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游明浓眉一竖,刚想训斥,郭明义忙在旁边插口道:“卢主编和各位的赤忱真是让人感动,只是这件事既然涉及非人类的力量,要查清真相很可能会面对恐怖和死亡的威胁,而我不过是一个三流游方术士的后代,法力低微,勉强只能保住社长和副社长二人性命,所以不想此事扩散。若大家真有为校捐躯的决心,师弟我也不敢阻拦。”

他这么一说,反而没人敢动了,虽然加入校报的时候都热血汹涌的发誓愿以生命捍卫校报的生存,但一下子赤剌剌的说要牺牲,谁也没这个准备。

皮肤黝黑的男生笑道:“如果校报需要,捐躯自是在所不惜。不过照师弟所说,目前没有必要,我们还是珍惜生命,远离社长吧。”

他这一句话顿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得以完全缓和了下来,众人依序慢慢的退出了会议室。

梁游明不好意思的搓了搓双手,满是胡茬的脸上一副尴尬的神情:“对不起,我差点又急躁了,师弟你的这个法子好,我得学会怎么哄人才行。”

王天凌取笑道:“不用学,等你当爸爸那会自然就会了。”转向郭明义,敛了笑容道:“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内奸了,你可以放心说。”

郭明义道:“我是现场的目击证人,可以说是最了解当时情况的,依据我的观察,初步推测,极有可能是冤魂作乱。但冤魂不可能之前那么长时间不作乱,这会儿突然无缘无故跑出来作乱,惨案背后很可能藏着极深的玄机。要想破解这个玄机,就必须还原冤案的真相,我想请社长允许我阅览校报档案,寻找学校曾经发生过什么冤屈难解的血案谜案。”

王天凌看了梁游明一眼,两人的脸上均出现为难的神色。

王天凌先开口道:“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因为校报有铁律,不是社长和副社长是不能翻阅校报档案的,这里面涉及到一些永远封锁不得流传的绝密事件,历任社长均下死令不得违背,若是一份两份,或许还可通融通融,但要进去查找,我们两人担不了这个干系。”

眼看距离胜利一步之遥,没想到杀出来一个什么铁律,让郭明义好生失望,但他也是聪明的人,察言观色之后就明白强行要求查阅这条路走不通,于是转换口风道:“既然有这道铁律,那说不得只好曲折一点了,我先去查,有什么端倪再告诉你们,由你们去查找,找到后再给我,这样成么?”

梁游明道:“这没问题,你还需要什么帮助?”

郭明义道:“听人说,校报有学法医的,我需要他们出具一份详细的验尸报告,能多详细就多详细,不需要描绘太多死因和肚皮伤口,重点关注有没有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现象出现。”

王天凌道:“这个也没有问题,我交代他们找个实践练习的借口去跟学校提要去,学校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郭明义道:“莫陵和我一道学了点看风水的本事,潘旻会画几道符,而且我也可以以人格担保,他们不是内奸,我需要他们帮忙。”

王天凌满口应承道:“可以,你要谁就只管开口。”

“对了,还有王芳燕,她……”郭明义想起来还有一个王芳燕,可是她不会法术,实在编不出理由把她拉进来,但她是和自己一道过来那么久的同伴,不拉上她恐怕她会很不高兴。

王天凌爽快的道:“好,她也跟你一并去吧。”说完暧昧的笑笑:“不用想理由,我们都很清楚的。”

“什么?你摊牌了?你居然就这样摊牌了??”莫陵气得差点从上铺掉了下来。

郭明义解释道:“迟早都是要让他们知道的,而且我也没有全摊,我只是说跟算命的学了一点皮毛,好在现在他们都相信了。”

莫陵火气更大了:“你那些话只好唬校报的人!那个什么内奸只要把信息传出去,劈雷电的人立马就会识穿我俩的身份,再报信给长白三老,学校将会面临比这次剖腹更大规模的死伤惨案!”

在旁边坐着的潘旻被这话吓得一个哆嗦:“那……那怎么办?”

