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犬忠太郎抗声道:“李孝廉麾下,不分华夏日本!只要效忠有才,便能得到重用!能跟随孝廉老爷是我的荣耀!”

岛津贵久哼了一声。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便问小犬:“那他这次派你来是干什么?”

小犬忠太郎便递上战书,岛津贵久阅罢冷笑道:“他要开打?”

不错!”小犬忠太郎说:“不过孝廉老爷还要我告诉你:他与你没有公仇,只是私怨,若你能顾全大局,将自己绑了到他帐前请罪,则孝廉老爷可以考虑退兵。否则炮火一动,萨摩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蒋逸凡的那份战书文采斐然,但因此抵消了霸气,李彦直要小犬忠太郎转述的这段话虽然直白,却是霸气十足!岛津贵久大怒,就要拔刀杀了小犬,小犬昂首不惧。伊集院忠朗上前劝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杀了此人无关痛痒。却会叫那帮唐客笑话我们野蛮。”

岛津贵久睨了他一眼,说:“李彦直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竟为他说话?”

伊集院忠朗大惊,松开了手退在一边,满脸委屈,岛津贵久哼了一声,以刀指着小犬忠太郎说:“现在杀了你只是脏了我的刀!我就放你回去,你就告诉李彦直:这份战书我受了,他有胆子时,尽管登陆来打!我在鹿儿岛等着他!”虽然在盛怒之下,他仍不敢到海上决战。小犬回到樱岛,这时张岳已经在樱岛布置了临时码头并安下了一座军营,李彦直见岛津贵久收了战书,便留张岳守樱岛作为后援,第二日便抢登萨摩半岛东岸,王牧民在海上以鲨牙炮火开路,吴平指挥运兵小船冲到岸边,机兵列队,围出个中空的阵型来,鸟铳手列队入阵,跟着又推了火炮上岸。

消息传开,萨摩半岛人心浮动。

岛津贵久派出的哨兵望见,入城回报,岛津忠良道:“我等当出城一战!若不立一战之威,恐萨摩诸侯皆叛,那时势必不能久守。”

岛津贵久便派山田有德与镰田政年组织了五百兵马,以精锐武士二十五名为前锋,新纳忠元为首将,出城袭击。

吴平望见,冷笑道:“找死!”二百名持盾机兵早列在最前,形成一道防线,枪兵刀兵间于其中,内围又是三百名鸟铳手,再内则是三号火炮五门。

山田有德和镰田政年各率一队人马,并不暴露抢攻,而是沿着地形曲折前进,以沿途凸起物为掩护,吴平看看山田有德闯到一处小树林后,此处已在火炮射程之内,便下令开火!

轰隆隆----”黄北星指挥炮队一阵狂炸,小树林地树木倒下了好几片,倭阵中没经历过炮战的士兵骇了一跳,登时都乱了,新纳忠元大叫道:“别害怕!冲上去!冲上去!”冲到跟前他们的火炮就没用了!

身先士卒,冲出了屏障物,镰田政年亦在另外一个方向发起了冲锋!岛津贵久的后续兵力见状亦动!

吴平又传命令。鸟铳手挺进,以沐英三线击遗法,每一百人为一线,轮番射击,五百倭兵尚未冲到跟前,机兵地鸟铳已响了六百次!双方尚未接刃,倭兵先死了一片,新纳忠元冲在最前,但战场之事也真是奇怪。冲在最前地他偏偏没受伤,带着二十几个人冲到了阵前,和身闯了进来,吴平见他人少,指挥着盾兵放他进来。盾兵露出一条缝隙,任这伙倭人冲进来,随即盾牌合拢,缝隙又被补上,而阵内又有数十杆长枪围成一个枪圈!

新纳忠元大吼一声,不顾死活挥刀劈砍,竟让他斩断了好几杆长枪!他以自己的武力占了上风,但同时却见血肉纷飞,一圈长枪推了进来。新纳忠元的同伴已有一半被硬生生捅死!

新纳忠元尚未杀得一个人,却已被自己人的鲜血染红了眼睛,跳跃着来拼命,李彦直在高处望见,赞道:“好个敢拼命的少年!”便命活捉!他身边几个负责传令的几个大嗓门便一起高叫:“孝廉有命!活捉此人!”

