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逸凡苦笑道:“三舍啊!你怎么还这么好心情,背诵起《庄子》来了?”

风启却应和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这却是李白的诗句了,风启问:“三公子,风要起来了吗?”

李彦直嘿了一声,说:“快了。”因对蒋逸凡道:“羽霆能保住大员就不错了,要他扩张那是力有不及,这事我也早有预料,不过你不用着急,我要羽霆留在大员,并不指望他能和五峰、破山抗衡,只希望他能保住我们的家底、保住东南正经海商地血脉就可以了。五峰和破山现在得到地,都是幻象!他们要抢地盘,任他们抢去!待海运一动,大风一起,我等便将如鹏冲天!那时朝廷亦奈何不了我们,遑论余子!对五峰、破山之辈,届时亦将如秋风扫落叶,可一挥而定!”

蒋逸凡听得怔了,风启亦不甚明白李彦直所言之海运、大风为何事,因问:“是东南要出大变了么?”

不是东南,”李彦直道:“大变来自西北。”

蒋、风惊道:“西北?”

对。”李彦直道:“对朝廷,对徐师,我已经竭尽所能了,但事实证明这条路完全走不通!接下来就要按我们的方法来启动一个新地棋局了!乱极而治,否极泰来!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却不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据说很多作者在爆发的五一要到了…

之十四 水价

李彦直注意到,这个时代的许多人祸,很多其实是由天灾诱发的。他自己就经历过嘉靖二十四年前后那场连续三年的大旱灾,旱灾让许多农民变成了流民,跟着又从流民变成了海盗,由于自嘉靖二十四年以来,闽浙历任督抚都没有把善后事务处理好,所以那场天灾给东南沿海造成的后遗症----海盗问题----至今没有痊愈,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由于亲身经历过东南的剧变,所以李彦直对天灾的反应非常敏锐!他翻查兵部的档案后知道,这几年北方的天气一直很不正常,降雨量严重不足,旱灾是隔三差五地就发生一次,而每次灾情的发生都伴随着草原胡马的南侵!

看来蒙古问题也是经济问题啊。”李彦直在职方司叹息着,他忽然发现解决蒙古问题和解决所谓的“倭寇问题”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就是经济手段加军事手段!”

至嘉靖二十九年三月,整个北方已经有一百五十天没有下过雨雪,李彦直每天都在四合院里望着没有乌云的天空皱眉,陆尔容抱着孩子在旁边问:“干嘛老看着天!”

李彦直顺口回了一句:“我在等雨。”

等雨干什么?”

伊儿在旁边笑了起来,她的装束打扮比在陆府时也有些变化,头发拢了起来,这时指着李彦直没大没小地说:“姑爷心疼水钱呢!”

水钱?”自孩子出生以后,陆尔容就什么也不管了,天天陪着孩子,连家中事务也丢开了不少。

伊儿笑道:“最近两个月,京城的水可贵了不少呢!就小姐你不知道!唉,咱们在京师过日子也真不容易,有道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可咱们京城的人。除了这七样之外还得买水!这天子脚下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唐朝的人说什么长安米贵,居不易!我说咱们北京城连水都贵,这日子就更不易了!”

陆尔容轻轻地冷笑一声。说:“买水这等小事,那是小户人家才发愁的!咱们家哪管这些?”

伊儿小嘴轻轻一嘟:“小姐你当然不管啦,这个家委屈了谁,也不敢委屈你啊!可是你知道不。我…我现在两天才洗一个澡呢!”

北方人两天洗一次澡那是正常水平以上了,陆尔容却啊了一声,抱着孩子坐远了点,尖声叫道:“你居然两天才洗一个澡!”

是啊。”伊儿哭着脸说:“昨天晚上,我和姑爷…”说到这里咯噔了一下,但话已出口一时转不过来,只是结巴了一下:“…之后,都只是擦了一下…”说到这里竟是满脸通红!

陆尔容瞪着她,两只眼睛圆圆的像两个铃铛:“昨晚?你们昨晚又干什么了!伊儿本是多伶俐地一个人,这时也结结巴巴起来:“小…小姐,你…你怀孕之后…答应过地啊…”

陆尔容怒道:“我说过三天才许一次的!”转头望向丈夫:“李彦直!怎么回事!”却发现李彦直已经跑到门口了:“你干什么去!”

李彦直头也不回,叫道:“我去兵部有急事!”

