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织布这样的事情,妾身等怎么可能会做?”谢氏和宋氏都没说话,只是坐着,而后头站着的一些良媛承徽到是开口道,肃肃心里数着,这些人大多也都是有派系的,分出来约莫也是跟着谢氏和宋氏,至于其余两位侧妃的跟班现在都闭着嘴缩在旁边,离着谢氏和宋氏老远。

肃肃眼皮一抬,直接打击道:“也不是来和我学,他们会派人进来教你们,如果学不会…怕是要断粮。”

“什么!!”众人深吸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道。

“妾身等人好歹也是太子殿下的亲眷,他们怎么能如此作践。”有人顶不住的已经高声叫喊起来,一些脆弱的,就好似白氏那样的隐隐也开始抽泣了。

肃肃烦都烦死了,却只能耐下心来道:“我等都已是戴罪之身,再说有孩子的人还能领到孩子那一份,现在已不在宫中,还指望别人将我们高高供奉么?”

众人静下来,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她不过一个孩子家家的,能知道什么?反正她也不用跟着做,咱们找她也不过白找罢了。”人群里突然有一人大胆道:“别看她一个公主的名头,面对刺史…不对,甚至看门的守卫她都要得客客气气的,否则外头断粮,她自己也得饿死。现在别以为封号还有什么用处,咱们都饿死了,她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咱们活着,她也分不到好处。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真不知道你们三天两头来找个六岁的娃娃有什么意思。”

肃肃微微皱起眉头,这个声音她不太熟悉,等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好像是姜承徽。说起此人也是个奇葩,她在太子妃入宫前就已经进宫,当时身份并不高,只是个侍房宫女,可她模样艳丽人也泼辣,太子实在稀罕过一段日子,只是在太子妃进宫后,以太子妃的容貌和品行,太子很快抛弃掉曾经所有的相好,与太子妃缠绵了好一阵子,直到太子妃怀孕后,东宫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机。

然而坏就坏在,进宫的女人就算没有自知之明,也很懂得三从四德,至少她们从没想过太子能只宠爱她们一人。可姜承徽不同,她入宫的时候是宫女,后来被太子选上后,一步登天成了承徽,跟着还因为太子独宠了一段的缘故,成了良媛,几乎算是当时宫女当中最好的励志榜样。以至于她本人飘飘然觉着自己就是太子的真爱,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在一群失败者当中永远牵着太子的手。结果,太子妃给了她一个极响的耳光,所谓幸福的泡沫就这般突然的破灭了。

得不到爱自然令人疯狂,所以后来与太子妃不敬,跟着作死团一起作死的姜承徽,一路从有封号的良媛降到了没名头的承徽,这还是看在她只是帮凶,没有实质伤害的份上。不过就以太子对她的厌恶程度,也就跟打入冷宫没有什么区别了。

几次肃肃招人进来,这位姜氏没有孩子,所以直到今日她才出来给自己添堵。

“我再不济,也不是你这个小小庶人可以她啊她的指手画脚。”肃肃虽然觉着人家说的其实也是她想说的,这么多个女人,年纪都不小了,至于就因为她有封号有事没事老找她麻烦。可当面戳穿她的保护壳这事儿确实让她很不痛快,哪怕真相是如此,她也必须高高坐着,如何也轮不到她们欺上门来。

姜氏心里别扭,她自认为太子对她还是有感情的,还想着圈禁了之后自己如何安慰太子,如何缓和关系,她觉着她被太子遗弃肯定是受了太子妃等人的挑唆,只要有了时间和空间,他们一定会恢复从前。可是她等到了什么?太子即便被人追杀也要带上太子妃,她永远都是那个被丢下的人,她恨太子妃横刀夺爱,可眼下人都不在跟前,她也只能找公主报复。前几次是没有机会,这一次她一个冲动之下,就压不住火,阴阳怪气起来。