路延达令旗一动,便有十余人一手持藤牌,一手持网,新纳大吼一声。仍然持刀横冲直撞,他所持亦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好刀,锋芒过处,竟叫他砍断了网罗,又砍伤了两个机兵,小犬忠太郎火起,冲上前去与他对砍!锵锵声响。两不相下!再一刀却无声无息,原来两人同时砍刀了对方的肩头!两人力气都大,若遇到旁人受了这一刀,非整条臂膀都被卸下来不可!但两人筋骨也都十分结实,肩上地护甲先消除了一部分斩力,刀入肉之后竟都被卡住,小犬忠太郎狂嘶一声。弃了刀和身而上。把新纳忠元整个人都抱住了,要翻倒他却翻不动。钩镰手上前钩住了新纳忠元地双腿,钩镰的尖刃刺破布、肉,直抵胫骨!新纳忠元吃痛,这才被小犬忠太郎翻倒,两人抱在一起滚成了一团!

路延达再次下令,又一张网抛了过来,将新纳忠元连同小犬忠太郎一起给罩住了,七八个机兵一拥而上,就势反绑其手脚,然后才隔开渔网,将新纳忠元与小犬忠太郎分开,却见小犬忠太郎左脸血肉模糊,已被新纳忠元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肉来!

机兵将不断挣扎的新纳忠元按到李彦直面前,李彦直赞道:“好勇士!好少年!你归顺我如何?若在我手下,我保证你将来富贵不尽,声名远扬!”

新纳忠元怒道:“忠义之臣,岂仕二主!你杀了我吧!”

李彦直叹息不舍,登高再望,这时吴平已占据绝对上风,镰田政年损折过半,山田有德前锋亦受挫,逡巡不敢再进,乃在岛津贵久的接应下退走。吴平亦不急起追赶,只是掩上去,俘虏落后者、受伤不能动弹者。

这一战机兵阵亡二人,伤八人,毙敌八十九名,俘虏六十四名,倭兵伤者逾百,机兵可说是大获全胜,岛津家则损失惨重!

李彦直见战局已定,看看新纳忠元地伤势,料他短期之内再难上战场,便道:“我爱你勇猛,不忍就杀你,且放你回去,你好好想想,待我入城之日,再来问你看不肯归顺于我!”又命人给他包扎,派小犬忠太郎送他出阵。又派人知会岛津贵久,许他派人到战场上收尸,并许诺自己不会乘机袭击。

新纳忠元虽然刚强,但毕竟是新败之将,气为之夺,垂头回城,却听城内哭声满道,刚刚得李彦直准许被送回来的尸体,有亲人的早被接去,没亲人的就堆满在城墙内侧,新纳忠元看着这些半日前还随自己一起冲杀地同袍如今已变成待枯之骨,心下悲怆,捶胸痛哭,然环顾四周,竟无一人理他,大家看他那眼光,似乎都嫌他为何至今还偷颜活在世上!

新纳忠元只觉得脑子忽然变得灰蒙蒙的,几乎就想切腹,可是一按腰间,才发现自己的刀也没有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哀嚎着跪倒在地上,大恨自己之未死!

同样被李彦直放回城中,此刻也正忍耐着同僚猜疑的伊集院忠朗,却与新纳忠元不同,他庆幸的是自己未死!

真没想到啊,唐人打陆战也这么厉害!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伊集院忠朗喃喃道:“这样下去不行!虽然贵久大人不见得会对我怎么样,但万一城破…我得想个办法,我得想个办法…为了我,还有忠仓他们…”忠仓,是他伊集院忠朗地儿子。

忠朗大人…”不知什么时候,伊集院忠朗身边出现了一个和尚,是岸本信如斋!

是你!”

是我。”

你来干什么?”伊集院忠朗有些担惊受怕地问。

我来求忠朗大人一件事情。”

岸本信如斋的话,让伊集院忠朗感到有点意外。

求我?你正得主公信任,有什么事需要求我?”

我得信任,那是李氏登陆樱岛之前地事情了…”岸本信如斋叹道:“自李氏登陆之后,所有的事情便都朝着与我的预料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主公他…他已经不信任我了!”

哼哼!”伊集院忠朗冷笑:“你是自作自受!都怪你出的馊主意!祸害了萨摩,祸害了岛津,最后也祸害了你自己!”“我自作自受?那你呢?”岸本信如斋道:“忠朗大人对主公忠心耿耿,结果又如何?”