陆尔容怒道:“这会能有什么急事!快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她叫得太大声,却把孩子给吵醒。大哭起来,陆尔容赶紧打住,放轻了声音哄儿子,一边念叨着:“孩子别乖!哼!今晚再跟你爹算账!”

李彦直跑到兵部,找到他的上司----职方司郎中王上学,和王上学把自己地意思一说,王上学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便带了他来见兵部尚书丁汝夔。

李彦直官职虽低。在兵部却是个名人。和丁汝夔打过不止一次交道,这时在这个大上司面前毫不怯场。

丁汝夔见他二人忽然跑来。一愕,扫了李彦直一眼,便知是他有事,因问:“彦直可有什么事情?”

李彦直道:“数月之内,恐怕蒙古人就要侵边,或是鞑靼,或是套寇!下官为此而来。”

丁汝夔惊道:“是哪里的消息?大同?还是陕西?”李彦直在职方司任职,关注军情正是他的本分。

李彦直向上一指,说:“是老天!”

丁汝夔一怔,跟着笑了起来,连连摇头,说:“彦直啊,满兵部的人都知道你生猛。当初你阴差阳错,中了会元却没点上状元,甚至入不了鼎甲去不了翰林,这个大家都很惋惜,来兵部嘛,也是委屈了你。这半年来你连上一十八道奏疏,用心之急切大家也都理解,不过国家大事不能牵涉幽冥之道,这个你应该清楚吧。”原来他是以为李彦直连连上疏是升迁情切,又以为李彦直说地“老天”是托梦算命等迷信之说,所以嗤之以鼻,丁汝夔说着还瞪了王上学一眼,怪他孟浪。

李彦直这次是有备而来,竟然就在尚书大人的案头摊开他带来的档案,一条一条说:“嘉靖二十年,夏秋之际,北方大旱,俺答派人求互市,我兵部拒绝,十月,俺答侵入西北,寇掠三边,我山西、陕西边境损失无算!嘉靖二十一年,旱灾继续,俺答又派人求互市,使者为我朝逃臣,因被正法,俺答寇山西,八月焚我太原近郊。嘉靖二十二年,旱灾未减,俺答再侵山西,驻河西继续劫掠!嘉靖二十四年,嘉靖二十六年,嘉靖二十七年,同样的情况是不断地在重复,每次都是天气有变,然后俺答来求互市,我朝不许,然后北马便南侵!自去年冬季至今,已有五六个月没下过雨雪了,北京地水价都翻了一倍,城里人都觉得日子苦,则乡下人势必更苦!田里长不出好庄稼来,草原上便长不出草!草原上长不出草,牛羊就养不活。牛羊养不活。那些牧民就过不下去了啊!俺答如今已寇掠成性,天若不旱,他未必不来。天若已旱,他必然要来!”

丁汝夔听得悚然动容,将李彦直整理的那份材料看了又看,终于拍着书案站起来。道:“我这就去见首辅!”嘱李彦直道:“你跟我去。”

二人便往西苑去,丁汝夔入内前往板房见内阁诸大学士,李彦直在外头相候,等了老半天不见消息。偶有太监经过,见到了他,呀了一声说:“这不是李主事吗?”笑眯眯得就让一个小太监去取茶相待,又说:“这里日头大,到里面坐吧。”

李彦直不认得这是大太监黄锦,黄锦也没留下和他叙话,招呼了一声就走了,却有个小太监来请李彦直入门边小屋等候。不管是紫禁城也好,西苑也好,皇帝召见时大臣都得在门口等着候旨。若这时给执事太监塞几个钱,就能到这小屋里休息喝茶,若是太监不理会你,任你是尚书、侍郎,翰林、巡抚,都得在外头日晒雨淋,可以说这间小小的屋子也是太监们的生财之路。

那小太监奉上茶来,甚是恭敬。李彦直见无他人。随口道:“方才过去的那位公公我不认得啊,怎么如此善待?”

那小太监含笑说:“李主事是陆大人的姑爷。宫里地人谁不知道!”

