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华抿了抿唇,他成亲比较草率,来不及叫蔚岚。而如今蔚岚成亲,他身份敏感,也不能来参加,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盛京,怎么也是要恭贺一声的。于是他想了想道:“那我去给魏相送张帖子,说我代表大人来恭贺他们新婚,大人装成在下的侍卫进去,如何?”

桓衡点点头,魏华想了想,叹息出声:“大人,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桓衡和魏华一起去吃了点东西,梳洗过后,桓衡带上了魏华的面具,同魏华一起去了谢府。

魏华一般是□□+铁面具双重保险。如今铁面具借给桓衡,他就顶着自己的假脸去送了帖子。

帖子送进去后,没多久侍卫就领着两人进去,魏华走进大堂,便看见谢子臣坐在首座上。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完成了人生两大喜事的谢子臣,哪怕努力了一晚上,也没见到半分憔悴,反而桃花满面,容光焕发,穿了身湖蓝色的袍子,带着玉冠,仿佛是那家出游的世家公子,规整坐在案牍后,正同谢铜吩咐什么。

魏华进去,朝着谢子臣弯了弯腰,便算行礼。

如今桓衡装的是他的侍卫,他要是跪了谢子臣,桓衡自然也要跪。若桓衡跪了谢子臣,对谢子臣的恨怕是要记得更深。

虽然现在已经很深了。

毕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对于桓衡来说,这是抢了他妻子的人。

而谢子臣也不大敢让魏华跪。

作为大舅子,而且是自己妻子最宠爱的大舅子,他不敢给魏华半分脸色,于是魏华刚一弯腰,谢子臣便忙道:“林将军不必多礼。”

“谢过谢大人。”

魏华直起身来,谢铜领着他坐到桌后,给他上了茶。

谢子臣淡然扫过魏华身后的桓衡,面色平淡道:“林将军是来找魏相的?”

“正是。”魏华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朝中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谢大人是娶妻,但是真正嫁过来的却是魏相。”

谢子臣手微微一顿,有些庆幸,还好这话没让蔚岚听到,不然又有的闹。

但他心中依旧小小窃喜,故作镇定茗了口茶道:“林将军虽然身在北方,但消息也是够快的。这样仅存于贵族几大世家内部的消息也能打听到,在下真是佩服。”

说是说给魏华,但实际上谢子臣却是说给他身后的桓衡听的。

打从桓衡一进来,谢子臣就猜出他的身份来。他和蔚岚成亲,魏华来了,那自然是桓衡也来了。按照桓衡的性子,昨天没闹,算是给了他们极大的脸面了。

魏华知道谢子臣是说给桓衡听,不接这话,直接道:“魏相可起身了?”

“她累着了,”谢子臣将让人秀红脸的话说得一本正经:“有事你同我说吧,我转达。”

桓衡捏紧了拳头,他看着一派冷淡的谢子臣,如果不是这是在盛京,他怕早就拔剑上去了。

这个人凭什么?

他想见见蔚岚,谢子臣凭什么拦着?

哪怕是成了亲,蔚岚一个男人,他还能像管妻子一样让她就困于一个宅院吗?!

桓衡给魏华使了个眼色,魏华笑了笑道:“还是劳烦谢大人通报一下,见与不见,让魏相自己定夺才好。”

“我说不见就不见,”谢子臣淡然开口,目光却是落在桓衡脸上,冷声道:“听不懂人话?”

看着谢子臣的目光,桓衡就知道,他认出他来了。

然而谢子臣倒也不是真的想挑衅桓衡,他只是没种挑衅魏华。

魏华和桓衡之间,还是桓衡比较好惹一点。

谢子臣和桓衡冷冷对视,片刻后,桓衡抬手,将面具从脸上摘下来,冷声道:“我要见蔚岚。”

谢子臣斜靠在身后的靠背上,用手撑着下巴,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懒道:“不见。”

“谢子臣,”桓衡一字一句,几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齿:“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谢子臣笑了笑:“我是她丈夫。”

说完这句话,谢子臣终于感觉到了从认识蔚岚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坦。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有个身份去说出这话来了。

有身份就是有底气。

桓衡被气得发抖,压着自己的怒气道:“她一个男人,有什么丈夫不丈夫。哪怕是成亲了,她的事也得他做决定,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指手画脚了?”

