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张便上船告退,这支南巡船队由十二艘大福船组成,里面却没多少精兵,船上多是士绅子弟及其家人,船队到了大员停一停,到了吕宋又停一停,方家的人就此留在马尼拉经营起了蔗糖生意,而高家则继续顺海流往西南,占了一个盛产香料的小岛,其余拥护李彦直政策的士绅家族也各有所得,你切一块,我拿一点,或据地皮,或据产业,均为实实在在的利益。

从此北京与上海之间虽异地而同心,徐家李家,高家张家,商家陈家,詹家胡家,蒋家吴家,方家丁家,俞家戚家,越亲者越富,越富者越贵,声气相通,血脉相连,无彼此矣!又有张琏沈门之辈为本地豪族,互相勾结,至于不能成家成族者,为爪牙以足以煊赫一时。

南海虽远,清流士大夫也视之为囊中之物,闻说佛郎机人有意染指南洋,犹如听说有人要那到来剜他们的心头肉,虽隔万里也是怒骂疾呼,哪怕传言尚未证实也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个个都要求李彦直多派重兵南下,保护南海,震慑远夷,增兵之议渐起,而由于过去一年里为了移民所费甚多,市舶司总署存银告急,太仓更没余钱可用,李彦直与高拱一合计,便谋算起大明的另一批花国库钱花得最厉害地蛀虫来。只是这批蛀虫比之卫所兵制更是大明地国本,所以即便以李彦直今日之威势,也还不敢直接动他们

之三十九 苦王爷

景王朱载圳是嘉靖的第四个儿子,他的三个哥哥,大哥出生两个月就夭折了,那时朱载圳还没出世,二哥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在胡马南侵之前不久也死了----那是景王的人生中的最重要的机会!他身边的人,比如他的老师胡敬宗就积极地四处活动,但最终也没有如愿,因为朱载圳上面还有一个三哥----裕王朱载,也就是当今的隆庆皇帝。

当年朱载圳曾经很感激

直到王直乱京华,朱载圳作为人质之一被软禁入海,在船舱中的那些日子里,哪怕王直已经尽量照顾了,但对自幼锦衣绣食的他来说仍然是人生中最苦的一段日子了。

之后他便浑浑噩噩地被带到了海州,在严世蕃的安排下成了吸引北京注意力的活工具,在嘉靖和隆庆的斗争还没结束的时候,朱载圳和三哥的斗争就已经结束了。

回到北京城以后,兄弟俩先是抱头痛哭了一阵,然后他就被送到了天津,在路上,还是少年的他忍不住想:“三哥抱住自己哭的时候,那眼泪是真的吗?”

或许是真的吧,只是他已经无法相信什么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当初由于自己的存在,三哥在二哥死后也没当上太子,只是封了裕王。虽然嘉靖别有借口,说是自己的前两个太子都夭折了,担心封了太子以后朱载也走上同样的命运,但明眼人都很清楚,嘉靖皇帝是更喜欢朱载圳的,如果不是朝议的阻力在,光考虑个人喜恶的话,或许嘉靖就不顾长幼次序立朱载圳为太子了。

因为这个缘故,哪怕是在当上皇帝之后,朱载以及拥立朱载的大臣们在对待朱载圳时都比对待其他王子不同,因为对隆庆来说,朱载圳曾经是他帝位最大的威胁者。

当初。朱载圳感激过为自己争夺太子之位的老师、宾客、门人、太监,可呆在天津的王府里时,他忽然很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三哥对自己也许就不会向现在这样忌惮,自己或许就能做个更舒心的太平王爷了。

可惜这一切如今都已经不可扭转。

这如履薄冰地日子。让朱载圳每天吃山珍海味也觉得没滋味。穿绫罗绸缎也觉得不顺心。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过地日子。比大街上地叫花子都不如!

叫花子至少还自由些!”

可朱载圳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还真会闹穷。

朱元璋定下地国策中。对皇子地保护极其严密。哪怕不受皇帝待见。按常理朱载圳也会有封地。虽然没有封地地政权。但每年例行地大笔开销费用也少不了。

可是这一年。在朱载圳回京后就不离不弃、跟在他身边替他打理地胡敬宗忽然发现例银没到。他跑到有司衙门询问。得到地回复却是:“右都御使如今正在清点诸王封禄。说诸王地俸禄要迟点发。”

如今地右都御使。正是已被士林视为李哲爪牙地高拱。

胡敬宗虽然正烧着景王这口冷得不能再冷的冷灶,可对朝中的变化仍然是了如指掌,一听之下大怒道:“高拱算什么东西,敢来截王爷的例银!这些目无君长地暴发户,难道连这太祖成祖定下来的规矩都不顾了吗?”

这可还真叫他说对了!

