张岳的话说得很客气,但王直听了之后,再看看清单,忍不住以手掩面,羞愧难当,道:“王某愧对朋友!愧对朋友!”

如今再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处?”张岳道:“我们三公子只希望五峰船主看在华夏一脉,能帮点忙,让我们有一条活路,免得数千子弟尽数饿死在这里,让漳泉澎湖平白无故多了数千孤儿寡妇!”

王直慌忙起立,道:“张兄这话言重了!此事我既做了中人,便得承担责任,否则有何面目去见李孝廉?只不知李孝廉想王直做什么?”

张岳道:“我们三公子希望五峰船主能借点钱给我们,好去交赎金赎回二公子。”

徐惟学这时也看过了清单,惊道:“李孝廉打算交赎金?”

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张岳道:“三公子之孝悌,东海哪个不知?如今虽然明知岛津家是在敲诈,但为了二公子的平安,我们也不得不从了。其它的事,待二公子平安回来之后再说。不过岛津家的狮子口实在开得太大,我和三公子连夜统计了一下货物,实在是不够钱,凑来凑去,只凑到一半,所以就想问五峰船主借一点----我们在日本人生地不熟,能求的,也只有诸位了。还望诸位大发慈悲,看在李大管带的份上,借一点钱,待回到福建,同利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会还上这笔钱!”

他话说得越可怜,徐惟学等就越觉得尴尬,王直叹了一口气,道:“张兄放心!请你转告李孝廉,钱银的事情,不必担心。这另一半的赎款,王直就算把自己也给卖了,也一定会筹出来!”

张岳脸上无喜亦不动,施了一礼。道:“若如此,张某代三公子谢过了。”

他走后,徐惟学道:“咱们真的要给他垫钱?”

王直哼了一声,道:“钱倒是小事,不过暂时寄存在岛津家罢了。”

寄存?”徐惟学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王直道:“这个李孝廉,没那么好惹的!你看看他在澎湖的手段。就知道他绝不会和岛津家善了。如今他尽量委曲求全,一等李介平安,马上就有雷霆之动!我现在考虑的,却是到时候他要我们跟随出兵时。我们该如何应对。”

徐惟学沉吟道:“怎么岛津家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此事似有蹊跷!”

现在形势已成,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王直道:“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如何应对此事!”

徐惟学道:“五峰,你打算如何应对?”

王直道:“钱,我去筹。你则悄悄到丰后走一趟。我听到一个不知是否确切地消息。似乎南面有船队跑到那边去了。那船队虽然走得隐秘,却还是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徐惟学道:“你在怀疑大友家?”

大友家只怕还干不出这等事来!”王直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的,其实是李彦直!”

李家不肯让出铁炮、大筒,这倒在岛津贵久的意料之中,因此他便要求李家以两艘大福船来替代武器,到赎人时就用这两艘大船装载货物。李彦直和王直商议了一下之后,便各自到平户购买了一艘旧的三桅大帆船搪塞,这一来一回颇费时日,把整个西日本搞得人尽皆知。华人怒岛津欺负同胞,恐此例一开。在日华商将永无宁日。倭人则妒岛津独得暴利,纷纷以大义之名相责,南向而骂。

在王直和肝付兼续的安排下,赎交李介的仪式得以顺利举行,赎交地点在佐多岬对面的长崎鼻附近,按照约定,李彦直和王直分别只驾驶一艘不安装大炮地三桅帆船前来。福太和与徽碧落都未出现。两艘旧帆船装满了岛津家所要求的货物,倾倒在佐多岬的岸边。堆得好像两座小山一般!

岛津家的人望见,哪里还有心去点算?拉走便是!岛津贵久本来还对岸本信如斋地提议心怀忧虑,看到了这些货物之后便连最后一点疑虑都打消了,心道:“有了这批货物,我岛津家势必财势大壮!有钱就有兵,有了兵马就什么都有了!”

