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道:“是!张老爷中式之后便派小人过来报喜,并让小人打听李老爷…”说到这里看看门庭冷落,估计对方没中。就说不下去了。

李彦直微微一笑,说:“还没人报喜,不过你且回去替我恭喜叔大,就说我守过了这一夜,不管中或不中,都会来给他道喜。”

那小二就去了,不久王世贞也派了家人来报喜问讯----凡赶考举人中,若是互相闻名,或者气味相投者往往彼此关注,在会试开始之前。张居正、王世贞等本科的杰出人物都曾到西山的那座冷僻寺院中走动过,亦得李彦直青眼相加,因此交情与别个不同。

自二更等到破晓,竟无报喜之人上门!蒋逸凡便知凶多吉少,心下既是懊恼,又是伤心,问李彦直道:“三舍,你在试卷上,不会是一不小心写下了什么犯忌讳的言语了吧?”

这怎么可能!”李彦直道:“我写完之后曾细细看过,并无不妥…”

那么就是我的问题了!”蒋逸凡掩面含羞。道:“是我累了三舍,我这人肯定是天生霉运,要是三舍不用我拟作的程文,就自己去胡乱应付。说不定反而能中…”说到这里连连叹气,却想不明白自己拟作的程文究竟哪里出错。

看看天也快亮了,李彦直就道:“把大门关了吧。大家睡觉去。”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风启等又泛起了希望,然而很快希望又破灭,门外冲进来的不是报喜官差,而是一伙卫兵!冲进来后就问李彦直:“你就是李举人?”

李彦直愕然道:“我是。怎么了?”

那领头地道:“请到我们北镇抚司走一趟!请吧!”

风启惊道:“北镇抚司?锦衣卫!”

不错!”那伙人还带来了一顶轿子。不由分说,拥了李彦直就要上轿。装扮成护院的周文豹、付远等就要冲出,看看就要起冲突,风启以眼神阻止,便问他们是否有令牌,那头领便取出令牌来,晃了一晃,风启又道:“我们认得陆府的张管家,这事能否…”那人笑道:“张管家现在正忙呢!”便拥李彦直走了。^^^^

风启一边命刘洗跟去,一边急派人到陆家给陆小姐报信,蒋逸凡在人后连连顿足,道:“这回是糟糕了!”风启问:“什么糟糕?”蒋逸凡附在他耳边道:“陆家一定是听说没中,就翻脸不认人了!”风启连连摇头说:“不像!要是那样,就连轿子都没有了!”

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门外又有人拥来,纷纷扰扰,约有数十人,为首的却是七八个与李彦直交好的中式举人,张居正、王世贞都在其中,进门后纷纷问:“李兄呢?李兄呢?”

风启连忙迎出,奇道:“诸位怎么来了?”

王世贞上前笑道:“快叫彦直出来,我们要罚他酒!”

蒋逸凡奇道:“罚他酒?”

张居正笑道:“他明明中了,却骗我们说没中,这不该罚么!”

蒋逸凡又惊又喜:“中了?钜…三公子中了?”

中了,中了!”王世贞笑道:“我们互通消息,凡知交好友中了都互道喜讯,又排名次,数来数去,却就少了个会元,就跑到礼部大堂看榜,才知道原来是李兄!大家因此都恼了,恨他欺骗好友,便相约来找他算账!”

蒋逸凡听得愣了,又问:“中了?会元?”

另一个举子殷正茂道:“是啊。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不成?”

蒋逸凡扯着同来地中式举子李春芳问:“真的中了?会元?”

那还有假?”李春芳道:“我们是亲眼在礼部看过才来的啊。”

蒋逸凡蓦地仰天狂笑。道:“我就知道!我拟地程文,怎么会不…”还没说完,早被风启狠命掩住了嘴。

王世贞问:“蒋兄说什么?说起来。他这次怎么没去赴考?”

风启忙道:“他那天喝醉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这句话破绽颇多,但众人这时也没空穷究这个,纷纷问:“李会元到底在哪里?”

蒋逸凡忽然跳了起来,叫道:“不好!不好!”

众举子问:“怎么?”

蒋逸凡叫道:“三公子叫锦衣卫给抓去了!”

