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懒,这个原本应该消失在六年前那个大雪漫天的冬日里的阿懒…

她轻轻阖了眼,所有的话就卡在嗓子里,她却只能沉默。

“阿城,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电话那边的女人声音中带着歉意,这歉意中又含着疏离,那是多年不见的生分。

陆少城听着,没有应声。

唐突?没有任何事情比她六年前的离开更要唐突。

“算我求你帮我,可以吗?”她的声音中已经透着哀求之意,想必是遇到了极其让她为难的事。

静默,许久,他终于出声道:“你在哪里?”

“我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我才有勇气打出这通电话。”

他抿了一下唇,轻叹了一口气,“在那里等着我。”

他挂掉了电话。

办公室里,忽然异常安静了下来,苏终笙低着头,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等些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打破这沉默局面的是陆少城,他开口,声音清清冷冷:“怎么不问是谁的电话?”

是谁的电话…

苏终笙弯唇,露出了一个自嘲的弧度,她已然猜出了十之八、九,何必再多问一句给自己添堵?

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这是你的私事,我不好多问。”

“你不问,那我告诉你,是阿懒的电话。”

果然。

她阖了眼,心里波涛翻涌而过,却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她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扎在自己的手上,很疼,她却恍若未觉,甚至还能微微扬起唇角,“没有。”

“那我们走吧。”

陆少城说完,转身向办公室门口的方向走去。

下了楼,司机已在门口等待,陆少城向司机说出地点,那司机一怔,满怀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南平街96号?”

十几年来,江城的改变很大,陆少城报的是从前的地名,那司机是从外地来的小年轻,自然并不了解。

“在现在南川中路和东路的交界,街角的地方有一栋快要被拆的老楼”,陆少城说着,停顿了一下,转而向一旁的苏终笙道:“一会儿快要到的时候你给他指一下吧。”

“我…”苏终笙蹙紧眉,“我也不认得…”

她听的出陆少城的话中含有试探,索性直接否定。

她不认得,不管是什么地方她都不认得。

陆少城沉默了片刻,将手机递给了苏终笙,“找出刚才那个电话,告诉她到路口的咖啡店去等我。”

苏终笙接过,从来电记录里找出了刚刚的那个号码,她按下通话键,正要递给陆少城,他却没有半分要接的意思。

“你说。”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苏终笙听到听筒里传出女子轻柔的声音:“阿城?”

阿城…

苏终笙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她叫的还真是自然亲昵!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我是阿城的未婚妻,阿城让我告诉你,去路口的咖啡店等他,我们很快就到。”

电话那边的人忽然就没了声音,半晌才道:“是苏小姐吗?”

“是。”

对方的声音中带着歉意,“对不起,是我打搅了。”

tang打搅,苏终笙在心里反复体味着这两个字,不只是此刻的打扰,这话里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阿懒的回归一定会为她这个未婚妻增添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苏终笙扬起唇,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声音温柔似毫不在意,“没事,快去咖啡店吧。”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笑意凝结在了唇畔。

她手机递还给了陆少城,心里正沉郁的厉害,陆少城在这时忽然开口:“等一会儿你和我一起进去,反正你和阿懒认识,这么多年不见,也该好好的叙叙旧了。”

苏终笙咬唇,陆少城的记性还真是好,她先前同陆少城提过一次,他记得一清二楚,此刻这样一说,她无言反驳,可叙旧…

呵,这个旧应该怎么叙?

司机开车熟练,很快到了两条街的交界,根据陆少城的指令找出那家咖啡店。

苏终笙下了车,轻挽着陆少城为他引路。

推开咖啡店的门,有风铃声响起,有一位服务员走过来,微笑着问道:“请问只有两位吗?”

她说着,视线向陆少城的身上看去,这个男人轮廓俊朗、身形高大挺拔,气质卓然,虽然带着一副墨镜,让人看不清面容,却也引人遐想连连。

苏终笙摇了摇头,“我们有一位朋友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那服务员想到了什么,问:“是一位女士吗?”

