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我笑吟吟地望着龙傲天:“小妹,这几日可要讨饶二表姐夫了。”

当夜摆宴于傲龙堡,只是大家各怀心事,气氛惨淡,草草散席。

而后随着傲龙堡管事进了一个独门独院,百草居。初春北方还是犹如严冬寒冷,风杀杀的,草木凋敝,是没有冒出一丝绿芽的。可就在这荒凉之处,百草居的西北隅,簇簇盛开着深蓝大花,无叶只有怒放的花。花似浸透靛蓝染料,深蓝,蔚蓝,粉蓝,浅蓝,淡白,从花蕊至花瓣边沿,层层荡开,似水波逐浪。空中半轮月洒给了蓝花通透的清华,飘起明媚花香,却又夹杂着一缕说不出的苦味,当真是难以描绘的异魅,可偏又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的张望。

管事在前方提着灯,慢悠悠地说:“百草居是医邪公子与夫人的院子,平日里公子不许他人进入,公子喜好种植各种奇异花草,以观药性。如今表小姐暂住于此,最好不好碰触这些花草,因为老奴也不清楚哪些有毒?哪些致命?”

再看一眼诡异蓝花,移开目光,止住步,我浅笑道:“多谢管事提醒,时日不早,也请回歇。”

管事垂背,几声咳嗽:“老奴离去,表小姐安心休憩,若有不便,可再唤老奴。”

又是数声轻咳,管事弯腰渐远离,步子细索,却是毫无声响,只有一盏昏灯伴着他退出百草居。

我回身,见到洛谦清逸的背影单伫花田前,墨发随风丝滑,似锦缎裂开,搅乱了全身月华,仿若天地间,他与蓝花独占了满月清辉。

出神一会儿,我重重一叹,打破静谧:“洛大人,扶柳有话要说,可否单独详谈?”

洛谦亦叹气,却是轻若鸿羽:“外面太冷,身子容易受冻,还是进屋说吧。”

屋内只有一盏清油小灯,光线混浊,照在人的脸上,像是隔着一层油彩,朦胧的,看不真切。

我洒下几片茶叶在如玉白瓷杯中,从容淡笑道:“哥已写信告诉我,将十万两白银交与洛大人。只是银子数目太大,难以一时调齐,不知洛大人何时急用?”

洛谦眸深如潭渊,幽幽的,深沉无比,嘴角却溢笑道:“扶柳,你真让我意外,上官家的女儿,西泠柳庄的表小姐,握着江南几处大买卖。真不知还有什么令人称奇的地方?”

第一道茶水泡开了,枯卷的茶叶徒然间就舒展开来,浮起一层茶末,我弯唇淡笑,带着一丝自嘲,将杯内茶水倒尽,余下了润泽的茶叶:“小时候跟着娘住在西泠,耳睹目染,学了一些生意桥段。全只是商人角色,比不得官场人物。难道哥没有告诉洛大人吗?”

洛谦的眉稍淡淡扬起,似唇角畔的微笑,弧度恰好的让人舒心:“我今日方知,你不仅仅是西泠柳庄的表小姐,而是一名女中陶朱,腰缠万贯啊!”

我提起紫砂壶,滚热的泉水汩汩流入瓷杯。

“上官将军昨日来信说,小妹有法凑足十万两,我初始不信,就算与首富柳家亲缘深厚,它西泠又怎会轻易拿出十万两白银,扯入这场纷争?今夜才晓是我目光浅短,乾坤之大,焉不能有奇人?”

我执壶手腕一颤,热水倾涌,溅湿桌面。

“竟不想奇人就在身畔,自己却毫无知觉。”

抛下茶壶,我抬头凝望洛谦,瞳似墨,光如镜,倒影出了自己的身影,扯出一分轻笑,颤声问道:“哥只是说,扶柳可凑齐银两,便再无它言。”

洛谦缓言:“的确,上官将军言辞极短。”

我干笑两声,终于摘下微笑面具,仅余满身疲惫,软瘫倒下,陷在青缎软榻中,再也挺不直腰了。

榻旁木窗向西,遥望空际,不见明月,唯有漫天星斗,与院中奇异蓝花争艳。

亮白,艳蓝,色彩过于绚烂,我的眼承受不起,合目,沉入思绪。

原以为哥已将所有事情告诉洛谦,银子的来源,是故今日才随洛谦到傲龙堡。却不料哥只说了一句话,小妹可凑银!