“嗯…我就指手画脚了,”谢子臣看着桓衡,勾了勾嘴角:“那又怎么样?”

“谢子臣!”桓衡的剑猛地拔了出来,侍卫们也瞬间把剑拔了出来,而谢子臣保持着姿势动也不动,静静看着对方,眼中全是冷意。

“桓衡,你对蔚岚那点心思,你我不都心知肚明吗?在我新婚之后登堂入室来见我的人,还要我放行,你当我谢子臣是软弱可欺之辈?!”

“桓衡你扪心自问,”谢子臣站起身来,指着对方怒道:“就凭你做过那些事,你还有脸再来见她?!当初要不要我去北方救她,你是要关她一辈子,还是打算将她一箭射死在江上?!她为你做了多少?她从十二岁护着你,为你抛弃家族地位送你北归,为你一路操持辅佐你坐稳元帅之位,哪怕在你和唐莫行苟且之事后,她还尽心尽力教导于你。你是怎么回馈她的?”

“她视你若珍宝想要同一心一意在一起时,你屈服于权贵与唐莫成了婚。”

“她尽心尽力辅佐了你想要离开,你居然将她囚禁于方寸之地。”

“你如今已经有了妻子,哪怕她已身死,还带着一个孩子。你明知她有多介意此事,你还敢来见她?”

“你到底哪里来的脸?是把幽云十六城的城墙都垒在了脸上了吗?!”

桓衡不说话,他面色煞白,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论攻心口舌,谢子臣对付一个桓衡简直太小儿科了些。

他心中有愧于蔚岚,走到这里,本身已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被谢子臣这样一骂,那些累积起来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了去。

“对不起…”他颤抖出声,声音沙哑:“我只是…太想见见她了。”

他太想念那个人了。

他已经有整整三年不曾见她,可她的容颜却始终鲜明如初,没有半分褪色。

他想看看那个人,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哪怕知道她大概一生都不会原谅他,可却也想通她多说几句话。

可是谢子臣的话这样伤人,仿佛是利刃翻搅其中,他有些艰难道:“麻烦你告诉她…罢了,你也不会说的…”

桓衡垂下眼眸:“叨扰了。”

说着,桓衡就要往外走去,这时染墨走了进来,朗声道:“桓公子留步!”

桓衡微微一愣,染墨朝着桓衡行了礼,又对魏华行了礼,随后道:“桓公子,林将军,请。”

桓衡愣了愣,谢子臣在一旁淡道:“还不去?我没你想得这么小气。”

“谢谢…”桓衡点了点头,随后跟着染墨,疾步朝着后院走了过去。

谢铜给谢子臣端过茶水,谢子臣抬手抿了口茶,皱了皱眉头。

“大人,”谢子臣成了婚,谢铜也跟着大家叫起大人来,有些犹豫道:“您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谢子臣板着脸:“阿岚想见见魏华,我去看什么?”

“原来您不是真的让桓大人去见夫人啊…”

谢铜恍然大悟,谢子臣幽幽瞟了谢铜一眼:“我没你想得这么大方。”

如果不是怕蔚岚知道魏华到了家门口没能相见,他绝对不会给后院通风报信说魏华和桓衡来了…

单独见魏华太引人注目,只能连着一起见桓衡了。

蔚岚昨晚闹狠了,事后才觉得疼,大清早起来,就在床上休息。听到魏华来了,便赶忙起身,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等着两人。

谢府没准备她的衣服,她就套了谢子臣的袍子,头发随意束了个冠,斜靠在榻上,静静等候两人来。

两人进屋后,丫鬟们本来打算立个屏风,蔚岚淡道:“不用了。”以后,便直接传两人进来。

桓衡进入屋里,闻见蔚岚惯用的熏香,他一时竟有那么些想哭。

蔚岚躺在床上,隔着床帘看着他么二人,隐隐约约能看到帘后那人的风姿。

“多年未见,君可安好?”