众人一听无不骇然,张居正忙问风启:“真的如此?还是蒋兄醉后未醒?”

风启苦笑道:“这确实是真地。刚刚来了一伙锦衣卫硬把人架走了。”

荒唐!荒唐!”殷正茂怒道:“他们锦衣卫就算势力再大,也不该如此无法无天!放榜之日,就抓了本科会元。还把满天下的读书人放在眼里吗!”

众中式举子纷纷称是,王世贞道:“咱们这就去北镇抚司要人!若他们胆敢横蛮乱来,不给我们个合理解释,咱们便去敲登闻鼓!请陛下作主!”

这帮准进士方才中式,真是个个意气风发,这会只觉得天大地大就我们这伙人最大,小小锦衣卫哪里放在他们眼里!

风启心想:“若三公子未中,陆家那边也许就有变,但三公子既然中了,事情就应该不是坏事。还是先看看刘洗的回报再说。”便道:“各位。各位,请听我一言。”但这一科乃是龙虎榜,中式的个个非同小可,他哪里拦得住?

当下殷正茂做做先锋,王世贞做右先锋,张居正李春芳紧跟其后,沿途又有中式举子听说赶来会合。明朝科举的规矩,会试通过以后还有殿试,但殿试只排名次,不会黜落会试已取中式举子。所以这帮人乃是铁定的进士,只是尚未正名而已。走到中途,已会合了中式举子一十八人,后面帮闲地。凑热闹的,不知多少!真个是威势非凡!

风启当时要跟上去,却被蒋逸凡拉住笑道:“别走那么快,咱们跟在后面就好,这一出多半是笑闹收尾。”

中式举子们走到途中,岔路中闪出刘洗来,禀告道:“轿子没去北镇抚司,直接奔陆府去了!”

殷正茂大怒道:“去北镇抚司也就算了!却把人劫去府邸。要私设刑罚么!”

急急赶去救人。到了陆府,却见门前张灯结彩。披挂着大红花绸,竟像是要办喜事,众中式举子一愣,蒋逸凡在外头大笑起来,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锦衣卫不是要抓人,他们是来抢亲!”

众中式举子均是一愕,张居正道:“既然来到,那便进去看看再说!若是抓人,我们就据理力争!若是抢亲!咱们…咱们就顺便道喜吧。”

便见陆府的管家踱了出来,见到了众中式举子,含笑道:“哎呀!来了这么多姑爷的同年啊!是来给姑爷道喜地么?”原来锦衣卫耳目众多,许多中式举子奔陆府而来的事早被侦知,所以张管家便出府来迎。

众中式举子一听,便知果然是抢亲,进士被抢亲那是常有的事,会元状元更是其中的抢手货,不过一般权贵人家也都会等到殿试完了之后再来抢,罕有在殿试之前就动手地。殷正茂嘿然道:“真是抢亲,这位陆大人可真是性急了!”

王世贞笑道:“不是性急!这叫先下手为强!要是等到殿试之后,说不得就有首辅、次辅来抢,或是在殿试上直接被圣上点为驸马,陆家虽然势大,怕也抢不过这三家!”

众人一起大笑,张管家亦知他们是说笑,拱手相迎,道:“这位说的是,可见我家老爷亦有先见之明!”又道:“诸位与其在门前说笑,不如一起入府一贺,闹一闹我家姑爷地新房,如何?”

众人都说好,正要进去,门内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赶出来,对张管家道:“不好!张管家,你快去看看!新姑爷…他不肯拜堂!和老爷犟了起来,现在里头正打雷呢!”

之三 殿试

众中式举子赶紧入内,却听陆炳果然在大发雷霆:“你个福建子!中得个会元便来跟我整这套虚文!我告诉你,莫说是会元!便过几天让你中了状元,进了陆府也得给我低头走路!”

陆炳说的倒也是实情,按惯例,中了状元所授官职也不过是从六品编撰,和陆炳还差着老大一段距离呢!但众中式举子一听,心下登时不平!只是还没弄清楚状况,一时不好插话。

却听李彦直从容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哲父母兄长俱在,未曾禀告,不敢妄言婚娶。”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

新科进士或中式举子以父母之命作为拒绝之词,这也是常事,不过有时候这父母之命是真心话,有时候这父母之命却是托词,李彦直究竟是真这么孝顺,还是不想做陆炳的女婿,这便见仁见智了。

内中李春芳就想:“彦直果然至孝。”王世贞却忖道:“陆炳以近幸而登高位,李兄已中会元,进士在手,状元在望,他素性清高,怕还不肯做他女婿呢!”殷正茂则心想:“莫非彦直另有打算?或者有更好的亲事等着?”