李彦直一笑,便知原委,原来嘉靖一朝太监皆不得势,东厂也被锦衣卫压着抬不起头,所以就算是大太监对内阁与锦衣卫也是敬畏如虎。李彦直也知道一些宫里地规矩,随手摸出一块散碎银子来递给他,这小太监无职无司,这倒是他第一次收到油水,不免有受宠若惊,那银子约有二两重,对他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财!他看看周围没人,就跪下给李彦直磕头,李彦直扶起他道:“不须如此。”

他对这小太监也没用多少心思,但那小太监却是个玲珑透彻的人,抓到了可能帮他往上爬地绳子那就绝不放过!因低声道:“李主事,奴才叫冯保,以后李主事若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尽管吩咐。”

李彦直一笑,说:“在我面前,你不用自称奴才。”见他眉清目秀,颇有一点书卷气,便问:“你读过书?”

读过一些。”冯保说:“但在李会元面前,那是不敢卖弄的。”

李彦直哈哈一笑,这时板房来传话,让他速去,李彦直不敢逗留,放下茶杯就走,走出板房后猛地想起什么,回头问:“你叫冯保?”

是。”冯保恭恭敬敬地回答。

李彦直哦了一声,这时也没时间说什么了,便急急朝板房而来。房内坐着五个人,个个都是跺跺脚天下就要震一震的大人物!除了兵部尚书丁汝夔以外,另外四人都是内阁大臣,四个人中竟有三个是熟人。

为首地自然是严嵩,严嵩以下,是李彦直的座师、大学士张治,张治以下是以翰林院学士入阁的李本,最后一个却是徐阶。

徐阶和朱纨一般,是夏言提拔的人,夏言倒台以后,有一段时间徐阶地情况曾大大不妙,幸好徐阶这几年和嘉靖地关系处得不错,是少数几个被嘉靖惦挂的大臣之一,加上徐阶本人地官场修为这时又已接近炉火纯青之境,对严嵩父子也小心应付,既不失身份立场,又稳住了局面,先由吏部侍郎转翰林院学士,跟着又转礼部尚书,并于去年二月与张治、李本入阁值无逸殿。严嵩内心虽有些忌他,却也奈何他不得。

这时老严仍眯着眼睛,似乎没见到有人进来;张治见门生以佳策应阁臣召对,眼睛中暗蕴得意,只是以师生情分在,反而不好显露过多的热情;徐阶脸上却淡淡的,仿佛不认得李彦直。倒是李本,看来他是张治门生,便热情地招呼了他两声。

严嵩忽然睁开眼睛,咳嗽了一声,叹道:“李主事啊李主事,你怎么就不肯消停消停!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过几天安生日子!”

李本一听,马上就知道严嵩对这次的事情不满,对李彦直这个人不对付,登时把头偏了过去,再不发一语,张治虽是李彦直的座师,竟也不敢出声扶持!唯有徐阶脸上依然淡淡的,好像没听见严嵩的话

之十五 策障

李彦直是兵部职方司主事,乃六部司官中最低的一级,而屋内五人却都是已站在宦海巅峰的人物,相形之下,主事实在是个不值一哂的芝麻绿豆小官,严嵩睨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三岁小孩一般----虽然得到的是这种眼神,但比起之前见夏言时已有进步,那时夏言根本就没拿正眼看李彦直,李彦直甚至怀疑若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夏言是否能认得自己。

这时却听严嵩冷冷说道:“李主事啊李主事,你怎么就不能让我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如今天下太平,你却来提什么胡马南侵!这等事情也是可以乱说的么!”

回阁老,”李彦直道:“下官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从来胡马南下,都与天气有莫大关联…”

正要详细述说,严嵩哪里耐烦?摇头道:“你那些理由,大司马已经说过了,无须再赘述,我却问你,假如如你所言,此事该如何应对啊?”

严嵩年事已高,在嘉靖面前还强撑出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在李彦直这小贝面前却眯眼翘下巴,将横秋老气有多少放多少。

李彦直叉手恭恭敬敬道:“治本,是以军事威慑主动开马市,若不能行此,则当命各地严防,同时选汰京师武备,以防不测!”

徐阶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眼角扫过来了一下,似对李彦直的这个建议颇为轻蔑。其实李彦直的这治本、治标两道毫不稀奇,朝中是个稍有见识的人都道得出来,但大明皇朝最大的问题却是不是没有应对之策,而是有着种种制度障碍让这些应对之策没法开展,而如何扫除这些障碍,可比解决难题本身困难得多。

因此严嵩亦是一声冷笑。道:“我道李主事有什么奇策,原来就这点斤两?哼,你那些推测,听起来确实也有些道理。但只是有些道理而已。算了,这事就这样吧,我也不怪你年轻鲁莽,你以后也就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只一句话,就把李彦直的嘴给堵死了,李彦直若要再辩那就是顶撞!他望向丁汝夔,丁汝夔便接过话头,道:“阁老,这事是否应该再议议?”