“能有什么办法?你的英雄师兄已经把这事给捅出去了,我们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将对方先杀了。”莫陵冷冷的道,开始在枕头下摸他的法器。

“不,我反而认为郭明义摊牌是正确的选择。”一直坐在窗边静默的王芳燕却突然接口了:“我们四个人在校园里势单力薄,必须借助校报的力量才能获得更多的线索,这个时候我们必须相信他们。”

“相信他们?”莫陵反问道:“万一他们不可信怎么办?我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

“魔物是由人内心的黑暗所化,要想打败魔物,法器攻击是治标,而内心的光明才是治本,象这样人与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缺失了,互相猜忌、怀疑,只会壮大魔物的力量,让它变得更加根深蒂固难以战胜。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并不丑恶,只是我们忽略了它的善良。”王芳燕的声音软软的,有如天上飘飞的漫无边际的柳絮,却透着扯不断缠不乱的一股韧劲。

一席话说得莫陵没了声音,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就把我宝贵的生命奉献给伟大的信任吧。”

王芳燕抿嘴一笑,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自从那晚遇险之后,她的话就变少了很多。

郭明义道:“我们赶快决定一下应该怎么查集体剖腹惨案的真相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校园人心不乱,否则校园结界岌岌可危。”

潘旻插嘴道:“真相很简单,这些人一定是被拖入了瞬间现场,被幻象迷失了自身神智,才会做出剖腹这种骇人的自杀举动,我们只需要想办法再进去瞬间现场看看就可以了。”

郭明义反驳道:“一点都不简单,我们都知道,校园里现在有净化结界,任何亡魂都不可能存留,这个时候突然来个瞬间现场,难道不觉得很诡异吗?”

莫陵插嘴道:“没错,说到关键点上了,如果没有净化结界,那么这个案子真的是非常简单,可是加上了净化结界,事情就复杂了。这事情要么两种可能,一是这个瞬间现场力量极端的强大,就连净化结界也奈它不何,二是任何结界都有盲点,净化结界也不例外,这个瞬间现场刚好处在盲点地区,所以存留下来了。”

郭明义接口道:“我倾向于第二种情况。要压过净化结界谈何容易,它要真能有这么可怕的力量,不要说一个班剖腹,全校剖腹都做得出来。如果是处在盲点地区,受净化结界的压迫影响,瞬间现场不能经常出来作乱,只能偶尔杀人,这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集体剖腹惨案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原因。”

王芳燕摇摇头道:“这个推理从逻辑上来说完美无缺,可是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集体剖腹惨案的发生地点,也就是瞬间现场所在地,恰巧在校园版图的中心区,有什么结界能够做到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都笼罩到了唯独中间变成了盲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叫盲点,叫结界破了个洞。”

郭明义登时没话说了,半晌才道:“第一种情况不可能,第二种情况不合理,那……那怎么解释这次事件啊?”

大家都沉默,这次惨案太过离奇,留下的都是断头线索,无法交叉,无法联系,更无法推理,如一桩无头悬案,不断挑战智慧的神经。

良久,莫陵才道:“我看先抛开净化结界这事吧,先把它当成一件普通的瞬间现场杀人案,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值得挖掘的点,再让校报想办法找出原型,还原当年真相,通过反向推理,说不定能破解净化结界之谜。”

潘旻跳出来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去找社长,让他们找找以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集体剖腹的惨案的。”

“不!”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瞬间现场的原型绝不是剖腹惨案!是火灾!”

潘旻一呆:“怎么会?明明都是剖腹死亡的,跟火灾有什么关系?”

郭明义道:“走到我窗边的那个男生,脸色发白,全身大汗淋漓,就像是刚从大雨中跑了一趟似的,他在剖腹自杀前,对我说了一句话‘热……很热……快跑……’。有什么情况下会很热,会需要快跑呢?只有火灾!”

莫陵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当场要求王天凌找档案?”

