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了头出来,陈毅宁却没有回去,反而借口换衣裳回了书房,书桌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荷包,粉蓝色的锦缎上绣着两朵小小的蔷薇花,用梅花同心的络子系着,看那并不细密的针脚,幼稚的花样便知是出自谁人之手。陈毅宁一笑,将荷包收入袖中。

“毅儿。”身后传来镇国公的声音,陈毅宁转身恭敬地行礼:“父亲。”镇国公背着手,神情威严,眼神里却满是宠爱:“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怎么不出去喝酒?”

陈毅宁笑道:“他们只会变着法子灌我的酒,我偷个空子缓一缓。”镇国公笑道:“今儿你母亲请了这么多姑娘,可有看中的?”陈毅宁道:“是有看中的,只怕父亲母亲不答应。”

镇国公道:“你的婚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依我看,无论是赵姑娘还是许姑娘都很好,许姑娘的父亲在五城兵马司,广结好友,人脉最广,于你将来也有益处。”

陈毅宁摇头:“这些姑娘很好,可我却不喜欢。”镇国公定定看着陈毅宁:“你说的喜欢是指陆家的三姑娘么?”饶是陈毅宁镇静也不忍不住微露诧异:“父亲知道?”

镇国公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跟你明说了吧,咱们家已经娶了一位陆家的姑娘,不需要再娶第二位了,再说这位陆三小姐被显国公宠坏了,性格不定,你娶了她整日在家哄着还不够呢,还指望她替你生儿育女,主持中馈?这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你怎么偏偏看上了一个最不中用的。”

陈毅宁沉默了,半响没有说话,镇国公也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拍了拍陈毅宁的肩膀:“不是我狠心,实在是你的路难走得很,不光要靠自己,还要靠着岳家,妻贤夫少祸,若是陆三姑娘和你大嫂一般精明能干,我二话不说替你去求娶,可这位实在是…唉,毅儿,你一向懂事,千万不要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

陈毅宁满心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里,他想说他很喜欢宝菱,可是父亲的话在他耳边振聋发聩,他是庶子,他的前程有多艰难从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清楚地意识到了,他无法拒绝父亲的好意,前程与宝菱,难道真的不能两全么?

陈毅宁痛苦挣扎的时候,陆宝菱也在接受陆靖柔的盘问:“你去陈毅宁的书房做什么?”陆宝菱笑嘻嘻的:“好奇呗。”陆靖柔神色严厉:“你不要插科打诨的,我问你,陈毅宁是不是说些什么甜言蜜语迷惑你了?”

陆宝菱低着头玩弄衣带,不说话了,陆靖柔放缓了语气:“宝儿,你虽然调皮,可也是通情达理,听话的好孩子,姐姐告诉你,这个陈毅宁实在深交不得,就是你姐夫,也有在他跟前吃亏的时候,你仔细被他给骗了。”

陆宝菱嘀咕道:“是我喜欢他的。”陆靖柔被她的耿直噎住了,半天才道:“你仔细想想,陈毅宁是庶子,若想与你姐夫抗衡,需要的便是妻族的势力,他看中的,无非是你陆家三小姐的身份罢了,娶妻娶贤,你这样的爱玩,调皮,满京城都知道,他又怎么会娶你呢?”

陆宝菱的眼泪落了出来:“我知道我不成器,可姐姐也不要说的这样难听,他为什么就看不上我。”陆靖柔也有些后悔,揽着陆宝菱道:“是姐姐不对,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可姐姐却是真心为你担心,这个陈毅宁实在是个难缠的,且不提这一点我婆婆已经给他挑了好几门亲事了,他每次都不中意,估计今儿他不中意也要定下了,到时候,你算什么,难道要委身做妾么?”