明朝兵部权力极重。丁汝夔和严嵩之间只差一肩,他地话严嵩就不能像对李彦直那样无视了,这老滑头脖子一转,面向丁汝夔道:“要不你去面见陛下,亲自与陛下说如何?”

这…”丁汝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等闲也见不着嘉靖啊,略一沉吟。便道:“那就请阁老安排一下,我就去见!”

严嵩笑道:“就算让大司马见到了陛下,却不知大司马准备怎么说?就说有个小主事推测说北马可能南侵?”

这…”丁汝夔一时语塞,在嘉靖面前说话,可就和在严嵩面前说话不同了!丁汝夔要是真在嘉靖面前这么讲。说不得马上就得让嘉靖脱下裤子来廷杖。

严嵩又道:“若圣上垂询,问为何胡马连年南侵,任来任去,兵部对此应负何责,大司马如何应对啊?”

丁汝夔连“这”都这不出来了。

严嵩又道:“就算圣上信了这乳臭小子的狂言,却问大司马应该如何应付,大司马准备如何对答?劝陛下开互市吗?”

丁汝夔忙摇手道:“不不!”他知道这可是一个会叫他丢乌纱的建议!

严嵩又道:“那大司马氏要劝陛下整顿兵制了?”

丁汝夔又摇手。

严嵩厉声道:“那大司马是准备学夏言、曾铣么!”

丁汝夔听得冷汗淋漓,再不敢吱一声,严嵩瞥了李彦直一眼,冷哼道:“卖弄!”便一挥手。丁汝夔赶紧示意李彦直快走。

李彦直正要离开,徐阶忽道:“分宜,万一天降不祥,便如这位李主事所言,俺答真个南下,那时如何?”

若是按夏言的脾气,既已打定了主意,说不定便会说:“若真如此。老夫全权负责!”徐阶这话貌似随口。其实却暗藏陷阱!

但严嵩却不上套,只是道:“不会有这种事地!”

李彦直听到这句话。心里忍不住骂了严嵩一句:“老狐狸!”

在退出去之前,却听严嵩道:“诸位啊诸位,当今圣天子在位,四海清平,我等为相为宰,一切都当清静为主,主静不主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阁中诸老均颔首道:“分宜所言甚是。”

只有徐阶嘿嘿两声,未曾附和。

李彦直退出西苑,中途便见严世蕃的马车辚辚而来,朝西苑而去,却是严嵩急召他儿子商议,他实也担心俺答真的会来乱了世道,天下大乱不要紧,若让嘉靖认为他无能可就糟糕了。

密室之中,严世蕃将李彦直分析的条陈仔细阅览过后,道:“胡马是很可能会南下,不过…”

严嵩问不过如何,严世蕃道:“不过皇上不喜欢听这些消息,皇上是闻捷则喜,闻患则怒谁去跟他说将来会倒什么霉,这个人就要先倒霉!所以我们现在报上去只会触霉头。而且俺答就算南下,也未必敢直犯京师,只要不犯京师,那就万事大吉!山西也罢,陕西也罢,不过是让俺答在边境来去一遭,等他们抢够了自然就回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何必这么为这事而冒险呢。”

严世蕃所说的“冒险”,乃是“冒着失宠的危险”,而与国事无关,严嵩听得连连颔首,觉得在理,严世蕃又道:“若爹你还不放心,可密令大同总兵仇鸾暗中警备----仇鸾是我们的人,知道怎么做。只要这事不闹得太大,闹得捅到陛下跟前去,回头御史们就算有什么风闻弹奏吹到陛下耳朵里。他也未必会感兴趣。”

严嵩大喜,道:“吾有东楼,可高枕无忧矣!”因命人持密信前往大同,嘱咐大同总兵仇鸾“小心行事”。至于这行事的“内涵”。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边李彦直离开西苑后,还没进家门口,却调转马车,转到陆炳府上去了,陆炳见到女婿来有些稀罕,道:“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情来看我?”看看陆尔容没跟来,不免咦了一声:“你一个人来?”