看着小山一般的各类货物,本来就有些不爽的肝付兼续妒忌得两眼通红!直到岛津贵久派人划了一角给他,肝付兼续才转怒为喜,但看看自己所得不及岛津贵久十分之一,心中仍然不免不平。

岛津贵久因为担心李彦直在交接中搞鬼,所以如何交人,如何运货,如何接应,如何防范报复都经过反反复复的讨论,整个萨摩几乎都动员起来,埋伏在鹿儿岛湾沿岸,只等李家发作就开战!

不想李彦直在这件事情上却显得十分老实,接回李介后兄弟俩抱头痛哭,李介见李彦直拿出这么多的钱财来赎买自己,连骂他软弱,骂他败家,李彦直道:“二哥你回来就好了,钱财身外物,一定能赚回来地!”

李介怒道:“那也不该答应他们这个!你可知道,这些货物是多少兄弟跨洋越海,用性命换回来的!你以为是你坐在家里凭空想出了的吗?这些财货里,有多少弟兄的血汗你知道吗?”

正因如此!”李彦直凝重地说道:“我更不能让这批财货里再染上二哥你的血!”

李介呆了好久,这才又失声痛哭起来,抱住了李彦直道:“好,好!罢了!罢了!”

王直见他们兄弟真情流露,心想:“或许我想多了。”

交接仪式结束后,李彦直对岛津贵久冷冷道:“贵久大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岛津贵久万万料不到他会问这个,这时他是又高兴,又警惕,便道:“不知李孝廉要打听谁,若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他叫破山,不过若来了日本,可未必还会用这个名字。”李彦直说着,摸出一张手绘的图像来道:“贵久大人可认得此人?”

岛津贵久和伊集院忠朗等都定眼看了看,却都不认得,李彦直微微一奇,道:“我还以为此人就在岛津家呢,嘿嘿,那可真有些意想不到。”

伊集院忠朗便问:“这是什么人?是李孝廉的弟弟吗?”

弟弟?我可没这么好的弟弟!”李彦直哼了一声,道:“此人外表英俊潇洒,内里荒淫无耻,诸位与我虽有怨无恩,不过我还是提醒一句,若遇到此人时,切记小心!”说着便和李介率众回种子岛去了。

群倭却都想:“被你这么骂,那这个破山多半就是一个好人。”

岛津贵久将货物运回鹿儿岛之后,马上坚壁清野,沿岸所有可能成为李家补给的物资全部烧掉,士兵民众则缩回城中。又以所得财物在萨摩发起空前地动员令,十四岁以上男子全部参军!做好了倚城死战地姿态。

不想李家的舰队回去之后却没什么动静,水手们虽然整天咒骂倭奴贪婪无耻,却都在收拾船具,似乎要等季风一起就回去了。

岛津贵久听到消息大大松了一口气道:“岸本所言果然不错!这些唐客果然懦弱可欺。”

岛津忠良道:“还是要谨慎些,一天他们未曾离开日本,便一天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这只是少数高层的态度,下面的人骤然间得到这么多的财物,又见李家迟迟没有来攻打报复的意思,大多便渐渐松懈了。

因此事早已闹开,所以当初交款赎人的时候,日向伊东家、丰后大友家甚至山口大内家都派了忍者埋伏在附近窥看,忍者们只是远望,按照自己地估计来判断这次赎人李家一共付出了多少货物,不同忍者地判断自然会出现差异,加之消息一经传播,中间不免添油加醋,将原本就多的赎金渲染得多出了十倍,日本各国大名小名听说后无不愤然,均想:“这样好地生意,岛津家居然独吞!”又想:“大海虽然危险,但有如此暴利,再大的危险也值得冒!”

至于岛津家周边的家族,如祢寝家,伊地知家,听说岛津家暴富且又几乎动员了全萨摩男子入军,又听说岛津家用从李家敲诈来的钱财向南蛮人订制了大批厉害的铁炮、大筒,势力大涨,不免人人自危,唯恐被岛津家趁势吞并。就连肝付兼续也对岛津家很不放心,内联祢寝、伊地知,外结日向伊东家,以备岛津来犯。

岛津贵久问诸将道:“如今各家都防范着我们,如之奈何?”