“是。”

“请跟我来。”

咖啡店最靠里面的位置,背向着他们的方向,一名女子安静而坐。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女子猛然回过头来,发现真的是他们到了,她一下站了起来。

“阿城…”一声轻唤,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是故人重逢的感喟与喜悦,其中又带着些许怯懦,尾音绵长,各种复杂的情绪就全都隐藏在了里面。

陆少城并没有立即应声,她有些丧气,一偏头,看到一旁的苏终笙,低低地叫了一声:“苏小姐好。”

那声音之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对苏终笙的畏惧,让苏终笙恍然还以为自己哪里欺负了她。

苏终笙牵起唇,向她伸出手去,“你好,好久不见。”

她竭力想要印证自己之前对陆少城所说过的事情,然而对方却并没有配合的意思,奇怪地看着她,质疑道:“苏小姐,这不应该是我们第一次面吗?”

苏终笙的态度坚决,“阿懒,你忘了吗?五、六年前你曾经到过南榆镇,还重病了一场…”

“我…是吗?”那人出现了些许犹疑,忽而又苦笑了一声,“那几年四处流浪,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到过哪里了,想一想,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的恩赐。”

苏终笙很清楚,这女人这话是说给陆少城听的,这么多年的苦楚和委屈,面对着阿懒,陆少城是会心疼的吧?

苏终笙用拇指摩挲过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开口,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你辛苦了。”

一旁的陆少城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坐下说吧。”

三个人,陆少城和苏终笙坐在一边,而那女人坐在另外一边,与陆少城相对。

坐定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又安静了下来,还是陆少城先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那女人听到他这话,眼中划过受伤的神情,抿了抿唇,才带着隐忍出声:“对不起,是这样的,我的未婚夫被诊断出肝癌,现在病情很重,医生说…说…”

她的声音中已带着哽咽,好不容易才平复住自己的情绪,继续道:“我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费,还需要一个好医生,阿城,我知道你现在拥有全国最好的私立医院,请你帮我这一次好吗?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的,真的对不起…”

她说着,又凝了住。

而对面,苏终笙还沉浸在对她刚刚所说的话的震惊中。

未婚夫…

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只觉得这若不是真的,那眼前的人真是何其聪敏的心思!

因为她有未婚夫,所以她回来找陆少城并没有打算同他再续前缘,

仅仅是单纯的求他帮忙而已,可这样一个癌症病人的未婚夫又能坚持多久?

就叫阿懒不好吗?(正面交手开始!)

因为她有未婚夫,她是别人的,于陆少城而言就意味着一种失去,她是想要用失去来刺激陆少城。

苏终笙偏头,看向身旁的陆少城,神情中不自觉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还好陆少城现在看不见,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庆幸这个事实哪。

陆少城的眉心凝起,不似平日的漠然,他开口,只是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B院。蝗”

陆少城的眉蹙的更紧,B院只是一家普通的二级医院,如果她的未婚夫已经是很严重的肝癌,那里根本应付不了。

“怎么不去A院?”

那女人摇了摇头,“A院的病房满了,根本住不进去,而且…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我们到现在还欠着B院住院费没有交,医生说…医生说如果明天再不补上,就必须要出院了!”

性命攸关,他们却连住院的钱都没有,足以可见他们的情况有多么的糟糕,穷困潦倒,莫过于此。

陆少城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会叫人去安排好,今天就把你未婚夫接到我们医院吧。”

那女人的眼前一亮,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向陆少城,“真的吗?”

陆少城没有回答,只是拿出手机交给了苏终笙,吩咐道:“给陈光打电话,让他去安排一间病房,然后把肝胆外科还有肿瘤科的两位主任请来。”

“哦。”

苏终笙轻应了一声,接过电话,正找着陈光的号码,对面的女子充满感激地看着她道:“多谢苏小姐了。”

自她的眼中,苏终笙看不出半分感激,偏偏嗓音中却是充满了情感。

这一句“多谢”让苏终笙只觉得如鲠在喉,不回应自然是不行,只会让她显得冰冷而又不近人情,她迟疑了半晌,终是说:“不用谢我,是你自己这次运气好,找对了人,少城愿意帮你。”

对方等的就是这句话,苦笑着一撇嘴,“我哪有苏小姐的运气好”,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欲言又止,再开口,已经换了话题,“我只求这一次能够顺利渡过难关就好…”

