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一见这物事,王令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而三千营的骑兵却齐齐用一手捂胸,庄严无比地对画像行礼。

就听那副将高声用蒙语对三千营的骑兵道:“诸位皆知,当年大汗埋葬之处成谜。自元亡后,数十年过去,留存在世之人,几乎无人见过真正大汗的画像,是以一见到埋葬大汗的地下寝陵中放着此像,后人难免先入为主,将这画像中的人当作大汗——”

他话未说完,王令眸中杀气暴涨,横身一扑,双臂直直探出,便要挖出此人的心脏。

三千营的骑兵正听得入神,见状,不由面面相觑。

平煜心中豁然开朗,忙纵身一跃,拦住王令。

那边秦晏殊调匀了气息,扑向王令。

王世钊一心要取王令的老命,根本不关心什么劳什子画像,大吼一声,也跟着加入战局。

四人顿时缠作一处。

那名副将一夾马腹,往旁驰了一段,拉开与王令的距离,接着道:“当年有人得知了大汗的埋葬之处,为了伪装大汗的嫡系后裔,有意偷梁换柱,照着自己的模样画了一幅大汗肖像,就为了哄骗尔等为其卖命。其实此人根本不是大汗后裔。”

他说着,抖了抖画身,对众人道:“需知百年前所作的画像与百年后伪造之作有许多细节不符,就算能蒙骗得了大多数人,却难以瞒天过海,诸位若不信,在下这就可为众人辨别此画真伪。”

这时,骑兵中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接话道:“你是说,这画是假的?”

“是。”那名副将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壶,用嘴将壶盖咬开,“若是百年前的肖像画,虽因墓室中干燥低温,表面颜色可保持鲜亮,但一旦拿到外头来,画像颜色立时会黯淡不少,诸位看这画像,已拿出墓室许久,颜色依然分明,此乃其一。”

“其二。”他忽然一抖壶身,将壶中酒水滴落画像,“如是近世之作,若以酒水淋之,表面颜色脱落,内里也会随之晕染,但封存百年之久的物事,因颜料已被风干,很难被酒水等物所浸染。”

那帮骑兵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副画,果然,酒水淋过之处,很快便晕染得一团。

平煜听那副将言之凿凿,分明是依着旁人的嘱咐在胡说八道,偏还扯得有鼻子有眼。

想起先前傅兰芽望着画像思忖的表情,心中顿时如明镜般透亮无比,有些佩服又有些好笑。

若不是此时大敌当前,恨不得背后生出双翅,立刻见到傅兰芽才好。

“如各位所料,有人为了哄得诸位沦为肉墙,无所不用其极,诸位莫要上当。”

骑兵果然喧哗起来,咕噜噜的蒙语此起彼伏,夹杂着怒不可遏的痛骂,且怒气也越来越压不住的趋势,“布里牙特!你竟敢戏耍我等!若是真中了你的奸计,吾等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你这杂种!”

想到自己险些平白做了肉泥,激愤不已,纷纷扯落腰间火药,再不肯为这来历不明的蒙人卖命。

王令听得五内俱焚,招式都乱了几分,忽然一不小心,被平煜和秦晏殊前后夹击,劈中胸骨。

一阵巨大的热浪传来,他眼前发黑,胸口险些痛得裂开,再也支撑不住,连跌数步,跌落在地。

而不等他挣扎,脖子上已横上一柄亮闪闪的利刃。

他不用仔细打量,也知是平煜那柄绣春刀,挣扎一晌,脖子上竟被那锐气割出一道血痕,心知内力大损,再无从护住己身,不由得面如死灰。

粗喘了一会,他猛的抬起头,目光触及远处那轮金灿灿的落日,忽然定住,

就见夕阳在广袤的草原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暮色苍茫,落眼处说不尽的苍凉,原来不知不觉间,白昼已然过去,黑夜不期而至,乍一看去,与他此时的处境何等相似。

他咬了咬牙,不甘地闭上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下决心替他人卖命很难,但改变主意只需一个下台阶的借口,所以作者并不是故意将这帮蒙兵写蠢,只不过人人都有惜命的本能罢了,如无信仰支撑,谁也不愿沦为人肉炸弹……