陆宝菱哭道:“可我就是喜欢他呀,就是做妾我也甘愿。”陆靖柔气的一把推开她:“你怎么这样没出息,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看来陈毅宁真是把你带坏了,打今儿起我就告诉祖父,你乖乖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等陈毅宁成过亲再放你出来。”

陆宝菱不服气:“那我就和他私奔。”陆靖柔怒极,却舍不得动手,菊枝悄悄进来在陆靖柔耳边说了几句话,陆靖柔冷笑:“你在这里为他据理力争,你知道么,陈毅宁已经告诉我婆婆说看中了许姑娘了。”

陆宝菱不相信:“你胡说,他说了不会娶别人的。”陆靖柔道:“傻孩子,男人的话你也相信?他若是真心对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上门提亲,还要和你偷偷摸摸?你只听他甜言蜜语,却不知那是口蜜腹剑。”

陆宝菱似是伤心过度,怔怔的只是流眼泪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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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也写了生日,嘻嘻,同时,希望毅宁和宝菱在一起的请举手…

正文 052.失魂

陆宝菱想起了沈白说过的话,是了,自己嫁给陈毅宁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需要的是一个贤淑的妻子,是一个得力的帮手,自己只是个拖累罢了。

陆宝菱第一次深恨自己不好好念书,不好好学规矩,如今被人嫌弃。

“姐姐,我去和他把话说清楚。”陆宝菱很是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陆靖柔看着她仓皇的身影深深叹气。

陈毅宁也正在书房发呆,手里情不自禁的摩挲着那个荷包,听到声音回头去看,有些惊喜:“宝菱。”

陆宝菱看着陈毅宁,心里千言万语却不知怎么说出口,只是默默垂泪,陈毅宁有所知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宝菱,是不是大嫂说了什么?”

陆宝菱哽咽道:“姐姐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陈毅宁心中一紧,不知是何滋味:“那你怎么说?”

陆宝菱从陈毅宁手里抽过自己刚才送出去的荷包:“我对你实在没什么用处,你还是娶别人吧。”

陈毅宁反手想将陆宝菱揽在怀里,可陆宝菱反应极快,推了陈毅宁一把,夺门而去,陈毅宁失魂落魄,手还虚握着…

已是月上梢头,陆宝菱还呆呆坐在窗前发呆,松月和安菊悄悄在门边望了,又退出去,松月有些着急:“姑娘晚饭也没吃,要不要告诉柳姨娘去。”

安菊道:“姑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告诉柳姨娘有什么用,要告诉咱们告诉国公爷去。”松月道:“姑娘这样一看便知是被大姑奶奶教训了,告诉国公爷,国公爷也只会说大姑奶奶教训的对。”

安菊叹道:“姑娘真可怜,有大姑奶奶和二姑娘在前头比着,姑娘怎么样都显得笨拙。”两个丫头只当陆宝菱是挨了骂,没往其他方面想。

此时的陈毅宁却在酒楼买醉,他从未有如此心痛的时候,那种无可奈何,那种抉择的艰难,让他无所适从,那是他喜欢的姑娘啊,他却不能和她结为夫妻。

宝菱和他挥剑断情多半也是受了陆靖柔和陈文宁的挑唆,陈毅宁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陈文宁就这么看不得自己好,他抢了他的东西还不够,还要把他喜欢的姑娘抢走,实在是欺人太甚。

诚郡王从楼下下来,便看到一向持成稳重的陈毅宁醉倒在桌子上,不由得跟身后的随从笑道:“没想到陈毅宁也有喝醉的时候,去,把他抬回去,明儿起来看我怎么笑话他。”

随从应了,将陈毅宁半扶着送回了诚郡王府。

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的路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这一刻,陆宝菱在哭泣,祭奠还未开始的爱情。