伊集院忠朗沉默。过了一会,他才道:“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岸本信如斋道:“如今萨摩的形势已很不乐观了,但我怀疑在城破之前,我地性命就难保!不过我知道忠朗大人在鹿儿岛根基深厚,或许有办法帮我保住性命,所以冒昧前来求救。若忠朗大人肯答应保护信如斋,信如斋亦必有以报答忠朗大人。”

伊集院忠朗黯然道:“如今我也自身难保,如何还救得了你?”又冷笑道:“再说,你连自己都保不住了,我如何能指望你地报答?”

不然。”岸本信如斋道:“你我能耐不同,麻烦亦不同。信如斋地麻烦是近在眉睫,而忠朗大人能帮我;忠朗大人的麻烦远在未来,而信如斋自信能帮到你!”

伊集院忠朗眼中精光一动:“将来地事情你能帮到我?莫非…莫非你就是李家的奸细?”

我不是奸细…”岸本信如斋道:“不过在贵久大人的时代结束之后,我有能力让伊集院家族地辉煌在鹿儿岛继续下去。这一点,忠朗大人不必怀疑!”

推荐一部老电影,胡金铨的《天下第一》,文本和剧情有些破绽,可是那味道真是叫人迷醉。那才是历史类作品啊!

不知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写出这种味道来

之二十 擂战鼓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东海机兵初战告捷,跟着继进准备围城,王牧民这时亦已登陆,背海为营,李介要李彦直给他一队精兵,要自当先锋攻打鹿儿岛!

不料天公不作美,就在东海机兵要攻城时,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李彦直便主暂退,李介道:“大雨虽然妨兵,但这是天象,不利处敌我共有!如今我们士气高涨,何不乘胜追击!”就要踏泥泞攻城!

李彦直不许,道:“大雨之下,鸟铳无法用,火炮无法用!我军所遭受的不利处实大大超过对方!如今形势,我强敌弱,只要等雨停了,以正规战法就能取胜,何必冒险?”

诸将亦皆主慎重,连王牧民也沉默不帮声,李介无法只好退让。2sodu

不想这场雨一下就不肯停!第二日风更大,雨则淅淅沥沥,虽小了些,却下个不休!樱岛到此岸的距离虽短,往来却也不能保障,看看补给有断绝之虞,吴平便建议先退回樱岛,等雨停了再说,李介不肯,道:“不能退!若是退了,先前两日好容易打来的气势就馁了!”

张岳亦道:“不错!自我登陆,气势如虹!九州大小诸侯无一兵来援,肝付家、伊东家、大友家皆不敢妄动!若是退回樱岛,说不定诸侯见我们一退便动了心,再次抱团来对抗我们,那时我们再要攻打岛津家就会比现在难上十倍!再说如今刮大风下淫雨,海上往来也不见得安全,不如且再支持一二日!希望这雨早些停。”

李彦直道:“善!”日与李介巡视军营布防,小船拖上岸,大船靠码头停放。都是无法动弹。本来东海机兵在海边安营是背靠大船炮火,既有粮道接济,又无后顾之忧,这时风雨中船炮无用,海边安营就成了背水之势!

不消两日,营中粮食渐乏,军械尽湿了。睡觉也没个好地方!士兵得不到好的休息,便有许多都病倒了。

岛津贵久在城中望着这场淫雨,以手加额,道:“好雨,好雨!看来天命尚未弃我啊!”

王直在海上亦望雨兴叹道:“按常理,我们打得过倭人,可我最怕发生这等难测之事!”

毛海峰在旁道:“这只是意外罢了。”

意外?”王直冷笑道:“既要上战场,就要考虑一切意外!因为意外在战争中是常常都要发生的!这次可以是大雨倾盆,下次可以是烈阳暴晒,再下次可以是水土不服、瘟疫疾病!哪能保证这些不会发生呢。”指着如帘雨水道:“岛津家是本地作战。对这意外的抵抗会比李家好得多!这场雨若是再这么持续下去,我怕李家的机兵会不战自溃!”

毛海峰道:“那时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去帮帮他?”

王直先是不答,过了一会道:“萨摩岛津家不过是一个小小地坎,若李彦直连这都过去吧,那他的运道就有限得紧了!”