第143章

平煜见王令总算不再挣扎, 又击中他背后几处大穴,卸掉他一大半功力。

稍后,令许赫等人将锦衣卫特制的玄铁锁链取来, 将其双手双脚缚住。

眼看万无一失, 平煜依旧不放心,正要再给王令点上麻穴,谁知秦晏殊因先前挨了王令一掌, 内力多少有些受损, 同平煜合力制服王令之际, 忽然眼前一花, 身子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 需得两手支撑,方能不往一旁歪去。

平煜一惊, 忙要将其扶住, 因着这番变故, 手下的力道微有松懈, 还没碰到秦晏殊,只觉手下一股巨力灌来, 才发现王令不知何时竟冲破了那玄铁链。

他错愕, 刚才明明已将王令内力废除,怎又突生变故。难道习练五毒术之人经脉走向与旁人不同?

忙欲一掌拍下,王令却已经去如箭矢,一飞冲天。

骇人的是, 王令刚一冲破束缚,竟如同野兽般张开口,直往离得最近的林之诚咬去。

他已不止是双眼赤红,连张开的牙齿缝中都沁出丝丝血痕,状若恶鬼。

平煜想也不想便飞身跃起,抓向王令的背后,脑中却忆起王世钊有一回因练功走火入魔,也是如王令这般情状可怖。

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五毒术练到王令这等境界,是不是蛇虫鼠蚁根本不能再满足需求,唯有人血方能餍足?

看王令露出森森牙齿瞄准林之诚,这推论并非不可能。

果然,耳边传来王世钊喘着粗气的声音,“他现在血气内窜,需得吸食人血才能恢复内力,一旦叫他吸了血,功力又可恢复八成,快拦住他。”

以往在京城时,王令这鞑子专养了一批供他吸食的人俑,不令其死,只三不五时吸吮人血,每至夜间,府中便满是血腥味。

一想到此,他便忆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不但日后不能人道,还会沦落到这等不人不鬼的境地,恨意又涌将上来,挥开双臂,也跟在平煜身后扑向王令。

林之诚功力尚未恢复,脚上又系着玄铁脚铐,见王令朝自己咬来,仓促间无处可躲,只能眼看王令逼近,目光中却有释然的意味。

二十年前,因着一份狂妄自负,他不小心误中了王令的圈套,不但痛失双生子,更惹得发妻伤心欲绝,弃他而去。

时至今日,妻子依然不肯原谅他。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因着机缘巧合,在他的相助下,王令总算阴谋败露。

就算王令功力恢复一时又如何,早已是功败垂成之相。

虽不甘心死在王令手中,他却也无处可躲。

只一想到大仇得报,心中多少安慰少许,仰头看一眼晚霞蔚然的天空,胸中渐趋宁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

“之诚!”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心头一震,转头望向身后。

就见妻子不知何时从帐中奔出,正跌跌撞撞朝他跑来。

眼中蓦地一酸,他低声唤道:“贞娘…… ”

妻子却猛的停住脚步,满面骇然,露出绝望至极的目光。

须臾,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林之诚望着妻子,听颈后劲风逼来,心知王令已欺至近旁,眷恋地看妻子最后一眼,缓缓闭目受死。

妻子最是胆小,若是见到自己死状,不知会怕成什么样。

想到此,心仿佛被什么重重捏住,狠狠一揪。过去二十年,妻子虽独自一人生活,总算有自己在一旁暗暗相护,若连他也走了,妻子可就真算得上孤苦伶仃了。

正想得胸中发涩,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哼,随后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讶然回头,才发现平煜不知何时已抓住王令的衣襟,用力将其往后一勒,不顾王令的挣扎,死死将其制住。

他目光微凝,初见平煜时,此子武功不见得这般精进,也不知操练了何术,竟短时间内拔高这许多。

他思绪并未停留太久,下一刻,便将注意力重新转到背后的脚步声上,

那步伐如此急迫又如此熟悉,他就算闭着眼睛,也知是妻子朝自己奔来。

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他红着眼圈转头,眼见那瘦弱的身影越跑越近,不顾铁铐的沉重,强行迈开步伐,跌撞着朝她迎去。

