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莫陵反手扣住了郭明义的手腕动脉,拉开了宿舍的大门,将郭明义猛地推了出去,自己也紧跟着出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长长的灰色的墙壁上浸透着一股悲怆的苍凉,每间宿舍的门都紧紧关着,周围静得可怕,渗着冰冷的寒气,惨白的阳光斜斜的投射在墙角与地面交界处,让人生出错觉,仿佛这不是在炙热如火的夏天,而是在清冷寂静的冬日。

“嗷呜——”如死海的静寂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的波纹,从楼梯口处传来了一声似乎是狼的嗥叫,叫声拉得很长,尾音有点颤抖,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楼里久久回荡。

接着,楼梯那边便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沉重而迟缓,不太象人走的步伐,反而像是什么体型庞大的巨兽在一步步的攀爬上来。

三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都是跟自己一个系的同学,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不再有往日的笑容和亲切,而是歪眉斜眼扭曲的狰狞,嘴巴半张开着,舌头耷拉出来半条,靠在下嘴唇上,带着隐隐的黑色,手脚抽搐卷曲得象麻花一样,肌肉时不时的跳动一下,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向郭明义和莫陵的方向走来。

许多间宿舍的门突然打开了,更多的被魔化的学生涌了出来,霎时间已经将这原本宽敞的宿舍长廊挤得满满当当,不仅是在这层,每一层就连是下面的院子都是人满为患,大家不安的躁动着,自发的向着郭明义所在的那一层缓慢进发。

莫陵在背后心痛的看着郭明义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影,平静的道:“今天这里不会再有梁孟群,你要救的人是我。再有机会面临这样的场景,你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吗?”

郭明义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如果真有机会重新选择,我一定会选择舍身成仁,我不会再去杀戮,可惜……可惜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是吗?”莫陵眉毛一挑道:“你就忍心看见我白白的送死?对了,我知道了,你想的是,我也有法力,我能自保,那好,我现在就断了这条后路。”

郭明义睁开眼睛,看着莫陵从容拿出一条金黄色的绳子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绑了起来,不禁面上变了颜色:“捆仙绳?你疯了,这条绳子能禁住你所有法力。”

莫陵淡淡的道:“没错,这样我就跟梁孟群一样了。”

郭明义连连摇头:“你不用唬我,这里是我的执念幻境,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无的,你是不会被杀死的。”

莫陵苦笑一声:“既是虚无,何须恐惧?你忘了,朱若云是在哪里死的?”

郭明义心猛地一跳,已经有一个黑影从旁边扑了上来,恰好抓住了莫陵的身子,只见那人满嘴都是尖利青色的獠牙,脸上有一个巨大的皮肉外翻的伤口,没有血,青白的纹理触目可见,活脱脱就已经是一个怪物,兴奋的怪叫一声,一嘴咬住莫陵肩膀上的一块肉,竟活生生的扯了下来。

莫陵大叫一声,要不是他也从小接受严酷系统的训练,这一下差点就要晕死过去,他竭力克制住身体内反抗的本能冲动,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大量的鲜血从肩膀上的伤口处喷涌出来,洒了一地。

怪物仍然死死抓住莫陵这个猎物,津津有味的咀嚼着那块肉,发出“嘎吱嘎吱”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

“你……你疯了!!”被这突然变故吓到的郭明义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慌乱不堪,喊道:“快挣脱那个绳子,快跑,快跑啊!!”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莫陵的脸色惨白的如同一张薄纸,由于要拼命忍受撕扯带来的剧痛,他的身子微微发颤,嘴唇也抖得厉害:“我……我不会挣脱的,如果你……你喜欢舍身成仁,那么……那么我陪你。”

殷红的鲜艳已经染透了莫陵那白色的褂子,他虚弱无力的躺在怪物的臂弯中,疲惫不堪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更多的黑影一起扑了上来,几张大嘴同时咬向了莫陵身体的其他地方。

郭明义只觉得头皮发麻,胸膛那里似乎被谁引爆了一个千万吨的炸药,被炸裂的不仅是自己的身体,还有心肝脾肺,难以言喻的疼痛从心脏处开始滋生,迅速蔓延,一块酸酸的硬硬的东西憋在喉咙里,让人难受得想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全部给我去死!”手脚比大脑更快的做出了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出了那句话:“幽冥何惧有冤狱,起!”