高拱这次的作为不是针对景王,而是有心要从这里拿钱。朱元璋对他地子孙照顾得实在太周到了,所有皇家宗室一生下来,就有一个严密的登记手续。子孙列名之后,他这一生的费用从生老病死国家就全包了,而且大概是为了保证皇族的尊贵,朱元璋又不许他的子孙考科举走仕途的道路,更不许他的子孙经商,至于打工就更不用提了,因此洪武皇帝的子子孙孙,除了北京城里的皇帝以及几十位藩王之外,其他地一爬出娘胎就被决定了要做一个制度下的废人。而且朱元璋对子孙的恩泽当真是不分远近。只要是他的血脉他就要他所创立的大明朝廷都养着。

而朱元璋更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子孙越来越多,几百个王侯加上数以万计的宗室奉养,给国家地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据徐阶的粗略估计,地方上的赋税有将近四成在供应各地的藩王、宗室,剩下的才转太仓!天下供养朱家的费用,竟远远超过了全国的军费!

眼下南海战事将起。朝中叫嚷着增兵。李彦直却因缺少经费而无法成行,因此竟然就把脑筋动到藩王宗室的头上来了。当然他也没有自己出面。而是将这份重任交付到了高拱手中。

这当然是一个很危险地差事,但高拱很爽快地就接过了这个重任,因为“此举若成,则为国家之大幸,拱纵身死刀下,亦将含笑九泉。”

这时他已经做到了右都御使,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李彦直在北京地代言,他将夺取藩王供养这个想法告诉内阁诸大学士时,就连徐阶一时间也惊呆了。

你不要命了么?”

而高拱的回答依然是他在给李彦直信中所说地那番豪言壮语!

可是此事干系皇室尊严,若是轻易动摇…”徐阶叹道:“只怕陛下也不会同意啊。”

这两年里隆庆皇帝虽然从未真正地掌握到政权,但徐阶等阁臣对他也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两年来隆庆对内阁各项施政基本都很配合,可要是高拱想夺取诸王俸禄,那小皇帝会如何反应就难说了。

诸王对皇室虽有威胁,但威胁不重,在当前外姓大兴的形势下,诸王反而是小皇帝的羽翼。

你要真想这么做,”方钝对高拱的主意本身并无抵触,他考虑的竟也只是事情的成败:“那最好先准备几十万大军分头守在各地藩王府邸外面,因为你命令一下,只怕就会有几十个藩王同时举事,要来清君侧了!”

虽然诸王起事,未必能成,但全国所有王爷一起造反,天下非大乱不可!

事情自然不能那么做!”高拱说:“拱倒有一谋,自己寻思着或者能行,就不知诸公赞成否。”

徐阶便问:“你想如何?”

高拱说道:“天下宗室,如今怕不有十几万!这十几万人里面,真能过富贵日子的也不过几百人,剩下的大多数人其实都被这宗人府制度给绑死了,不能考科举,不能做生意,靠着每年从县衙门领到的那点银两在家挨穷等死!想想这些人也着实可怜。我想此事若要办,不妨从这里着手,许他们考科举、做生意以自谋生路。此路一开,必得众穷宗室的响应,富贵宗室、各地藩王纵然反对,因为事不干己,也不会一下子就起来造反。那些穷宗室既然肯去读书做生意了,那么国家就没理由供养他们了,便可先将这一部分人的供奉砍了。之后由疏而亲,由穷贱而富贵,再削减诸藩王的供养便顺理成章,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宰执面面相觑,都觉得高拱此计好毒----因他看透了诸藩王不会为穷宗室做最激烈的反应,但等十几万穷宗室都解决掉了再动富贵宗室,那时诸藩王再想造反也势单力薄了!

这事从兵法上来说…”张经似笑非笑地道:“倒也行得。”

其他人却都不敢说话,徐阶沉吟许久,道:“这事嘛,要做也可以,不过得有个挑头上书的人!”

高拱道:“我来上!”

不行,”徐阶道:“让李哲来上吧。大家心里都明白,这钱是要给他做军饷的,他既想要钱,这黑脸就得他来演!”

之四十 释宗室

徐阶与内阁大臣商议过后,便派人秘会李彦直,李彦直召心腹商量,风启认为这件事的政治风险太大,没必要去触这根弦,蒋逸凡亦以为然,陈羽霆却道:“朱家远宗乃是一群蠢蠹!就该把他们的爵禄都削了。再说,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虽没了官府的供养,但做一个要自己谋生的人,也胜过做一头靠别人养的猪!这种事情,都督你就该出头!”

这时南海之事渐紧,传言葡萄牙国王已派遣一个总督来同时管理印度、马六甲海峡事务,将两个地方的大权合二为一,以维护日益落入中国人手里的香料航道,这种动作,已是有意对抗大明在南海日益加深的影响力,据说西班牙方面也有了动作。华番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

欧洲与南中国海相隔万里,消息虽然传到,但那总督就算来了,做好准备,时间也将以年月计。

李彦直思考了一夜,第二天决定采用陈羽霆的意见,风启和蒋逸凡都感到有些诧异,因为李彦直不像是陈羽霆这样不知变通的人,李彦直却说:“我这么决定乃是有更深远的考虑,非为了眼前的财政收入而已。”

蒋逸凡便请问他考虑的是什么,李彦直说道:“如今朱家的皇权究竟是一只真老虎,还是一只纸老虎,还是要动一动才能知道。但皇室的威权,等闲是触碰不得的,只是若连今日的我都不敢碰,将来还有哪个大臣敢碰?”