她看见桓衡带着魏华跪坐下来,解释道:“昨夜孟浪了些,今日修养,让二位见笑了。”

桓衡、魏华:“…”

桓衡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沙哑道:“你无须提醒我这些。”

蔚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阿衡,你还走不出来吗?”

“我要从哪里走出来?”桓衡抬眼看着帘后的人,捏紧了拳头,认真道:“从你的世界走出来,还是从过去走出来?”

蔚岚静默不语,片刻后,她淡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衡,”她伸出手来,那素白纤细的手,仿如女子一般,落在桓衡的头上:“你永远是我弟弟。”

“我在你身上耗费了快十年心血了,阿衡,你不要辜负我。”

“怎么算辜负?”

“当你有了其他心思,”蔚岚的声音平淡,却带着让人为之颤抖的残忍:“这就是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我不能总这么晚更新,我快死了。

这篇文明天正午十二点更新,我要早上起来就把更新写完!!!

好困好困,小剧场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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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蔚岚的话让桓衡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的手落在他的头顶,仿佛过去一样,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那么想抓住她,想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可是却仿佛有一道天堑,隔阂在那手掌与他之间。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出来,也不想再像一个孩子面对她,可他却忍不住,在她手下红了眼眶。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觉得,整个人都疼起来。

这个人再也不属于他了。

亦或者说,这个人从未属于他过。

她曾经差一点就拉住他的手了,他差那么一点,就曾经可以握住她。当他回顾往事,寻着她走过的路一路走去,他便明了,原来这个人,也有曾经这样靠近他的时刻。

她不是没有将手伸出来过,只是被那个幼稚的、软弱的、看不清周围的自己,以着那样可悲的方式,仓皇推了出去。

他怪不了谁,所以才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将那脸埋在那温热的手心,嚎哭出声。

“阿岚…阿岚…”

他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随他去北方了。

蔚岚静静看着面前嚎啕大哭的少年,心里竟也有些酸楚。

这个人她从十二岁到如今弱冠之年,一直当亲弟弟一般宠着爱着,哪怕是中间有了那么几分心思,斩断那些心思之后来看,那似乎是早已成为习惯的宠爱和怜惜,也无法割舍。

没有人会对一个孩子有太多的怨恨,更何况他们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怨恨。

她曾在年少时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幻想过他长大后的模样,她想他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应该潇洒来去,俊美无双。应该放肆桀骜,想要什么,就取什么。心如澄湖清溪,眼如日月星辰。与他们这些玩弄权势,隐忍不发的政客截然不同。

无论多少年岁,他都可以一如少年,笑着喊那么一声,阿岚。

可是当他真的长大后,他当真如她所想那样,成为了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时,他却再无法如少年那样心思单纯,天真无忧。他跪在她身前,仿佛握着最后救赎一样握着她的手,嚎啕出声。

蔚岚心里一阵阵揪疼,那种感觉仿佛是曾经看着细心擦拭的珍宝,被这世间摔得破碎不堪。

她叹息出声:“阿衡,莫要难过了。”

“你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样哭,是要被人笑话的。”

“就一会儿…”桓衡沙哑出声:“阿岚,就一会儿吧…”

“阿岚,北方要安稳下来了,我像你当年对我讲的那样,我会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我将北方系在我身上,我将我的家人、我的家族系在我身上。我没有任性,也没有推诿。”

“我会平定北方,将帅印拿稳在手里。”

“你做得很好。”蔚岚眼里带着疼惜,这并不是她当年想让桓衡走的路,可是他选了这条,或者说被逼着走上这条路,也就只能义无反顾。

“阿岚,你别说话。”桓衡抬起头来,注视着蔚岚:“让我说完吧。”

“你离开北方这些年,我走过了你所有走的路,去过了你所有去过的地方,问过了所有和你交谈过的人。我把你的痕迹都找了一遍,在我所能做到的地方。”

“我知道当年我做得不对…”

“我知道是我太软弱,太幼稚,太不顾后果。可我一直拼命想,你总是爱着我的。阿岚,你这样的人,看着风流潇洒,但骨子里认定了一个人,就想着和他相守白头。我以为你会等我,以为我平定了北方,我长成了你所期望的那个人,我忍受所有你受过的痛,我补偿了你所有的痛楚,那早晚有一日,你会回到我身边来。”

“可是阿岚,”桓衡抬起头来,注视着帘子里那个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回来了,是吗?”