强烈的白光闪过,惨叫声连天的响起,一大片断手断脚在半空中和着四溅的血点飞向各处,刚才嗜血可怕的怪物早已断裂成不知道多少截残肢,散落在走廊各地。

郭明义飞身抢了上去,接住了被怪物甩开的莫陵,慌乱的扯下自己衣袖上的布条,试图想包扎住他肩膀上的伤口,可惜伤口实在太大,无论怎么绑也不能止住血液的继续流淌。

莫陵抬起眼皮,目光中满是欣慰,轻声的道:“你看,你还是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如你所说,既然都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杀?”

郭明义紧紧的抱住他,眼泪簌簌而下:“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很难受,难受得都不知怎么样好。”

莫陵白如金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是因为不能接受我死,对吗?”

一大片黑影再度袭了过来,这次郭明义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灭魂杖一挥,再度是一片散落的躯体碎片。

“你看,”莫陵勉强打起精神道:“你如果把他们全杀了,就能救我,我便不会死。”

“可是,”郭明义依旧在痛苦的纠结中:“那里面有很多是人类,是没被魔化的人类。”

“但是你救不了他们,你只能救我。”莫陵的眼光有点漂浮,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你当初一定是跟现在一样的想法,你想救梁孟群,才大开杀戒,所以这件事没有做错。”

郭明义摇摇头:“不,我没能救到梁孟群,他疯了,生不如死,我白杀了那么多人。”

莫陵轻叹了一声:“傻瓜,不要以结果成败去论英雄,我们也不过是凡人,不能事先知道未来,难道因为有可能救不了就选择宁愿不救吗?这才是违背佛祖的本意啊。”

郭明义垂泪道:“可我毕竟杀了人,这是错的,不可能是对的,是吗?”

莫陵的语气越来越虚弱,声音也越来越低,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如铁的坚毅:“世上很多事情不分对错,只有应不应该去做,值不值得去做。在以后的除魔道路上,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盘综错杂的迷局,碰见更多的左右为难的选择,死一个人,活一条命,对大局影响都微不足道。在这条布满荆棘血痕叠加的道路上,只有一个主题是永远正确的,那就是除魔。只要保持除魔的本心,便成不了魔。”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莫陵,嘴里喃喃的重复道:“只要保持除魔的本心,便成不了魔?”

莫陵觉得自己就快支撑不住了,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断断续续的道:“舍身成仁,舍的不仅是身,也是这一己之私的杂念。若你念念不忘自己的恶因,耿耿于怀后世的报应,那你还有什么资格去谈天下的公义,还有什么资格去挽救世间的苍生?”

那一瞬间,很久之前几乎已经被忘却的佛经里的一句话如闪电般照亮了脑海,郭明义轻轻的念道:“佛曰,无我即是我,无他非是他。”

“噌”,胸口的玉佩突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华,那柄奇怪的兵器蓦然现于半空,通身迸发出万丈金光,照射得那些怪物们纷纷四散奔逃,慌不择路。

“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玻璃被敲碎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中仿佛被猛然撕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郭明义眼一花,只一秒的时间,面前哪还有什么灰白的长廊,源源不断的怪物,只有鉴印大师、王芳燕、潘旻三个人站在面前,不同的是鉴印大师满脸喜色,另外两个人却是一脸担忧。

对了,莫陵呢?郭明义忙快速四周张望,还好,莫陵站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表情有点困惑,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见,全身上下安然无恙。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鉴印大师笑不拢嘴:“郭施主总算是悟透造化,亲手打破执念幻境,了却心事了,莫施主功不可没啊。”

“真的?”不明情由的王芳燕和潘旻又惊又喜:“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

鉴印大师笑道:“那是因为环境发生了些许变化,郭施主对于莫施主的感情更加深厚,因此生死衡量之下,便明白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潘旻喜出望外的看向莫陵:“谢谢莫大哥,谢谢啊!”

莫陵出乎意料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相反却浮现出奸险的笑容:“大师,你也很功不可没啊!你他奶奶的居然没有告诉我在执念幻境里也是有痛觉的,你知不知道被扯下一块肉有多痛啊?”

一个茶杯挟带着呼呼的风声骄傲的在空中飞舞而过,鉴印大师发出一声惨叫,捂着光头赶紧跑出了房门:“莫施主,老衲要是告诉了你,你便不会受伤,郭施主也不会心痛如焚,这样如何得悟大道啊?”

