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别人说他太年轻,他太过憎恨“年轻”这样的形容。

这个形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到底是怎么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蔚岚每一次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都在预示着,他又做了怎样幼稚的事。

这一生,她都在徐徐缓缓教导他。

他想追上她的步伐,他总希望能成为她心里真正期望那个桓衡,可每次他以为自己做到的时候,对方就会悠然叹息阿衡,你还是太年轻。

那么到底怎么样,他才做得对的?

要怎么样,他才能和她、和谢子臣一样,不再被她叹息说出这句话来。

他想拉开那窗帘,想嘶吼着问出这句话来。可是他又怕她发现自己这狼狈的心思,这样小心翼翼,追着她脚步的心思。

他捏紧拳头站在一旁,蔚岚却仿佛是读出他的心思,慢慢道:“阿衡,每一个人的长大,都是要经历很漫长的时光,失去、拥有、打磨,你只需要记得,再聪明的人,终究不过是人而已。”

“抵不住**,藏不住黑暗,有感情,会难过,哪怕是痛哭流涕,这都没什么狼狈或者难以面对。阿衡,”

她掀起帘子,露出那美丽的面容。

三年不见,她眉目精致得越发像个女子,可一生疏朗坦荡之气,让她有种混合于男女之间惊人的美丽。

她凝视着桓衡,他如今已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线条刚毅俊朗,眉目深邃,五官立体,将年少时那份漂亮彻底张扬开来。

他愣愣看着她,感觉内心怦然而动,听她慢慢道:“顺心而去,等到你把所有的路走过,你自然会明白,自己该走到哪里去。在此之前,我对你说再多的道理,你也不会明白。”

“多少言语,都抵不上你自己把路走上一遍。”

“那要是,我伤害了你呢?”

他苦涩出声,蔚岚笑了笑:“若这真的是你的路,这也是免不了的。难道我同你说不要伤害我,你就不会了吗?”

“阿衡,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是他骨子里所选的,只有在被伤害之后,他才会真的明白自己错了。我当年同你说了那么多遍,只有遇到爱的人,才能去做那些事,你又听过我的吗?”

“如今你后悔,也不过是因为,在你随意做下决断同唐莫在一起、囚禁我之后,彻底失去了我,这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已。”

“阿衡,”蔚岚轻笑起来:“有些人注定是无法拥有的,早或晚,你终究会放手。”

桓衡没有说话,他近乎贪婪注视着面前人的容颜。许久后,他终于闭上眼睛。

再舍不得,终于还是有回去的时候。

“阿岚,若你说的真的是对的,那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荆州给你,你我两不亏欠,我给你三年时间。”

“三年后,”他冷然睁眼:“阿岚,我再不会留什么情面。”

蔚岚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谢子臣掐着时辰走了进来,双手拢在袖间,意态风流。

他上下打量了桓衡一眼,淡道:“说完了?”

不等桓衡说话,谢子臣便干脆道:“说完了赶紧滚,这是我家。”

桓衡转身就走,本来他是不想给谢子臣说这句话的机会的,谁知道谢子臣嘴太快。

桓衡往外走的时候,魏华转头对蔚岚笑了笑,用口型道:“恭喜。”

而后留下一封信,便追着桓衡上去。

两人走了之后,谢子臣眼里的冰霜瞬间化了。他坐在床边,让蔚岚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靠在自己身上,同旁人招了招手,让人把魏华的信拿了上来。

“还疼吗?”谢子臣问得温和,蔚岚懒洋洋躺在他身上,觉得这个人形枕头格外舒适:“疼也不怎么疼,就是好不容易休沐,我犯个懒。”

谢子臣拆了信,交到她手里,梳理着她柔软的发,温和道:“教训桓衡了?”

“我怎会教训他?”蔚岚满不在意道:“他在我心里,毕竟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难过吗?”谢子臣语调温和,蔚岚没有听出任何不满,她扫着信,漫不经心道:“难过什么?”

“当年在北方的时候,难过吗?”

蔚岚没说话,她想起那一晚上来。

怎么会不难过呢?