郭明义道:“我好容易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必须谨慎一点,不能有半点差错,我在等验尸报告印证我的猜想,如果他们真的是掉入火灾的瞬间现场,那么必然会产生火灾的错觉,大脑发出错误的应对指令,全身就会出现一些异状,如突然汗腺大量分泌、毛孔扩张等等。”

正在这时,郭明义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唔”了两声,挂断道:“说曹操,曹操就来了,验尸报告已经出了。”

但郭明义万万没想到的是,验尸报告的出具并未能给这起造成校园共同恐惧的集体剖腹惨案带来任何更加明朗的转机,反而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可怖的迷雾。

报告只有一张纸,轻飘飘的躺在台面,随便一阵轻风都可以将它远远的吹走,可围绕着它坐的四个人却脸色不同寻常的沉重。

验尸报告的所有描述都完美的符合了郭明义之前的猜测,所有的证据都确凿无疑的指向了唯一的可能————火灾瞬间现场,除了一项。

在三十一名集体剖腹的尸体中,全部被验出在腹腔内残留有大量的灰烬和未烧完的碎纸,经检查后发现在呼吸道和食管内也有部分粘连,综合肌肉抽搐程度,推测临死前这些学生有过拼命挣扎和呼喊的举动,导致这些灰烬和纸末经由鼻孔和口腔进入体内。

就这一个证据,已经足以将瞬间现场的推论完全推翻。

瞬间现场是通过惨死的人存留在世上的一丝怨念,不断的将死前的场景重现在同一地点,但那些场景只是幻觉,并非真实的存在,一旦怨念消失或者受到镇压,就会恢复原状,所以瞬间现场不可能通过场景杀人,只能通过迷惑神智控制受害者的大脑以自杀方式夺取人命。

同理,被火灾瞬间现场所杀的人,除了身体上会出现一些在火场上的特征外,不会出现任何与火灾有关系的伤口和征兆。

但眼下这个惨案,却出现了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两个矛盾,分别指向不同的极端————尸体上除了剖腹造成的伤口外,没有其他伤口,也没有一点烧伤,但鼻子和嘴巴却吸入了大量的灰烬。

潘旻首先开口,打破了这难忍的沉默:“会不会是真的起了火灾?否则怎么解释会吸入那么多灰烬呢?”

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绝对不会!我是第一目击证人,我跑上课室的时候,那里面墙都是白花花的,桌子凳子也摆的整整齐齐,除了满地都是死人,哪有一点火灾的痕迹?”

王芳燕问道:“有没有在教室里看到有灰烬和碎纸之类的东西?”

郭明义迟疑了一下道:“没看到,不过流了一地的血,差不多把整个地板都覆盖了。”

王芳燕跟着问道:“那有没有可能这些人在死之前受到瞬间现场的诱惑,在教室里集体纵火烧书,就产生了大量的灰烬和纸末,然后他们误以为在火场,就张开嘴呼救和用力呼吸,所以全吸进去了?”

潘旻道:“师兄不是已经说了吗?墙是白花花的,一点纵火的痕迹都没有。”

王芳燕道:“如果只是一小堆火,生在教室的中央,是不会对墙壁有影响的。”

潘旻语塞了,赶紧看向郭明义,郭明义想了一会,断然否定道:“这个推论也不成立。假设他们真的进入了火灾的瞬间现场,那么他们的大脑会判断现在就是身处火场,周围火大得可以直接烧死人,这时候你有什么动机还在教室里又生一堆火慢慢的烧书?发生火灾之后人只有一个本能,那就是逃命!”

王芳燕也不说话了,她明白郭明义话中的含义,这些灰烬在现场是不应该出现的。

周围又沉默下来,郭明义突然觉得似乎过于安静了,抬眼一看,发现平时话多仅次于潘旻的莫陵眼盯盯的直瞅着那张报告纸不说话。

郭明义忙道:“你想到什么了?”

莫陵道:“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你描述现场的时候说到一个我很不理解的情况,教室里的桌子凳子都整整齐齐的。然后你说,在火灾人就只有一个本能,逃命。”

莫陵这么一提,郭明义顿时感觉脑袋“轰”的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被炸裂开来一样,喃喃道:“天啊,我居然无意中说出了自相矛盾的东西竟然都没发觉到。”

潘旻道:“怎么了?桌凳整整齐齐的跟逃命有什么关系啊?”