蒋逸凡道:“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御史试探一下,那样更加保险。”

李彦直回顾风启:“若是先让御史出头,你认为成败之数如何?”

风启心里盘算了一下道:“必败无疑!就算只是按高拱的意思先动普通宗室,那些藩王也一定会群起而攻之!”

李彦直颔首道:“不错!若是先遣个小御史打头阵,那些亲近我们的见我李哲都不出头,他们着什么急,也一定会等一等。\\他们都要等等。那帮墙头草就更不会露面了,而那些朱家藩王、守旧大臣却一定会奋力反扑。这件事十有八九就会失败,因为没人会为几个小御史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们若败了这第一阵,就会增加士林对皇室的畏惧,增加朱家的权威,让天下人认为皇室终究还是动不得的。往后我们也不好动了,我们之后的大臣若再思改革,阻力就会大很多。”

风启点头道:“但要由都督出头,亲近我们地大臣怕我倒台他们受到牵连,便会积极靠拢过来,那些墙头草惧怕都督地威势,势利的多半就会声援,谨慎些地也会噤声。就是那些藩王,在我们第一次出招时怕也不敢大肆反击,那样我们的胜算就很高了。只要胜了第一仗。接下来便依照对付普通宗室的义理,可逐步裁撤诸藩了。”

蒋逸凡沉思片刻,道:“此事纵然要行,也得循序渐进,先对付弱的,再对付强的。先喂它们一点糖,在下毒药!”跟着说了自己地谋略,李彦直道:“好,就依你。”蒋逸凡说:“第一仗我们应该能胜,但到了后面。诸藩王要真发动起来。三舍你只怕不好受。****”

李彦直笑道:“我既想办此事,便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哪怕就是罢官下野。我也认了。”

风启和蒋逸凡都脸色微变,道:“都督,不会这么严重吧?”

陈羽霆却道:“下野就下野!若我们做的是为国为民的真事业,都督就算下野了,天下人也会支持都督的!”

风启和蒋逸凡听了面面相觑,陈羽霆这句话他们乍听之下似乎冲动幼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内里蕴含着极大的自信力,李彦直还在其位时能保其富贵官爵、身家性命那不难,但要是下野了还能自保甚至东山再起,那就证明他的实力已经超越了朝廷所给的官职牢不可拔了!

忽然之间,蒋逸凡竟冒出这样地念头来:“这两年羽霆行事正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却又事事都得到都督的支持,现在想想,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真地幼稚盲目,还是看透世情、明白自己立场后的自觉行动?”

三人出来后,蒋逸凡对陈羽霆道:“自你来上海,三舍对你倒是言听计从了。”

陈羽霆一笑,说:“我却不觉得这是什么言听计从,只是觉得三舍的这个决定很合我的胃口罢了。既然所谋是为国家,哪里顾虑得这许多?就是败了,也是一场豪举!”说完便回衙门办差去了。

只有两人时,风启指着他对蒋逸凡说:“三舍这一举动,虽然会得罪一大帮人,指不定还要掀起轩然大波,不过已经在开海中得到利益的人却会更加紧密地靠拢,使仇者恨而亲者快,这倒也不算坏事。^^^^”

蒋逸凡道:“这样不走了一个极端了么?手持两端和稀泥不是更好?”

风启笑道:“我们据上海,开市舶,逼上皇,断漕运,有哪件事是手持两端、居中持衡的?我们从来都是走在风口浪尖啊,现在才想和稀泥,谁认?”

数日后,李彦直便上了一章奏表,他当然不会愚蠢到一下子就去摸众嫡亲藩王的老虎鼻子,而是先奏一本《请许四代以外宗室远亲入学疏》,这封奏疏却是针对和皇帝关系在四代以外、又没有嫡传王爵的普通宗室,奏疏中列举这些疏远宗室的种种贫困可怜之状,说他们虽得政府的供养,但是不能入学,不能做官,不能经商,甚至连远游都有限制,所以纵有谋生地手段也没法用。贫穷家百姓,到了实在没办法时还能去当长工短工补贴家用,但他们恪于旧制,却连公开做点小买卖都不行,国家要照顾得他们衣食无缺嘛财政实在是力所不及,只能让他们领点小钱勉强度日,有些人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以至于子女饥寒冻馁,自己也难免贫穷之苦----而且这种贫穷一旦开始就永无翻身之日。因为别人赖以脱困地求学做官、经商致富的道路都被堵住了。

蒋逸凡草拟地这封奏章完全是站在圣人“仁者爱人”的立场上替这些贫寒宗室说话。内中将这些人形容得比难民还可怜。

隆庆皇帝看到这封奏疏后竟忍不住落泪,召问秉笔太监和大臣问:“朕的宗亲之中。*****真的这么可怜?”