“是。”

桓衡苦笑起来,接着道:“你爱谢子臣,是吗?”

“是。”

言语如剑,没带分毫迟疑。

桓衡闭上眼睛,握紧了她的手,沙哑道:“那你还爱我吗?”

“阿衡,”蔚岚淡然开口:“没有任何感情,是可以分成两半的。”

她爱着谢子臣,又怎么会爱其他人?

桓衡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按在了水里,无法呼吸。他整个胸腔都快炸了,忍不住佝偻了身躯。

可他不能停下来,他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逃避的少年,他得往前走,他得逼着自己,去看清所有的一切,逼着自己,哪怕是踩在满路荆棘之上,也要往前走去。

“那么,阿岚,”他艰难出声:“你走过的路,我都走过了。你尝过的苦,我都尝过了。你抛弃一切送我北归,我不顾北方混乱用我所有与皇帝交易送你南回;你不顾生死将我护于羽翼四年,我以北方为盾护你官途顺坦至相位。如今你魏家就缺一个州府军队就可直接晋为一流世家大族,那我将荆州送你。”

说着,他直直看着蔚岚,一字一句,仿佛是剖开了自己的内心,慢慢道:“你我之间,算不算两清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内心剧烈疼痛起来。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你要同我两清吗?”

“对。”桓衡握着她的手,觉得那个人的温度给了他巨大的力量。

“阿岚,你我之间,都不该自欺欺人。我不是你弟弟,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日后也不是。我对你,从来都只有非分之想,男女之情。你我之间若抛开这些,不过只是各据一方的政客,若需合作,你我联手,一如当初。若需对峙…”

桓衡觉得每一个字都是他逼着说出来,用尽全身力气。

他从北方而来,他日夜兼程,耗尽心血。

他本来以为自己赶得及,也本来以为自己能够阻止她。可当他在门外逼着自己等待天明时,当他感受到当年蔚岚所体会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时,他便明白,他赶不及。

在当年那一晚上,蔚岚没有来得及那一晚上,他就已经晚了一生。

错了一次,也就是错了一辈子。

于是他也就明白,为什么最后是谢子臣。

因为这个人太清楚知道所有人的弱点,这个人知道,自己无需插手太多,只需要默默等待,守候,在那个人满身狼狈时候,乘一叶扁舟而来,将她带回去。

待她历经红尘,自然会来到他身边。

这个道理若他早些明白…若他早点明白…

桓衡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如果,他绷紧了身体,听上方人无奈说一句:“若需对峙,你要如何呢?”

“自然是,”他身体摇摇欲坠:“该如何,就如何。”

蔚岚没说话,她含笑垂眸。

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待这个世界的。以为一切都能恩怨分明。以为只要和对方说了恩断义绝,就一切可以了结。

等她四十多岁的时候,她便明白,这样的想法何其幼稚。

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他们有着遮掩变化多端的情绪,这些情绪如透明的丝线,缠绕在这个世界方方寸寸。人从来不是机器,感情说斩就斩,说断就断。

她知道,所以她再不作出这伤人伤己的许诺。

“阿衡,”她终于开口:“你终究还是太年轻。”

“我不是!”桓衡大喝出声,猛地放开了她的手,怒道:“蔚岚你看清楚,我马上要到弱冠之年,我是桓家的家主,是北方三州六十万军的统帅,我再不是当年跟在你身后那个少年!”

“你休再要,”他红着眼眶,让他的话都变得格外软弱下来:“你休再要,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