“好,是妾身的错,妾身道歉,只是这事儿难道妾身说的不是?殿下!您若是高坐皇城,那妾身把脑袋赔上都无所谓,可这是在梅都,是在圈禁地,您除了保全自己外,还能顾得上别人么?”姜氏大刺刺行了一礼,毫不客气的说道。

旁边的嫔妃们,互相对视,也看出对方的担忧。

“不想做工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姜氏得意的抬起下巴道:“这殿下到是能帮妾身等人。”

这时,她后头突然出来一位绿衫的女子,脸色有点发黄,看上去精神也不大好,只是她还是焦急的扯着姜氏的衣服,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妾身可是听槿娘娘说了,太子殿下当初出了皇宫的时候,可是有一笔银子的。公主殿下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姜氏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扯回自己的衣服,神色带着点疯狂的笑道,顺道还阴了一把谢氏。

谢氏脸当场就黑了,她知道这笔钱,原来也是想着姜氏被情爱蒙蔽了眼睛,如果好好利用应该能逼得公主倒向自己,自己再顺势握紧那笔银子,谁料到这居然是个二愣子,不但把自己供出来了,这笔银子的事情也算是公布于众了,那往后想要这钱的人不是更多了,自己还怎么下手!

其实如果谢氏是穿越女的话,就应该知道姜氏如此做,就很符合一个词叫做“猪队友”,起码肃肃是这么想的,她看了眼强制镇定的谢氏,又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冷笑道:“姜氏也说了,我只是个孩子,你们觉着我爹会把一笔钱放在我这里?”

“当时事态匆忙,公主所坐的马车原本就是太子殿下的,谁知道有没有留下。”姜氏不甘示弱道。

其实这话也没错,太子单独坐一辆马车,肃肃和太子妃一辆马车,当时太子妃病重,太子去探望,然后又将女儿赶到自己的车驾上,甚至于马车上还有好多太子留下的东西,就是后头跟着的行李车中太子的东西也最终被搬到肃肃的宅子里,所以很难不让人猜测肃肃到底得到了什么。如果不是这样,众人也不会想着太子是被人刺杀失踪,而是会想着他是不是带着老婆故意逃跑了。

对此,肃肃也是头大,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将嫡出女儿扔下,几乎大半家当丢下的太子没有留下钱财。可偏偏他就真的一分钱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哪怕他留下了所有的衣物,还有他的古玩字画,以及他收藏的文房四宝,平日用的各种用具,连他最爱的熏香都没带走。看起来走的是那么的意外与匆促…然而钱没有了,印鉴没有了,包括他曾经收在匣子理的所有书信还有地舆全图统统都消失了。

“既然如此信不过我,我也跟着学习做工好了。”肃肃扫过所有人,说出了一个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渣到不忍直视\("▔□▔)/

第十三章

没有一个人会觉着肃肃撒谎,也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一个六岁的孩子会为了一叠银票自降身份跑去学织布。将心比心,她们都愿意拿出钱财来让自己逃脱劳动改造,这其中辛苦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她们拉不下这个脸,哪怕她们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妾室,她们也还是出身良好的官家女子。出来做工的女子那是什么人?对于她们来说,就好比听女先生说书时偶尔提到的一个小人物。这样的人出身低微,家庭贫寒,完全不顾及女子妇德,抛头露面,然后双手做出老茧来,也挣不了几个糊口钱。就算是在那些在家里织布拿给货郎去卖的,在她们眼里也是下等人。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们这些贵女们何时遇到过这样的屈辱,就更别提肃肃身为公主,封号还在,那样的落差她们自认为是肃肃不能够承受的,再说肃肃毕竟是一个孩子,哪个孩子会愿意吃这样的苦头。所以肃肃一句话脱口而出,她们便没了声音,偷偷看了看脸色不好的谢氏,就连姜氏也哑了火,被她身边的女子拉到一边去了。

“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了,明儿有人回来教授织布的技巧,还会送来几辆织机,如果不想以后饿肚子就跟着一起学吧。”肃肃毫不客气的拍板道。