岸本信如斋道:“内整武备,训练士卒,多购武器。外示以宽,安抚祢寝、伊地知诸家,等唐客们回国以后,再作开疆拓土之打算。对内,则集权以加强控制!然后远交近攻!先灭小,后吞大!待南九州一统,再派遣船只前往大明,以海货富国,以火器强兵,如此则不但可以消弭祸患,而且霸业可图!”

岛津贵久大悦,道:“我得岸本,如刘先主之得孔明也!”因以岸本信如斋所谋划,布置内外诸事

之十七 击掌盟

李介素知自己这个弟弟冒似温和,实甚坚忍,到种子岛以后安心静养,倭人倒也没虐待他,只是人在棺材中呆得久了,一些身体机能不免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皮肤白得病态,精神也变得容易烦躁不安。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他自觉身体已经大好,但李彦直却迟迟不见行动,便将他叫到跟前问:“三弟,我的这个仇,你是不是想就这样算了?”

李彦直道:“这怎么可能,我只是在等二哥身体大好,再作打算。”

我早就好了!”李介恨恨道:“你赶紧动手!记得让我做先锋!若不能手刃这批倭奴,叫我如何解恨!”

李彦直道:“只是这中间还有个难处。”

李介也不问是什么难处,只是不悦道:“这难处你能解决不?”

李彦直想了一下道:“应该可以吧…”

那就去解决啊!”李介赶他道:“快去!快去!安排好了,哥哥我等着杀人解恨!”

从李介休息的帐篷里出来后,李彦直便来寻王直,向他道别,王直奇道:“李孝廉要去哪里?”

李彦直道:“回国。”

王直道:“季风都还没转向呢!”

李彦直哦了一声,道:“那也得先准备准备啊!若向西南走不了,就往西北去,在朝鲜、山东地界登陆。王直惊道:“朝鲜?山东?在朝鲜登陆,会被遣返的!山东地界我们都没什么关系,万一撞到生疏的卫所,被抓了起来…”

不怕。”李彦直道:“若到朝鲜,它是我中华属国。我是大明举子,量他们不敢对我无礼。若到了山东,我就告诉卫所官兵我是出海寻兄。反正我只是空船而返,没什么牵挂。”

王直皱眉道:“李孝廉在闽、浙,与沿海卫所、士大夫休戚相关,有他们笼罩遮掩,李孝廉你才得平安。山东、北直隶一带锦衣卫极多,情况非江南、闽广可比。若在山东、北直隶登陆,要是不小心把事情捅破了,被朝廷盯上,以后李孝廉再想自如出海就难了。”

李彦直淡淡一笑,道:“海上太危险,我这次上岸之后,双脚就不再打算沾海水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尤溪读书,能考上进士就考,考不上就在老家做个富翁。”

王直一听。就知道他原来是在说气话,道:“李孝廉说笑了。”

不是说笑。”李彦直道:“海上之人,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见难不救,同胞不援,我的心实是冷了!”

王直脸色微变,将旁边毛海峰王清溪都打发了出去,这才道:“李孝廉,你究竟想如何?”

报仇!”李彦直道:“不报岛津之仇,我二哥心中不甘!我二哥心中不甘。我这做弟弟的也跟着难受!”

王直道:“李孝廉,只是你要动岛津家,动得小了太无所谓,要动得大了又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实怕你动了岛津家,却惹起日本人全面排挤华人。那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李彦直道:“我既要动,自然要动他个大的!我却觉得按当前地形势,就算把这岛津家根头发给拔了,也未必会动到全身!”

王直沉吟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李孝廉,我还是那句老话!若你能答应那个条件,那别说动区区一个岛津家。就是叫我们跟你打到倭京、奈良,我们也一定扈从!”

李彦直道:“五峰,你也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我当日在双屿没答应你是在顾虑什么!”

王直沉思片刻,拉住李彦直的手道:“那这样吧,你给我个口头应承,这事咱们就算心照不宣!将来你若到了官场,需要人需要钱时。我尽量给你筹措。黑道上你不好出面办的事,我来给你办!我们只求你将开海禁一事放在心上。来若有得势之日,莫忘了海上这帮兄弟就成!”