只是她和桓衡不一样,她年纪大了,忍耐惯了,不喜欢把所有悲伤喜悦都摆在脸上。

于是她也不过是站在那门口,任小雨浸湿衣衫,然后在那人开门的瞬间,微微一笑,转身离开。而后大病不起,如此而已。

“其实有时候我想,”蔚岚慢慢道:“如果我与他是在一个对的时间相遇,或许也没什么了。”

当桓衡也经历过世事沧桑,当桓衡也像她和谢子臣一样,在一个早已被打磨好的年纪遇到她,也许也就没什么了。

谢子臣低低笑了,温和道:“哪怕你们在对的时间相遇,也不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蔚岚有些好奇,抬眼看去,就看到头顶上方那个人含着笑的眼:“因为,还有我啊。”

“我在,怎么可能让你们在一起?”

蔚岚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谢子臣这个人,看中谁,都是不择手段的。不过是看人下菜,桓衡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需要插手,所以没有插手。

蔚岚叹息出声:“你也该庆幸,若不是桓衡,是一个需要你插手的人,或许你我也不会在一起。”

谢子臣插手她的感情,她又容得下吗?

谢子臣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咬上她的唇,呢喃道:“不会,我做什么事,不是先想着你会怎么想?”

“我向来,不都是随着你的心意的吗?”

蔚岚没说话,低头仍他亲吻,他将手探入他衣内,侍女们赶紧退了下去,关上大门。

两人新婚燕尔,都是刚得了趣味,蔚岚倒也罢了,上辈子至少亲过几人,谢子臣却是从来没近过女人身的,一切都由蔚岚身上来。如今更是越发黏人,巴不得半步不离。

城郊人少,两人又是同双方父母约定了没有那些个规矩的,于是桓衡一走,两人便没了个歇息的时候。

卧室书房大堂庭院长廊…

蔚岚从来都是个喜欢追求乐子的,谢子臣也从善如流,于是两个人一直乱来到假期结束归朝,才有了歇时。

朝廷里都是知道谢子臣明娶暗嫁,对于这一对狗男男携手上朝,所有人都表示辣眼睛,极其辣眼睛。

也有人不太能接受两人离奇行径,在后面暗暗贬低了一番。

谢子臣听闻传言,说他是蔚岚养的兔爷儿,被蔚岚压在身下的。在书房里发了一阵火。

蔚岚漫不经心道:“都是些小人,不过说你断袖而已,你有什么好气的?若真是生气,就这么个六品官员,废了就废了,何必发火?”

“我不是气他说我断袖,”谢子臣怒道:“谁靠你养了?!”

“噗…”

蔚岚忍不住笑出声来,抬眼道:“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挺好的。要不我养你好了?”

谢子臣斜斜瞟了她一眼,漂亮的凤眼里带了不满。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蔚岚就觉得那么斜睨一眼,就让她觉得心上被人拨弄了一下,痒痒的。

她笑着朝着谢子臣招了招手,谢子臣有些疑惑,却还是走了过去:“怎的了?”

“子臣,”蔚岚叹息出声:“我有个地方,有些疼。”

“哪里疼?”谢子臣皱起眉头来,立刻道:“我去叫大…”

话没说完,他便被那人一把拉扯到榻上,翻身压在他身上,执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哑声笑道:“这里疼。子臣来帮帮忙?”

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他从容一笑,躺在床上,一只手放在自己脑后,含笑看着蔚岚道:“恰巧,在下也有一个地方疼。”

两人很是不要脸的在朝堂上接受着各路辱骂扫视。但是没多久大家就发现,那些骂人的人,不是被调遣到了乡野任职,就是被查出了把柄,而站在大殿首位的人每日含笑而立,不受言语干扰分毫。该秀恩爱秀恩爱,没有任何影响。

于是大家就意识到了问题不对,直到有一日有个与谢子臣的人对咬时怒喝骂出:“谢子臣你这个兔爷儿,和蔚岚行苟且之事狼狈为奸!你以为蔚岚男扮女装和你成了亲,别人就不知道私下是怎么回事儿吗!”

谢子臣闻言,冷冷一笑,却是道:“你都说是魏相嫁的我,你还敢说我是兔爷儿?!”

这反驳的方向有点不对…

众人都这么觉得。

片刻后,蔚岚慢慢开口道:“陛下,这位大人以下犯上信口雌黄,如此胡乱污蔑朝廷二品大员,陛下觉得,就这样算了吗?”