逸出一丝闷笑,哥其实还是不想让我牵入太深的,没有告诉洛谦,任何原因,只丢下一言,扶柳能做得到。好像是我自己暴露于洛谦面前,可是哥你想过没?你透一点儿给洛谦,他也就自然有能力将我查个通彻。

“不问要十万两白银究竟做何事?”洛谦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依旧闭着双目,只是将头微微仰起:“若是想让我知晓,哥早就该在向我要银子时,说明用途。既然到现在也不肯透露,自是你们商议好的机密大事,倘若我问上一句原委,也是白费口舌而已。”

我就这样懒散地躺着,半睡半醒,闻到了一股明媚香气向我靠近,渐浓时转为草药苦涩之气,而后又破出淡定的墨香,香气叠叠,压住了我所有的气力。

那是洛谦身上散发的,刚才他在蓝花前站了许久,沾了一衣花香,香极转苦,最终还是他原本的墨香。他灼热的呼吸烫过我的脸颊,止于耳畔,幽然的声音,似在叹气:“扶柳,不想把你扯入,但世事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不过我保证,此事绝对成功,不会牵连他人。”

洛谦,你为什么要向我保证?你我似乎都将对方放错了位置,你说过,扶柳,我给不了你要的安宁,我也说过,这本事场没头没脑的婚姻,事成之后,我拿休书潇洒离去。既然是形同陌路的两人,又需要劳什子的保证做什么?

眼角蓄有泪水,只一滴,滑落,浸入发鬓,不见。

恍然间,香气骤然抽离,余下了袅烟清风。

我霍然起身,双眼却仍是睁不开,只能感到一个模糊的白影还尚在门口,便大声叫起,嗓子沙哑:“洛谦,我要用十万两换取自由,这样,你我永远不再相见!”

不相见,亦不相知,再无纠葛,也不必挣扎。

白影僵硬:“可惜你是上官毅之的女儿,十万两买不到置身事外…”

我颓然倒下。

一夜再不想事,居然睡得极沉。

第三卷:薄冰一步履 漩涡急(三)

第二日清晨就被雪君摇醒了,我睡眼半睁,瞧着床头人,一身长裤衬衫,腰束丝带,倒有几分飒爽英姿。

雪君动作利索,一把拉起我,嚷道:“你倒说说,我这一身哪儿不漂亮了?”

我斜瞟着她的小腹,将青丝盘起,懒散笑道:“不要瞎折腾了,怀着小宝宝呢。”

雪君反撇嘴道:“才二三个月,不碍事的。”

我扯下她腰中丝带:“就是刚怀上,才要格外小心,这段时期最容易流产。”

雪君不管,依旧兴致勃勃,追问不停:“到底哪里不好。”

缠得无法,我笑道:“以古人的眼光,它没有一处地方漂亮,他们认为长裤外穿,败坏道德。以后啊,设计衣裳时要记得与时共进,要与西华女子的眼光保持一致。唉,真担心,哪天你把吊带迷你裙给挂在伊水坊买!”

“我是有想过的,但怕官府查封铺子,所以才选择长裤。”雪君乌溜溜的眼珠转着:“我刚设计了几套新的,去看一下啊。”

雪君拽着我出了百草居,几个折转,到了一间花阁。桌面上散着一叠画,我没看画,反拿起盘中糕点,一早起来肚子有点饿了。

“雪君,我倒有一主意,将衬衫添上围边,改为长衫,遮住膝盖,腰间仍束丝带。这袖口缩紧,再配上一双精致短靴,嗯,最后将口号加上一句,就叫,不爱红妆爱武妆,从此做侠女。”

“重新搭台发布新裳,请上几个会武功的女子,挥舞一段剑法,估摸着也就有了几分效果,或许尚可挽回损失。”