众人都叹息称是,高拱说道:“太祖皇帝立此规矩,一是担心有外系朱姓子孙侵夺嫡位,犯上作乱,所以对他们加以限制。二是为子孙免于冻馁,所以加以照顾。不想百年下来,宗亲人口日繁,国家的财力势不能将每个人都照顾得周详无缺,而种种限制对于太过疏远地宗亲来说又无必要,但他们却因此受困受难,艰苦远过寻常百姓,这却是太祖皇帝当初始料不及地了。”

隆庆皇帝垂泪道:“不想朕的宗亲当中却还有这样一批可怜人。我为人十数载,所见地宗亲非王即侯,还以为别的宗室也和他们一样共享富贵呢。不料却是这般光景,如此说来,却是祖宗的老规矩害了他们。”便批复了交礼部复议。

自徐阶秉政以来已有数年,这时北京尽是他提拔的人,这件事说来也是“仁政”,既然天子都答应了,礼部便没说说法,就是御史、给事中们也无话说,不过这究竟是一件涉及全国十几万疏远宗室的大国策,因此也通知了各地藩王。告知他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许多藩王听说之后虽觉这是违反了老祖宗地规矩,却也不认为是什么坏事。再说事不干己,何必多事?却仍有部分目光长远的暗暗想到这件事背后隐藏着重大阴谋!

景王的老师胡敬宗看到邸报,怔了半晌,跟着便放声大嚎,对景王哭道:“王爷!你得赶紧入宫,面见陛下和太后!这件事万万行不得啊!这件事要是准了,大明的根基就要坍塌了啊!王爷你虽见嫌于天子,但这事干系到皇室的百代基业,唇亡齿崩,王爷以兄弟之亲,一定据理力谏啊!”

朱载圳才十几岁的人,能有多少见识?听了之后大惑不解,还看不懂李彦直这奏疏有什么坏处,胡敬宗垂泪道:“太祖皇帝天纵英才,目光洞烛千年,岂会料不到百年后之事?立此规矩,岂是等闲?宗室之制虽有小弊,却有大利,朱家正统为巨柱擎天,但独木难支天下,百余年来赖以巍然不动者,实有赖于四方宗室拱卫之力啊!如今大明不幸,臣强君弱,若是宗室一旦见削,则天子亦将孤掌难鸣矣。^^^^覆巢之下无完卵,天子若孤,则诸王侯将何以自存?”

听完胡敬宗这段话后,朱载圳还是没有醒悟过来,他想李彦直的这奏疏没说要害宗室啊,相反还是给疏远宗室们说好话,要让他们能入学经商,自谋生路,这个少年甚至心想,若是朱氏宗亲都能考科举,那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有用了,若去考了秀才、举人,到了金銮殿上由三哥钦点为状元进士,重定君臣名分,那也是很好地事情啊。

胡敬宗见景王仍然未悟,痛切道:“王爷!这是个陷阱啊!四代以外的宗亲虽然疏远,但有这规矩在,他们便仍是朱家子孙。可要是让他们去考了科举,那他们便不能以宗室自处了,若做了商人经营贱业,更是侮辱了皇室的血统!所以那李哲此疏地真意,不是真的要为宗亲谋福,他是想将四代以外的宗亲不废而废!”

朱载圳听到这里就有些眉目了,但想想那些远亲就算被废,于自己也没有很大的关系,胡敬宗做了他多年的老师,辨颜察色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又道:“王爷啊!这陷阱最关键的地方,还不在于对宗室有利有弊,而在于他们动了祖宗法制!今日既能动,那么明日也就能动,今日能借口为宗亲谋福,那明日用同样的缘由降祸便顺理成章了!今日动得四代以外,明日便能动三代以外,后日便能动到各路藩王,大后日便轮到王爷,再接下来便会动到天子头上了啊!”

景王听到这里才怕了起来,惊道:“若是这样,那…那可怎么是好?咱们现在无权无职,又在天津,等闲见不到皇兄,这…这我也没办法啊!”

胡敬宗沉吟半晌道:“王爷如今虽见不到陛下,但奏疏还是能上的,请王爷上一奏表,奏明此间利害,天子见了奏章,一定会召见王爷,那时候王爷就可就理直奏!”

一个少年能有多少主张?这奏疏自然还是由胡敬宗草拟了,跟着便投送入京,他送上奏疏之前已跟士林好友打了招呼,所以奏疏还没送入宫中,离京师较近的藩王宗室便都知道此事以及景王的立场。胡敬宗这么做乃是要预防内阁将奏疏压下不使上闻。

丁汝夔等人一开始也确实有压下这奏疏地打算,徐阶却说:“这事李哲是堂堂正正上地奏表,事后也没见他要求锦衣卫对景王严家控制,可见他是打算正面接受责难,还是呈给皇上吧,既是光明之事,就无需鬼鬼祟祟。”还有两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就是如今的时事与严嵩揽权时不同了,小皇帝几乎已成为一个象征,并没有什么权力,内阁和海军都督府衙门行政地阻力主要来自宫外的保守势力,所以徐阶等实际上便没什么必要学严嵩那样扣藏奏疏。

景王的这奏疏一入宫中,朱载果然大为吃惊,心道:“这说法以前可没听徐阶、高拱他们说过,难道他们都在隐瞒朕么?”将奏疏小心收藏了,晚间托请安来见杜太后,将景王这奏疏给杜太后看了。

杜太后这时卧病在床,已经奄奄一息,但看了这奏疏后精神一振,拉了皇帝耳语道:“皇儿!景王和你虽有争位的嫌疑,但这事他却真是为整个大明宗室着想啊----料来他也是怕唇亡齿寒。”

朱载惊道:“母后,那你的意思是…徐阶李哲他们是奸臣?”