苏白悠悠睁眼。

谢子臣和蔚岚联手,那根本不是谁能拦得住的。如今桓衡上书将荆州刺史改为魏熊,明摆着就是将荆州送给了魏家。决定一个世家是否是一流世家,就在于是否能够控制一个州府和拥有军队。如今蔚岚身靠桓衡之余,还坐拥青荆两州的实际控制权,与谢子臣联手后,根本没有了苏白置喙的余地。

于是苏白挥了挥手,淡道:“拖下去,杖责一百。”

说着,苏白抬头,扫了朝臣一眼:“日后若再有胡乱议论朝廷重臣的,都依此处置。”

骂人的官员微微一愣,片刻后,他大笑起来,哭喊着道:“苍天无德,让此奸臣惑乱超纲!明主何在!天理何在!”

那人哭喊着被拖下去,杖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却是从容不迫。朝廷一片安静,所有人不敢说话。

不久后,侍卫进来,有些担忧道:“陛下…打…打死了…”

苏白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面露哀痛,无奈道:“就…这样吧。”

谢子臣有些担忧看了蔚岚一眼,蔚岚却是笑着道:“陛下,此事既然了了,微臣想问一下,微臣之前上奏变法一时,陛下思虑如何?”

苏白面色变了变,变法一时蔚岚和谢子臣已经提了许久了,大家吵来吵去,也早已吵得差不多。蔚岚正要开口,就听谢子臣道:“陛下,臣近日听闻众位大臣所言,极有道理,整合之后,已再拟一套新的方案,望陛下过目。”

蔚岚被抢了话,皱眉看向谢子臣,却见谢子臣面色淡漠,仿佛不知道抢了她的话一般。

递了折子后,大家又吵嚷了一阵,便下了朝。

蔚岚与谢子臣一同回家,蔚岚面上带着笑,笑意却不到眼底:“怎么,谢大人就这么急着想要抢功?”

谢子臣没说话,他抬手,让蔚岚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垂着眼眸道:“你不必激我,变法这种事,我不会让你出头的。”

蔚岚愣了愣,转头看他。

已是春月,宫中杏花开满,风夹杂着杏花飘然而下,落在身后紫色官袍的青年身上。

他俊美的容颜上满是坚毅,见蔚岚诧异看他,他轻轻笑开。

“让你涉险,我又怎么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唠嗑】

啊啊啊,不好意思,字数超了,所以晚了几分钟。

本来以为就6000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子臣在XXOO后,魅力值突然提升好多啊><

他终于不天天穿黑衣服了!!!出场也会带花了!!

作者的少女心已经化了嗷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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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谢子臣】

墨书白:“子臣,第一次是什么感觉?”

谢子臣:“不太好…”

墨书白:“为什么?因为秒/射吗?”

桓衡:“哈哈哈哈你秒射哈哈哈哈哈…”

苏城:“哈哈哈哈哈你秒射啊哈哈哈哈哈…”

王曦:“哈哈哈哈哈你秒射哈哈哈哈…”

谢子臣(微笑):“虽然我秒射,可是我纯洁啊。你们?呵呵。”

桓衡、苏城、王曦:“扎心了老铁。”

第107章第一百零七

蔚岚笑了笑,自然是明白谢子臣的意识。变法这种事,带头那个人从来都担当着巨大的风险。就像当年她的老师,同样都是参与变法的人,她可以活下来,她的师姐们可以得个全尸,她的老师却要五马分尸后将残肢悬挂于城楼,曝晒十日。

哪怕她和谢子臣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是有一个注定要死得更加凄惨,死得更加没有余地。

谢子臣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却也有主动站出来给别人挡刀那一天,蔚岚不由得叹了口气,软化了神色:“子臣,不必如此。”

谢子臣摇了摇头,跳上马车,没有多言。

变法一事是迫在眉睫的,如今大楚内忧外患,根本原因就在于朝廷软弱无力,不去加强中央集权,不去让朝廷有多余的钱财来支撑再建一只军队,大楚如此下去,早晚有灭国之危。

桓衡强势,容华野心,两者都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让南方朝廷岌岌可危。且不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是蔚岚的人生理想,也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这个朝廷如此腐朽而不做声。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畏惧和遗憾。上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收复北方。