这一刻,陆宛君在诵经,诚心保佑家人平安。

这一刻,陆靖柔在筹谋,前路漫漫何去何从。

这一刻,有的人在算计,有的人在被人算计。

这一刻,阴谋,诡计,风波,诡谲,明流,暗涌,缓缓拉开了序幕。

陈毅宁最终拒绝了所有的亲事,陈夫人气极了,只觉得在其他几位夫人面前丢了面子,镇国公自然明白他是在赌气,除了无可奈何也没有别的法子。

陈毅宁的生母哭着问他为何不愿成亲,陈毅宁却什么也不说,一时间,整个京城都说陈毅宁挑剔,许夫人本以为自己的姑娘是铁板钉钉的中选了,没想到最终还是一场空。

这话说出去了,面子也丢了,自然十分生气,逢着人便说陈毅宁挑剔,如今别说陈毅宁不想娶亲,就是他愿意娶亲,只怕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了,陈夫人又是气陈毅宁不识好歹,又是气许夫人心胸狭隘,一下子病倒在床上。

陆靖柔本就担心陆宝菱受挫,伤心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可这个时候她这个儿媳妇要给陈夫人侍疾,走不开,便托沈墨去陪伴陆宝菱,陪她解闷。

沈墨不知内情,只当陆宝菱又受了训斥,便邀请她来沈家做客,沈白的婚礼快到了,沈家热闹极了,可陆宝菱看着满目的红色却只觉得刺眼。

只因刚到沈家,也不好立即告辞,便只陪在沈老太太身边,性子也沉静了许多。沈墨觉得奇怪,可毕竟男女有别,有些问题他不好说,只得暗暗观察。

从沈家喝喜酒回来,陆宝菱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这下子连陆万林也觉察出不对来,可陆宝菱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大家来劝她反而让她觉得很烦,他们连自己为什么不高兴都不知道,劝什么?

都是那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陆宝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躲上一阵子,而且她心中也有些报复的想,自己不见了,看他们会不会着急,会不会伤心,想象着他们四处奔走寻找自己的样子,陆宝菱竟觉得快意。

可哪里是清清静静又不会让人知道呢?

去寺庙?离得远,而且也打眼。

去田庄?田庄上的人肯定不敢隐瞒?

陆宝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看着周围的热闹喧嚷,只觉得自己是脱离于这些之外的,仿佛失去了法力的神仙,流落凡间,只觉得肉身沉重。

“嘿,你怎么在这儿?”有人在她肩膀上大力拍了一下子,陆宝菱竟没有觉得疼,她面无表情的转身,反倒把身后的人吓了一跳,韩舟道:“你这是演的哪出啊?”

陆宝菱怔怔的看着他,韩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咳了两声,道:“你这是去哪儿?”陆宝菱摇头:“不知道。”

“这话可新鲜了,你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在街上瞎逛什么?而且我瞧你这个样子,难道是挨骂了?”韩舟摸着下巴一脸沉思,陆宝菱却觉得格外累,好像爬了好几座山一样,抬不起胳膊,迈不动腿,她甚至想连喘气的力气都省下,她昏过去的时候想,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耳边是轰鸣的噪声,眼前漆黑一片,陆宝菱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大街上,旁边韩舟神色焦急的掐着她的人中,她呻吟一声,叫了一声“痛”。

韩舟赶忙撒手,舒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行了呢,身体不好还出来乱跑,我送你回家吧。”

陆宝菱赶忙摇头又觉得疑惑,明明感觉昏迷了很久,怎么醒过来才是一小会,陆宝菱揉了揉额角,神色颓靡,韩舟看在眼里,显然有了自己的想法,道:“和家里人闹别扭了?”

陆宝菱昏昏沉沉的,忽然抓住了韩舟的手:“你陪我喝酒吧。”韩舟连连摆手:“小姑奶奶,我可惹不起你,你喝醉了再打我一顿,我找谁说理去。”

陆宝菱怒道:“你这人太不讲义气了,周姐姐拒绝你的时候,是谁陪你喝酒来着…”韩舟赶忙去捂陆宝菱的嘴:“快住嘴,我去就是了。”陆宝菱这才满意,觉得终于有件顺心的事。

陆宝菱喝酒的样子再次把韩舟吓住了,哪有姑娘抱着酒坛子往嘴里灌的,韩舟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滴酒不敢沾,见陆宝菱如此,赶忙上去拉。