***

平煜依照逆行的法子,重新点住王令的大穴,彻底将其内力废除,随后里外三层将王令关押于神庙中。

他不愿将王令交于旁人看管,却因皇上已然苏醒,正召他前去,虽不放心,却不能留在原地守候。

秦晏殊调养一晌,身子已恢复原样,自告奋勇看押王令。

英国公等人又点了近百名武艺高强的兵士守在一旁。

见状,平煜多少放心了些,匆匆离去。

路上,却想起王令先前提起傅兰芽母亲时曾直呼努敏,且从语气来看,似乎对傅兰芽母亲怀着刻骨仇恨。

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傅兰芽的母亲恐怕并非普通的蒙人,暗想,不论王令最后会吐露什么,绝不能将他交由旁人审问。

除此之外,还需尽快从王令口中拷问出坦布麾下大军的行藏,好早些采取应对之法。

到了皇上帐中,门口早围了数位重臣,见他过来,纷纷让道。

皇上正茫然地看着帐顶,听得平煜进来,忙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掀开盖于身上的薄毯,起身道:“你来了。”

平煜跪下行礼,“见过吾皇。”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朕当时虽然不能言语,心里却清楚着呢。”皇上目光和煦地望着平煜,“只是,朕一想起过去两年的种种,仿佛身在梦中,也不知怎么就犯了糊涂,竟叫王令蒙蔽至斯。如今想来,朕甚愧矣。”

平煜笑了笑道:“皇上何出此言。“

心中却暗想,皇上神智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眼下看着倒是明白,就不知下一回发病又是什么时候。