李彦直屏退左右,方才把自己去兵部、入西苑、应对阁臣的始末说了,陆炳听完大是不悦。骂李彦直道:“我让你少惹事,你怎么尽给我惹事!这事还好没捅到陛下跟前,若捅了上去,明天就得叫尔容到诏狱给你送饭了!”

我不是想惹事!也不怕到诏狱呆两天。”李彦直道:“此事干系国家安危,既然想到了,怎能不说?”

陆炳一声冷笑:“国家安危国家安危,就你一个人看到了国家安危。其他人都是瞎子?都看不到?你当大明就你一个聪明人?哼!其实你是糊涂透顶!那些比你更聪明地人是看到了没说!也就你这个傻瓜才会在这里上串下跳,被人当耍猴看!”

就要赶李彦直回去,李彦直拉住了他赶自己的袖子,道:“老泰山!”叫得陆炳停下来,才说:“就算这事我是孟浪了。好,咱们不谈国家安危,咱们说个人得失!我料此次胡马必然南侵,至于规模大小,尚难预料!但一次风波是免不了地。到时候就算能够善了,也得有人来背这口黑锅!这事和锦衣卫本来可以没什么关系,岳父大人自可置身事外!但严嵩那边却一定会有动作,因为宣大、三边可换了好多他的嫡系!若出了事他要被牵连。所以我料我的言语既发,严嵩就算正面把我的议论压下,暗中也必有所准备!至于如何准备。内中恐怕就有不可告人之处。岳父大人若能就此入手,探得这不可告人之事,取得证据,则将来严嵩纵尊贵加于夏言,在岳父大人面前也必点首哈腰,再抬不起头来了。”

陆炳是何等人,听了一半便已恍然,眉舒容展。拍拍李彦直肩膀笑道:“好女婿。好女婿,你地聪明啊。就该用在这里!我马上就派人前往西北,总兵以上将领全部监视起来,且要看严嵩有何作为!”

那也不用。”李彦直说:“若严嵩有所动作,则日内必派人前往西北,到时候岳父大人地人尾随而去就行了,愚婿保证一抓一个准。”

陆炳笑道:“有理!”

李彦直又道:“不过岳父大人调遣人手之际,能否让他们顺便帮我留意一下一些蒙古那边的情况?我职方司这边人手分布太散,我又暂时没权力按我的意思调动他们,有几个地方探查不到。”

陆炳看了李彦直一眼,叹道:“小子,你还是没悟!罢了,你卖我这么大一个人情,我这做老丈人的也不能没有回应。好吧,明天你再到我这边来,我调几个得力下属供你使唤。”

李彦直大喜,就要回去,陆炳叫他等等,说有人给他送礼,其中有莲藕若干,陆炳就让李彦直带回去炖成排骨汤给女儿食补。李彦直虽然弄不明白这个时节京师怎么会有莲藕,但转念一想,若非天时地利之奇,区区莲藕如何能送得进陆府?便去厨房挑了几截,带回家中让伊儿炖汤,却见她左脸脸颊有块小乌青,惊问怎么回事,伊儿接过莲藕,却朝他狠狠地嘟了嘟嘴说:“还不都怪你!”又哼了一声,转身入内去了。

李彦直要进来帮忙,伊儿赶紧推他出去叫道:“这种事情用你一个会元来做?”李彦直笑道:“那也用不上你来做啊。让刘妈去整治不就行了?”

我做了,亲自端上去,小姐消气会快一些。”伊儿放下莲藕,却将又走进来的李彦直推了出去,道:“你别再来撩我了,免得累我受苦!”

李彦直问:“很苦么?昨晚你好像没这么说啊。”

伊儿脸红了红,砰地将厨房地门给关上了,在里面叫道:“你快走!后花园里有人在等你呢!”

后花园?谁?”