“岂只是挽回损失,今年伊水坊又要挣大钱了!”柳云笑嘻嘻地走来:“柳儿妹妹,果真经商奇才,刚才几句话,就化腐朽为神奇,将这不伦不类的衣裳变成了千古女儿心中的侠客梦。”

看着柳云的可爱笑容,月芽弯弯的眼,颊边流露的深酒窝,我亦清甜笑起:“云表哥夸奖了,扶柳哪比得上云表哥,这些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柳云亮晶晶的眼更弯了,如弦月:“柳儿妹妹,现在可有空?去书房商讨一下十万两的大买卖。”随后一转星眸,戏诌道:“既是商业会谈,某些商业白痴也就不用跟来了。”说完便哈哈大笑,踏着轻功跑了。

气得雪君在后面直跺脚,向柳云的背影狂扔糕点。

傲龙堡柳云别苑的书房内,清秀的少年埋首于账薄堆,光洁的额头泛有安定的气息,弯叶修眉也因沉淀的呼吸而显得英挺几分,水漾的桃花眼更是冷静,带着商人天性的狡黠,捕捉暗藏于账薄的商机。

面对如此巨大反差的柳云,我早已习惯。自从与霜铃、柳云合开汇通钱庄来,就知道了什么叫变脸的速度,嘻哈少年换成精明人杰只需一瞬间。柳云常笑称,老天爷给什么我就能用什么,老天爷给柳风一脸威严,可以吓唬他人。老天爷开玩笑给我一张娃娃脸,那我为什么不用这张可爱皮囊,去骗骗人,同样是做生意,柳风正大光明地抢钱,我就歪门邪道地拐钱。

这样的柳云,在商界呼风唤雨,并不比柳风逊了半筹。

我浅笑走向书桌,随意取了本账册,摊开来看:“云表哥,最迟哪天可以将白银给我?”

柳云抬头,眼如利刃,凝视于我:“怕是凑不出十万两白银的。”

“哦,”我轻提眉梢:“难道钱庄经营出了问题,连区区十万两也没有?”

柳云愤然起身,怒气冲顶:“扶柳,不要任性了!你知道洛谦拿着十万两干什么勾当吗?如果卷入此事,你会有什么后果吗?”

账薄做得真混乱,根本弄不清资金的来龙去脉,我蹩起眉,轻声道:“我的确不知道银子的用途,但洛谦向我保证,此事一定成功。云表哥你似乎很清楚这件事,不知十万两银子要用在何处呢?”

柳云眉头打结:“密部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一定会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既然涉及权势斗争,就无法预测,他洛谦凭什么能保证绝对成功,可以重新掌权?扶柳,你又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的卷入其中?”

我翻书的手一顿,纸随即滑落,起了褶皱。握住笔架上的狼毫,轻点墨汁,铺平账纸,圈起账目错误的地方,然后眸转望着柳云,浅浅笑开:“这些天我也一直在计算,利益得失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不如现在我与云表哥就以此畅谈一番。”

柳云稍愣,而后颊边酒窝渐渐显现:“那就以天下为题,辩论朝堂走势。”

我低头,执笔在账册上写下,资金来源不明,又笑道:“云表哥,天下太大,不如就从朝堂核心,当今皇上谈起吧?”

“当今皇上?”柳云修眉高挑,水眸蕴光:“算是一名合格的帝王吧,至登基以来,减负轻徭,百姓的日子尚过得去。”

我摇头笑道:“又不是史书评价,需要这些做面子的话做甚!说皇上的性格吧。”

柳云亦摇头道:“性格难以琢透,尚是朔王之时,就隐忍极深,最后出其不意登上皇位。已是皇上,仍忍耐八年,等待时机方发动政难,一举挑落丞相将军两派势力。嗯,他心机深,计谋亦深…人就更神秘了,我也看不透此人。”

“云表哥,你若是皇上,会放过上官家与洛府吗?”我问道。

柳云皱起鼻子:“怕是不会,斩草需除根,一定要赶尽杀绝的。”

“倘若上官与洛谦败了,他用何种罪名最好?”我淡笑询问柳云。

“当然是叛逆谋反之罪最妙,诛九族,干净利落,不留祸根!”柳云自然说出,毫无停滞。

我翻页,重新观看账薄,叹了一声,写下需重做:“所以啊,败了,是要诛九族的,我怎么逃得出皇上的问斩名单!”

