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连来过家里的客人都极少。”

“所以这里大多数的房间都是闲职很久了的?”

“是的。”

苏终笙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很快,她们也已经走到了餐厅,很大的一张桌子,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陆少城还没到,苏终笙赶忙问:“陆少城呢?”

“少爷还在书房,请苏小姐稍等。”

苏终笙一拍脑门,赶忙向书房走了回去,她来这的正事是照顾陆少城才对,怎么能把他扔在那里,让他自己走到餐厅来?

她脚程飞快地赶回去,陆少城还没有从书房里出来,她敲了敲门,刚一用力,门就被她给推开了,她才发现原来之前的门只是虚掩。

她走进去,就见陆少城背靠在自己宽大的座椅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更用力地敲了敲一旁的门,“吃饭了。”

“恩。”

书桌后的人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动,她走过去想要扶他,却在靠近他的时候听到他忽然出声道:“泄漏消息的人找到了。”

苏终笙的脚步一顿,“哦?”

“是盐城那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员工,昨日开会的时候刚好在会议室里,听到了关于材料的事,做预算的时候又因为忙不过来,让他去帮忙印的,他因此知道了一些细节,又认识做记者的朋友,听说提供这样的新闻素材可以得钱,就抱着侥幸心理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陆少城的语气很淡,语速也很慢,他一向惜字如金,此时却说了这么多,苏终笙很快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

“你不相信?”

他摇了摇头,“不是不相信,是不知道该怎么相信。”

她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陆少城轻叹了一口气,“他是今天下午盐城那边项目经理抓出来的,据说是一听说要清查,脸都绿了,项目经理只是吓唬了他几下,他就全都招了,这样的人根本不足为患”,他说着,一顿,话锋随之一转,“然而能敏锐地洞察到材料质量标准问题是个机会、并能赶在陆氏还来不及改正的时间里抓住如此契机,让记者发出报道毁掉陆氏名声,这个人绝不简单!无论是材料质量问题这个切入点也好、还是这个时机的把握也好,都是恰到好处。”

苏终笙牵唇,有些戏谑之意道:“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点欣赏这个人?”

没想到陆少城并没有否认,反倒是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有些欣赏他,若是能找出他为我所用就是最好。”

听他这样说,苏终笙抿了一下唇,神色一默。

再开口,她笑着道:“找到了嫌疑人总比找不到的好,走吧,我们去吃饭。”

晚餐过后,鉴于苏终笙在短期内要成为陆家的常住人员,陆少城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不,确切的说,是苏终笙带着陆少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拂花穿柳,陆家老宅的院子里生机盎然,小径通幽。

陆少城对这院子显然已经非常了解,苏终笙只需虚虚扶着,他自然知道要向什么方向而去。

有暗香袭来,陆少城轻叹道:“岁岁年年,人间大不同,这花草却总是相似的面容。”

苏终笙笑,“其实这花草也早已不同,只是没人关心罢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悲观,陆少城走到一个长椅处坐下,“这些花许多是从前阿懒种下的,那时我看不到,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后来看到花长得很

tang好,可是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苏终笙看着,似是漫不经心一般地应了一声:“阿懒真是心灵手巧。”

可陆少城话中的本意并不在此,他的声音淡淡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这是我和阿懒的过去,苏终笙,你呢?”

该问清的事,他终究还是要问清的。

她现在已经住进了陆家老宅,看似简单的住处变化,其实却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这几年来,能进入这里的人都是少之又少,何况入住?

苏终笙站在原地,没有跟到他的身边,咬了咬唇,“为什么…一定要问?”

陆少城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为什么那天在盐城的医院,你能清楚的报出我的病史?”

苏终笙先是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在意,此时竟陆少城一提醒,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天在盐城她是乱了方寸,将那些事情脱口而出,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话说到这里,苏终笙明白了,今天有些事情她不想说也不行了,陆少城是一定要一个结果的。

“我…”她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千百种念头闪过,她支吾道:“我是…”

忽然,说不下去了。

陆少城并没有催,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很少对谁这么有耐心,苏终笙愈发确定了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我之所以知道你的病史是因为我知道你去找傅老师看了病,后来再去找傅老师要药膏的时候,我借研究病例之名,向他询问了你的情况。”

苏终笙飞快地一口气说完。

“傅老?”