不过众人对李彦直能忍住诱惑、敢拒绝陆炳都是一致的佩服。

几个和李彦直比较疏远、又想讨好陆炳的中式举子便上前来劝,李彦直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张管家甚是尴尬,问他地主人:“老爷,你看这该怎么办?”

陆炳冷笑道:“我陆炳嫁女儿。还能半途而废不成?”盯着李彦直冷冷道:“你今天成亲也得成亲,不成亲也得成亲!”手一挥道:“拉他下去换衣服!”

便有家丁拥了上来,王世贞等赶紧护住李彦直,道:“陆大人,不可用强!”

陆炳笑道:“我就是用强,那又怎么样!”

正闹腾时,外面来报,说是本科会试总裁官孙承恩、张治到了。==这两人官爵权力都低于陆炳,宠幸亦有所不如,但如今正是会试殿试期间,这二人身份便大显特殊,陆炳听说慌忙亲自出迎,众中式举子也都磕头拜见,口称“宗师”。

孙承恩入内,看了众中式举子一眼,笑道:“你们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因对陆炳道:“我听说这帮小子成群结队跑到陆府来,怕他们是来闹事。所以赶来看看,不想贵府张灯结彩,莫非是有喜事?”

陆炳嘿了一声,便有个中式举子上前,将事情一一禀报,孙承恩听得暗暗点头,都觉得李彦直有骨气,张治却劝李彦直道:“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常礼。但事有经权之分。大小登科乃是人生幸事,难得陆大人看得起你。这门亲事我看也做得,不如你就从权答应了,世人也不会因此指责你不孝的。”

李彦直在他们二人面前执礼虽恭,但仍道:“启禀宗师。非是学生狂悖,只是不告而娶,于礼不合!学生斗胆,恳请陆大人宽限几日,待学生派人将泥金书帖送回家中,同时像父母禀明此事,若得家父家母同意,那时再向陆家下聘求娶。岂非两全其美?”

陆炳一听。放声冷笑,拂袖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真道自己多矜贵了?我陆炳还求着你娶我女儿不成?这里这许多中式举子。我便任挑一个入赘,也强似招你!”

这句话实是将所有中式举子都看作无物了!孙承恩张治听了心里也不舒服,王世贞少年气盛,大声道:“陆大人!我敢保证,你便想招,本科中式举子也不会有人答应!”

陆炳双眉竖起,就要发作,孙承恩张治都有些怕他乱来,忙一左一右劝道:“陆兄,年轻人不懂事,你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陆炳毕竟不是只知道躁怒地浅薄之辈,乃冷笑道:“好,好!今天这堂也不拜了!但红绸灯笼都别揭下!我要等到殿试之后!”他指着李彦直道:“我陆炳在此放话,殿试时谁压得这小子一头,无论老幼美丑,我都招他为婿!”

众人一听大哗,王世贞上前一步,抱住李彦直的臂膀道:“不怕!李兄你到时候只要再将状元拿下,来个连中三元,却看他陆家招谁去!”

本来众中式举子乃是竞争关系,这时却轰然叫好,都道:“不错!李兄高才,定能连中三元!”

陆炳冷笑道:“中了再说吧!”袍袖一拂:“送客!”

有了这么个转折,嘉靖二十六年的这场殿试便无端多了一项谈资,一番悬念,李彦直还没回到住处,外头已在大开盘口,猜李彦直能否连中三元,落落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子!连张居正王世贞等也把其它事情都抛下了,一路陪着李彦直,帮他筹划着如何才能考中状元!

满京城只风启蒋逸凡心中奇怪,觉得此事颇有诡异。||

不觉便到了三月十五,举世瞩目的殿试终于开始了!这一日众中式举子各携带笔墨砚台等考具,在黎明前按中式名次排立于奉天殿丹陛上,李彦直列于首位。文武百官按品阶分立丹陛内外,暗中交头接耳,或指着李彦直道:“那个就是拒绝了陆炳的李哲?这小子有种!”