“你告诉了我我可以提前准备啊,最起码不会让人咬我的肩膀,咬屁股绝对没有这么疼!你还想跟我狡辩!”这次从房间里面飞出的是一个铁壶,鉴印大师一看势头不妙,赶紧脚不着地的逃走了。

王芳燕大喊道:“莫陵,大师是长辈,不得对他不敬。”

莫陵啐道:“我呸,你也去被咬下一块肉来再跟我说这话。”

“岂有此理!”王芳燕愤怒还击,这次不知道丢的是什么东西,莫陵发出了一声惨叫,紧接着也投了一个东西过去,王芳燕那边也“哎哟”了一声,一时间,房间内“乒乒乓乓”响声不绝。

鉴印大师远远的看着,心痛不已:我心爱的茶壶茶杯啊——

“不要砸了!”郭明义也挨了几下,恼怒的大喊,可惜没有人听他的,窗户上映射出几个乐此不疲到处投掷的身影。

“哐!”一声巨大的声响过后,房内总算恢复了平静。

鉴印大师紧张的看着房门,心里盘算着不会把那明朝的纹彩青龙大花瓶给砸了吧。

一会儿,潘旻头顶着一个底部已经破碎的花盆和一株娇艳的牡丹花打开房门跑了出来,抹泪道:“为什么我没有动手,最后受伤的还是我?师兄,你对我太不好了。”一跺脚然后跑了。

王芳燕也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双手插腰柳眉倒竖:“你们两个给我等着,哼!”跟着潘旻也跑了。

郭明义忙追出了房门:“哎,潘旻,我不是要砸你的,我是要砸莫陵,我没想他避了开去。”

房间里传出莫陵委屈的大叫:“明义哥哥,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郭明义恶狠狠的看向房内:“你给我滚!”房间里于是重燃战火,只是要比刚才更激烈些了。

王芳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鉴印大师的后面:“大师的头部没什么事吧?”

鉴印大师笑道:“有劳姑娘挂念了,没什么事。欢乐是最好的良药,有莫施主在,相信郭施主很快就能恢复活力,治愈心灵的创伤。”

王芳燕道:“大师,我想请教一下,你对执念幻境了解多吗?它会不会以梦境的形式出现呢?”

鉴印大师回过头来道:“姑娘为何这样问?”

王芳燕的眼神有些迷茫:“自从来到这六明山之后,我经常会在晚上做一个梦,很稀奇古怪的梦。我梦见周围有很多高高的黄色的大旗,是古代的那种军旗式样,没有风,却呼啦呼啦飘得厉害,到处都是弥漫的雾气,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这些旗帜中间,就这么走很久很久,感觉身体冰凉,然后就突然醒了。”

鉴印大师道:“为什么你会将梦境和执念幻境联系起来呢?”

王芳燕道:“因为里面的场景太真实了,我可以看见旗帜上脱落的线头,还有绣的纹理,每一次都丝毫不差,还有走在雾气中,真的会有那种鼻孔堵塞呼吸不畅的感觉,一切就跟现实发生的没什么两样,我想梦境是不可能做到这么细致入微的,只有号称完美还原的执念幻境才有可能做到。大师,我是不是无意中闯入了谁的执念幻境?”

鉴印大师沉吟片刻,方道:“执念幻境是依附人心而成,而人心是这个天底下最玄妙不可知的世界,老衲也是一知半解,姑娘所说的情况倒是从未听说过,不急的话翻翻典籍查阅再说。”

王芳燕有点失望道:“这样啊,那就有劳大师了。”

看着王芳燕飘飘摇摇离去的身影,鉴印大师目光中满是沉痛,摇头感慨道:“冤孽啊,冤孽啊……”说到最后,竟眼眶含泪,哽咽难语。

“虽然不是元宵,不过今儿月色不错,大家来试试我做的汤圆吧,甜而不腻,保证吃了还想吃。”王芳燕笑眯眯的端上来几碗夜宵,先给了鉴印大师一碗。

鉴印大师笑道:“有姑娘在,老衲这肚子可享福不少啊。”

“就是就是。”潘旻自己拿了一碗过来,高兴的道:“王姑娘不仅手艺好,人也长得漂亮,成语里面有一句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秀色可餐。”

坐在他旁边的莫陵闻言,当即把潘旻那一碗汤圆全倒进自己的碗里。

潘旻大叫:“莫大哥,你干什么啊?那是我的份儿。”

莫陵努努嘴:“你不是说她秀色可餐吗?你去餐那个去,我这里刚好不够。”

王芳燕白了莫陵一眼,另外给了潘旻一碗:“你吃这个,别理他。对了,你师兄呢?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郭明义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大师,大师,我的这个法器出问题了。”

他双手捧着从玉佩里面幻化出来的那柄奇怪的兵器冲到鉴印大师的前面,王芳燕和潘旻也忙围上去看,只见那器物通身被一种玉色的光晕笼罩,温泽透润。

潘旻打量了几眼,道:“没什么不同啊。”

郭明义指着器物的柄道:“不,这里以前是有九龙游动的图案,可是现在没有了,我也没做什么,怎么这些龙就都不见了呢?”