莫陵道:“如果被幻觉所迷,误以为是在火灾现场,那么人们都会慌不择路的四散逃命,如果是你,你会在逃命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桌凳,刻意保持它们整齐的原样吗?”

潘旻也“呀”的叫了一声道:“对啊,如果这些人都在逃命,就算不逃命,在挣扎剖腹什么的,怎么样都会撞翻一些桌子凳子,怎么会这么整齐呢?师兄,你没看错?”

郭明义道:“没看错,莫陵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进到那教室里面的时候,总感觉有一丝不对劲,但当时注意力全被地上的尸体吸引了,也就没有深究。现在想起来,之所以会觉得不对劲是完全有理由的。地上全是还在流动的血,殷红得可怕,但桌子上却光亮洁净,书本摆放得井井有条,这两者的对比太鲜明太强烈,才会冲击到我的视觉,觉得不协调。”

潘旻苦着脸道:“天啊,这案子谜太多了,刚灰烬的问题还没解决呢,现在又来一个,我怎么觉着这根本就是解无可解的悬案啊。”

郭明义道:“恰恰相反,我就觉得桌凳这个问题既然提出来了,灰烬的出处也就差不多找到了。”

潘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足可以塞下一个鹌鹑蛋:“这桌凳跟灰烬也能扯上关系?”

郭明义道:“桌凳整齐是不争的事实,无可辩驳,所以这就是一个推翻不了的铁证。学生们要逃命,所以不会刻意避开桌凳保持整洁,这也是一个合理的推断。铁证和推断合在一起,就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学生们看到的瞬间场景里,这间教室早已是火光熊熊,烈焰吞噬掉了绝大部分,他们被迫逃命,逃到一个另外的地方,然后在那个地方吸入了大量的灰烬,之后火势变化,他们又被迫退回到这间教室,决定剖腹自杀解脱痛苦。”

潘旻在一边吞了一口口水道:“师兄,不可否认,你的推理很精彩,你说推理的样子也很帅,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两个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给你没脸。第一个,我们都知道,二楼就只有一间教室,其他的都被封起来了,连门窗都没有,往上要通过另外的楼梯,往下是停车场,要拐到很远的地方才有楼梯,那些学生们能往哪里逃?只能逃走廊上,但走廊上没有灰烬。第二,看这个报告里面说的,尸体里面吸入了大量的灰烬,用的是‘大量’这个词,单单烧点书是不可能产生这么多灰烬的,起码要烧一大箩筐东西,而且灰烬还要广泛分布,因为这么多逃命的人不可能都挤在一块对着一堆灰烬拼命的吸,校园里哪有这样的地方?”

郭明义笑道:“你能想到这么多很不容易,足以证明你自己的智力有长足的提高。你说的这两个漏洞我不否认,但我还没认真勘察过现场,我得尽快找个时间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不是四方死路,无处可逃。但去现场之前,我们还要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潘旻,你去找王天凌,说我们要学校历史上所有火灾的秘密档案。”

潘旻应了一声,赶紧出门,王芳燕也款款起身道:“我也要去找他,想拜托他一件事。”

等到两人出了门后,郭明义这才靠近莫陵,低声关切的道:“你怎么今天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陵瞄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拿出一道符,郭明义一看,是莫陵为了扬名立万千辛万苦跑到很远的地方抓鬼专门收集到的封魂符,不由一愣:“怎么?”

莫陵从旁边抓起一支笔,直接用鼻尖划破了那道符,只见一个灵体在空中慢慢成形,仓皇四顾:“我……我这是在哪里?”猛然间一见莫陵的面容,吓得全身一个哆嗦,指着两人胆战心惊的道:“是你……你……”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滋滋”的如同肉在火上被烤出了肉汁的声音响起,灵体消散于无形。

郭明义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表,沉声道:“上次是三秒,这次是将近半分钟,净化结界变弱了?”

“不仅仅是这个问题。”莫陵叹了口气,解开了自己衬衣上的两颗扣子:“你看。”

郭明义定睛一看,只见在锁骨的旁边赫然出现了一道长约5厘米的伤口,伤口周围一片红淤,还略微带点青色,伤口开裂处湿湿黏黏的,有黄白色的小肿包混迹其中。

郭明义惊疑不定的道:“这是……这是什么?”