陆宝菱却不管不顾,好像那坛子里都是水似的,咕嘟咕嘟半坛子就下去了。韩舟把酒坛子抢过来时已经就剩了个底儿,韩舟苦笑,陆宝菱已经摔到了桌子底下,抱着桌子腿不肯动,嘴里嘟嘟哝哝的说些听不清楚的话。

韩舟想了想,吩咐小厮去陆家报信,陆宝菱如今这个样子,还是交到陆家人手里才放心,要是出了点意外,他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陆万林这是第二次从酒楼把陆宝菱接走了,酒楼里的小二都忍不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陆万林却神色如常,陆宝菱犹如一滩烂泥,躺在马车里,陆万林亲自给她擦脸擦手,又将她放在膝上,让她好受些,看着陆宝菱满脸落寞孤寂,陆万林不禁泪如雨下。

四个孙女里,他最心疼宝菱,这孩子自幼没见过父母,就算有旁人教导,却替代不了父母的位置,他生怕这孩子一念之差走上了歪路,因此细心呵护,百般纵容宠爱。

幸而,宝菱这孩子虽然有些刁钻古怪,大体的性子却是善良活泼的,他也渐渐放下了心,可今天的宝菱他看在心里,才明白宝菱的坚强只是伪装起来的,她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遇到事情只能躲在酒楼里借酒浇愁,只能在喝醉酒之后,才喃喃的叫一声爹娘。

陆宝菱对陈毅宁的心思他老早就知道了,他也一直在犹豫,究竟是成全还是阻拦,当靖柔做出了决定劝说宝菱的时候,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的,他不愿直面孙女的泪水。

陆宝菱酡红的脸庞分外孤单,她在梦中还呢喃着陈毅宁的名字。

陆万林抚着她轻柔的头发,深深的叹气,三十多年前的那个秘密,究竟还要影响多少人?是快刀斩乱麻?还是徐徐图之?看来,他半隐退的生活很快就要到头了,陆万林的心思坚定下来,就算是为了这几个孙女,他也要搏一把。

正文 053.峰回

陆宝菱病了,病的很是严重,陆万林一连请了四个大夫进府诊治,一时间满京城都在议论陆家三姑娘的病,沈墨早上来,晚上走,恨不能住下。

赵老太太知道消息也亲自过来,要不是孙媳妇连氏快要临盆,她真想守在外孙女身边。陆靖柔抛下还未痊愈的陈夫人回娘家一趟,眼圈红红的:“是我逼得太紧了,宝菱这是心病。”

陆万林背着手直叹气,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件事你做的没错,是宝菱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如今受了挫折一时间醒转不过来罢了。”又问陈毅宁。

陆靖柔咬牙道:“您恐怕还不知道,他如今可算是攀上高枝了。”

“怎么?亲事有着落了?”

“听说是诚郡王牵的线,搭上了裕德长公主。”陆靖柔咬牙切齿,“裕德长公主已经派了人来探口风,想把嫡长女许配给他,我公公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裕德长公主是皇上的姐姐,虽非一母所出,但裕德长公主在皇上继位时出了大力,她的生母早逝,便将太后奉若亲母,很是孝敬,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很喜欢她。

裕德长公主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裴太爷的幼子裴四爷,生下了二子一女,长子裴钺,长女裴钟,幼子裴镜。

裕德长公主人又精明能干,嘴甜面软,又有公主的身份,在裴家也是一枝独秀了,如今竟愿意把嫡长女许配给陈毅宁,看来真是看上了陈毅宁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

陆万林道:“这样也好,早点断的干干净净,看来陈毅宁对宝菱也不是多么上心,只可惜了宝菱,唉,这个傻孩子。”陆靖柔道:“我婆婆的病才好,知道这个消息又犯了头痛,以后有个公主做亲家,而且还是庶子媳妇,这下子陈家内宅可热闹了。”