鉴印大师笑道:“郭施主勿惊,此器物非同一般,灵性非常,会跟主人心神相通,你刚刚脱却心中一大魔障,它有所感应,于是自我进化,日后当你全无执念,四大皆空时,它就会恢复本来面目了。”

潘旻讶然道:“四大皆空,莫非师兄最后下场是做和尚?”

郭明义瞪他一眼,对鉴印大师道:“大师你确定没看错吗?这进化只有龙越来越多的,这该不会是退化了吧?还有,大师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法器?能不能告诉我它的来历?”

鉴印大师呵呵笑道:“天机不可泄,郭施主只管把心放宽,到得那一天,你自然会知道来龙去脉,我们且吃汤圆。”

众人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汤圆,每个碗里都光洁溜溜的,莫陵正心满意足的挑着牙齿,欣赏天上的月色。

潘旻一呆:“莫……莫大哥你怎么全吃了啊?”

“谁叫你们要看什么龙?师父从小教导我,不跟时间赛跑的人,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莫陵看出郭明义有想殴打自己的冲动,赶紧起身准备逃离。

鉴印大师起身道:“莫施主,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跟老衲来一趟。”

又是同样的净室,两个蒲团,两杯清茶,一袅幽香。

莫陵不客气的坐在对面的那个蒲团上:“大师,你又想在哪个执念幻境折磨我啊?”

鉴印大师笑道:“不敢,还不是为了郭施主能够放下包袱,重出降魔。依老衲的观察,郭施主一共有三道大的魔障,一个是这宿舍楼大开杀戒,已经被破了,还有两个:掌门之争与师父之死,不知说得对否?”

莫陵由衷道:“大师神算,窃以为,之前那个宿舍楼的根本不算什么,这两个反倒是极大的死结。”

鉴印大师点头:“但老衲看,郭施主并非是那种为名利所羁绊的人,怎么会这么执着于掌门之位呢?”

莫陵正色道:“大师错了,郭明义心系掌门并不是为了什么名利,而是自己应得的东西被他人抢去那份不甘和委屈而已。更何况,他对本门感情极深,自从被马荣帧那小人操持以来,原本是佛家第一大派的密禅门已经声望日下,就算有长白三老的扶持,也是人心不服,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能为力,郁结难解,才成心结。”

鉴印大师道:“原来如此,那莫施主认为怎样才能解开这个心结?”

莫陵皱眉道:“这个还真不好解,除非他能出任本派掌门,或者密禅门重振雄风,那么或许他就不那么看重了,但眼下要达成这些目标简直是天方夜谭。”

鉴印大师道:“老衲另有一个想法,其实这掌门之位与师父之死应该同属一个心结。听闻郭施主的师父皿溯大师是在降妖杀鬼途中不幸身亡,遗命他人接替掌门之位,这件事很是蹊跷,郭施主是密禅门弟子中的第一人,论实力,论威望,论辈分,下任掌门都非他莫属,为什么皿溯大师会指定由马荣帧接任?”

一说到这事,连莫陵都忍不住激动了:“那份遗嘱是伪造的!皿溯大师还在生时,连我都不止一次听他亲口说过,郭明义是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这几乎是法术界公开的秘密。”

鉴印大师神秘的一笑:“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如果这份遗嘱是伪造的,那么真正的遗嘱在哪里?皿溯大师到底有没有留下遗嘱?”

莫陵有点沮丧的道:“我也早料到了这点,所以密禅门掌门风波发生之后,我倾尽灵霄派的人力物力财力,到处查探,四周寻找,可惜这事做得太过隐秘,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鉴印大师笑道:“这样说来,如果能够找到皿溯大师的真正遗嘱,即便上面指定的掌门不是郭施主,郭施主也会放下这两个挂念了?”

“当然。”莫陵矍然道:“难道大师这么神通广大,知道有什么办法找到皿溯大师的真正遗嘱?”