所以哪怕冒着巨大风险,她也要将变法贯彻下去。

而谢子臣一方面是处于自己的政治权利稳固考虑,另一方面则是支持蔚岚。他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位置,不愿意以任何形式摔下去。

两人一心变法,便强行将变法推进了下去。

这算不上一个太强势的变法,从土地税变成户税,王公贵族们也不过就是多交几口人的钱,为难的只是那些贵族庇护的手下,他们过往不用交税,如今却纷纷要上税,难免心有不满。他们怂恿了自己的主子,找了书生,纷纷开始贬陈变法弊端,一时颇有声浪。

可这和当年蔚岚老师直接要求王公贵族按照土地上税比较起来,已是温和得多的手段。蔚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书生们发着文章你来我往。

此时京中又有谣言,蔚岚和谢子臣两人功高盖主,欲效仿当年曹阿满,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因为一言不合,两人当庭逼迫皇帝杖毙六品臣子,臣子之性命,如蝼蚁草芥。

这些事搅合在一起,一时之间谢子臣和蔚岚的声望跌倒了极点。有时上街来,见到蔚谢两人的马车,都会有童子用石头砸过去。

染墨怒极,有一次马车被小童砸的时候,她猛地停住车,追着小童就去了,小童惊慌失措,摔倒在地,路人冷眼旁观指责,这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染墨。”

站在小童面前的染墨僵住身子,随后众人便看到一个身着紫色绣蟒官袍、头顶镶玉金冠的青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她眉目如画笔描绘,线条顺畅,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尽的风流意味。凤眼薄唇,鼻梁高挺,正是时下大楚人最欣赏那种俊美姿态。

她从马车上拾步而下,气质坦荡从容,众人都被那容貌惊呆了去,而那人却完全不觉,行到小童身前,向那小童伸手,温和道:“站起来吧。”

小童呆呆看着面前人,蔚岚轻笑道:“如何,不是说大楚的男子都是大丈夫吗?摔了一跤,却是站不起来了?”

“才…才没有!”

小童红着脸跳起来,蔚岚直起身来,双手拢在袖间,笑了笑道:“这位哥哥脾气鲁莽,吓到你了,我为她向你道歉。”

小童不说话,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蔚岚毫不在意,接着道:“可是你砸我的车,却是你不对,你须得向我道歉。”

“凭什么!”小童怒骂出声来:“爹爹说,你们都是坏人!”

“哦?”蔚岚挑起眉头:“你爹是谁?”

“我爹…”

“小胖!”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穿着绣花布裙的女子匆匆忙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看到蔚岚,立刻带着小童跪了下去,慌张道:“大人,是奴教导无方,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蔚岚点点头,却是道:“我不同孩子计较,却是要同大人计较的。他说的话,是谁告诉他的?”

“那都是他胡乱听来的!”女子慌忙道:“大人,孩子的话都是信口胡说,当不得真!”

“哦,”蔚岚点点头,挥手道:“那就罢了吧。”

女子磕头感激,以为这事儿算完结之时,蔚岚却道:“回去告诉你家相公,七日后,七星楼午时,在下摆台等他,望能清谈一场,还望他能如约而来。”

女子豁然抬头,如遭雷击。蔚岚转身回到马车上,染墨驾马回去,疑惑道:“世子知道她相公是谁?”

“她穿着的衣角上绣了个聂字。”

“啊?”

“还有聂家的家徽。”

聂家本来也算一个高门大族,后来因为家族人过于谨慎,世家之争,不进则退,于是聂家一步一步落魄下去,到聂平这一代,也不过只是能当个教书先生罢了。

可是聂平虽然只是个开了私塾的教书先生,却学生众多,学识广受好评,又热衷于针砭时事,善于与人清谈争辩,传闻他曾与当世七位素有清谈之名的大儒同时辩论,一连辩了一个月,而后对方认输,可见其嘴炮之能力。

这一次变法之事,这位聂平就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他冲上去,粉丝群体迅速响应,于是民间反应也就激烈起来。擒贼先擒王,把有生力量一举灭了,也就没了声势。

蔚岚本来也在想这件事,刚好今天碰到了,便直接说了。

蔚岚这话在场众人都听着,等她回府,谢子臣便迎了上来:“听说你要在七星楼摆擂台,还单挑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