也不知王令做了什么手脚。以此人之能,就算下毒,恐怕也非一般的□□,也不知何药可解。

如今王令既除,倒是可以好好盘查一下皇上的膳食了。

忽然想起傅兰芽那包解毒丸,不知她处可还有剩余的药丸,若有,不妨拿来一用。

需知傅冰父子尚在狱中,若是借此机会翻案,倒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法子。

虽一想到傅冰,他仍有些意不平,但既已和她到了这般田地,过去的事就算再介怀还能如何。

总不能到了迎娶之日,她身边连一个送嫁的娘家人都无。他不但想娶她,而且要给她十足的体面,恨不得让她日日都称心如意才好。

傅冰父子的事,只要能筹谋一二,总要尽力为之。

皇上望着平煜,还要说话,忽然剧烈头痛袭来,情绪也跟着变得烦躁不安。

只是与从前不同,他不但头痛欲裂,眼前还不时晃动一个出尘脱俗的美人,此女背影极美,只一眼,便叫他魂牵梦萦,恨不得立时将这女子招来,共享鱼水之欢才好。

这欲|望来得太过莫名,似是在王令跟他提起傅兰芽之后,才不时冒出来作乱。

他虽然疑惑,却无法可解。

第144章

平煜怎料皇上头疾说发作就发作, 当即唤了御医进来。

英国公张达等几位近臣闻讯,忙也进到帐中,关切地询问皇上病情。

此次随军出征的大夫本有四位, 因不堪路途颠簸, 路上堕马摔死一位,土木堡被围时,又不幸病死一位, 如今仅剩两人。

二人跪在塌前给皇上诊视一番, 未看出个子丑寅卯, 于是仍保守地按照从前治头风的方子, 给皇上施针服药。

忙碌一番,皇上脸色总算稍有好转, 过了一会,安然睡去。

几位臣子从帐中出来, 满腹狐疑。

从前不知道王令是鞑子时, 诸人虽恨他谄媚皇上、玩弄权术, 但从未想过他会用毒|药之类的下流手段控制皇上。

如今再看皇上的病症, 确有许多值得推敲之处。

不说旁的,皇上的性情近年来变了许多, 全没有十七八岁时的宽厚仁义, 大多时候都浑浑噩噩,有时却又暴躁得出奇。

尤其是近一年来,越发变得喜怒无常。于女色上,也比从前恣意放荡不少。更别提这时常发作的头疾了。

倘若王令真用了阴损的手段蛊惑了皇上, 以皇上中毒的年头,不知可有什么法子可解?真要解了,性情又是否能恢复从前。

若能,这江山倒还有救。

平煜抱臂立在一旁,任凭英国公等人长吁短叹,一句茬也不接。

就算傅兰芽处还藏有赤云丹,在不能保证物尽其用之前,他轻易不敢拿出给皇上服用,按照他的打算,最好能借着这个契机,一力帮傅冰父子翻案才行。

而且说句诛心的话,相比皇上究竟中的何毒,他眼下更关心的是坦布大军的行藏,毕竟,后者可是直接关系到北元境内数万明军的生死。

诸人议论一番,见皇上已熟睡,怕扰了皇上安寝,便告辞,往关押王令的帐中而来。

晚上皇上还未召见平煜时,想起荣屹和平焃几个宁肯顶着叛军的骂名,也要深入北元给予王令致命一击,不由大为感慨,不但亲口升荣屹为大元帅,更任平焃为左前锋。

至于平煜,经此一役,更已升为皇上心中第一人。皇上仍令其任指挥使,又将王令一案将于平煜及兵部尚书邝埜一并审理。

安排好一切后,这才召了平煜相见。

不料未说几句话,头疾便告发作。

***

因皇上亲口指了平煜及邝埜一道审讯王令,一干人等到了神庙门口,除了邝平二人,余人为了避嫌,都很有默契地停步。

待众人离去后,邝埜正要进庙,平煜忽然停步,朝一旁瞥了瞥,就见一名军士过来道:“邝大人,英国公有急事要与大人相商,请还大人过帐一叙。”

邝埜怔了下,转头看向平煜,面露为难之色。

王令一案,牵涉甚广,就算皇上再信任平煜,也不敢让其一人经手此案。

审讯时,务必他二人均在场。

平煜早知这番安排,见桩桩事情均按着他的安排在发展,为免邝埜有所察觉,忙佯作惊讶,正色道:“邝大人自管去忙,正好我锦衣卫尚有一桩要务亟待安排,等邝大人忙完,我再跟您一道进庙。”

说罢,转身离开。

邝埜见平煜果然往帐营方向而去,这才放了心,匆匆去寻英国公张达。

平煜走了两步,陈尔升及李珉迎面走来。

见到他,二人行礼。

李珉低声道:“右护法那边,派去的人依旧未回消息。邓小姐则一日都待在帐中,未见旁的举动,直到永安侯爷及世子前去寻她,邓小姐及其身边仆妇才从帐中出来,现下已由永安侯另行安置。

“至于叶珍珍,晚上时,她曾出营一趟,在附近转了一圈,形迹可疑,似在寻人,我和陈尔升见她未跟什么人接洽,不好无故将她拦下,只好暂且按兵不动。刚才已遵照大人的吩咐在叶珍珍的晚膳下了迷药,叶珍珍现已睡去,从下药的份量来看,约莫可睡两个时辰,足够傅小姐前去听王令审讯了。”

平煜唔了一声,边走边道:“傅小姐无端被王令指为药引,里面许有咱们不清楚的曲折,为求审问明白,不得不安排傅小姐在场。”

算作解释。

李珉宽容地呵呵一笑,并不接话。

陈尔升脸上线条绷得紧紧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平煜素来敏锐,怎会没注意二人的神情,当即噎了一下,胸口直堵得慌。

盯着二人看了一晌,实在找不到发落二人的由头,又不能耽误时间,只好维持不动如山的表情,负手往前走了。

***

傅兰芽白日里目睹外头两军对弈,脑中的弦始终绷得紧紧的,直到王令被俘,整个人才如脱力一般松懈了下来。

晚膳时,她想起在神庙地殿中那股莫名出现的心慌,说不出的倦怠疲惫。

于是晚膳也未吃,只对林嬷嬷说困乏,便展开被褥,将身子蜷成一团,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林嬷嬷摇醒。

惺忪睁开眼,就听林嬷嬷道:“平大人令人送了衣裳来,让小姐速速换上,看样子,是打算安排小姐去亲自听审。”

她知道小姐始终对夫人的死耿耿于怀,对王令更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王令被掳,自然巴不得亲耳听王令吐露当年真相。

果如她所料,小姐一听这消息,脸庞便倏的一亮,不等她多说,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傅兰芽心几乎欲从胸膛里跳出,胡乱往枕旁一看,见果然是上次那套锦衣卫的衣裳,忙催促着林嬷嬷帮她穿上。

锦衣卫的男子衣裳,林嬷嬷还是第一次得见,服侍傅兰芽时,时常会疑惑地停下手中动作,犹豫那襟褂或腰封该如何扣系。

傅兰芽一心要前去听王令审讯,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见林嬷嬷动作迟缓,一时不耐,险些就抢在林嬷嬷之前自行穿衣裳。