李彦直见王直竟敢如此许诺,微感意外,道:“你不怕我反悔么?”

王直道:“我是觉得你与东南其他士绅不同,否则又怎么会频频向你示好?我自诩看人的眼光不错!若我将来看错了人,那也只能怨我这对招子!”因竖起手掌,道:“若李兄弟肯答应我刚才说的那两句话,我们便击掌为誓!若是不肯答应,以后征倭讨寇的事,就请别再与我说了,免得我左右为难!”

李彦直先前冷淡的面容渐渐转暖,又微现喜色来,道:“五峰你李兄弟都叫出来了,我还能退缩么?”

王直亦喜!两人便在这种子岛上击掌为盟,虽不落文字,却各照心田!

要知王直此时在东海的势力虽非最大,但他地立场却代表着相当大的一部分海上私商的利益,这个群体的立场与李彦直的立场有所不同,所以他们的力量也非李彦直现阶段所能直接控制。这三击掌之后,却是东海上两个方兴未艾的势力暗中结盟,两种利益群体之间接上了一个纽扣。

王直因问李彦直打算如何对付岛津家,李彦直道:“我已筹集了不少粮草,就算开打,亦足以供五千人一月之资!”

兵粮耗损最快!且战乱之中,易于流失。”王直道:“若要打一个月仗,至少就要筹集三个月的粮草!”

李彦直笑道:“小小一个萨摩,何须一月?若顺利时,十天足矣!”

王直道:“虽然如此,但还是充裕些的好。手里有粮,你打起来心里才不慌,虽不一定要打持久战,但心里有底时,才能更好地打速决战。上了战场之后,若是心虚,便易急躁,急躁便易出错。”

李彦直笑道:“不想五峰也是知兵之人!不瞒你说,我虽有心打速决战,但在片刻之前,仍然担忧。不过如今有你在此,我料就算一个月后我仍然拿不下萨摩,五峰也必有以援我。”

王直欣然道:“这个自然!”又道:“可还需要些兵马?”

李彦直道:“萨摩弹丸之地尔!我以精兵千人,破其主力足矣!”

王直道:“兵精利于决战!但后勤运输,逢城占据,下乡搜缴,上山网贼,却都需要大量地人手啊。”

李彦直道:“然则五峰可有兵马借我?”

王直道:“我自为李兄弟守护粮道,其他私商…若你我联名,料来响应者必然甚众!”

两人相顾大笑,击掌作别。

出得帐篷,吴平在外,走出半里,吴平问:“如何?”

李彦直道:“一切顺利,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吴平道:“首战先攻哪里?”

李彦直想了想,说:“听说樱岛的景色不错,可惜岛津贵久心眼多,上次竟没去成,去过一次不成,我反而更加想去了。”

之十八 据樱岛

那个叫雷克的南蛮商人有一个合伙人,今井宗久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听阿拉贡说那是雷克的合伙人,又见雷克常常和那个合伙人商量事情,今井宗久便想,那个合伙人应该是一个颇为重要的人物。

不过,这个合伙人不怎么说话,今井宗久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一个哑巴,后来听阿拉贡偶尔与之耳语,才知道不是。

大概是个外国人吧。”今井宗久想。

佐多岬之会才回来,镰田政年就来请今井宗久邀那伙南蛮商人入城商议铁炮大筒买卖,雷克要求带三个人进程,除了阿拉贡和另外一个护卫之外,也包括这个合伙人。

入城那天晚上,雷克和那个合伙人睡一个房间,阿拉贡和今井宗久睡一个房间,那个南蛮卫兵和今井宗久的副手睡一个房间。岛津家正有求于雷克,所以对他们还算客气,以贵客的礼遇来欢迎这伙商人。不过在那个又起火宅又闹忍者的晚上,今井宗久发现那个合伙人的行踪有些诡异,他没见这个合伙人出去,但到了晚上那个合伙人却匆匆从外头回来,今井宗久问起,这个合伙人大概是一时被问及,仓促之下就直接用有些蹩脚的日语回答说他是去找厕所结果没找到。说了这句话之后,这个合伙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支吾了几声回去睡觉了。“原来他会说日本话啊!虽然说的不是很流利…”今井宗久想起刚才那合伙人回答他之后的神情:“不过他好像对回答了我的话有些后悔…难道他其实懂日本话却要装作不会?”