这并非赌气,想要证明自己没钱是一点,可肃肃更想学多多的生存技能,种田她做不了,织布还不行么?她年纪还小,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哪怕最坏她被圈禁到死,为了钱财,她也可以用这些技能换取下半辈子的生活。甚至说要是哪一天皇帝看她不顺眼了,贬了封号,再赶出圈禁地,有手艺和没手艺完全不能相比,她只是想要自己更多的筹码,包括绣花什么的她也想找人学,只是现在时机不对罢了。对着未来,肃肃总有种时间不够,还有种未知的焦躁感。

见着人都出去了,谷雨过来拉着肃肃的手给她换了身衣服,想了想还是问道:“姑娘真要学织布?”

“要学,既然大家都学,我又何必例外。”命运虽然不由她,但是握有更多筹码,总会让心里更踏实。

沉默了一阵,谷雨突然道:“奴才听说这里的太监都要去跟着监军去前方挖沟搬石。”

“他们年纪都不大啊?”肃肃顺着发,惊讶道。

“年纪小的,就都干点杂役,年纪长的要去干点苦力。”谷雨倒了杯水道:“时间不会太长,入冬就结束了。”

“那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呢。”肃肃喝了口水,润润喉道。

“这里的女子们都要纺织,男子不种地,也只能帮助军营做点杂事,更何况太监们都是下人,很正常。”谷雨站在肃肃身上挣扎了一下道:“奴才也想去半天。”

肃肃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撒了,猛地回过头看着面前这个还带着婴儿肥的孩子,声音略高道:“你去?你去干什么?那些小太监们都十五六了,去用把子力气换粮食也无可厚非,你虚岁才十岁,去干嘛?”

“奴才只去半天,帮着拿拿东西也好。”原先他只是犹豫,可今儿听公主说要学织布,他就打定了主意也要出去做工。

“不行。”肃肃果断摇摇头,这么大的孩子不说在前世还上小学一二年纪呢,就说这辈子就算早熟,也还是个孩子,身子骨都没齐整呢,“其他人我管不着,你去做什么,端茶倒水人家还缺了你?”

此时此刻,肃肃完全将谷雨当成了自己小侄子,连看他的眼神就好似长辈一般,好在谷雨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

“姑娘也知道,我们不能断了外头的联系。”谷雨想了想,认真道:“只有我们和外头有了密切的关系,外头的消息还有人脉才能用的起来。”

肃肃顿住,她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和外头建立起这样的联系。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如何在这一方天地里自给自足,只是偶尔想想里头不能生产的东西必须要外头的人供应才觉得头疼,这样被掐住脖子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姑娘只是个小女孩,奴才想外头的人也不会就怎么将姑娘当成真正的犯人,不过行个方便,当然人熟更好。有钱固然可以打动人家,可如果相熟,奴才想事情会不会更好办?”谷雨以商量的口吻问道。

肃肃没有言语,是她将圈禁所里的生活想的太简单,而又将自己与守军的关系想的太复杂。她是个人,不是自己靠着自己就能活下去的,而自己同样也是个才六岁的孩子,别人又何苦为了点物资为难一个有着封号的小孩子,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之间也并非是死敌关系,和平共处才是真正她要考虑的。

她是肯定不能出去了,然而谷雨可以,谷雨就相当于她的发言人,有什么好处当然离不开她。也许这正是肃肃通过谷雨的眼睛探寻外界的最好方法。

“可是…”谷雨太小,肃肃只纠结这个。

“放心吧,奴才是公主身边的贴身太监,年纪也不大,只要手勤嘴勤人家也不会故意苛责奴才。”谷雨弯下腰道:“再说,这里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封地。”