陆少城不置可否,只是重复了一遍她提到的那个名字。

苏终笙点头,“是。”

陆少城没有再回应,安静的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还有,关于我的过去…”苏终笙停了一下,走到陆少城的身边,“我一直不想提,是因为那是我记忆里最不想回忆的部分,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宁可那会的自己变成一个瞎子,也不想亲眼目睹那样的场面。”

她的语气里带着很强烈的恨意,是与她平日里一贯展现给他的阳光和开朗截然不同的部分,陆少城微怔。

“我并不是报纸上所说的孤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是有家、有父母的,而且事实上,我的家境不错,那时的我优越、自在,没有为什么事发过愁,父母每日教育我的都是乐观与感恩,于是我乐观、我感恩,直到有一天,几乎是在突然之间,这样的家就不复存在了,所有的人都说我父母做了缺德事,活该遭报应,我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的母亲抱着我以泪洗面,后来也…”她哽咽了一下,恍然之间,那一日似还在眼前,一切历历在目,“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很懂事,后来想起来也只能告诉自己说,我的父母做了错事,这是天意的报应,不可以因此变得怨恨,要感恩、要乐观,然而…”

陆少城的声音依旧冷静:“然而?”

苏终笙赶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后来我就成了孤儿,流浪的那些事他们也提过很多次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总归最后能碰到郑爷爷,我就是幸运的。”

她的话里似乎还在积极贯彻着她父母教给她的乐观与感恩,越是轻描淡写,就让人越是觉得心疼。

陆少城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的胸膛宽厚温暖,这一刻,苏终笙终于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眼泪掉的很凶,这么多年没有向任何人表达出的情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汹涌,她想要控制住自己、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她根本就做不到,她终究没有自己想想的那么厉害。

阿懒回来了

这么多年来,每当她想忘记那时的情景,然而潜意识里却又另一个人怎么也不肯放过她,午夜惊醒,她用手捂住脸,明明害怕悲伤至极,然而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就好像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随眼泪一起凝固在了心底。

她睁大了眼睛,视线落在陆少城身后的墙面上,一点点失去聚焦,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她其实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抱着陆少城,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她的目光清明。

分明清醒了。

“你从未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陆少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

“包括郑爷爷在内,没有。”

他一默,“为什么不说呢?贰”

“说不出。”

她的家族至今还背着当初的恶名,无论走到哪里提起,都会引来别人异样的的目光,还有随之而来的闲话。

他能够感觉的到她那种强烈的情感,此刻她所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可如果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为什么之前她宁可冒着被他怀疑的风险也半分不愿透露?

还有宋家言,他又是从哪里查出的苏终笙是个孤儿?这消息的偏差…

想到宋家言,陆少城的眉头不由蹙紧,虽然两家是对手,宋家言完全没有必要参与到他的私事中去…

苏终笙并不爱哭,此刻抽泣了几声,也渐渐平复了下去。

她揉了揉脸,觉得自己有点丢人,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她看向一旁的花,似是有些惊讶道:“这盆雏菊已经有点不太好了,该松松土了呢!”

她说着,走到一旁,拿起工具,熟练的做了起来。

她的神情专注于自己手下的事,心无旁骛,而那边的长椅上,陆少城陷入了沉默。

他的眼睛其实并不是六、七年前好起来。

虽然阿懒离开之前,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部分光感,医生说形势一片大好,应该不用多久就可以有视野了,然而就是那段时间,他因为阿懒的突然离开,病情出现了反复。

直到后来又过了一年,他才影影绰绰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他后来同所有医生介绍病史的时候,并没有提中间的那一段,而是直接说五年前恢复的视力,傅老那里应该也是这样记录的。

六年…

那日苏终笙说的那样确定,会那样认定他的视力是从六、七年前开始恢复的,大概也就只有…

阿懒…

院子里很静,他能听到苏终笙在那边极其轻微的动静。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少年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安静的等,而女孩则专注地做着自己手边的事。

微风起,安静宁谧。

第二天,陈光接到陆少城的指令,去查了江城这二十年来所有破产家族的资料。

呆在陆家,苏终笙每日的正事就成了照顾陆少城,闲杂时间办办公,在陆少城的督促下把医院重建的计划书完成。

因为陆少城眼睛受了伤,他们的交流就着重偏向了口头,这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苏终笙每说完一点自己的意见,基本都会被陆少城简要的两个字驳回:“不够。”

所谓“不够”,就是“不够好”的意思,惜字如金的陆大少爷连打击她都打击的这么简洁。

她长叹了一口气,禁不住抱怨:“好烦啊!”