杜太后为之黯然:“宫外的事情,我懂的不多,可看内阁与海军都督府的作为,又何曾把皇儿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皇儿你如今也不小了,若他们是有心只是要做你的辅政大臣,这会早该一步步交出权力,扶持皇儿你亲政了。这些话,我平日也不敢轻言,但见了景王这奏疏,便知此事已再迟延不得了!”

朱载越听越是恐慌,他虽是皇帝,可手里没有一丝的权力,这两年几乎只是被内阁与海军都督府豢养在宫中而已,朱载也不蠢,他也不是没有徐阶李哲等不归还军政大权而不满,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只是往常都尽量麻痹自己,不愿去面对这个现实,这时景王的奏疏一上,再听母后这么一番话后,他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纸便被捅破了,苦恼难当地道:“若是这样,若是这样…那母后,我该怎么办啊!”

之四十一 暗流动

杜太后虽然年老,见事却还算清明,对朱载说:“皇儿,这事可急不得,如今朝上的徐阁老,那是斗倒了严嵩的人,背后又有大军撑腰,你虽然是皇帝,怕也还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想,咱们大明百年根基,就算徐阶、李哲等遍引私人,也不可能二三年间就笼络了全天下所有人,这庙堂之上,应该还是有忠于大明、心怀社稷的忠臣。”

隆庆皇帝叹道:“朝中还有忠臣么?首辅就不用说了,次辅丁汝夔,万事但看徐阶脸色行事,吏部尚书李默,这个名副其实,最近越来越没话说了。户部尚书方钝虽有清廉之名,但听说最近府邸也开始增修,怕是晚节不保了。兵部尚书张经是李哲的老乡,李哲兵权越来越重,都是他经的手。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德更是徐阶的人。朝中重臣都如此了,还能指望谁来?”

这些人,坐的可都是炙手可热的位置啊,徐阶他们自然会安插自己人进去。”杜太后道:“可是次一等的官员里头,未必没有敢仗义执言的人。比如有个魏良弼,他是嘉靖二年进士,如今见为刑部侍郎,又有个叶洪,居礼部右侍郎,又有个张寅,如今见居翰林院学士。这几个都是年长老臣,当年皆因言事夺官,皇儿你登基后徐阶用事,大斥严嵩旧党,又召他们回来任官。和他们一起被徐阶召回的大臣很多,可我冷眼旁观,却觉得这几人与众不同,别人感念徐阶,他们却感念新皇,对于徐党李党所为也颇不认同,依我看,若让他们看到胡敬宗这奏疏,或许能仗义执言。”

小皇帝道:“可是这些人所居都非要职。只怕扳不过徐阶他们。”

杜太后连连咳嗽,好容易忍了下来,道:“扳是扳不过他们,可他们的声音也不小。而且天下间心向朱家的官员也一定还是大多数,又有藩王呼应,只要他们闹了起来,让外间得知皇儿你的苦处,势必朝野瞩目,那时徐阶他们就不敢肆意妄为了啊。”

朱载深觉有理,自此便留了心,恰好第二日轮到张寅讲学。朱载觑了个空隙,支开小太监,便牵着张寅哭了起来,吓得张寅磕头忙问何事,朱载便取出那奏疏来。递给张寅看,又道:“景王此论若实,恐这金龙宝座,三五年内便不属我朱家了。”

张寅听得双眉倒立,道:“陛下放心,这事既叫臣知道了。便不能叫奸臣的痴心妄想得逞!”

这时小太监回来了,君臣慌忙散开,收拾精神,继续讲学听书,等讲学罢,张寅回府,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邀了几个知交好友灯下密议,杜太后提起过的魏良弼、叶洪都在其中----因他们是同时复职。有过相似的经历,志趣相类,所以回京自然而然便走在了一起。

几个人计议了大半夜,叶洪身觉此事难办,道:“如今军政大权都在他们手中,就我们几个,恐不济事。”

魏良弼却道:“不然,徐、李虽然得逞一时,但人心却还归朱家。别说我们,就算是内阁之中。丁阁老也不敢欺皇帝过甚。方钝张经之辈,心里也未必全无皇家。张璁之起。不过因议礼一役,李哲之兴,到如今也只数年,算不得根基深厚。若这件事我们谋措得当,转眼间翻覆天下,也未可知!”

最后这句“转眼间翻覆天下也未可知”真是厉害之极,想到有机会得到天下大权,宰割华夏,几个人一听便都一起道:“不错!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陛下有事,我们焉能不管!”

可这事该如何发动呢?几个人商量过后。魏良弼觉得正面交战。绝非徐阶地对手。最好是发动天下官吏对徐阶、李哲进行围攻。这样才有胜算!可要如何发动天下官吏围攻徐、李呢?