肃肃莫名想到了对自己十分恭敬的长史。

“也罢。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事儿,你就不许再去了。”肃肃还是忍不住嘱咐道。

“是,奴才遵旨。”谷雨露出一丝轻松道。

想要学织布,首先要学纺线,这个时代已经发现了棉花,而且手工艺也达到了可以做细棉的程度,肃肃她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纺织棉线,等到后期成熟后,再学织布。从最开始的时候刺史就派人做好了详细的规定,别看之前刚进来的时候大家还嫌弃粗茶淡饭,可真正到了眼前,粗茶淡饭都需要用劳动换取的时候,在这些女人眼里,这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军营给的条件也不算太严苛,一开始给的棉花都是不限量的,而且你能纺出多少棉线,他们不但会给相对的粮食,还会给与一定的补贴,然而这个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就会彻底断绝这样的补贴,你给出多少合规矩的棉线,他们给多少粮食,完全就是自给自足。你不想动手,也可以,按照市价你给多少钱,他们给你多少粮食和其他物资。当然,如果你想找别人帮忙,他们也卡一个量,在规定好的时间里,也许熟练工可以做两个人的活,但是绝对做不到第三个,所以可用劳动力有限,不论是你是命令还是贿赂,可以用的人就这么多,倘若是心腹还好,要是求到侍房宫女那边,没有好处人家是绝对不会干的。就算是自己的心腹,长时间不间断的劳作,不说人心会不会变,身子肯定受不了,过劳死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她们说不得以后连贴身宫女都没有了。

肃肃也在一旁听,进来说话的是个女官,好像还是在军营里当差的,说话很直接也很简洁。虽然人长的不如太子后宫里的这么多位,可肃肃就是觉着人家活得才有精神。当然,这并不是说肃肃就赞同在这个时代非要和男人比肩,可做人总要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像太子后宫里的这么多位,整日浑浑噩噩,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明争暗斗,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宫斗里,等到出了事儿又看不清自己的立场,非要将自己仍旧放在曾经的辉煌里,不进则退,日子久了就算不死也活得颓废。

人要清醒,在宫里还可以说是没办法,可是现在就要为自己活出个人样了。

肃肃懒得看那些女人自持身份的矫情,她拿着杨木的纺纱锤,看着人家一圈一圈的转着纺车,将那些抽丝出来的棉花变成一根根灰白的棉线。她看不出什么原理,也没法子跟小说里那样改进器材,她只有顺应这个世界,努力的融入。到了快到晚膳的时候,肃肃拒绝了李秀如的好意,自己往家里走,懒得理会那些所谓成年人的抱怨,努力回忆今天人家搓棉花卷的时候手指的方向,还有摇动纺车时的手势,记住纺到后头拉不动的时候,要回转半圈等等。信息量太大,肃肃还要多琢磨,反正她要了纺车,到时候在家多试验试验,总会能成的。

就在肃肃进门的时候,她敏锐的觉着有谁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突然一转头,后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是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究竟是谁?圈禁地里不可能有外人进来,小太监们都去军营了,侍房宫女和其他太子妾室们又有谁会偷偷跟着自己呢?

不知为什么,肃肃想到了姜氏,自从那天她和自己呛声之后,便有些沉寂。这可以看做是她自觉理亏不敢再来,也可以看做人家蛰伏起来,想要有后续动作。可是姜氏真的是个被爱情蒙住双眼,甚至迁怒到孩子身上的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谷子还是很懂事的…

第十四章

肃肃忙着学纺线,谷雨则出去跑腿,他年纪最小,人也消瘦,可由于出身好谈吐气质都是上佳,再加上他在宫里学了半年伺候人的手艺,早会了看人眼色行事,所以在一帮年长的太监里,他在军营里的人缘还算不错,至少那帮子粗老爷们不会和个孩子斗气。但要说没吃苦,那是不可能的,人家再看你小,也是拉你过去干活的,搬搬抬抬已经是最轻省的活了,没有让谷雨去扛砖拉土坯已经算是照顾。

不过谷雨确实有眼力劲儿,他在干活的间隙,还经常给这些兵头子们端茶倒水,人家瞧着他模样不错,又没有太监那股子别扭味,总会对他存着一份善意和一份怜惜。他也同样能从那些当兵的嘴里听到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比如好像是刺客带着太子夫妇的马车消失在南边了,又比如说好像朝廷有人发现这夫妇的尸体了,这些都是虚的,最值得谷雨关注的是梅都所在的郡似乎在近期换了几个官员,且都是年轻刚从外地历练之后,便被皇帝派往了这里。不论什么时代空降兵总是不招人待见的,哪怕这些当官的都不是梅都本地的,更牵扯不上军营的人,可这帮子兵痞子嘴里还是没什么好话。