不知道,好像是南边来的,叫什么王清溪,他说道出他的名字,你就会见他地。”

五一,不知我们这群写手算不算劳动者…

之十六 盗信

李彦直听说王清溪来,眉头一皱,东南的事情他是交给了蒋逸凡去挡,王清溪居然没通过蒋逸凡就直接找到家里来,那便是蒋逸凡没能挡住。

如今李府左右后的四合院都已经被盘了下来,诸护卫在后,风启左蒋逸凡右,李彦直派了义久去将风启蒋逸凡叫过来,先说了自己对西北的预测,以及内阁诸大臣的反应。蒋逸凡听了之后破口大骂,道:“这些道理本来就很简单,都是被这群只想着自己的误国贼弄复杂了!他们自己不想办事也就算了,别人要办事居然也不给!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风启问李彦直准备怎么办,李彦直道:“严嵩若肯为国忘身,那他就不是严嵩了。咱们不管他了,还是按照既定计划办吧。”跟着才说了王清溪来访之事,蒋逸凡听说王清溪绕开自己找上李府,心下甚是不满,风启道:“陆大人有严命在,我看三公子还是不见他了,就由我们去挡。”

风、蒋二人入内,王清溪见到他们两个,没等他们开口就道:“李会元真是好大的架子,我都到他家里来了,他居然也不肯纡尊降贵赐见一面!”

风启见他是个明白人,也就不说废话了,道:“王寨主来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这边是什么情况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我们三公子摆架子,实是有难言之隐王清溪道:“难道就连见一面也这么为难么?密室一晤,谁能知晓?”

风启嘿了一声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京中耳目之严密,非福建可比!”

王清溪甚是不满,道:“难道李会元一做了京官,就真要弃东南海面万千男儿于不顾了么!”

蒋逸凡鼻孔里哼了一声,随口就说:“西北都火烧眉毛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东南!”

王清溪一惊。问:“西北怎么了?”

蒋逸凡情知失言,慌忙道:“没,没什么!”

风启亦道:“我们三公子才从西北回来,公务上出了点漏子,不过这点漏子对天下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么一掩饰,王清溪反而觉得他欲盖弥彰,心道:“今天本是为那件事情而来,不想却无意中听到这么件大事!”便也不硬要见李彦直了。只说:“既然李会元不肯赐见,那么这事便只能拜托二位,无论如何帮帮忙了。

风启问道:“王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你一定要见三公子呢?”

王清溪哼了一声,说:“陈里长不肯卖粮食给我们,我们无论怎么说,他都拿李会元北上之前的严命来推托。浙海的兄弟们都已经被他气得发疯,毛海峰他们差点就想发兵攻打大员了,还亏是老船主压住了,才算保住了两家和气!不过这件事情总不能这么拖下去,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李会元给个准信,松了这口,不要让陈里长扣住粮食不放!”

原来这两年来王直等人迅速崛起,他们钱是赚到了,粮食却是奇缺!海外贸易可以暴得利润,但粮食却不可能从天而降。破山那边以南九州四藩之地。所产余粮也只足够供王直所部到日本时暂驻之用,到了浙海这边便得依赖大陆的产粮了。但王直麾下部属激增数十倍,除他之外东海还有数十支大大小小的海盗集团、海商集团。总人数怕不有数十万之众,这些人都是不事生产的,只凭从大陆沿海接济系统漏出来地那点粮食哪里足够?因此海盗们抢到了钱,海商们赚到了钱,吃饭却反而大成问题!

幸好这时大员已经完成了初步开发,吕宋的村落已实现了自给自足,而大员更有大量的余粮,在满足大员本土的消耗之后^^仍可养十余万之众,放着这么一个粮仓在此,亲李彦直的海商海盗如洪迪珍徐元亮之辈都心里大安,但那些和同利没有深厚感情的东海势力却都大受盘剥之苦!

不知变通”的陈羽霆死守着李彦直北上之前定下的囤粮政策,每年都以新粮更换仓库中地陈粮,只发放一小部分流入市场,张岳坐镇鸡笼,这时什么生丝陶瓷火炮的生意都放到了次要位置。反正通往日本的北东海航道已被王直、破山所垄断。抢生意也抢不过他们,但张岳就靠着大员这个粮仓左右东海粮价。以此赚了个盆满钵满!大量的白银也就因此从王直、徐惟学、陈思盼等人口袋里流入大员,成为大员进行内部建设和水师建设的资金,鸡笼寨借此机会已尽复旧观,而澎湖的兵备更是蒸蒸日上!就是吕宋以及南海五寨的开发也得益于这部分资金而加速进行。

看着自己到手地钱都因为买粮而被大员吸纳过去,浙海的海商、海盗无不对陈羽霆恨得牙痒痒!有好几拨人差点就想直接攻打大员算了!