毛海峰还要说时,王清溪已经拉了他一把。二人退到帐外,王清溪道:“别多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锦上添花人人乐做,雪中送炭几人肯为?何况这次是天公不作美,若我们去救李家,是有可能把我们也搭进去的!那时怎么办?看看吧。若李家能自己挨过去,我们再帮忙不迟。”

但到了第三日,大雨非但不停,反而又转凶猛,军营之中,蒋逸凡长吁短叹。张岳亦忧形于色,李介王牧民吴平轮流巡营,片刻不敢放松,唯恐不测。

李彦直的营帐也已湿透了,却忽问蒋逸凡道:“你这次随军出征,带了琴没有?”

蒋逸凡道:“没有。”

李彦直看他腰间插着一根笛子,道:“那吹个笛子来听。”

蒋逸凡苦笑道:“你到现在还有这心情啊!”

李彦直笑道:“好事将近,怎么没心情?”

蒋逸凡奇道:“好事?”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前日雨势先大后小。我看不准,昨日雨势淅淅沥沥,我甚担心,但今日雨势如此之大,明日必定放晴!”李彦直道:“明日放晴,岂非好事将近?我自然高兴。”

蒋逸凡却不敢就信。只是李彦直既让他吹笛。他也不好不吹,便呜呜呜地吹了起来。乐声中有愁苦之音,李彦直一听就按住笛子不让他吹下去了,道:“你这是贺喜,还是添愁?”便去寻了一面大鼓,正要擂时,忽西北角杀声陡起来,有巡防机兵叫道:“敌袭,敌袭!”

蒋逸凡大惊,从帐篷中跳了出来!对李彦直叫道:“三舍!敌袭!”

李彦直向西北角望了望,道:“吴平在那边呢。”拿鼓槌试了试音色,道:“好!”咚咚咚几下震掉了沾在上面的雨水,对蒋逸凡道:“我在澎湖,刚从林尾哪里学了一调潮州大鼓!林尾说叫海韵潮音,你帮忙听听如何!”便擂了起来!

西北角厮杀之声越来越响,但风声雨势杀伐声,却掩不住鼓声震震,这海韵潮音韵律简单,却极有力量!咚,咚,咚咚咚,每一声都像直接敲打在人的心脏上!

东海机兵多是闽人,闽、潮文化一脉相连,又有不少潮人,闻此鼓更是如闻乡音,所以一听鼓声都起了共鸣!甚至有正在生病的机兵,听到鼓声竟猛地跳了起来!

李介在远处哈哈大笑,叫道:“好鼓,好鼓!是谁在擂?”

蒋逸凡叫道:“是三公子!”正好有一阵杀伐之声涌起,他地声音李介便没听到,王牧民所在的距离比李介略近,大叫道:“是三公子在擂鼓!”

李介哈哈大笑,叫道:“好!老三你继续擂!弟兄们随我杀!”

雨势越来越大,鼓声亦越来越急!终于杀声渐歇,而鼓声未停!却听吴平叫道:“穷寇莫追!”

蒋逸凡大喜道:“赢了?”

啪嗒啪嗒声中,李介带了几个人走近,身上都是被雨水冲成淡红色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只听他笑着问道:“三弟,你这鼓哪里学来?有力到蒲母!!”

李彦直一笑,猛得一阵急擂,跟着收槌,忽一抬头,却见雨势渐收,天色渐青,李彦直鼓槌指天对蒋逸凡道:“看看,我说的没错吧?”

蒋逸凡笑眯眯道:“是啊,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呢。”

李彦直将鼓槌在鼓沿一敲,发出一声哑响,却道:“是我们自己没有放弃!干老天爷何事!”

之二十一 四面歌

岛津贵久趁着大雨偷袭机兵军营,不想吴平李介仍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守反击,双方各有伤亡,岛津贵久没讨到好处,急忙退去,李彦直亦自收拾残局。2sodu

第二日天气果然大放晴,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火药虽用锡纸之类护住了,火器却多有淋湿,一时无法使用,黄北星忙着收拾枪炮,吴平忙着整顿营务,张岳忙着接应上樱岛的补给,王牧民则将大船再次开动起来以作威慑。李彦直巡诸营问病,李介日日磨刀,只等反攻!