柳云直摇头:“不对,不对…”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十万两,他们必败,凌迟处死,我也会被送上断头台。既然如此,我何不放手一搏,拼出一条生路?”我觉得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我不会让你卷进去的…不会的…”柳云开始喃喃自语。

“很简单的理由,我要活下去。”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一阵痛楚,“所以,我会不择手段!”

柳云笑起,却是眼露凄痛:“扶柳,做了就没有回头路,我会阻止你的。”

“傲龙堡无银,你若想从钱庄取钱,我不同意,休想提出一个铜板。你若向大哥求助,回江南一去一来,加上我从中阻扰,至少要花费半年时间,那时所有事也该尘埃落地了。”

我握笔的手不听使唤地开始乱画,一横一竖极用力,划破了纸张,心里是怒极的,反而对着柳云清甜笑起,轻声道:“云表哥怎么还不明白呢?我出生上官,就已入政治。路无回头,后退一步,就是悬空,摔入万丈深渊!”

柳云却是暴怒,狂舞挥袖将满桌的账册扫入半空,然后抓住我的手臂,拽向屋外:“我们现在就回西泠,出海去南洋,永远都不回西华了。”

“柳云,你疯了。”我气得直向他挥拳,打在胸口,一声砰然,空洞洞的在心里回响:“我们不负责任地逃了,西泠怎么办?傲龙堡怎么办?皇上又会对他们怎么办?”

柳云呆住,双眼晶莹闪烁,“啊”的惨叫,颓然倒地,全身蜷缩成一团,脸深埋进双膝,像是一个寻求温暖的小孩。

我抖了抖变形的衣袖,恢复平静,叹道:“西泠会被朝廷查封,傲龙堡将被军队围剿,皇上会将怒气发泄到与我们相关的每一个人身上。所以我要留下,努力将牵连范围缩到最小。”

柳云依旧埋头,闷声道:“扶柳,让我相信你有能力可以保全自己。一月为限,不借西泠之力,在朔方挣下三千两。这样两个月后我为你凑齐十万两。”

我在柳云的前方空地,坐下,举起右手,浅笑淡然:“击掌为誓。”

柳云缓缓抬起头,腮旁尚挂有泪珠,闪闪的,与月芽弯的眼一同明亮。

清脆声响,击掌为誓!

柳云恢复了惯用的可爱笑颜,酒窝甜腻腻,嗓音软糯:“扶柳,其实上个月余杭换了知府,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查抄了一家西泠暗地操控的铺子,说是掌柜的匿藏钦犯。”

我略惊,皇甫朔已经开始全面撒网,果真的手段高强,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他几月以来,却不曾向朔方下手,定是无法直接打击上官家与洛谦,所以只能在边缘动手。

“嗯,以后请人小心些,便没事了。”我轻声回道,然后收拾起满屋的狼藉。

“可我想与鼎鼎大名的丞相大人会上一会!”柳云嘻嘻一笑,亮瞳里满是戏谑闪过:“要商人投钱,总要先验一验货物如何…”

我停止整理地上的账本,斜仰着头,抱紧了怀里的一堆账册:“这是我下注的货物,与你无关,不用云表哥操心去验了。”

“哪里?”柳云笑着低下头:“柳儿妹妹,不要忘了十万两是要从我手中流过的!”

我垂下目光,账册漫出一股陈年的腐味:“好吧,今晚你到百草居来。”

第三卷:薄冰一步履 漩涡急(四)

百草居幽寂庭院中,皓月当空,柳云施施然而来。

“知道柳儿妹妹一向小气,绝不会请人喝酒,所以我特意带了一壶祁山的黑泽酒。”柳云笑眯眯地将一瓶大肚黑瓷押上藤桌,衣袖带风,竟有几分西北豪气。在洛谦对面坐下,他脖子前曲张望了一眼桌面,啧啧道:“果然没有料错,就只有几碟清淡小菜和一杯无味寡茶!”