便听太监唱皇帝升殿,百官赶紧收敛,行叩头之礼,跟着侍立如常,礼部官员引诸中式举子北向而立,李彦直站在最前面,趁机偷看了嘉靖一眼,见他虽不过是个中年,但满脸暮气,好像没睡醒一般,头戴一顶香叶冠,一点精神也没有,直把主持这殿试当作苦差。皇帝即赐策题。这策题也是由考官于文华殿直庐集体拟就,送皇帝圈定后密封好,连夜刊刻印刷而就。虽说殿试是皇帝主持,但整个过程中嘉靖也只是其中一个环节,按照既定程序拿笔圈一下,发挥一下螺丝钉的作用罢了。

众中式举人行五拜三叩头礼毕,礼部官员将题纸分发给他们,就命他们回去做题,嘉靖忽道:“本科会元何在?”

李彦直一愣,便有礼部官员引他上前参见,嘉靖眼睛抬了抬,似乎来了点精神,问道:“你就是李哲?”

李彦直答道:“臣正是。”

嘉靖道:“站起来,走近些,让朕瞧瞧。”李彦直只好依言站起来,走近一点,嘉靖笑道:“倒也是一表人才!”又道:“听说昨天陆炳要招你做女婿,你没答应?”

文武百官一听心里都是一乐:“这事怎么连皇帝也知道了!”都想若是皇帝也来插上一脚,这事可就好玩了。便都要看李彦直如何回答。

却听李彦直答道:“确有此事。”

你胆子倒也不小。”嘉靖笑了笑,瞧了陆炳一眼,道:“陆卿家的女儿相貌端庄,家山又硬,可是难得地良配啊!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为何不答应啊?可别告诉我真是因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你一定是家中另有娇媚小娘,青梅竹马在等着!”

旁边严嵩一听,便帮忙窃笑,夏言却闭着眼睛,看也不看。

底下王世贞殷正茂听了心想:“李兄若能从中委婉,巧言以对,那么此事多半就能转为美事,且能消解陆炳记仇怀恨之祸!”

不料李彦直却道:“陛下,今日殿试,乃是国家伦才大典,此时此地谈论臣下的婚配私事,似乎于礼不合!”

张居正杨继盛等在下面听了心中喝彩,王世贞殷正茂暗暗惭愧,夏言原本在闭目眼神,这时也转过头来,瞧了李彦直一眼。严嵩一愕,随即便眯起了眼睛,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嘉靖一怔,脸登时黑了下来,冷笑道:“你也晓得什么是礼?”

李彦直道:“君为君,臣为臣,父为父,子为子,各居其位,各守其职,是为礼。”

嘉靖道:“那你方才说朕于礼不合,就是说真不似人君了?”

这句话当真好重,旁边的太监听了都暗捏了一把汗,李彦直面不改色,跪下道:“唐太宗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臣下虽不肖,亦愿学魏征,为吾主匡偏就正,成吾主千古之明。”

他说的倒也是好话,若嘉靖心情好兴许就会嘉奖他两句,但此时嘉靖心里有个小鬼,什么鬼?他今天是戴着香叶冠来的,这是道教的玩意儿,作为一个皇帝,戴这东西和朝廷的礼制不合,夏言常在这类事情上与他闹矛盾。平时也就算了,但今天是殿试,是三年一次的隆重场面,实在不该戴这个。嘉靖一开始也是忘了换,但走到半路太监提醒时却又故意不肯换,来到奉天殿时,首辅夏言已经瞪了他好几次了,嘉靖就故意假装没看见,这时听见李彦直说什么“正衣冠”,在李彦直那只是援引典故,在嘉靖听来却是在讥讽自己,登时勃然大怒:“大胆!”