手刚一搭到襟褂上,头皮便是一炸。

是啊,她差点就忘了,她之所以比林嬷嬷更熟络,是因为先前已偷偷摸摸穿过一回,林嬷嬷却比不得她,以往可从未见过飞鱼服。刚才她情急之下,竟险些在林嬷嬷面前露陷。

背上沁出一层汗,她忙若无其事收回手,再不敢心急,耐着性子,任由林嬷嬷笨手笨脚伺候着穿好。

跟上次不同,这回除了锦衣卫的衣裳,还多了一柄绣春刀,

主仆二人依照平煜平日佩戴绣春刀的模样,将刀柄在腰间挂好。所幸极轻,系在腰上,并不多累赘。

偷偷摸摸到了帐外,李珉和陈尔升果然在帐外等着。

许是平煜提前做了安排,周遭锦衣卫的帐篷门口,一个人影都无。

为怕引人注目,傅兰芽有意将头埋得低低的,默默跟在李珉身后走了一段,就听二人道:“平大人。“

她心中微撞,抬头往前看,就见平煜立在前头,听到动静,目光朝身后扫来。

他脸上有些疲色,身姿却依旧挺拔,让傅兰芽意想不到的是,平煜身上竟齐齐整整穿着指挥使的三品官服。

她微讶。

白日平煜身上所着的是件石青色的锦袍,怎么这会竟换上了官服。想了一回,暗忖,莫不是皇上已醒,临时召见了平煜不成。

想到皇上那暮气沉沉的模样,她心头掠过一丝疑虑,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包解毒丸。

记得几年前父亲刚入阁时,她曾意外瞥见过一回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

印象中,皇上目光清亮、进退有度,性子平易近人,虽不似哥哥那般天资纵横,却难得有股温煦儒雅的气度。

如今变得这般昏庸,也不知是不是被王令下了毒所致,若是,她的解毒丸不知能否解毒?

她是个最擅把握机会的人,既起了意,忍不住便细细筹谋开来。

父兄被关押多时,解毒丸是替父兄翻案的唯一契机,若是算计得好,一家人也许可借这机会重新团聚。

只是此事说来简单,行起来却不易,绝非她一人之力所能达成,在实施前,还需跟平煜好生筹划筹划。

可一转念,想起平煜始终未对当年之事放下,眉头忍不住蹙起,平煜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若是性子上来,不肯插手此事可如何是好。

念头一起,她蓦地停住脚步,咬唇瞪向平煜,暗想:他敢。

平煜正静静望着傅兰芽走近。

两人分明只一日未见,不知为何,竟像分离了许久似的。

因着一份眷恋,他明知需早早将目光移开,却忍不住在她脸上一再停留。

想起她胡编出分辨古今字画的法子,哄得三千营那帮武夫团团转,要多慧黠便有多慧黠,脸上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只是好不容易傅兰芽肯跟他对视了,却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柔情似水,竟是含着一点怒意的瞪视。

他疑惑,不知自己何事又得罪了傅兰芽?

绞尽脑汁想了一晌,自觉这两日忙于应对王令,委实没有得罪傅兰芽之处。

她又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不会无故跟他使小性子。

越想越觉得不解,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傅兰芽身上的锦衣卫衣裳上,忽有所悟,难道那晚在河边两人亲热时,他失于急躁,让她记恨至今?

虽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也知道,这想法却并非毫无依据,尤其细细回想当晚,他隐约觉得,前头的确太仓促了些,未等她做好准备就——

忙清清嗓子,转头望向旁处。耳根却忍不住作烧,自我安慰地想,才第二回,未能尽善尽美情有可原,反正王令这颗毒瘤已除,回京成亲指日可待。等回了京,他自然有法子细细琢磨这里头的门道。

事到如今,他算是弄明白了,凡事都逃不出熟练二字,若是再接再厉,假以时日,他同她只会越来越琴瑟和鸣……

傅兰芽并不知道朝平煜走去的短短功夫,此人脑中已转过这么多念头,好不容易走到他跟前,他却不肯再看她,神色淡淡往前走。

她知道他是为了避嫌,遂也收回目光,在他引领下走到神庙门口。

随后又在李珉的暗示下,站于被阴影遮蔽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