众私商听说李彦直挨过这了这次无妄之灾,暗中都道:“看来他运道正盛呢!”李彦直便派王清溪登樱岛,运来大批后续物资;徐元亮则率领武装队伍上岸接应。各路私商或资粮,或直接出兵,最后共聚集了四千三百余人,都愿听李彦直指挥。

九州诸侯实不愿见李彦直在自家土地上扬威,大友家、伊东家、大内家、松浦家、龙造寺家都派出了使者来劝解调停。李彦直对群使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我兄长受屈辱于贵国,我不报此仇,誓不回大明!诸位不用劝我,要劝去劝岛津贵久!他若此刻能出城负荆请罪,我仍会放过他的家人、国人!”

众使者见李彦直如此决绝,均有惧色,又恐被岛津贵久牵连,便不敢再言!

这时兵势大集,吴平以人多伍杂为患,建议分兵,道:“众私商来援,其意虽诚。只是未经过统一训练,指挥起来大有问题,不如以其兵马分略各处。令其各自为战,若有一支溃败时,不至影响其余各部。我军主力则仍然集攻一处,如此则分合有序。且能发挥众私商的作用。”

李彦直以为此言大善,乃将四千余私商武装分作四部:李介统一部,一千人二百人;徐元亮统一部,一千一百人;洪迪通统一部。一千人;李彦直自统一部,一千人。李介麾下有周文豹与小犬忠太郎的倭刀队为核心,徐元亮、洪迪通各有三四百本部私人武力作中坚,因此这三支队伍虽不如东海机兵之纪律严明,但也不至于完全散架。归李彦直统领者则只是附属于机兵团主力之外作为补充。

李彦直以火炮未可用。且放过鹿儿岛城,却从鹿儿岛周围的地方入手,命李介攻谷山城,徐元亮攻帖佐城,洪迪通攻市来城,命王牧民从海上直扑加治木城!若取得此四城,则鹿儿岛便成瓮中之鳖!

在派兵攻打之前,李彦直曾亲自前往窥探帖佐、谷山二城,见这两个地方号称为“城”,其实无论规模还是防务。比溪前村也是远远不如,回来后再无顾忌,便下达命令。四军出动,一日之内,谷山、帖佐、市来便告易手!只有王牧民攻加治木城才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以三百健卒奋战至黄昏竟未攻下。

这时萨摩一片乱糟糟的。岛津贵久在李彦直主力军的虎视眈眈之下。竟是不敢出鹿儿岛一步,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城町易手。萨摩大小家族皆怨,认为岛津贵久身为守护而无法保护自己,群生叛心!

本田薰亲地姬木城一时尚未受到攻击,但见李家势大,便与家人商量,认为贵久之败已无可挽回,又道:“他伊作岛津家本是旁支,有什么资格统治萨摩?贵久能够上位都是靠了忠良的诡计,流放了胜久大人,跟着又飞扬跋扈,外结强仇,内不纳忠言,才有今日之祸!忠良、贵久父子对我猜疑已久,我何必在这节骨眼上为他殉葬!”

他儿子本田亲兼道:“但我们现在去投奔他,人家未必肯纳我们啊!”

本田薰亲道:“空手去依附人家自然不干,所以我们得给他们献上一份礼物!”

当日便聚集本家所有兵马,开至加治木城外,这段时间里萨摩各城町但见众华商在这片土地上驰骋纵横,或者远远望见就投降,或者干脆就闭门自保,王牧民见居然有兵马来救加治木城,颇感奇怪,且勒兵稍退。城内守军大喜,忙开成纳了本田薰亲父子入内,不意不到半个时辰,城内大变忽起,本田亲兼拿了加治木守将的头颅出来请降,道:“这是家父送给孝廉老爷地礼物。”

王牧民大喜,便派人进城接掌了加治木,又将本田薰亲父子送到李彦直麾下。

李彦直见到本田薰亲,颇予礼遇,本田薰亲父子匍匐而进,跪在地上叫道:“孝廉老爷!薰亲终于又见到你了!自上次在佐多岬见面之后,薰亲便日夜思念,谁料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来孝廉老爷面前聆听教益!”说到悲喜交加处,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彦直安慰道:“我到贵邦,本来只是要迎回兄长,都是贵久胡作非为,才闹出这么多的事情!不过如今你放心吧,但凡当李彦直是朋友的,李彦直也当他是朋友!”