正要叫人将他轰出去,夏言站了出来,喝李彦直道:“无礼小子!学得几个典故便来卖弄!”挥手道:“还不下去做题!”因奏道:“陛下,时辰已到,请放举子们去做题吧。”

嘉靖站起来冷笑道:“又是个不知变通的腐儒!”袖子一拂,竟然就走了!首辅大臣却也奈何他不得,便命举子们回去做题。举子们如获大赦,各自归试案作对策

之四 兵部

明代考试,只考一天,卷子收起来后,由考官阅毕,标明等级,列为三甲,凡是通过会试的一般便都会顺利成为进士,殿试只是分名次高下而已,不会黜落。

当晚严世蕃偷偷来到陆炳家来,陆炳道:“听说陛下又表彰曾铣了?看来陛下已是决意要复套了。这毕竟是开拓大业,几个皇帝耐得这诱惑!那事看来难行了。”

严世蕃却是一笑,说:“都说老兄你和陛下是玩泥巴的交情,几十年下来,怎么却不知道圣心所向?你觉得当今是秦皇汉武般的英主么?你觉得当今可有秦穆公那样遇折不退、百折不挠的韧劲么?嘿嘿!其实你应该清楚,住在西苑那位可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复套大业,在他不过是心头一热罢了,等这阵火烧过去,慢慢冷却下来,就会倒向另外一边了。而且不是小倒,而是大倒!届时那些高调支持复套的人都要倒大霉!”

陆炳沉吟道:“圣心难测啊!”

严世蕃哈哈一笑,低声道:“近三年来,我却从来没测不准过!日间你又不是不在,殿试时的情况难道没看见?你道当今真恼的真是李哲那小子?”

陆炳道:“当今不恼他恼谁?”

李哲算得什么!能有资格引动当今的肝火?”严世蕃笑道:“你不觉得今天那小子的表现,像极了一个人么?”

陆炳一想。便笑了起来,道:“厌乌及乌!”

对了!”严世蕃笑道:“今日殿试是一个极好地信号!当今的心中既厌此人,等心头那把火烧完以后。对他的提议一定要起疑,那时候必然下旨要内阁议复!到了那时,就是我们反攻地时候,也就是那人的死期!”

陆炳连连点头,赞道:“严世兄大才!实为当世之诸葛!令尊又德高望重,到时候这封奏章,就得靠严世兄的妙笔,借重严阁老的威名了。”

严世蕃一听忙道:“不可不可!家父虽身居内阁。不过说到亲近信任,谁及得陆大人?还是陆大人你上吧。”

两人虽然都觉得胜算颇大,但在夏言的积威之下却都还是心怀惧怕,相互推诿了一番,最后陆炳道:“既然咱们都不愿意上,那不如另外扯个人出来,试试那人的锋芒,如何?”

严世蕃问:“你想扯个什么人?”

陆炳道:“此事涉及军务,最好由一个武人来挑大旗打头阵,咱们坐镇其后。以观其效,如何?”

便道出一个人的来历来,把严世蕃喜得连声称妙,道:“如此迂回牵连,便更显得你我有公无私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那个女婿,还招不招?”

陆炳轻轻一笑道:“招啊。这小子挺不错,闻一知十,做事又点到即止,我混了几十年。也罕见这么聪明的人。”

严世蕃道:“他可是得罪了当今啊。”

陆炳笑道:“他现在还是个小人物,今天又只是小小得罪,没戳到当今地痛处。当今眼下虽然恼他,但过一阵子就会忘记了。这种事情多了去。你又不是没见过。”

却说殿试文章取毕后,第二日由内阁大学士取第一甲前三名到皇帝面前依次进读----这是取状元的规矩。夏言六十多岁了,严嵩年纪比他还大,却都是精神抖擞。

两人正要开读,却说嘉靖皇帝本来就崇尚清修,不喜劳累。遇上伦才大典,才不得已出面端坐。见到会元李哲,想起京城八卦。忍不住好奇。出言相问。不想李哲毫不知趣,竟然说什么“正衣冠”的典故。暗讽自身带着道教香叶冠,这便让他想起了夏言对自己的不敬!嘉靖虽要借重夏言的能耐治国,却更需要臣子绝对服从自己,近两年夏言渐显跋扈,处处以祖宗礼法来制约他这个皇帝,已让他心中生出反感,连带着连这个会元也讨厌起来,没了面子,又被夏言拦住了出不了气,竟然拂袖而去。

这时嘉靖听鼎甲之内有李彦直,冷笑道:“这等狂生也入鼎甲?”便不肯提名圈点,要将之黜到三甲去,要他吊车尾排在最后,羞辱他一番。

李彦直并不知道,就在他出现危机的时候,帮忙说话的并非收过他贿赂的严嵩,而是已被他放弃了的夏言!这个执拗的首辅不肯顺从皇帝地意旨,以为李彦直之才,不当列于第三甲,虽然年少轻狂,但亦无大不敬之处,应入一甲。

嘉靖大怒,掷笔道:“那就你来圈点!”