那张寅有过目不忘之才。方才他已将景王地那奏疏给同辈择要念过。魏良弼说道:“景王这奏疏十分厉害。怕是出于胡敬宗地手笔。咱们也无需先动。且设法将这奏疏披露出去。让外界得知。必有人闻风响应----尤其诸藩王是非动不可!奏疏是景王地。事情若发徐阶便会先冲景王去。但只要陛下撑住了不点头。徐阶也不能拿景王如何。☆☆我们却看事情进展。再谋下一步地打算。”

可这奏疏又如何披露呢?大明有邸报之制。官员地奏议内容。有一部分是会通过邸报传发。只是那些内容发。那些内容不发。却要看内阁以及有司地安排。李彦直坐上海上疏修改宗室旧制。徐阶居内阁放任景王地奏疏上达天听。实际上都有引蛇出洞之意。要看看反对他们地势力有多强大。虽然如此。两人也做了种种防范。要将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收拾地情况下。

但大明官场。就算是徐阶如此大才。如此大势。也难以控制得滴水不漏----那魏良弼也真了得。竟找到了主管邸报事宜地老臣朱。说动他将景王这封奏疏地内容发放出去。朱是福建莆田人。算是李彦直地老乡。当初也是被嘉靖贬逐了后又被徐阶起用。安插于要害职位上。但他以清流自许。对徐阶并不感恩。心里效忠地只是皇帝。魏良弼和他是同科进士。深悉他地为人。所以明知道他和李彦直有同乡之谊却还是来找他。结果朱不负其所望。真地把这奏疏发了出去。第二日徐阶听说此事。邸报已传出京师远矣!这邸报一到地方上。天下登时骚动。各地藩王读罢邸报都心里发慌。

太原晋王、汴梁周王、兖州鲁王最先得到消息。晋王考虑到这奏疏是景王上地。景王和当今皇帝有争位地矛盾。一时就没动。但周王朱朝。鲁王朱颐坦却马上上疏弹劾李哲。认为此人祸乱朝纲。理应罢职褫权。二王一动。便有一些或出于忠心或出于野心地巡按、御史、给事中起而弹劾。不数日飞到京师地外地奏疏便有三十余封。京官地弹劾也有十八道。倒是暗中发动此事地魏良弼、叶洪等人按刀不动。

欧阳德等没想到这件事情才迈开一小步。激起来地反应就这么大。一时都有些慌了。徐阶却巍然不动。

但他的不动,在一些人的解读中却是认为他怕了,因此那些言官就骂得更起劲了,一开始还只是弹劾李彦直,到后来连默认此事地内阁以及在议复中赞成此事的礼部都马上了。

小皇帝在宫中听到消息,心中也是一喜,杜太后更是振作精神,心里对自己说:“我这会不能垮,一定要撑下去,撑到皇儿亲政!”

左都御史欧阳德来问徐阶该如何是好,徐阶道:“既然这事有人赞成,有人反对,那便开个廷议,大家在陛下跟前议一议吧。”

欧阳德就问参加廷议的名单,徐阶道:“按常例,六部侍郎以上,都察院诸御史,六科给事中,以及内阁大臣,翰林学士,一起来吧。”

名单报到皇帝那里去,一向只是老老实实盖印的朱载这时却道:“徐阁老,这事涉及到宗室,不如便请反对此事的周王、鲁王也一起上京吧。”

丁汝夔等心中一凛,心想周王、鲁王若都来了,那事情岂不更加麻烦?徐阶却笑了笑说:“皇上说的是。”事后丁汝夔对徐阶道:“华亭,你疯了么,让二王进京,这事岂能答应!”

徐阶却笑道:“不怕,碍不了什么事。”

既然要等周王、鲁王来,这廷议便没法即日便开了,消息传出,这廷议自然是万众瞩目,叶洪、朱等心中欢喜,魏良弼却道:“事情太顺利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朱道:“两位王爷都来了,只要我们的道理正,徐阶还能压住王爷不成?”

叶洪沉吟道:“就怕李哲手里有兵权!”

朱笑道:“两位这却是过虑了!那李哲不过我闽中一浪荡子,靠着买通考官,得了举人,又侥幸中了进士,之后风云际会,靠的都是运气,其实也没多大的魄力。他就算掌握这几万精兵,也断断不敢拥兵入京干政地----不见他连南京都不敢进去么?”

但魏良弼却还是主张慎重,朱道:“这事是你们牵头,不料如今却又是你们畏缩起来。也罢,反正徐阶李哲等都已知道这次的事是我办的,你们不敢动手就且缩头,待我来露脸吧!”