陆万林道:“若是裴姑娘真的嫁入陈家,裕德长公主必定会为她造势,你可要仔细。”陆靖柔冷笑:“在内宅立足靠的是什么?一是子嗣,二是管家的权利,如今陈家的中馈之权牢牢掌握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波浪。”

陆万林道:“还是那句话,你也别太操心了,先生个孩子是正经,不为别的,你有个孩子傍身,在人前说话底气也足。”陆靖柔有些不自在:“怀不上我也没法子,我已经抬了莲香做通房,等她生了孩子我抱过来养就是了。”

“你说什么?”陆万林敏锐的抓住了陆靖柔话里的意思,“谁是莲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靖柔赶忙解释:“早了,没告诉您就是怕你担心,莲香就是我原来买进来给文宁做姨娘的丫头,前阵子开了脸,抬了通房,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我正叫人教她打算盘呢,教好了也是个帮手。”

陆万林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掂量着吧,不过,这嫡长子还是你来生的好。”陆靖柔点头:“您放心,她哥哥还要指望着我出银子读书科考呢,她想离了我,也要看看能不能全身而退。”

陆宝菱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柳姨娘哭的要晕过去:“我白操了十几年的心,要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爷太太。”

二夫人劝道:“又没有大病,只是偶感风寒,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正是该细心照料的时候,你有这会子哭的功夫,还是去看着药去,省的小丫头不知道煎糊了坏了药性。”

柳姨娘想想也是,十几年过去了,她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年老爷太太去世的时候那样的艰难,她不也熬过来了,她擦了眼泪,扶着彩蝶亲自去给陆宝菱熬药,二夫人经过穿堂的时候还听到她呵斥小丫头的声音:“这药材没洗干净就敢往里头放…”

二夫人笑着摇头,要说这人哪,不得不信命,她虽进门晚,却也听府里的老人儿说过,三夫人赵氏贤良淑德,才气纵横,温婉可人,和三弟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这个柳扶醉真是命好,虽是青楼女子,却碰上了赵氏这样心慈手软的主母,准她入府,又待她极好,三弟已去世,赵氏也跟着去了,倒是这个柳扶醉留了下来,忠心耿耿,这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赵氏积下的阴德都留给了自己的女儿。

陆靖柔回到陈家天色已黑,屋里屋外点了灯,恍如白昼,陈文宁神色不悦:“母亲的病还没好,你跑到哪里去了?”陆靖柔没理他,叫丫头传了饭菜,在陆家也没来得及吃饭。

陈文宁怒气更甚,夺了陆靖柔的筷子:“我问你话呢,今儿母亲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也是做儿媳妇的,婆婆病了你不说伺候还出去逛去。”

陆靖柔看着陈文宁这张脸就想起了陈毅宁,心里恨得不行,又怜惜还躺在床上的宝菱,怒火更盛,一抬手将炕桌推翻了,杯碟碗筷噼里啪啦摔的粉碎,屋里的丫头吓得跪了一地。

陈文宁惊讶极了,陆靖柔站在炕上,叉着腰,指着陈文宁怒道:“你去问问我逛了没有,我妹妹病的人事不省,我回去看一看都不行?婆婆那里我衣不解带伺候了几天,你不说我的好,如今只离了这么一会就嚷嚷起来了,你母亲的身子金贵,我妹妹的身子就不金贵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虽嫁到了你们陈家,成了你们陈家的人,可我还姓陆,陆家是我娘家,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你若是看不惯,只管休了我另娶言听计从的去,我绝无二话。”

陈文宁今日去陈夫人那里,见陈夫人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他心里不是滋味,又没见到陆靖柔,这才生了气,虽然说的话厉害,可心里也没多少火,可没想到陆靖柔竟借题发挥,横眉怒目,与平日的端庄大相径庭。

陈文宁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陆靖柔却已经捂着脸嘤嘤哭起来。

陈文宁叹气,上前道:“你发了脾气,我没说什么,你先哭起来了。”又叫丫头们:“没眼力的东西,还不赶紧收拾了,留着等谁看笑话呢。”

丫头们赶忙一拥而上收拾东西,又有机灵的打水来伺候陆靖柔洗脸,陆靖柔不理,拿着帕子擦眼泪:“你说的话气人还怨人发脾气,一张口就说我出去逛去了,别说如今婆婆病着,就是平日里闲着,我出去过几回?”