换了太子封地的官员,这很明显不是个好消息,太子封地里都是年岁比较大的老官,世家背景也多多少少和太子有些联系,毕竟太子当政多年怎么可能放弃封地的势力,然而如今太子失踪,皇帝刚将他的家眷关进梅花坞就出手换掉了太子的一部分心腹,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抹去太子痕迹的信号,太子的时代彻底的过去了。

谷雨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椅子上捻着棉花卷的肃肃,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开口。若等到封地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位太子遗留下来的公主还会有封号么,还会被人记起么?

“你回来了?怎么样,今天还是搬椅子么?”谷雨没有说话,肃肃却抬头看见了他,笑着说道。

谷雨回过神,假装平常那样走了过去,先给肃肃倒了杯水然后坐在她身边道:“桌椅都搬完了,今儿也没什么让奴才做的,奴才就在旁边给他们端茶倒水,闲聊了一个下午。”

“那敢情好,咱们也不缺那点粮食。”肃肃将捻坏了的棉花卷扔在桌子上,起身准备去做饭。

“姑娘…”

“什么?”肃肃回头一笑道。

谷雨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喉咙,艰难干涩道:“…要不还是奴才来吧。”

“你歇着吧。”肃肃再不理他,独自跑了出去。

谷雨颓然坐下,伸出满是老茧还有新伤痕的双手,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是每个人都像肃肃那么容易屈服与命运,多的是人因为身份教育还有骨子里的傲气拒绝学习纺线织布,她们宁可拿出家当,要么推出自己的宫女,要么拿钱收买侍房宫女,总之有人顶了她们的差事,她们就不担心后头会饿肚子。守军对此更没有话说,只要有人能上交齐全数量,他们再分发相对等的食物就算大功告成了。肃肃就更不会理会这些异想天开的女人,她知道她们还对太子抱有希望,她们仍旧觉着太子说不得哪天就来接她们,她们谁都不愿意等太子来了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个双手粗糙,面容憔悴的女人。在她们心里,争宠依然稳稳占据了她们心中的第一位。

就在肃肃成功上交第一次纺线的时候,梅都下雪了。

大雪下的又快又急,别说是圈禁地里的女人们,就连守军都觉着讶异,这天好像刚刚立冬,秋意还未过去,冬天就毫无症状的跳跃而来。鹅毛大雪一直下了两天三夜,整个圈禁地就跟被埋住了一样,一片雪白,只露出一些房屋的棱角,大门窗户几乎要被风雪封死,外头寂静的除了风声就是树枝被压断的脆响。

肃肃抱着被子缩在谷雨怀里,两个孩子冻的像两只鹌鹑,恨不得头都埋进被子里,屋子里的炭盆烧了两只,这还是肃肃看着实在不行了才加上的,好在她未雨绸缪不然刚到立冬,宅子里也不可能存那么多柴火。他们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两天,从雪刚开始下,肃肃就弄了个炉子进屋,原本想着可以煮些开水,后头干脆连小锅子也放进来了,弄了白水煮蔬菜放一些肉就能囫囵一顿,总好过冲到外头厨房受冻强。肃肃不敢一直关着窗户,怕二氧化碳中毒,可偶尔的开窗现在也变得困难,不但是风雪封住了窗户,也实在是这个过程太过寒冷,所以最终都是谷雨围着大毛领跑去换气。

眼瞧着大雪没有停的迹象,肃肃靠着谷雨,哆嗦的说道:“原来梅都那么冷。这可怎么办?雪不停外头的人不送吃的进来,咱们就要饿死。”