我端起茶碗,茶水碧漾,映上月光说不出的清泠:“还是茶水养生。”

“一生留名,数十年足矣,要那么多年赖活着作甚?”柳云眼波如潮水涌起,瞥向洛谦,咄咄逼人:“所以男人终归是饮酒的豪爽!”

“不想柳二公子也是个性情中人,洛某今夜陪柳二公子不醉不归!”洛谦面色如常,淡淡笑着,将茶碗中的清水尽数洒出。

“好!”柳云亦是泼了碗中茶水,开启酒瓶,灌满了整碗茶杯。

酒香浓烈,夹杂着山林甘醇气息,我望了一眼碗中酒水,不禁一惊。这酒水竟然发黑,像是墨汁融在水中,细微颗粒沉浮其间。“怎么还有黑色的酒?”

“没有这独特的颜色,怎会被称作黑泽酒呢?”柳云已同洛谦饮了一杯,白皙肤色微然嫣红,他眼眸儿一转,盯着我湛湛有神:“柳儿妹妹不知吧?传闻祁山黑泽酒是当年审食其特意酿造的,只为搏吕后一乐!”

“真有这个传闻?我倒要试一试!”我也腾出茶碗,缓缓地注了一杯黑泽酒。细小抿上一口,微甜,带有山果的清爽之感,忍不住又饮了几口。“口齿留香,难怪当年吕后也爱喝!”

“洛相与审食其同位,怕是更能体味其中深意吧?”柳云桃花眼一眯,媚如丝却寒似冰。

蓦然间,酒意扫尽,我不禁一颤,算是清醒了。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给洛谦难堪。西汉丞相审食其无德无才,不过靠着吕后的裙带爬上了丞相位置,如今我替洛谦凑齐十万两白银,柳云暗讽,嬉笑怒骂都掺和进了一杯酒!

又不能当面驳斥,我只得在桌下伸脚轻轻踢了柳云一下,暗示他不要继续说了。柳云随即对我甜蜜一笑,花开似的:“柳儿妹妹,我听大哥说霜铃好像在长安被一个大户请去作客几个月了…,唉,人家门大户大,霜铃一个小姑娘哪里转得出来…”

我轻轻一笑,掩下怒气,到底是低估了柳云,他从不肯善罢甘休!今夜是他主动要来,就主动不会让气氛融洽!我缓缓饮了半杯酒,淡叹,还是不要闹僵的好。又伸出脚,想再次暗示柳云,不要挑衅洛谦了。

只刚刚抬起足尖,双腿就被人夹住,进退不得了。

洛谦这时端起茶碗,对柳云淡笑,恍若浮云悠然:“古人常以人品论酒品,柳二公子以酒品论人品,倒也是一件新鲜事!不过难免有失偏颇!”

柳云一愣,笑道:“我口若悬河,你倒沉稳如石,这样子也激不出什么火花,一点儿也提不起劲来…”

“不如饮酒!”洛谦喝下半碗黑泽酒。

“酒入肚肠,滋味各中体味…”柳云倒似真得醉了,饮酒自斟,唱了起来。

到底是酒能解愁,我也饮了起来,三人同喝,一瓶黑泽酒很快见了底。

柳云倒干最后一滴酒,饮尽,摇摇晃晃起了身,指着洛谦厉声道:“你若欺负了我家妹子,柳云天涯海角也找你索命…”醉眼轻扫了我一眼,踉跄走出百草居,清唱起:“西湖梦,柳絮雪,一字字离别。此去人难在,更声是愁结。千古落花无处葬,三分随流水…”

柳云歌声渐止,他也放开了我的脚裸。

“这不是普通的清酒吧?”我的头隐隐发昏,眼前事物似乎都有了双层叠影。

“黑泽酒入口清甜,容易贪饮,但是它后劲奇大,一般人受不住的!”

昏昏然的十分不舒服,我索性趴在了藤桌上,面容埋在双臂之间,看着自己小腿轻摆,裙裾层层叠叠地荡开。“十万两买不到我的自由,总该可以换得霜铃的自由吧?”