由于觉得这个合伙人有些诡异,所以今井宗久从此对他留了心,只是那个合伙人的行动也因此而更加小心,再没什么把柄落到今井宗久手上了。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今井宗久的意料!他原本的推测是岛津家其实没有绑架李介,只是被人嫁祸,没想到李介居然真的在鹿儿岛!而且岛津家还利用他狠狠地敲诈了李彦直一笔!那个赎人的仪式今井宗久虽然没参加,但后来运进鹿儿岛地货物数量却委实让今井宗久吃惊!

说到来钱之快,商人毕竟比不上强盗啊!”今井宗久感叹着。“不过,武士一旦丧失了矜持。丧失了情义,还能走多远呢?”

拿到这笔赎款之后,岛津家上上下下都显得更加地财大气粗,岛津贵久跟雷克谈买卖时也由原来对价格的斤斤计较,一转变为“价钱方面没问题。只要是铁炮和大筒够好,而且要快!”

他们开出来的价钱让雷克非常满意,所以生意便顺利进行,第一批二十支铁炮当场就交付清楚。

大筒的话要等等,之前我已经写了信送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回音的,不过你们记得要准备好钱。”也不知是雷克在嗦。还是阿拉贡这个翻译嗦,总之准备好钱这句话被重复了很多遍。

这些南蛮人,就知道一个钱字!”岛津地家臣都在嘲笑着他们,可他们自己却很享受突然得到的巨额财富,尽管岛津忠良和岛津贵久三令五申要求他们继续过克制的生活,武士们一开始确实也克制了,但在过了七八天不见李家有动作后。便都变得懈怠了。

那些唐客,果然还是不敢惹我们啊。”

要谨慎,要小心,没事的时候要当作有变故那般,谨慎,小心,警惕!”贵久时不时提醒鹿儿岛的武士们:“在他们离开之前。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可有几个能做到呢?

岛津家已经露出败象了!”今井宗久这个旁观者感慨着,不过他并没有向岛津贵久建言,因为他觉得自己没这个责任。“而且我就算建言了,也未必有用吧?”

大筒终于要运来了,根据雷克的最新消息。大概三天之后装有大筒和一百二十支铁炮的船只就会进入鹿儿岛湾。

丢弃情义来换取金钱,再用金钱来购买武器,然后靠着武器来维持统治甚至开疆拓土---这样地道路难道行得通吗?”今井宗久不是政治家,但作为商人,他也时时观察着日本各路诸侯的成功模式与失败模式----这对帮他趋吉避凶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商业势力必须依附在政治势力上才能生存、发展!

这样的道路,似乎不稳妥啊。”今井宗久觉得,在变数这么大的萨摩继续呆下去似乎是一件危险的事。“等做完了这笔买卖我得赶紧离开!待萨摩的形势稳定了再回来!”

运载大筒进湾地是一艘南蛮式旧帆船。不过对方却不肯靠岸。雷克和那合伙人去交涉了一趟之后回来说:“卡尔森船长不肯靠岸。”

伊集院忠朗问为什么,雷克道:“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岛津家喜欢干绑架的事情。而且绑架之后要的赎金很高,最近才把一个大商人敲诈得差点倾家荡产,所以他们害怕不敢靠岸。”

听了阿拉贡的翻译,岛津家的家臣个个满脸羞愧,不过羞愧归羞愧,生意还是要做的,伊集院忠朗老着脸皮,就当没听到那句话,直接问对方要怎么样交货。

这个海湾中间,似乎有个小岛吧?我们不如就在那里交货。不过你们必须确保没有埋伏。”

那南蛮人说的那个岛,就是樱岛。

岛津家在樱岛有个小水寨,为了显示自己地诚意,他先将小岛上的兵力----约六十名卫兵撤了。卡尔森船长派人到岛上查探无人后,才在樱岛停泊。

南蛮人说:“你们安排一下,明天来看炮。我们会在岛上先把炮火放好,到时候还要教你们怎么发炮呢!不然把炮卖给了你们,你们不会用也是白搭。”