不过王直、徐惟学等人却知此事非同小可,现在王直势力大张,其直系部队加上羁縻部队,就数量上来说比澎湖、鸡笼两寨的兵力多出十倍!在声势上占据绝对上风。***但这十倍之众里至少有两三成对李彦直也是心怀仰慕的,虽此刻也听命于王直,但一旦李、王开战,这部分人会何去何从就难说了!

而澎湖、鸡笼两寨的水师就数量上来说远远不如王直所部,但澎湖、鸡笼两寨的水师数量虽少,却都是整编的精锐,且背靠一个稳固的大后方,人心甚齐,又有大批底子比较干净的海商戮力支持,王直真要不顾海上道义强攻大员,输赢胜负实在难说,且一旦开战,那可就是东海两大系统的彻底决裂,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其实陈羽霆和张岳这两年发放出去地粮食是足以弥补浙海的粮食缺口的,不过却也就刚刚好让众海盗、海商养得活自己,要想囤积以备不测就做不到了。王直这时已有做长久事业地打算,不愿在粮食上受制于人,要想屯粮嘛陈羽霆又不肯放手。他也试过学李彦直找个地方屯田种粮,但农业不比商业,岂是一二年间能见成效的?再说东海又哪里再找得到一个像大员这样地地方去?所以这次让在京城办事的王清溪来找李彦直,便是希望李彦直能命令陈羽霆开放大员的粮食出口,让东海的商人们可以自由到大员各村落买卖粮食\\\

王清溪的来意,李氏系统的人其实也早知道了,并为此通过开会和书信讨论过,蒋逸凡王牧民等认为干脆就别理他们。继续赚钱,量他们也不敢真来攻打大员,张岳吴平却觉得不能过分强硬,免得真把浙海那帮人惹毛了不顾一切来拼命,那时大员方面就算能守住也势必是惨胜!陈羽霆更不愿自己地数载经营在战火中化为乌有,因此也倾向于妥协。

对于属下的这些争论李彦直一直没拍板决定,直到今日才下了最终决定。风启便告诉王清溪道:“粮食买卖地事情,我们三公子已有决定,会让五峰船主满意的。”

王清溪却坚持着要面见李彦直,道:“不是我不相信风兄,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我得见到李会元,亲耳听见他的承诺才行,不然没法向老船主交差!”

风启笑道:“那实在是不方便,三公子人在兵部,被公家的事情羁縻着出不来。不过我给你个定心丸----三公子已决定派逸凡南下处理几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这粮食买卖的勾当。逸凡到了南边就是三公子的代表,就是羽霆也得听他地。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是在敷衍你。”

王清溪见李彦直左右不肯见自己,心里虽然大为不悦。却也没有法子,道:“好吧,不过我想和蒋兄一起南下,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我也想亲眼看看蒋兄如何处理这件大事!”

蒋逸凡在李彦直处领了命令,第二日便回福建,一路上王清溪跟得甚紧,费用也都是王清溪包。王清溪是海盗中难得一见地斯文之辈。蒋逸凡这种出过海的举人在读书人中也算罕有,二人有详尽地学识脾气,又有共同的经历,因此竟很谈得来,才过通州就成了哥们,日则并骑高谈,夜则连床叙话,真个是臭味相投!彼此的防范也渐渐松懈了。

这日过了扬州。看看已近江南。二人更是放松,投店后王清溪不知去哪里取了一坛存了二十年的状元红来。蒋逸凡惊喜道:“王兄真有通天手段,旅途之中竟也搞得到这好东西!可惜我同利有规矩在,公务期间不能酗酒,这好东西怕得等到了大员才能喝了。”

要睡觉时,想想那坛好酒却又心痒难搔,王清溪哈哈一笑,说:“我们每人喝三杯,只当是安神养梦,不算酗酒。”

蒋逸凡想了一想,笑道:“也对!我有斗酒不醉之量!区区三杯算什么!”

不想这酒后劲好大,三杯下去神志竟有些模糊了,王清溪又再劝道:“好酒,不如再喝一杯吧。”蒋逸凡半推半就,又喝了三杯,三杯又三杯,足足喝了半坛,当晚酩酊大醉!

王清溪搀扶了他上床,连唤了他好几声见他如醉死了一般没动静,才蹑手蹑脚地去搜他的包袱,取出三封信来,那三封信一封给陈羽霆,一封给吴平,一封给李介,王清溪却不动印泥,用小刀从另外一边将信封剖开,只看了一封便大吃一惊,信中果然提到了粮食买卖的事,但更有另外一件大事却更叫王清溪吃惊!