他沉默。

我继续埋头:“我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以逃出你们的天罗地网!更何况…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哥去死的…”

依旧寂静。

偏起头,我斜睨着他,眼里泛起薄薄水雾:“你是不是很相信,酒后吐真言?”他明知黑泽酒醉人,却依旧让我饮了不少。

吃力地撑起身子,脚步蹒跚,晃到他眼前,咬唇道:“我的确是喝不得几杯酒,今儿就吐了真话!”

再往前一步,竟踩到裙角,一摇晃,扑在了他胸前。

顺手抓紧他的衣襟,切切道:“知不知道,棋盘上如果小卒过了河,便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住了的…管不住…”

心过了界,也是管不住的!

脑子里热气涌上,终也抵不过酒意,熟睡了去。

今日中午时分还尚有一缕慵懒阳光,可到了傍晚却是突降白雪,簇簇碎碎的铺了一地琼花。

我手捧暖壶坐在朱窗边,微支窗棱,恰看的雪中妖艳蓝花,不畏寒天,反开的更为舒放,似一女子在飘零杨花中欢畅舞蹈,细碎的雪花在她身旁袅袅落下,只当是她旋转时散发的快乐。

低首回望房内,就瞥见了床头的一枚棋子,红色的帅字有些刺眼。那日酒醒时,第一眼就瞧见了这红如血的棋,怔怔愣了片刻。

“流苏,这朔方的倒春寒可真厉害啊,都已经立春好几日了,却不想还有一场大雪。”

本以为流苏会以一贯的沉默回复,不料她却端上一碗红枣粥:“刚才相爷离堡,吩咐我做的,说是红枣粥暖胃,小姐怕冷,喝了对身体好。”

早上洛谦和洛文离了傲龙堡,回去朔方官仓,说是有公务在身,但小小一职有何事可做,只怕是明里看守,暗里部署计划反击皇甫朔。

我舀起一勺红枣粥,不够暖,但却甜如蜜:“流苏。他只留下了这句话吗?”

流苏一怔,转头凝望空中飞雪:“银子最迟只能等三个月。”

我轻笑,洛谦,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吗?放下手中粥碗,合上窗,道:“流苏,准备白锦氅风,今晚我要去堡中大厅将一些事定了。”

虽然时辰不晚,但天已黑透,傲龙堡大厅内灯火辉煌,香气四溢,可下人丫鬟们却全都在门外恭敬侯着。

我踏雪前行,至厅口,解下毛氅,递与流苏,轻笑道:“流苏,看来今晚你不能与我同桌吃饭了,在外面欣赏月下雪景吧。”

跨过门槛,身后厅门已然紧闭,我一眼扫过厅内人,龙傲天,雪君,柳云,便嫣然笑道:“还以为我是最晚到的,没想到傲怡比我更晚啊。”说完,随信入座,斟了一杯酒,浅浅抿饮。

龙傲天寒眸锋利,目光焦点锁在了我身上,沉声道:“今天清晨,傲怡就已启程,去寻找医邪与二叔了。”

“哦,”我把玩起酒盅,略微挑眉道:“看来今天真是个出门的黄道吉日啊!”

龙傲天瞟眼,冷然道:“不得已,或许傲怡出去闯一闯,才能明白如何保护自己。”

我淡笑,夹起桌上佳肴,嗯,果然好味道,眯起眼问道:“雪君,可你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吗?”

雪君还是老样子,依旧快言快语撇嘴道:“龙老大不要我插嘴,你们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又不笨,当然知道你们要干的是危险事,可不论怎样我都是还要和你们在一起的啊!”

手连颤,泼了半杯酒,我缓缓说道:“雪君,我就不会把你牵入危险之中的,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柳云突然笑道:“她与我一样都姓柳,注定要涉入漩涡,避无可避。”

龙傲天也冷静开口:“可惜龙某人的妻子是洛夫人的二表姐,这层血缘关系无法改变。”

我浅晕淡笑,喝下剩余的半杯酒,抬眸瞧着龙傲天:“二表姐夫是个明白人,扶柳亦相信姐夫完全有能力将傲龙堡脱身事外,又为何要巴巴的淌浑水呢?”

龙傲天嘴角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浓眉挑起,眼神些许兴奋:“能遇上千载难逢的龙虎斗,何等幸事,我龙傲天当然不能错过,要下注赌上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