南蛮人这种良好的服务精神,让岛津贵久着实感叹了一把,说泰西的友人办事就是认真啊。

那天黄昏南蛮人就在岛津家的眼皮底下,将十二门火炮运到岛上,寻了三个地点分别架好。

第二天要看炮时,卡尔森又要求岛津贵久带来地人不要超过一百个。

由于对方只有几十个人。所以岛津贵久并不担心,他点齐了八十名精锐,坐船出发,从鹿儿岛的码头往樱岛只要经过一条很狭窄的水道,岛津贵久意气风发。坐着从李家敲诈来的那艘旧帆船渡海,即将上岸之际,忽然仰头望见了高处有十几个黑点,便问雷克那是什么。

那就是我们要卖给阁下的大筒啊。”雷克通过翻译说。

岛津贵久忽然觉得不舒服起来,他毕竟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有相当高地警觉性!看着那十二门大筒地位置,忽然想:“若是他们开炮…”便下令船只掉头!

雷克愕然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岛津贵久说:“不去看炮了,让忠朗去验收就好。只要炮没问题,钱不会少了你们地。”

不管南蛮人的不悦,径自掉头,用两艘小船载了伊集院忠朗、今井宗久以及南蛮人一众去樱岛验货。

今井宗久本就觉得最近形势不对,见岛津贵久如此更是不安,此时他与雷克、阿拉贡以及那个合伙人同舟。心道:“我只想做完了这笔买卖赶紧走,现在看来,只怕这笔买卖就难善了!”眼见即将靠岸,看看船上诸人,雷克对岛津贵久忽然改变主意有些不知所措,阿拉贡则时不时往那合伙人身上瞥,今井宗久想:“此人怕是真正地首脑!”急趋船尾。坐到那合伙人身边,低声道:“那晚之事,若我多口一句,君祸福难料,是我为君遮掩。君方得安,今日料来必有变故,君当如何报我?”

那合伙人其实就是林道乾,李彦直安排雷克去赚今井宗久,这伙“南蛮商人”表面上是雷克做主,其实是作为合伙人地林道乾暗中指挥,这时听见了今井宗久的话。微感讶异。看了他一眼,今井宗久见了他这眼神。更是确定自己所料不错!林道乾微一沉吟,低声道:“呆会跟在我身后就是!”

小船开到樱岛,上了岸,伊集院忠朗便要去看大筒试演,草丛中忽然冲出一队鸟铳手来,执铳瞄准,将上岸之人吓得不敢动弹,林道乾趁着混乱,陡然拔刀,挟持了伊集院忠朗,雷克等冲到他身边卫护,今井宗久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伊集院忠朗胆色不错,虽被刀架住了脖子,犹自喝道:“你们干什么!”

却见岩石后又转出一队机兵来,为首的却是李彦直座下大将吴平,伊集院忠朗出使时曾见过他,看到了他骇了一跳,随即明白了过来,大笑道:“好啊!原来都是你们这群南蛮也是李家的人!可惜我们主公已经识破了你们的奸谋,没有上当!”

林道乾不理他,问吴平道:“岛津贵久没上当,怎么办?”

吴平看了群倭一眼,道:“二公子是要报仇,顺便把我们被敲诈走的货物要回来。三公子说了,若是能拿住贵久,萨摩便能少死一点人,但贵久既不上当,我们便唯有以堂堂正正之师破敌了!”对伊集院忠朗道:“贵久没上当,非尔等之福,乃尔等之祸!”便传令在樱岛点燃烟火!

岛津贵久等在对岸望见,便知出了意外,急派船只渡海来攻,却听鹿儿岛与樱岛之间的水道响起了震天雷,十二门火炮对准了抢渡水道地大小船只,居高临下地狂轰!

吴平在岸边列阵待敌,来攻小船被击沉了五艘,又逃散了一半,作为旗舰的三桅旧帆船挨了一炮,虽未沉没,在船上指挥作战的镰田政年却已吓得转舵逃回。

岛津贵久怒道:“这群唐客果然不肯罢休!”