在别人都拦道遮望二王时,这天魏良弼却换了一身衣裳,只身跑到城东一处茶寮来,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见一个黄皮脸、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也来喝茶,两人似有心似无心地坐在了一起,等到店家走开,魏良弼才若无其事地道:“最近的事情,严公可有听说了?”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随手嗑着瓜子,远远望去谁也看不出他在说话:“自然听说了。”

魏良弼道:“严公怎么看此事?”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道:“我家老爷说,这事是绝对成不了的,现在那些小蛤蟆都不是徐阶李哲的对手。就是二王来京,这事也非败不可。魏侍郎若有意作为,还是得再忍一忍,等一等。”

魏良弼嗯了一声,便离开了茶寮,到附近一座山上踏青去了。那账房先生又喝了一杯茶,这才离去

之四十二 御前辩

隆庆皇帝为李彦直奏请改旧制一事,召朝臣御前廷议,除了大臣言官之外,鲁王周王甚至景王也都到了。胡敬宗是景王的老师,也跟着来了。

宫中但有消息,锦衣卫都向陆府通报,陆炳这时已经卧病在床,陆尔容特地赶来北京照看,听说之后,陆炳不免有些失望道:“除了鲁王周王之外,怎么都是些小角色在闹,可惜,可惜。”

陆尔容在旁边说:“爹爹只管养病,管他们做什么,这些人断不是徐阁老的对手。”

陆炳道:“那几个小言官确实不值一哂,不过鲁王周王若都来了,这事就有些不好办。说到底,这次要决断的终究是宗人府的事,那也就是他们朱家的家事。首辅虽大,但皇帝一遇上鲁王、周王、景王,讲论起这事来就是叔伯兄弟谈自家事情,内阁都不大好插嘴了。若硬要说话,那就是失礼。”又再命人打听,却说周王鲁王先进去了,景王和大臣们都还在外头等着呢,陆炳微一沉吟,笑道:“徐阶终究是徐阶,这下子,那几个小言官只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金銮殿外,朱和几个御史、给事中凑在了一起,说:“李哲擅改祖制,大悖朝纲,今天天子临朝,又有诸王卫护,道理又在我们这边,咱们正好就此事匡扶天子,贬斥奸臣。朝廷能否重建威信,就在今日了!”

有个叫于文龙的御史说:“只是如今镇海侯势大,宰相又倾向于他,今日朝会,只怕未必顺利。”

几个年轻气盛的就道:“此事干系大明国本,就算是挨了廷杖,我们也在所不惜!”

朱却笑道:“自我发了那邸报,就已经准备好了棺材,今日若阁臣不讲道理,我就撞死在金銮殿内,也叫奸邪之辈知道大明还有铮铮铁臣在。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

众言官一听,纷纷叫好,气势便为之一壮。

那边胡敬宗则密密叮嘱景王,说:“今天王爷只要能把握好分寸,便可与当今天子重建信任,如今大敌当前。陛下也正需要亲兄弟的扶持,只要贬逐了徐阶,废了李哲,天下一定,王爷您就是辅政亲王了!到那时,虽非九五之尊,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不想他们在殿外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天子召见,从天明等到中午时分。景王心想自己和隆庆是兄弟,鲁王周王都是旁支,旁支先进去了。却让兄弟在这里等半天,这事只怕不对劲,就也有些畏惧了,魏良弼本已告病没来,这时叶洪便也有退缩之意。

一直等到中午。廷内才来宣召。原来徐阶和丁汝夔早上先上殿求见。禀奏了许多其它地要事。论手段小皇帝哪里是徐阶地对手。一听是什么兵祸造反天灾什么地就紧张了。其实大明如此广袤。这几年年景又不是很好。要找出几件动乱和灾情真是再容易不过。但这动乱灾情究竟算多大地事。这就要看首辅怎么说了。小皇帝见识短。听说是动乱灾情心想这种事可拖不得。就优先处理了。所以就将这廷议押后了。一直到中午时分。御厨房送上午膳来。隆庆也就请两位宰相和鲁王周王一起吃。等吃完了。才猛地想起景王和大臣们还在外面呢。

景王和诸臣都是天还没亮就赶来地。按明朝规矩。由于朝会可长可短。若是朝会长时。中途又不能暂退休息。大小便就很成问题。所以大臣朝会之前一般都克制了不喝水。甚至不吃东西。免得上朝时忽然内急了难堪。如此等了一个上午。饿得头昏眼花了。原有地几分气势都没了。人人心里都咒骂徐阶把持宫廷。故意害人。

进殿以后。景王等都不由得一呆。隆庆对景王倒也客气。特下座来拉他地手。把这个小王爷感动了一番。这时周王鲁王分列左右。朱正要说话。徐阶奏道:“此次是论四代以外。非嫡系王侯宗室之事。所以有若干疏远宗亲也不远千里而至。希望得陛下召见。参与廷议。”

隆庆皇帝心想这次要议地本就是他们地事。让几个宗室代表进来也是应该。就道:“宣。都是太祖皇帝地子孙。也是朕地亲人。”

冯保便去传唤。胡敬宗等暗叫不妙。不片刻就涌进一百多号叫花子一般地人来。虽只二十几户人家。但拖家带口地便有一百多人。而且个个哭哭啼啼地。闹得不成样子。

隆庆皇帝忙叫道:“阁老。他们是谁?”