朋友?”薰亲抗议道:“怎么是朋友呢!不是朋友!”

李彦直一愕:“怎么?”

是主公啊!”薰亲叫道:“孝廉老爷,难道你不要我们父子做仆从吗?”

李彦直怔了怔,道:“主公…嗯,那也行…”

怎么可以也行啊!”本田薰亲叫道:“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不能也行!”

好好好,”李彦直微笑道:“既然你如此诚心,从今天开始,我便接受你们父子地效忠吧。”

薰亲大喜而泣,又请李彦直赐一唐姓。李彦直笑道:“那就去了本字,姓田吧。”

他父子千恩万谢,拜谢了赐姓,李彦直便命田薰亲父子去招降俘虏以及临近城町,三日之内,降者一千余人。外围诸城既定,各军再次会拢。将鹿儿岛城团团围住!

李彦直命田薰亲率领投降者在城外高唱萨摩和歌,此时萨摩除鹿儿岛之外,主要城町都已平定。城内军民闻得城外四面和歌无不惶恐难安,岛津贵久大慌,与岛津忠良泣道:“大势去矣!大势去矣!”又愤懑道:“都是岸本误我!”命人寻他来治罪,却找不到他的所在!

岛津贵久又道:“城内尚有忠朗、忠元二人!他二人都曾被俘虏又平安归来。一定是被李彦直收买了!”又派人去拘了新纳忠元来,新纳忠元这时伤势渐愈,将去拘他的人打翻在地,冲到岛津贵久面前。跪下大哭道:“主公!我没有背叛!没有!”拔出刀来说:“若你不相信,就杀了我吧!”

贵久看得怔了,便下不了手。忠良道:“忠元是个好孩子,不会背叛的,这多半是那李彦直地诡计。不可信他!”贵久这才点头,扶起了新纳忠元。

这时门外又起喧闹,却是一帮人护着伊集院忠朗到了,伊集院忠朗可不比新纳忠元,在城中势力不小,他不肯束手就擒时,去拘他的人便无法,反而被他冲进门来怒冲冲道:“主公!这算什么!你真在怀疑我吗?”

岛津贵久看看眼下的形势,心想自己虽能压得住伊集院忠朗,但若是这时动手清洗他鹿儿岛城内部非马上分裂不可。忙安慰道:“是那李彦直用计,使我一时误会,如今我已经弄明白了,二位是清白的。”又指着新纳忠元说:“我才刚刚与忠元冰释误会呢,也还请忠朗不要记在心上。”

在他地服软和安慰下,伊集院忠朗才恹恹离去。回到住处。与儿子伊集院忠仓商议道:“贵久鬼迷心窍!竟然在这时怀疑我!别说他如今大势已经,就算他仍有反败为胜地机会。我们也要担心他秋后算账!”

忠仓问:“那怎么办?”

伊集院忠朗道:“本田已经归顺,且得善待。我们若也去奔,料来待遇不会差过本田。他们唐客不可能在日本久呆,将来还是要回去。他们一走,萨摩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忠仓道:“可是薰亲是献了一座加治木城啊!”

伊集院忠朗踩了踩地面,道:“那我们就献上鹿儿岛!”

当晚忠仓就将一封秘信射出城外,有士兵捡了去献给了李彦直,李彦直看了之后传示诸将,又问田薰亲道:“忠朗说愿与我重修旧好,你看如何?”

田薰亲道:“忠朗是个老滑头,如今岛津家势孤单,他必不会尽忠岛津氏,这封信说的应该是真地。”

我也觉得是真的。”李彦直道:“既如此,便依信中所言,明晚子时,兵分两路,二哥率众去应田薰亲的接应,我以大兵攻打正门!若忠朗意诚,那是最好,万一有诈,我们便两路夹击,连夜破城!”

诸将领命,第二日由吴平安排众杂牌队伍发起声势浩大的攻击,精锐部队却趁机休息,这些杂牌队伍人数既多,又各有神通,虽没能将城攻破,城内守军却已被他们打得晕头转向,一日疲惫。

到了当晚子时,岛津家地士兵大都已经睡着了,忽然正门杀声大起,众军士大骇道:“夜攻!他们竟然夜攻!”

所有部队都往正门涌去,那边忠仓却已偷偷放下绳索,接应李介的前头军队上城,第一批机兵上城之后站稳了阵脚,忠仓又在前引路,直扑岛津贵久的居所!