岛津忠良道:“速速回城!坚壁清野!”

只是这时码头上停靠着不少船只,尤其还有两艘才从李家敲诈来的大福船,贵久不免有些不舍,道:“他们未必就上得了岸,且试试在岸边截击他们,若不成时再退回城内不迟!”

不想当天傍晚,李彦直的舰队便望烟而至!七艘大船在夕阳下犹如移动城堡一般逼来,岛津贵久望见,哪里还敢在海边作战?急急忙忙将岸边大小船只全部烧毁,缩回城内去了。

自任先锋的李介本想大战一场,不料岛津家不战而遁,张岳继至,指挥人手搬运物资上岛安置。李彦直驾福太和登陆樱岛,吴平等来迎,道:“岛津贵久十分狡猾,竟然不来赴约。”

李彦直道:“我本想尽量控制局面,如今却真可惜了。不过我已与众私商达成共识,这一战不怕硬打。便按第二套方案行事。”派出使者,持蒋逸凡草拟的《讨岛津檄》传示九州大小诸侯,以报仇讨货为名,并暗示事成之后便回大明,绝无久驻之意。

李介道:“搞这么多嗦地事情做什么!谁敢来助岛津,一并杀了便是!”

李彦直笑道:“现在鹿儿岛未下,他们能不来最好。等鹿儿岛拿下以后,该怎么样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之十九 下战书

讨岛津檄》共抄了十份,分别发给大友、伊东、肝付、大内等西日本主要大名派发过去,最后又拟了一份战书,因要择一个使者,蒋逸凡请缨,李彦直道:“你太书卷味了,缺少霸气!”林道乾请缨,李彦直道:“此行不必用巧,用不着你。”最后却问在帐内轮值的护卫小犬忠太郎道:“你敢去一趟么?”

众人皆讶异,小犬忠太郎更是受宠若惊:“我,我…我怕做不来。”

李彦直笑道:“我觉得你可以!”

蒋逸凡谏道:“小犬不过一武夫,目不识丁,只怕会有辱使命!”

小犬闻言头便低了下来,李彦直淡淡道:“这次出使,只要不屈不卑,传达我的意思就好,要文何用?”

可是…”蒋逸凡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可是他是一个日本人啊!”

李彦直不悦道:“既到我帐下,哪里还分什么华夏日本?大家一起共事,就该以诚相待!”又问小犬忠太郎:“怎么,身为一个武士,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你不惧刀枪,却怕出使?”

小犬忠太郎胸中豪气被李彦直激发,便昂首道:“我去!”

李彦直大喜,乃命蒋逸凡草拟文书,蒋逸凡写了一篇长文,李彦直扫了一眼,也不命修改,传唤来伊集院忠朗,道:“善使者,这几日在我营中过得可好?”

伊集院忠朗大窘,强项道:“你以诈虏我。不算英雄!”

李彦直一笑,道:“我也知你不服。如今我要给贵久下战书,便顺便放了你,不过你应该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待鹿儿岛城破之日,你我仍有相见之时。”伊集院忠朗想反唇时,李彦直却不给他机会,已对小犬忠太郎道:“到了城内,你对岛津贵久说:我与他乃是私怨,并无公仇。若他能顾全大局,将自己绑了出来请罪,并归还之前勒索的货物,则我可以考虑退兵。若是不然,炮火一动。萨摩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小犬忠太郎道:“属下记得了。”便带了文书以及伊集院忠朗,驾一艘小船过对岸,在萨摩士兵地接引下进入鹿儿岛城。鹿儿岛城离海边尚有一段距离,不过毕竟领地狭小,一走便到。

伊集院忠朗回城之后,岛津贵久先是欣喜若狂,问李彦直何肯放他回来,伊集院忠朗如实回答,岛津贵久又连问:“他就没什么其它的条件。就这样放了你回来?”伊集院忠朗道是,岛津贵久口中不言,心中却不肯信。又传见小犬忠太郎,见他是个纯纯的日本人,怒道:“你为大和武士,怎么跑去帮唐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