夏言却捧起笔来,道:“请陛下御笔钦点状元!”

嘉靖冷笑道:“你当朕是你的玩偶么!”

夏言微微一震,退了半步。

看看气氛紧张,嘉靖拗不过夏言,夏言也拗不过嘉靖,最后严嵩出面和稀泥,道:“既如此,便列于二甲吧。”嘉靖不乐,夏言亦不乐,然而两人还是妥协了,夏言奉笔,嘉靖提起,圈定了李春芳为状元,将李彦直列于二甲下游。

此榜一放,新科进士无不暗中骚动,大为李彦直不平,只是进士的排名乃是钦定,又没有量化的客观标准,要说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也难,只是人心不服而已。

李春芳虽中状元,见李彦直时却有愧色,汗道:“春芳虽得这状元,实如窃取!”欲上书请辞,却被张居正等劝阻了,道:“李兄若真上了书,只怕反增陛下恼怒,那时彦直恐怕后患无穷!”李春芳无奈,只好作罢,众新科进士又纷纷安慰李彦直道:“彦直无需苦恼,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圣上只是一时蒙蔽,将来必能体会到彦直忠君爱国之心。”

看李彦直时,却见他亦无喜来亦无忧,众人皆暗叹他宠辱不惊,却不知道他之所以不动声色,乃因对这个结果相当的满意。只是嘉靖既对他没好印象,赐琼林宴时太监便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京中群臣、新科进士纷纷见风使舵,个个离得他远远的,只有若干有风骨的真士人如张居正杨继盛等才对他不离不弃,甚至对他更加亲密。

第二日赐服,后三日李春芳领众新科进士上表谢恩,人人看着李彦直,心想:“你若肯委婉一点不得罪皇帝,这会带头的就是你了。”

不久朝廷降旨,给众新科进士授官,李春芳自然就做了翰林修撰,张居正也点了庶吉士,那都是清要之选。按例,二甲第一名以及会元不中鼎甲者,皆得入翰林为庶吉士,但李彦直却被派去了兵部候任,按照官场的认识,到六部当差前途虽然好过到地方上去做知县、教谕,但却万万比不上点翰林!而且李彦直去的部门又是兵部职方司,这是六部里头最穷最忙又要背黑锅地苦差事,因此士林中大凡有一点良心的,无不为这个可怜的李会元暗中暗叹几声,直把他当作命运乖蹇的苦人儿。那些官场中地混混均互相告诫以李哲为鉴,但一帮心怀抱负的青年俊杰却自此团结在李彦直周围,视之为宁折不屈的模范,以大器相期许。

京城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李彦直会试之前,门庭冷落,中了会元之后便热闹了起来,人人都视他为即将崛起的新贵,等他被皇帝嫌弃,同利京师分店又门可罗雀了。短短半月之间,风启蒋逸凡便见识尽了天子脚下的人情冷暖,张居正等亦甚不忿,不过这时候他们都忙于观政---这是新中进士在上任当官之前的一个流程,要到各部院衙门流转见习----所以就都没能常来。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眼看李彦直沦落如斯,当初声言要羞辱他地陆炳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派人来宽慰他,又表示招他为婿之意仍然不改,李彦直本人颇为感动,士林亦皆称道,联系到陆炳以往对官场清要地周旋保护,便人人道他乃真爱才。

同时坊间又流传另外一个版本,说陆炳本是想要给女儿另择佳婿,结果陆小姐却不肯,她说:“李公子能守礼而不媚上,守礼而不畏上,这等肝胆气魄,当世哪里找去?女儿虽劣,今生亦非他不嫁!”陆炳被女儿的言语打动,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因此士林、坊间均称道他们父英女贤,与李彦直地忠直刚胆正是良配,便有许多好事的人来帮忙撮合,不久福建方面有消息驰至,却是李彦直家里的回复,在家书中李大树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师友。你中了进士是家门大幸,从此便当为朝廷效力,至于婚配之事,可听恩师之命良友之劝,不必事事都来跟家里商量。只要你好,家人就跟着高兴。”