“家里还存着几颗白菜,还有点腊肉,应该还能撑几天。”谷雨也冷,可他毕竟习武之身又是男孩子,肯定比肃肃要强一些,他双手抱着肃肃,将她放在自己大腿上,用前胸贴着她的后背,环抱在怀里希望给她温暖。

“你说…其他人不会有事吧。”这样的天气连外头的守军估计都要找地方躲躲,别说会想着里头的人,而肃肃这次上交了棉线的时候,其他还有好些人拖拖拉拉没有换成粮食,虽说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但依着这些女人的习惯估计家里也存不了多少粮食,这万一再过几天,不会有人饿死吧。

“谁知道呢?”谷雨看着被毛毯封住的窗户喃喃道,别说会不会饿死,就光说那些侍房宫女和小太监们,那样破旧的屋子会不会塌,里头有没有人冻死,这个时候谁也没法救谁。

到了第四天的下午,大雪终于有了渐渐变小的迹象,肃肃已经待的快要发霉,光吃白菜土豆都要发疯了,她穿着最厚的衣服被谷雨牵着走出了房门,站在屋檐下,发现整个院子都被深深的埋在大雪里,连厨房的大门都被堆上了。

肃肃刚要开口想着等雪停怎么铲雪,就听到外头大门咚咚直响,在安静的雪天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啊?”谷雨松开肃肃的手,冒着雪用力推开二门往外走去,肃肃想了想还是跟着跑了一段路,站在了二门的屋檐处。

“不好了,死人了!有人死了!!”门外的声音是个女子,那惊慌失措的语调听着刺耳,当谷雨打开门的时候,肃肃发现来人她并不认识。

“你…是谁?”谷雨显然也不认识。

“殿…殿下呢?”那人脸色发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有些怕人。

“你有何事?”肃肃侧过身站出来一些,让她看见自己。

结果那人一下跪了下来,大哭道:“求殿下救命啊,侍房宫女那边的宅子塌了大半,十多个人被压在了下头,都两天了。”

肃肃深吸一口气,这简直比她想象的还严重的多。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谷雨挡住这个女人道。

那女人用红肿的手摸着泪,哽咽道:“原本开始下雪,奴婢们就是担心会出事,但实在是太冷了,大家就都挤在一个屋子里取暖,奴婢对面的屋子里有个小丫头突然发热了,奴婢与她是同乡,见无人照顾她,还都避着她生怕给染上,奴婢也是一时好心就和另外几个女孩子过去照应她,与那些不愿意照顾她的宫女换了屋子。谁知道两天前奴婢原来住的那个屋子突然在半夜里塌陷了,好大的声音,奴婢们吓得不敢出屋,直到第二天白天才出去看了,就发现屋子塌了,里头的人都埋进去了。奴婢们怕的要死,可外头的风雪实在太大了,奴婢们到门口求助,最近的屋子都不肯开门,直到今儿个奴婢实在没法子了,才跑到殿下这里来的。”

“太监们呢?”谷雨直接道。

“不…不知道啊…”那女人傻愣愣的摇摇头道。

“姑娘,你…”谷雨转过头为难道。

“你赶紧去吧,人命要紧。”肃肃见谷雨穿的还算厚实,便摆摆手道。

谷雨赶紧抬腿出了大门道:“快点带路。”

肃肃看着大门被谷雨关上,心里很是忐忑,十多口人被埋了两天,还能有救么。

枯等着却不能出去,肃肃芯子里不是孩子,也没有好奇心,她知道如果自己冒着雪出去很有可能自己都要搭进去,她只能将家里的食物准备好,然后熬上姜汤,等着谷雨回来。

天色越来越暗,大雪似乎又开始越飘越大,肃肃心里更没有底了。

直到姜汤再一次冷却,肃肃已经站到了二门处听着外头的声音,这时候大门终于被人敲响。

“姑娘,奴才回来了。”

肃肃急忙跑过去打开大门,一见谷雨头发上都结冰了,赶紧将手里的汤婆子塞进他手里,而后拍打着他身上的白雪,嚷嚷道:“赶紧的,赶紧的,先去喝碗姜汤,然后泡个热水澡暖和暖和。”