徐阶道:“这些都是陛下的宗亲。”

隆庆皇帝虽也在李彦直的奏疏中听说了宗室贫穷,但哪料到他们落魄成这个样子?胡敬宗却想:“徐阶好生可恶!宗室就算再落魄,何至于如此?这些一定都是他们故意弄出来的。”要收买几个落魄宗室,对这些权臣来说可太容易了。

不过找这帮人却不是徐阶的主意,而是李彦直派人去搜罗的,而徐阶一见到这帮人以后便知道李彦直的意思。

小皇帝一时却没想到这里,心中感慨,甚是伤感,心里对这件事的判断登时就改变了。

礼部尚书这才说道:“今日廷议,正为疏远宗亲一事,海军都督、镇海侯李哲认为宜开入学、从商之禁,使宗亲不至于困顿,诸大臣、王爷、宗亲,以为如何?”

万万不可!”朱大叫:“宗人府之制,乃是太祖皇帝亲定,如何可以擅改?”徐阶等竟然都不开口反驳,那些宗亲却都大叫起来:“你莫乱抬太祖皇帝出来!要是太祖皇帝知道子孙都要饿死了,也会该这规矩地!”“你们这些做了官的人,高爵厚禄,自然不想我们也读书入学。”“老祖宗的规矩本来是好地,都叫你们这群腐儒给弄坏了!”

数十人一起叫嚷起来,金銮殿登时就像变成了菜市场!朱本来还有一肚子的道理,面对他们却也说不出来了。朱家的基因本来就不甚优雅,这帮人又都已沦为市井之徒,说话要多粗鲁有多粗鲁,虽然无职无权。甚至连爵位也没世袭到,可他们毕竟是宗亲,在皇帝面前,他们可是“自己人”,再说人数又多,声音就大。几十个人指着胡敬宗,连脏话都骂出来了。

朱大叫:“我是为诸位着想啊!今日听了李哲的…”被嘈杂的声音打断了,“明日…”又被打乱了,“不能只看今日,要看将来…”再被打断,“不能只看小我,要看天下…”被连续打乱了七八次后,朱急了,可急也说不出话。先是烦躁,跟着跺脚,耳听那些宗室越吵越离谱。他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这帮人吼叫:“你们这帮无知之徒!太祖皇帝怎么会有你们这样一帮不肖子孙!”这一下,可是大失风度了。

金銮殿内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的一番有道理地话没人听,最后这两句却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皇帝本来也不乐意穷宗室们的吵闹,但听到最后两句话却将所有反感都迁移到朱头上去了。鲁王哼了一声说:“太祖皇帝的不肖子孙!哼!你这是在骂谁?”

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不知如何收回,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小皇帝问徐阶:“阁老,这人是谁?”

他竟是不认得这个臣子,徐阶便报了朱地官职,朱载道:“诸王、宰相都在这里,怎么轮到他这小吏说话。”

这句话可比宗室们的一万句谩骂都更厉害,以效忠皇帝自许的朱登时痛苦得浑身颤抖起来。

陛下…臣…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啊!”但朱载已不耐烦听他地话了,他心想自己虽然想要一些听话的忠臣,可这忠臣至少得有几分本事啊,像眼前这人能有什么用?就命人将朱逐出殿去。

朱听了。瘫倒在地不知如何是好,早有锦衣卫上前来拖他,朱只觉得头昏脚浮,他原来的打算是据理力争,面折权臣,那样就算他失败了,甚至被廷杖,被处斩,传将出去也是一件豪举!

可徐阶不开口。而是由李彦直找来的一帮姓朱的市井流氓围着他吐口水。跟这帮人过招,赢了不足为荣。输了更是奇耻大辱,而自己所效忠的皇帝居然也没能体谅自己,甚至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到了这地步,朱猛觉自己过去地忠心是何等虚幻,脚下一摔,竟然起不来了。

他虽出身沿海,但骨子里是旧式臣工,魏良弼等期待着战胜徐阶之后的大利益,所以眼见不利就有退缩之态,朱刚才入殿之前他的心里隐隐已觉得这事有蹊跷,可能会失败,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有一种奇特地兴奋,幻想着徐阶如董卓、曹操、秦桧般迫害他,而他则如岳飞般被迫害,忍受千古奇冤,以此激起天下人的共鸣!徐阶迫害得他越残酷,就越能彰显他的忠心,天下人就会越怀念他,史书会大书一笔,士林群相交誉,那他就虽死无憾了!想到这些他心里竟有了莫名地快感!

可是今天却什么也没有,徐阶也没迫害他,预想中忠奸对立的场面没发生,他面对的只是一群市井流氓,他无论怎么应对都觉得没意义,更让他无法接受地是,他居然就这么失态了。关于改制地讨论都还没进入正题呢,自己就因为这种原因被赶了出来,显然天下人不会对他的痛苦产生共鸣,史书也不会记载他,就算是当代人物,知道这件事情后只怕也只会当做一场笑话----若是这样,那他今天地冒险还有什么意义?崩溃了的朱被抬出去后,金銮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奇怪,凡是有一点读书人矜持地都不敢去惹那帮市井宗室了,个个都怕像朱身败名裂犹为天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