鉴印大师连连摇手道:“神通广大的不是老衲,而是你,老衲这里还有一个法宝,此宝威力无穷,能够逆转乾坤,反转天道,腾挪阴阳,这次借你用用,以了郭施主心愿。”

莫陵两眼放光道:“大师,你怎么这么多法宝?改天赐我几件好不好?这法宝这么牛逼,到底有什么功用?”

鉴印大师笑道:“莫施主不必羡慕,你道心深厚,自有强大法器寻主。老衲这法宝最大的功用便是可以停滞乃至扭曲时间。”

“时光倒流?”这一下莫陵深深的震惊了:“世间真有这等宝物存在?!”

鉴印大师叹道:“天地奇妙,可生异宝,老衲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此物,此物深受天地嫉恨,一旦使用,容易引发天变,所以一直谨慎收藏,从不使用。今日乃是它的劫数,莫施主,你们只有一个小时。”

说着,鉴印大师从背后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浑身放着白光的物体,只见那物体缩在一个硬硬的青色方壳里,有两个长长的触角,在空中不断的挥动,见到莫陵,高兴的嘶鸣了一声,触角挥动得更快了。

莫陵骇异的看着那个物体,道:“这到底是法器还是蜗牛?”

鉴印大师没有答话,而是从柜子上又拿了一件东西下来,这次是一个大块头,足足有一个半人那么高,浑身黑黝黝的看不出本来颜色,顶端尖而长,有点像剑,发着暗哑的光,要不是鉴印大师这么郑重的拿出来,莫陵还以为是一块废铜烂铁。

鉴印大师指着那大块头道:“这是仿造韦陀护法的金刚宝杵做的,在佛殿上受了三百年的香火,灵力不凡,攻击能力极强,而且还拥有禁制他人法力发挥的特殊能力,老衲也一并借用给你。”

莫陵摸不着头脑道:“不用了,大师,我这里道家宝物也多得很,真要遇上什么妖魔鬼怪,凭我和郭明义两个人还应付得来,而且佛家法器我用着也不顺手。”

鉴印大师突然神色肃然,低声喝道:“听好了,这点十分重要!你们要到的地方是过去,已经发生的历史是不容得被篡改的,所以你们过去之后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观看历史的流动,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也不要去试图改变任何事情,否则扰乱天理,逆天而行,这份帐迟早是要算到你们头上的!如果有人不听劝,非要去插手历史,那么你就用这个金刚宝杵压制他。我们想要的,只是还原事实的真相。”

莫陵心神一凛,身躯微微一震,他望着鉴印大师凝重的目光,似乎隐隐猜出了什么,一言不发乖乖的将那蜗牛收进怀里,再将金刚宝杵握在手中:“大师放心,我晓得怎么做了。”

“哗啦”一声,眼前豁然开朗,青山葱翠,绿水悠悠,一只不知从哪里刚刚飞来的画眉正立在树梢上婉转的歌唱,仿佛被这美妙的歌声感染,小草都在心旷神怡的轻轻摇晃。

由于是在山顶,风势比较大,加上阳光猛烈,所以大树都不多,只需要踮脚一望,就可以很轻松的看见周围的远景,远处的山峰都被云雾缭绕着,颇有些仙境的味道,山底下则是一片雾蒙蒙的,依稀可以看到丘壑和河流。

郭明义举目四望了半天,奇怪的向身后的莫陵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陵看了他一眼,沉重的道:“你师父遇难的地方——天伯公山。”

郭明义全身狠狠一震:“什么?!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里不是我的执念幻境。”

莫陵瞅了他一下:“当然不是你的执念幻境,是……”正待要说下去,山下的小路上却传来了人声,忙扯着郭明义飞快的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藏了起来:“当心,不要被人发现我们。”

“你们约我到这里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我很忙,还有事情要做,答应了一户人家帮他们驱除厉鬼,我可不想爽约。”一个高高的腔调带着些许不满突兀的出现了。

郭明义听到这个声音,竟忍不住身子剧烈颤抖,两眼外凸,嘴唇抖成一片,过度的震动和惊吓使他一段时间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好半晌才指着莫陵道:“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办法把后面的字给吐出来。

莫陵却没有空理他,只是两眼专注的偷窥着外面。

“皿溯大师不必心急,我们三兄弟只谈一会儿就走。”赫然竟是白蒙的声音。

郭明义和莫陵相顾骇然,这可是个前所未有的大发现!皿溯大师死前居然与法术界的最高统治者长白三老会过面!

皿溯大师不快的道:“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我办完事再说?”

白蒙笑道:“没什么特别大的事,不过就是想来问问大师可有想好密禅门下任掌门谁来接任?”