陈文宁连连赔不是:“我也是心里生气,说话就不管不顾了,你瞧瞧你,至于摔盘子砸碗的?”又道:“宝菱的病还没起色?”

陆靖柔啐了一口:“难为你还知道问一句,我今儿去瞧,都五六天了,还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吃喝,只能喂点汤汤水水进去,大夫都说是心病,要用心药医,可祖父总不能把他提溜到宝菱跟前去吧,那样我们宝菱成什么了。”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陈文宁道:“实在不成就去太医院请太医瞧,总会有法子,你这么哭也不是法子。”陆靖柔叹气:“已经请了黄太医去瞧了,开了张疏解郁结的方子,我看着没什么大用。”

丫头端了水来,伺候着陆靖柔净了面,陈文宁殷勤的递上巾子,陆靖柔横了他一眼,接了过来,面上多了几分轻柔妩媚,心内暗暗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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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宝菱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应该是不记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单单把那些事情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才刚满一岁,身上还穿着孝衣,父亲的丧事还没过去。

她在前头看到人哭灵,心里害怕,要找娘,柳姨娘抱着她往娘住的院子去,刚进院子,她就听到有人尖叫起来,柳姨娘慌忙把她交给奶娘,往屋里去,她哭着喊着要娘。

奶娘便匆匆往屋里走,刚推开门,柳姨娘就扑过来捂她的眼睛,可是她已经看到了,正堂悬着一双素白的鞋子,鞋尖上绣着两朵白梅花,那白梅花有一朵被白裙子给盖住了。

她真想掀开裙子,看看那另外一朵梅花是怎么开的。

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娘,柳姨娘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娘为了照顾他,也跟着去了,以后她就由柳姨娘照顾。

她那时候还问祖父,为什么爹娘不带着宝菱一起去,宝菱一定听话。

祖父抱着她哭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她脸上,祖父说,宝菱要陪着祖父,如果宝菱也走了,祖父就会很孤单。

她搂紧了祖父的脖子哭起来,说,宝菱不跟着去了,宝菱要陪着祖父…

耳边好像又听到了祖父的哭声,她费力的睁开眼睛,梦里的一切哭闹,喧嚷都不见了,屋子里安静的很,床边坐着的是二伯母,见她睁了眼睛,险些打翻了药碗:“阿弥陀佛,小祖宗,你总算是醒了。”

又吩咐丫头:“快去告诉国公爷,柳姨娘,哎呦,真是的,也知会沈少爷一声,快去快去。”丫头欢快的跑出门大喊:“三姑娘醒了,三姑娘醒了。”

屋子里顿时涌进了许多人,柳姨娘跑在最前头,因为要煎药,头上包着帕子,手里拿着蒲扇,差点把二夫人挤得一个踉跄,二夫人也不恼,笑着擦了擦眼角:“这可好了,醒了就好了。”

陆宝菱靠在柳姨娘怀里,喃喃道:“姨娘,娘鞋头上的梅花一朵是全开的,一朵是半开的。”柳姨娘吓了一跳,握着陆宝菱的肩膀:“这孩子可是梦魇着了,说什么胡话呢?”