莫陵道:“这是我前天洗澡的时候不慎刮伤的。”

郭明义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过怎么刮出了那么长的伤口?”心里在琢磨着为什么莫陵要小题大作的把一个刮伤的伤口给自己看。

莫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解说道:“前天刚划伤的时候,估计也就三厘米不到,都感觉不到痛,后来出了血才看到。象这种小伤,我从来都是不理的,甚至连药都懒得上,过几天也就好了。可昨天我躺在床上,老是觉得这里火辣辣的疼,起来一看,发现伤口居然扩大到了五厘米,而且还出现了红肿淤血的迹象。我吓了一跳,赶紧找来碘酒搽上了,可没有用,还是化脓了。”

郭明义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伤口遇水化脓是有可能的,但是怎么会扩大呢?”

莫陵道:“我给你看一个更有意思的。静壁防御!”一道微弱的白光泛起,莫陵已经布置了一道防御结界将两人包裹其中。

郭明义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布一个结界出来。

莫陵掏出一道白颜色的符,郭明义目光登时一紧,法术界中多半都是黄色的符,其他颜色的很少,所以不用看符文,他都知道那是一张“治愈符”。

莫陵夹着那张符往空中一挥,符自动燃烧起来,符灰落在伤口上,顿时凝结成了星星点点幽幽发光的结疤。

没等郭明义反应过来,莫陵又是手一挥,破掉了刚才布下的防御结界,结疤“砰”的一声竟然炸裂开来,掉落在地上。

郭明义“刷”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莫陵今天魂不守舍的原因:“是结界在恶化你的伤势?!”

莫陵定定的看着他:“没错,现在在校园里只要有一点小伤,如果不用足够分量的药压住,都会慢慢恶化。”

郭明义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校园里冒出了另外一个结界在吞噬着净化结界?”

净化结界已经强大到只能仰望,如果连它都能吞噬,那自己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恐怖到多么无可匹敌的敌手?

“不,”莫陵转头望着窗外,目光中有一丝怔忡:“是同一个。”

“同……”郭明义的脑袋早已一团乱麻,一时间竟转不过弯来:“同一个?怎么可能??明明它的属性就是净化结界!”

莫陵道:“我测算过了,就是同一个。它净化的功能已经在逐步消失,伤害人体的能力却在逐步增强,精确点说,这个结界正在改变自己的属性。”

郭明义被深深的震惊了,气血上涌,手脚酸软,“哎哟”一声不由自主的又坐了回去:“结界的属性是一开始就在契约上被注定了的,怎么可能随便更改?”

莫陵摇摇头道:“如果签订契约的两个人都同意,很轻松就能修改。”

郭明义叫道:“那两个人怎么可能还在?它是九转轮回大印的附属,洪元圣祖师早就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谁能去更改?谁又可以去更改?”

莫陵的眼中透着深深的寒意:“可是,这全部是在我们假设它是九转轮回大印附属结界的基础上作出来的推论。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是假设!是假设!!假设是可以不成立的,象现在,结界的功能被随意的更改,那就只能说明,它并不是洪元圣祖师设立的,立它者另有其人,而且都还在世。”

郭明义听着,心早已凉了半截:“如果是另有其人,那么这两人的功力跟当年的洪元圣祖师必定不相上下,那还打什么打?我们根本不是对手,直接就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今天我要跟你说的话。”莫陵忧虑的看着郭明义道:“集体剖腹惨案刚好发生在结界功能转化期间,这绝不是巧合,两者之间只怕有一条斩不断的密切的线。假若结界设立者存心搅乱校园的话,那么这样的惨案还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我们却束手无策。即便他们不再掀起风浪,结局也只有一死。现在的结界还仅仅具有恶化伤势的能力,但随着净化功能不断减弱,恶化能力不断增强,最迟一年,最早几个月,结界就可以直接杀人!到那时候,在这个学校里面的人都难逃一死,而这里,将会成为一座冤灵遍布、日夜哭号的死城!!”

郭明义的脸色已经白如金箔:“那照你说,怎么办?”