得到的依旧是两个字的回应:“忍着!”

苏终笙:“…”

在这样的反复修改中,苏终笙这计划书总算是改的有了眉目,但即使这样,也无法平复她对陆少城的不满,于是当给他换药的时候,明知道他用的眼药水对眼睛的刺激很大,当看到他蹙紧眉的样子,她还是故意问:“怎么了?”

他咬牙,“疼。”

“忍着。”

陆少城:“…”

所谓有来有往,苏终笙才不会让自己一直处于下风!

但苏终笙诚然还是会照顾人的,每天早上按时出现在他的房门前,扶他去餐厅,耐心地陪他去医院、给他

tang读文件,帮他端茶倒水跑腿打杂,也算的上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几日下来,他们之间已然有了一种默契,他一抬手她就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他刚开口她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已经可以抢答了。

陈光看着她动作越来越熟练利索,玩笑道:“还好苏小姐不是管理专业出身,不然我就要担心一下自己的饭碗了。”

她开心的一笑,格外“仗义”道:“没事,来我们医院,我聘你!”

陈光笑着应道:“那就多谢苏小姐了。”

两个人正相谈甚欢,陆少城忽然开口,声音凉凉的:“他两年的工资就能抵的上你的银行贷款,你聘的起吗?”

一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苏终笙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陈光,半晌,“我现在真的想抢你的饭碗了。”

陈光扬唇,“苏小姐说笑了。”

临近下班的时间,陆少城去了洗手间,苏终笙帮他收拾着东西,忽然听到有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她循着声音看去,是陆少城的电话。

她起初只是不经意地向那边瞥了一眼,正要告诉陆少城他的电话响了,却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那一串电话号码时忽然僵住。

等等!

这个号码…

这个号码是…

不应该啊!

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只觉得不可思议,就在这片刻间,陆少城已经走了过来,他的听觉一向敏锐,很快注意到了这来电的声音。

“谁的电话?”他这样问她。

“呃…一串号码。”

“什么号码?”

“136283…”苏终笙说着,又更加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个号码,确认自己没有读错,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完了剩下的几个数字:“90283。”

静默。

在这一刻,空气都好像凝滞住了。

苏终笙能看得出,陆少城的身形明显一僵。

良久。

他才开口:“请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手机的振动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苏终笙站在原地微怔,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该不该再将电话递给他,她只希望电话那边的人不要再打电话过来,这一切只是一个偶然,她正迟疑着,但很快,手机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刚才的那个号码。

电话那边的人很是执着,可以看得出就是为了要找陆少城,并非是拨错了号,也不是偶然打来的诈骗电话。

苏终笙的心里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听不到她的动静,陆少城蹙眉道:“拿来吧。”

这个号码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不久前,他曾和苏终笙说过,这么多年没有换手机号码,他其实一直在等一个人打来的电话,而现在,这个电话来了。

就在他以为他快要找到了答案的时候,这个电话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心里更多的已经不是期待,而是震惊。

他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放在了耳边,极低的一声:“喂。”

有良久的沉默,电话那边的人似是因为电话突然被接通,有些无措,半晌,才终于开口,很轻、很淡,却又似带着无尽的叹息:“阿城,你还记得我吗?”

还记得吗…

连这个号码,他都不曾有片刻的遗忘,她的电话没有存在他的通讯录里,而是存在他的心上。

明明是找了许久的的人,明明是等了许久的电话,可奇怪的是陆少城此时心里却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智地问:“你是谁?”

你想让我以为你是谁,你又是谁?

听筒里传来女子的叹气声,而后是淡淡的一声:“阿懒。”

那个应该消失在六年前的阿懒

在这一刻,陆少城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而电话那边的人声音还在继续:“阿城,如果我有任何其他的办法,我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你…”

“阿懒…哪”

陆少城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念着这两个字,就好像忽然间变得陌生了蝗。

心里“咯噔”一声,苏终笙看着不远处的陆少城,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觉得心里的预感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