正在城门守卫的镰田政年与山田有德陡听背后杀声大作,均感愕然,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来报:“不好了!伊集院忠朗叛主,竟然用绳索放敌军入城,如今敌军已杀向贵久大人了!”

山田有德大惊,赶紧率众去救,镰田政年怒道:“你走了,这边怎么办?”山田有德却已去得远了!

城内一火起,正门外李彦直便知李介已经得手,蒋逸凡兴起,前去擂鼓督战!他通晓乐律,鼓擂得比李彦直更好,只是鼓声中缺乏李彦直地霸气!

李彦直下令全军猛进,机兵团士气大涨!而城内的守军却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之二十二 托孤儿

孤城,大火,残兵败将。

镰田政年还在前门抵挡李彦直,山田有德带兵先行冲到,救了岛津贵久,暂时安置在城西一个小屋中。

城内一片纷乱,李介和他的士兵就在左近奔突,随时有可能会找到这个地方!

岛津贵久左膀受伤,身后岛津忠良在喘息,膝下只剩下十二岁的长子和十岁的次子!

主公,快决定吧!”山田有德叫道:“镰田挡不了多久了!”

战况发展到这份上,再要转败为胜已经无望!现在要决定的,是保存自己的性命,还是要保存最后的“荣誉”!

你们走吧!”岛津贵久说:“我必须承担我的战败和耻辱!”说着双膝合拢,安置好了武器,准备切腹!

山田有德头一低,跪在一旁,岛津贵久的两个儿子年纪虽小,但这时竟也静静地跪在一边,脸上弥漫着肃穆!

等等!”岛津忠良忽然说:“把孩子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走!”

岛津贵久看看两个孩子,停了手,对山田有德道:“你有把握带他们杀出重围吗?”

山田有德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却还是说道:“我拼死也要保护两位小主公杀出重围!”

不行!”岛津忠良说:“不能这样杀出去!孩子小,自己不能战斗,你护着他们没可能杀出去的!要化妆,要忍受屈辱,要混在人群当中才有可能逃脱!”

山田有德一听不免犯难,他是一个武士,虽在战斗之中仍保持着凛凛威风。要忽然化妆成一个不起眼的人,实在有些困难。

我来吧!”门外转进一个人来,却是近来以为被疏远而大显落魄的新纳忠元,他脸上满是胡渣,身上的衣服因为十几天没洗而显得又脏又臭,乍一看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被李彦直啧啧称赞地少年武士模样?但他此刻双眼中流露出来的坚毅却让岛津贵久感受到了他的诚意!

疾风知劲草!”岛津贵久握住了他的手:“忠元!我以前真不该错怪你…”

别说这些了!”岛津忠良叫道:“敌军随时会闯进来,快快决断!”

岛津贵久低喝了一声,便问新纳忠元:“忠元,你愿意接受我的托孤吗?”

新纳忠元挺直了腰杆道:“我愿意!请主公把两位小主公交托给我吧!”

好!”岛津贵久又转向两个儿子,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元服了!虎寿丸,你叫义久,你弟弟就叫义弘!义久,义弘。你们都要听新纳哥哥的话!要好好活下去!家族的责任,由我来承担,你们要活下去,岛津家才有未来!”一转头。不再看两个孩子,对新纳忠元喝道:“抱走!”

新纳忠元匍身斩钉截铁般道:“是!”抱起两个孩子就走了!

岛津忠良对山田有德说:“你从北面跳城墙突围,作出我们要逃走的假象,好让敌人不将注意力放在城内。”

山田有德领命出去,岛津忠良提起一把刀来。对岛津贵久干笑道:“没想到今日我们父子俩会死在一起…我老了,没力气切腹,唉…”将到横在脖子上说:“就自刎吧。”

岛津贵久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手,提起刀来,就要切入腹中,忽然有几个徐元亮的部属冲了进来,见到屋内二人衣饰华贵,虽都沾了血迹,但手中拿着的却都是值钱地好刀。便不顾三七二十一扑上来抢夺!

岛津贵久和岛津忠良一时来不及切腹自刎,早被按住了,刀也被夺走,岛津贵久怒骂嘶吼,叫道:“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的荣誉!你们不能让我受辱!”

但有谁理会他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