李彦直持家书去拜会了恩师孙承恩张治,二人便给李彦直做媒,定下了这门亲事

之五 标本

嘉靖二十六年,大事频频发生,夏言手中掌控的权力达到他仕宦生涯以来的巅峰,他本人也陷入某种亢奋状态,全国上下、京城内外,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北马南船都笼罩在他的影响之下。

在西北,曾铣于五月份发动战事,复套计划开始启动;在东南,办事极认真的大臣朱纨被任命为巡抚,拥有提督浙、闽海防军务的极大特权!

该来的,还是来了。

由于有这么多大事同时发生,锦衣卫指挥使嫁女、新科进士娶妻这样的事夹在期间便显得微不足道。李彦直官职卑微,这时又不敢大建府邸,只将同利分店左侧的四合院装修了一下,便迎娶了陆小姐过门。

对于曾铣的行动,嘉靖仍然给予了支持甚至嘉奖,这让夏言更加的春风得意,而新房之内,李彦直正抱着新夫人道:“这次可委屈你了。”他觉得委屈了妻子,是因为这次的婚礼实在不够风光。

他妻子捏着他的鼻子道:“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李彦直想了想说:“我给你画眉吧。”

陆尔容一下子笑了起来,羞他道:“不害臊!一点志气都没有!”

哦,那你想怎么样?做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那肯定是要的。”陆尔容笑眯眯道:“不过我总觉得啊。我家相公将来给我地,一定不止如此!要不然我干嘛嫁给你!”

李彦直哈哈一笑,说:“还有比一品夫人更高的么?”

陆尔容道:“夫君得偿所愿。青史留名,做妻子的与有荣焉,便比什么一品二品夫人都好了。”

李彦直地志向是什么?他望向东南,又望向九重,压抑得很厉害的心里藏着不能说的事情,什么时候才好冲口而出呢?

他忽然想起了东南的另外一个女人,那人从来不肯与他分享这些的。“此刻却不知她怎么样了。”

你怎么了?”陆尔容问。

哦,没什么。”李彦直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你去福建。”

哦。是哦!我都还没拜见过公公婆婆呢。”

还有我哥哥…等其他的亲人…”李彦直说。

在京为官,一时半会是走不开的,因此李彦直便命蒋逸凡南下去给家人报喜。蒋逸凡本以江南为乐土,来到京师后就连江南也不喜欢了,不乐南归,抱怨道:“三舍,你把我当跑腿的了!唤来唤去地!”

李彦直道:“我又何舍得叫你奔波?但报喜事虽小,却也得是个极亲近的人代我前去才是。再说,我还需你去帮我看看福建那边是何光景。虽然我们南北有书信往来通讯,但有你亲自去看看总不一样的。”

蒋逸凡这才知道这一次南归是有政治任务的。方答应了。

李彦直又嘱咐道:“到了福建,别的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无论如何要见到吴平和陈羽霆。我没话问他们,但想听听他们有什么话对我说。”顿了顿,又道:“你南下时,无论见到他们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怪他们。”

蒋逸凡奇道:“他们会做什么事情?”

李彦直不答,却道:“这次既然仍是朱纨巡抚闽浙,恐怕你到了福建时,那边的情况会…会不是很好。也许羽霆他们要质疑我们在北京的事情。到时候你就跟他们说,今天的事情,在十二几十年前就已经定下了,这场病我们没来得及治标。我们现在力图改变的,是数年之后,或者十数年之后地事情,是要治本。就这样说吧,如果他们仍不能理解我,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蒋逸凡笑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做的事业是什么,在六艺堂的书不是白读的,怎么会忽然质疑你。”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没那么长远的。尤其是被眼前的事情困住时。”李彦直说:“你到了福建就知道。也许到时候连你都要怀疑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个人毕竟很难同时顾及南北,我在北上之前对南边的事态会恶化已经有所准备。到时候你记得帮我留心吴平的态度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