“不用了,柴禾用一天少一天,奴才进去取取暖就好。”谷雨在门口就脱掉了外套,又抖了抖身上的冰碴子,这才慢慢走了进去。

看他用了姜汤,肃肃咬了咬嘴唇道:“现在那边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文晚啦,抱歉啦~~

第十五章

谷雨是见过死人的,在宫里每天都有人死,有的是病死,有的是饿死,还有的是落水或是中毒。宫里要人消失很简单,尤其是宫女和太监,能平平安安熬到老资历的,不是边缘人士,就是懂得明则保身,一步步战战兢兢的到达某个位置。进宫之后谷雨也想过自己会什么时候死,会怎样死,他年纪不大,可看的多,说不准哪天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会被灭口,从入净身房开始他糊里糊涂的就过来了,他想要更加有用,不但是为了报答太子的恩典,还是为了能继续活下去,至少将来能有一天可以出宫养老,就算不能踏入夏家的大门,也能偶尔听一听他们的消息。

只是,这一次死的人太多了。凭借他的力量肯定帮不上忙,他只有借着公主的身份压着那帮太监帮忙,从雪堆危房里将人扒拉出来,只有极少部分还能喘气,其他的不是被砸坏脑袋,就是被冻僵了身子,人拖出来都硬了。具体的死状谷雨已经不想去回想,又怕说多了让肃肃害怕,只好道:“压住了十二个人,只有四个人活着,其他…都死了。”

肃肃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说话,她自认为是个有点自私的人,就和上辈子大多数老百姓一样,有点占便宜的心,将自己看的比较重,对比自己过的好的难免生出嫉妒羡慕的心理,可同样对于受难的人又无法漠视不理。死亡实在是个太沉重的话题,更何况是天灾人祸,还是那样年轻的生命。

“人怎么安置的?”肃肃舔舔唇,假装平静道。

“放到一旁了,雪还在下,一时间没法处理。”谷雨感觉暖和了才放下汤婆子,走到肃肃身边。这样的事情太大,对于两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总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肃肃自然的走过去抱住谷雨道:“没事了,等雪停了,让外头的守军来处理好了。”

被肃肃抱着,谷雨表面看起来无所谓实则内里翻腾的情绪,终于得以缓和。

然而,肃肃和谷雨都将这一场变故给他们带来的影响想的太简单,也许是谷雨强装大人装的太久,也许是肃肃对十岁不到的孩子了解的太少。这一天夜里,谷雨突然发起了高烧 ,而后开始胡言乱语,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崩溃了。

肃肃是迷迷糊糊在半夜里被个哭声惊醒的,身旁的人不在搂着她,而是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她赶紧翻身起来点亮了灯,再去推了推谷雨发现他没有一点反应,身子摸起来也有些发烫。肃肃一下就慌了,将谷雨重新翻过来让他平躺,接着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唤道:“小谷子?谷雨?你怎么样了?快点醒醒。”

“…娘…娘…”微弱的呼声夹杂着孩童特有的哭音,现在的谷雨看上去比平时小了好几岁,软趴趴的躺在那里,抽着鼻子卷着身子,紧紧抓住被子看起来很不舒服。

肃肃拉开帐帷跳下床,发现外头仍旧漆黑一片,她将屋里所有的油灯都点上,跟着去箱笼里翻找一些从东宫带来的药丸,那些药还是她母亲给她带的,都是小儿成药,风寒发热都可以吃,虽然不及药方熬出来的药效好,可毕竟方便在路上更容易使用。在这样的天气去找大夫很不明智,肃肃又不懂医更不会煎药,手里也只有药丸能救上一命。

找来治疗风寒和止小儿惊夜的药丸,按照说明化了水,便端到了床边,此时谷雨抖的更厉害了,脸涨得通红却没有一丝汗意,她将碗放在旁边,便过去抱住谷雨,在他耳边道:“乖,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娘…瞻儿好痛,死了好多人…娘,你在哪里?”谷雨嘴里嘟囔着,肃肃要离的很近才能听清。瞻儿?莫非谷雨的原名叫夏瞻?叹了口气,肃肃用力将他扶起,这么小的孩子就送进宫,他母亲这个时候不定在什么地方日夜哭泣呢。