他看完了信,将信重新封好,却拍拍窗户,窗户那边伸过一只手来,接过信去,原来他早预备了高手匠人在隔壁,那匠人拿过信后以秘法封了缺口,虽然仔细瞧未必没有破绽,但乍一瞧却也很难发现信曾被动过。

王清溪将信收好,仍然放进蒋逸凡的包袱中,心中却忍不住浮现那信中提及的内容来,以别人听不清楚地细小声音喃喃自语:“蒙古,蒙古…”

之十七 连环

王清溪从大员回到王直在浙海的驻地普陀山,除了带回李彦直答应增加粮食投放的消息之外,又将窃信所得关于蒙古方面的情报告诉了王直。

李彦直虽然答应增加粮食投放,但毕竟还是没答应让海商到大员自由买粮,所以徐惟学等仍感不悦,至于蒙古方面的消息虽然惊人,但江南离西北太远,他们听了之后只是感叹了几声,心里并不是很在意。

王直尽管是个海商,却一向以读书人自诩,有浓厚的士大夫情结,听说胡马可能南侵,慨叹道:“国家又要多事了。”

徐惟学道:“这虽然是件大事,但离我们毕竟太远,咱们鞭长莫及,只能遥祝边疆将士旗开得胜了。”他说是遥祝,言语间却显得十分淡漠。

这时屋内除了王直、徐惟学、毛海峰、叶宗满和王清溪之外,信如斋也在场,原来自与破山合作接连得利,两年来信如斋所献计策无不灵验,他在王直处也越来越得信任,成了五峰船主的常驻客卿,王直欣赏他的才能,有意拉拢他,所以这次遇上这等要事也让他与闻。他想信如斋本是华人,若自己给他的好处胜过破山给的,未必挖不了破山的墙角。

这时信如斋听了徐惟学的话却道:“我倒觉得,此事与我们大有关系!”

王直和徐惟学同时哦了一声,徐惟学道:“愿闻其详。”

信如斋说道:“若蒙古人这次仍然在西北小打小闹,那就与我们干系不大,但我听王兄转述李某人信中内容,道这次胡马南侵之祸是积之甚久,恐怕来势非同小可!李某人是知兵之人!他既有此判语,那这次的事情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我琢磨着。若是让蒙古人入侵到京畿一带---那时可就天下震动了!”

王直徐惟学都讶异道:“胡马犯京?这不大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信如斋说:“北京本来就位于前线啊!蒙古人跑到天子脚下,和我们跑去杭州、松江其实差不多!不见信中李某人感叹边境兵备废弛么?若真如此,只要蒙古人够凶够狠,这层窗户纸一捅破,京城也不是什么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土木堡之变,至今不过数十年。诸位难道就都不记得了?”

王直和徐惟学等面面相觑,都道:“若是这样,那可真是震惊天下的大变了。”毛海峰却道:“虽然这样,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大明的天下会就这么亡了不成?”

信如斋见他仍然未悟,嘿了一声,说:“要说大明灭亡,应该还早着呢。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有可能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信如斋且不说是什么机会,却对王直道:“老船主。这几年咱们屡倡禁海,但说了又说,天下却一点响应都没有,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王直恨恨道:“都怪那群贪得无厌的东南士绅!这些人拿了我们的钱却不办事!有他们在中间欺上瞒下,朝廷如何能听见我们地声音?”

信如斋说:“既然如此,老船主你就没想过绕开这帮贪官污吏,直接上书朝廷,面禀天子吗?”

王直连连苦笑,慨叹一声。道:“我哪里是不想,只是咱们虽然笑傲海上,称雄东瀛,但放在大明却是逃犯罪人,别说面禀天子,就算是巡抚、钦差,也未必肯接见我们啊!”

平时是如此,但眼前却是一个好机会!”信如斋的语速忽然转紧,把屋内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此次若真是胡马南侵。京师告急,必会急召四方勤王之师!到时候若我等能率领一支义军,直抵天津卫!于缓急之际为朝廷立下抵御外侮的汗马功劳,那时朝廷就再不能无视我们了!若我等能得陛下召见,直面天颜,则海禁之事可以直接奏禀天子,也就不用再担心那群无良士绅、贪官污吏从中作梗!或许海禁自此而开,而我等亦可就此洗脚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