莫陵紧绷嘴唇,只是深深的望着郭明义,良久良久,才轻启薄唇,吐出的却是一个坚毅如铁的字:“逃!”

郭明义全身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莫陵的语速有点快:“你刚才也说了,他们的功力跟洪元圣祖师不相上下,我们跟他们对上,就只有一个死字,不要说一个回合,一招都未必能接下来。从剖腹惨案发生之后,我就很后悔到这所学校来,可怕而又神秘的结界,古怪而又诡异的瞬间现场,还有到现在从未露面但阴影一直挥之不去的魔物,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现在都碰一块了。即便是用三岁小孩的理智一想也会明白,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赢面和胜算。我们在打一场必死和必输的仗!既然一早看到了结局,为什么不选择逃离?”

郭明义沉默了,他的眼光望向窗外的远方,那里郁郁葱葱,一只说不出名字的通体黄色的小鸟正在枝头拼命的用嘴撕扯着叶子,浑然不知这盎然的生机下正悄然涌动着死亡和凶险的暗流。

“莫陵,”郭明义就在身边,但不知怎的,莫陵听着却觉得那么遥远:“我们入了这个门,便没法计较性命。你怕死吗?”

莫陵摇摇头:“我并不怕死,只是觉得以卵击石的牺牲没有意义。”

郭明义转过头来对着他一笑:“我觉得刚才王芳燕说的一些话很对,她说要想击败魔物,就必须先升华自己的内心,不要去胡乱的猜疑人。我们若是不能自己驱除自己的黑暗,便没有资格去面对魔物。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对,但我不会那样做。我是人,不是机器,前路再难行,再遍体鳞伤,我都会走下去。个人的性命在天下大义面前是渺小的,尤其我是佛门弟子,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

莫陵怔怔的看着他:“哪怕是毫无意义的丧命?”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功利主义。”郭明义的声音依旧温和,语调却坚定不移:“有没有意义不在于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是否对等,而在于自己的心。曾经我一挥屠刀,上百条生命随风而逝,我迷失过,逃避过,最后我知道了,佛祖之所以不杀生,是因为心存慈悲,之所以降妖伏魔,也是因为没有灭失怜悯。也许命运一早已经注定,也许这场仗早已分出了输赢,但我不能抛下这个校园上万的人命,因为我得对得起捍卫公义普救苍生的良心!”

郭明义将一只手轻轻的搭在莫陵的肩膀上,温言道:“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要走,我决不阻挠。你为我抛弃掌门之位,已做了太多。”

莫陵的目光黯淡下来,半晌,才道:“你既然决定留下来,那我也就不走了。”

郭明义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不愿意作无谓的牺牲吗?”

莫陵凄然一笑:“我的确是不愿意为了那么虚空的所谓苍生而牺牲,但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

“砰!”大门突然被撞开了,潘旻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我找到社长了,他说……”

潘旻的语音顿住了,他发现宿舍里的气氛似乎有点古怪,而且更要命的是,眼前那是一幅什么场景啊:莫陵衣衫不整,开了两个扣子,眼眸泛光,郭明义扶着他的肩膀,目光迷离,登时吓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道:“对……对不起,我……我好像……进来得……不是……不是时候……”

说着,也不管屋内二人是何反应,一个转身关上了大门,靠在墙上大口的喘气,六神无主的咕哝道:“完了完了完了,原来师兄真的对莫大哥有……对了,刚才莫大哥的锁骨那里有一道很红的印记,不知道是什么?天啊,不会是……”

“砰!”大门被打开了,郭明义将他拎了进去,脸色黑得象暴雨天:“社长说什么?”

“啊……”潘旻心有余悸的看向莫陵,后者已经扣好扣子,一脸不是好意的看着他坏笑,更加语无伦次了:“他说……说……说要亲自……见你一面,有……有天大的……的事情要……”

郭明义没有耐心听他说完,直接坐在椅子上开始穿鞋准备出去。

潘旻这才惊魂初定的靠近莫陵,小心翼翼的道:“莫大哥,你刚才……怎……怎么了?”