“宝菱醒了?”陆万林大步走进来,拨开人群,陆宝菱飞快的扑上去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祖父,宝菱不走了,宝菱陪着你。”

陆万林笑着“哎”了一声,跟抱小孩子似的把宝菱抱在怀里,二夫人在旁边笑道:“你瞧宝菱,刚好就开始调皮了。”

屋里丫头婆子挤着,宝菱伏在祖父肩头,只觉得分外安稳幸福,她看到柳姨娘不住地掉眼泪,拉了二夫人帕子去擦,二夫人浑然不知,高声吩咐丫头去准备吃的,还有沈墨,屋子里人多他挤不进来,在外头跳来跳去的伸着头往里看,宝菱笑着流眼泪,只觉得,此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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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是宝菱的第一次成长,我想,成长应该伴随着苦痛和感动,宝菱虽然没有了爱情,可还有亲情和友情。

嘻嘻,求大家的评价和票票。

正文 054.路转

宝菱这一病,瘦了一整圈,厨房整日送来补品给她补元气,她本就没什么大病,此时醒了过来吃了两剂药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哪里肯吃这些,这些东西有一半进了沈墨的肚子。

沈墨喝了两大碗汤,躺在躺椅上摸着肚子满意的直叹气:“你这一病倒把大家折腾的不轻,哎,你知道吗,韩舟又因为你挨打了。”陆宝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回事?”

沈墨嘿嘿直笑:“你回来后就病倒了,你那几个表哥当真不是省油的灯,还以为你是被韩舟欺负了呢,齐齐找上门去,当着韩家人的面把韩舟揪出来揍了一顿,韩老太太也没敢吱声,哎呦,可真解气。”陆宝菱苦恼的想,韩舟啊韩舟,又连累你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等我好了再给你赔罪去。

陆宝菱这一病,倒是和陆万林的关系更亲密了,一天三顿饭,顿顿都要凑在一起吃,陆万林自然很是享受孙女的依赖,整日眉开眼笑的。

春日的夜晚有些宁静也有些喧噪,窗外浮动着白玉兰的香气,陆宝菱和陆如玉挤在榻上吃夜宵,豆沙馅和红豆馅的香酥小团子,一口一个,香甜可口,渣子掉的到处都是。

陆如玉给陆宝菱讲她昏睡时候的事情:“大家都急坏了,祖父一气请了四个大夫进府,说,要是不把我孙女的病治好了,我就叫人拆了你们医馆的招牌,那些大夫吓得两个时辰给你诊脉一次,用药也是商量了又商量,有一次还吵了起来,被柳姨娘撵了出去,嘿嘿,可好玩了。”

“怎么惊动了这么多人啊。”

“你还说呢,大姐姐的婆婆也病了,大姐姐还抽空回来了一趟,你一直昏睡着,可把大家都吓着了,幸亏祖父瞒着没叫二姐知道,不然二姐也一定要想法子回来的,那才是闹大了呢。”

陆宝菱有些羞愧,想着自己这一病,倒连累了这么多人,回头一定要挨个的好好道谢。

陆如玉观察着陆宝菱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件事,陈毅宁定亲了。”陆宝菱手一抖,可脸色还算平静:“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陆如玉道:“是裴家的裴钟,她还是裕德长公主的嫡长女呢,大家都说陈毅宁是烧了高香了,得了这么个岳母。”陆宝菱道:“到时候办喜事肯定会给咱们下帖子的,咱们什么时候能喝喜酒啊。”

陆如玉见她神色平常,和平时叙话一样,便放下了一半的心:“谁知道呢,这门亲事既是卫国公和镇国公结亲,又算裕德长公主嫁女儿,肯定要好好操办,只怕明年喝喜酒就算早了。”

陆宝菱道:“那就好了,五月份周姐姐出嫁,我还想去送送她呢。”

两个姑娘还没睡下,赵家来人报信,连氏生了,是个男孩儿。

陆宝菱好容易忍着心里的痒痒到了天亮,非要去赵家看看,陆万林拗不过她,只得派人好好跟着,赵老太太抱着重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见外孙女也好好地,更是高兴,和赵太太商量起洗三和满月酒的酒席:“添了个男孙,宝菱也好好地,老天保佑,双喜临门,一定要好好操办,洗三也就罢了,等孩子满月的时候摆三天的流水席,远近的亲戚好友都请了来,京城有名的戏班子都给下帖子请来,咱们热热闹闹听三天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