小心给他灌了药,好在发现及时到没抽搐到张不开嘴的地步,不过肃肃没有经验再加上她体力有限,谷雨无意识的状态也会吐出一些,到是浪费了一部分。等到两碗药全部灌完,肃肃就觉着浑身大汗,但她不敢耽搁,穿上外套又放下帐帷,端着盆小心的到了门口,顶着房门打开的风雪站到了黑夜里,急急忙忙弄了盆雪跑进来再将房门重新关闭。

待到雪化成水,肃肃不顾刺骨的冰冷给谷雨冷敷脑袋,一番折腾竟然也不知不觉天亮了。

将帕子扔进盆里,肃肃搓着手爬上床,害怕自己手凉,就将头贴向谷雨的额头,微微发热可总算好过半夜的时候,再见他也不说胡话了,更不抽搐了,她才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帐帷外,阳光终于透过厚毯的缝隙洒进了房间,地面上的火盆也渐渐熄灭。帐帷内,两个孩子额头贴着额头,一个被被子裹的厚实,一个穿着乱七八糟的外套,半个身子缩进棉被,以一个古怪的姿势睡的香甜,隐隐有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滴落。一男一女,交换着呼吸,同样陷入到不为外人所知的梦境里。

谷雨是最先苏醒的,他揉揉眼睛觉着全身酸痛,第一反应就知道自己生病了,之后又觉着嘴里甘苦,不由擦了擦嘴角再看一看枕头,发现多多少少都有点汤药的褐色痕迹。他懊恼的低下头就见肃肃扭着身体躺在旁边,再见她身上穿着外衣顿时就明白了始末,一股子内疚和感激一下涌向了心头。他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慢慢爬起来给肃肃脱了外套,再将她放平,重新盖好棉被。他没有离开房间也没有乱动,而是再一次躺在肃肃身边,也只有他养好了身子,日后才能更好的报答他的小公主。

谷雨断断续续休息里几天,到是肃肃一点事儿都没有,整日帮着照顾谷雨,又与害怕圈禁地里出事的长史见了面。肃肃并没看见那些尸体被人抬出去多少,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有别的变故,她只是清点了外头送进来的物资,接着望了望白雪覆盖的远方,便重新回到她与谷雨的屋子里去了。

之后的雪天仍旧断断续续的出现,可大概是这次死的人太多,守军也不该再怠慢,除了让那些无处可去的宫女们换个房子外,还让人检修了房子的房顶,原先那处大宅子一下子变得冷清空旷,只能孤零零的站在风雪里一次又一次的抵挡风雪的侵袭,谁也不知道那宅子剩下的部分什么时候会倒。

一场大雪让肃肃获得了谷雨发自内心的忠诚,也让十多人丧失了生命,更让那些自以为是还是天家女眷的嫔妃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大自然的恶劣,她们没有吃,没有喝,存下的东西平日里大多都浪费了,她们一直抱着守军会进来援助甚至带她们离开的心理过着冰封的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到了第四天她们简直快要过不下去了,有女儿的还有些存货,没有孩子的也顾及不了什么身份,她们再也不嫌弃好多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哪怕宫女和主子们窝在一起,只要能取暖活下去,所谓的傲气也可以暂时抛诸脑后。她们靠着众人相聚的温暖以及微薄的食物,浑浑噩噩终于等到了守军,也同样看到了那一个个被抬出去的尸体。现实再一次给了她们一个极其响亮的巴掌。

肃肃在之后看到众人的时候,明显发现她们瘦的厉害,女官在教授织布技巧的时候,她也意外的没有看到这些女人鼻孔朝天百无聊赖的表情。也许她们还是放不下身段去做,但是肃肃相信起码从这时候开始,她们再不敢浪费任何物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