莫陵低下头怯生生的道:“他想用强,我不依……”

“莫陵!!!”郭明义的吼声快要把房顶掀翻了,要不是鞋带没系好,他真想冲上去将这两个人痛扁一顿。

莫陵识相的转变口风道:“我要去床上躺着养伤了。”说着直接爬上上铺睡觉了。

潘旻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看上铺,又看看怒火冲天的郭明义,颤抖着道:“师兄,莫大哥救过我们的命,是我们的恩人,你要……要克制点。”

忍无可忍的郭明义将潘旻轰出了门外:“你给我回宿舍呆着去!我不放心你和他在一个屋子里!再乱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郭明义从来没见过王天凌的神色如此凝重,即便在得知集体剖腹惨案发生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严肃,绷紧的面部线条勾勒出了刚毅坚强的轮廓,身为校报的领头人,有着一份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稳重。

郭明义把溜到口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静静的坐着,等王天凌首先开口。

沉默没多久,王天凌就问道:“你确定是火灾?”

郭明义慎重的答道:“在没能完全查清事实真相之前不能确定,但有很大可能是,那个男生之前对我说很热快跑,加上尸体检验出大量的灰烬,目前来看火灾是最符合条件的可能性。”

王天凌道:“火灾在南科大并不少见,每年都有那么几宗,但造成重大伤亡的自建校百年以来不过九宗,而这其中,离奇起火的三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其中一宗,起火原因不明,死亡人数逾千,堪称是最为惨重和悲恸的灾难,学校元气大伤,几乎灭亡。不仅如此,它对于校报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就在那场火灾过后,五名创始人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本发展的如日中天的校报受到重创,几经艰险才勉强存活下来。因此,这场惨案被列入校报档案的最高机密等级,非本社社长和副社长不得翻阅查探,既然你说集体剖腹事件与此有关,那么只能由我和游明亲查此案!”

“啊?”郭明义傻眼了,他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忙道:“但是这个案件涉及到非人类力量的插足,你们俩又……又没有那方面的能力,怎么查得了?还是交给我吧,我可以起誓绝不透露也绝不背叛。”

王天凌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此事既然是最高机密,那么就不容得任何通融,我已决定和游明亲自去查,你不能插手,否则视作违反校报律令,如果遇到一些我们不能解决的问题,再让你过来辅助帮忙。”

郭明义没办法了:“那……那好吧。”

心急如焚的郭明义冲回宿舍跟莫陵说了王天凌的这个决定,气急败坏的道:“那两个傻冒,光凭着一腔热血和一身正气就以为很了不起!他们根本不知道瞬间现场的可怕,一旦陷入,命没了还是小事,就怕困在那里做个孤魂野鬼,超生都超生不了。莫陵,你现在得给我起来,我们一起去现场!”

莫陵道:“但是王天凌已经严厉警告你不得插手了,你难道还想触这个霉头?你还打不打算在校报里头混了?”

郭明义道:“我偷偷在王天凌那里放了一个护身符,他要来了我们之前就会知道,跑掉就是了,就凭他们两个废物是解决不了这个案子的,我们必须也要行动。”

莫陵道:“问题是王天凌又不肯把那个机密的档案交给你,不了解瞬间现场的原型,我们能打探个屁。”

郭明义不容分说就把莫陵从上铺扯了下来:“到现场去找逃命路径,说不定就能找到有大量灰烬的地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郭明义的算盘打得再妙,在他走出宿舍后就发现所有一切都落空了。

姓卢的那个男生正靠在宿舍门口的一根电线杆子上,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们两个。

校报有规矩,彼此之间再熟的人,到了外面也得装作不认识,以免被学校发现。

郭明义和莫陵按照这条规矩假装不认识的从他身边经过,没料想到那姓卢的男生嘿然一笑,紧紧的跟在了两人身后,两人走慢,他也走慢,两人走快,他也走快,一直稳定的保持在十米的距离之间。

郭明义受不了了,和莫陵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所在,姓卢的男生也跟了上去,一个拐弯,就看见两人在对面站着,一脸不高兴。

郭明义压低声音道:“卢主编,你是校报的元老,怎么带头违反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