这句话问完后,没有人作声,现场沉寂了一段时间。

好半晌,才听见皿溯大师充满惊讶的语调再度传来:“下任掌门??我不明白三老就为了这事把我叫上来?这可是本门事务,外人不能插手!”

白蒙笑道:“大师多心了,密禅门是佛家第一大派,下任掌门的人选关系到佛家的兴衰稳定,我们既然执掌法术界牛耳,自然不能不管不顾,所以过问一下也是正常的。”

皿溯大师的语气中充斥了更多的不满:“三老,第一,我还正当壮年,密禅门好久都不用考虑掌门接替的事情;第二,这么明显的事实不相信三老看不出来,现今我门下除了郭明义,谁可承担大任,我想都不必去想;第三,我代替密禅门谢谢三老的关心,遗嘱我早就写好了,到得该用的地方我自然会拿出来用的。先就这样吧,我忙,不谈了。”

郭明义背靠着巨石,将自己的身躯埋没在一大片阴暗的影子中,听着这两个人一问一答,眼眶中早已盈满泪水,尽管不知道多少次听师父说过要让自己光大本门,但眼下在师父生命的最后时刻再度听到斩钉截铁毫不犹豫重申会选他接替掌门之位的言辞,对比当下的困境,更是别有一番心酸和悲恸。

白蒙冷笑了一声:“大师难道没有想过别的人选?郭明义实力虽然强悍,但过于争强好胜,心智不稳,恐怕难以胜任啊。”

“胡说!”皿溯大师对于外人一再逼问自己门派的事务有点恼怒了:“明义是我的徒儿,他怎么样我最清楚,有他在,我门繁荣有望。”

白蒙换了一个问题道:“大师的遗嘱放在哪里?”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插手了,皿溯大师当即强硬的顶了回去:“无可奉告。”

白蒙突然长笑一声:“无可奉告?这么珍贵的机会大师居然无可奉告?你可知道你将来已经没有机会再奉告了。”

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是兵器相交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皿溯大师又惊又怒的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白蒙冷笑道:“不干什么,你这老家伙行事从不听我们长白分派,肆意妄为,密禅门在你的带领下越走越远,今日我们兄弟出手替天行道,你要是识相的,就安心去了,我们保证不会给你太大痛苦,你要是不识相,就等着慢慢熬吧。”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紧锣密鼓狂风骤雨般的打斗声和法器的碰撞声,长白三老毕竟是三人,且修为高深,不过才一会儿,皿溯大师已经挨了一记,闷哼了一声。

郭明义热血沸腾,唰的猛冲上脑顶,两眼已经变得通红,嘴里快速的喘着气,突如其来的巨变将他带到了一个极度亢奋的状态,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不是在降妖除魔当中牺牲的,而是被长白三老杀害的!

一时间,长白三老插手掌门接替纠纷,带头在法术界给自己种种轻视和污蔑,将自己绑在铜柱上妄图用九雷轰顶灭杀,一幕幕屈辱和践踏的碎片在脑海中不断的愈合、重现,真实而不遥远,细致而不片面,新仇旧恨,都在这一刻纷沓涌来,足以代替神智去决定该有的行动。

郭明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从刚才开始就全神贯注盯着他的莫陵第一时间冲上去,两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按了下来,同时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里已经是过去,是历史,再接受不了我们也只能接受,你不能乱动,不能去破坏历史。”

说话间,皿溯大师又不知道挨了多少招,他悲愤的大喊:“你们到底是何居心?我自问一生降妖除魔,普救苍生,践行我佛宗旨,从未有过偏差,对密禅门,对法术界都有响当当的交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对我下如此的毒手?!”

白蒙冷声道:“你就做错了一件事。老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把你的遗嘱改了,密禅门掌门由马荣帧接任,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条性命。”

“马荣帧?”皿溯大师怒火中烧道:“这个小人为了得到掌门之位,居然跟你们勾结。你们全部给我做梦去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马荣帧得逞,我就是黄泉受苦,也一定会护住明义!”

白蒙恼羞成怒道:“既然这样,我们就成全你,老二老三,我们上!”

又是一片拳脚相争的声音,不多时,皿溯大师就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身躯重重落地的响声,但长白三老手脚丝毫不缓,法器嗡鸣没有任何减弱,依旧还在痛下杀手。

郭明义泪落如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全是空白,没有任何规条的约束,没有任何忧虑的羁绊,他猛地挣脱了莫陵的钳制,发疯般的朝巨石外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