苏终笙很清楚对方说她运气好指的是成为陆少城的未婚妻这件事,对方想要借此表明自己这次回来已经认命,不会再有非分之想,可那语气中的涩意,分明就是遗憾。

她要告诉陆少城,她已经认命,但她还没有死心。

“会的。”苏终笙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按下陈光的号码,电话很快被人接通了:“陆总。”

“我是苏终笙,是这样的,你们陆总要你去医院安排一间病房,然后把肝胆外科还有肿瘤科的两位主任请来,他有一位朋友要入院,病情很重。”

陈光干脆地应下:“是,我这就去办。”

这边的事情吩咐妥当,陆少城站起了身来,对对面的女人道:“一会儿苏终笙会陪你去B院,帮你未婚夫办出院手续,我的司机会将你们送到圣索罗医院,医疗档案以及检查结果都需要哪些苏终笙清楚,你们整理好,带病人去医院就可以了。”

那女人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陆少城继续道:“但我对你,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叫什么?”

十二年前,他自路边“捡”到阿懒,她狼狈、寡言,他失去了亲人、盲了眼,谁是谁在那个时候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她随口说她叫阿懒,他知道她有难言之隐,没有再多问,就这样一直叫了下来,可现在,他要的是真相。

苏终笙的视线也向对面看了过去,不知那人会怎样回答。

女子的声音很轻很淡,透着些许无力:“就叫阿懒不好吗?”

陆少城没有回答,对面的人看着他的表情已然明白了他的答案,不好。

她紧咬住了下唇,面色一时变得有些苍白。

许久,她终于开口回答:“苏卿云。”

算算三个字,声音中是一种隐忍,似是被碰到了痛处。

苏终笙看着她,这一刻,只觉得大脑之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苏卿云…”

偏偏这个时

tang候陆少城还在重复着这三个字,而后似是不以为意地一笑,语气很轻,“还真是巧,你们两个同姓。”

一句话,两个人的面色均是一变。

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没有人回应,陆少城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当作没有察觉到此刻气氛中的异常,“时间不早了,你们走吧。”

苏终笙赶忙问:“那你呢?”

“另有安排。”

他起先并没有对苏终笙的姓氏多年在意,即使在苏终笙同他提到自己曾经出身大家,而后落难的时候,他也只是在一闪念之中考虑过她的姓氏,但潜意识里总觉得没那么巧合,因而也没有多想,可刚刚,当“阿懒”说出自己原名叫作苏卿云的时候,陆少城明白这其中必有玄机。

在江城商界多年,对于“苏”这个姓氏,陆少城自然明白它的特别。

南江苏家。

这些年来,江城各式各样的企业、家族也可以算是不胜枚举,兴起的、覆灭的,却几乎没有一家可以同苏家相比。

起势时轰轰烈烈,风头正劲之时几乎翻手为云覆手雨,最后的落败则是轰然崩塌,其惨烈程度没有任何其他的家族可以比拟。

陆少城拿出手机,以快捷键拨通陈光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的人主动汇报道:“陆总,您刚刚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

“恩”,陆少城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兴趣多问,“前几天我让你去查过江城破产的家族,南江苏家的资料你找过了吗?”

“找过了,是第一个。”

陆少城停顿了一下,而后声音更沉了几分:“苏家有没有女儿?”

“您稍等,我现在就看。”

陈光说着,找出自己之前整理的厚厚的一摞文件夹,快速的翻阅,很快有了答案,“有,是独生女,今年二十五岁”,陈光想了想,又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和苏小姐差不多大。”

“叫什么?”

“叫…苏卿云!”

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坐在车上,有司机在场,她们一路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司机时不时会有些奇怪地从后视镜向后看来,苏终笙只当做不知道,偏头看向窗外。

终于到了B院,苏终笙先跟着苏卿云到了这位未婚夫的病房,他的面色发黄,状态很差,苏终笙又拿起放在他床头的片子看了看,病情的确很重。

去帮他办好出院,让司机和苏卿云一起扶着他下楼走到车里,确认东西收拾妥当,他们去到了圣索罗医院。

好在两家医院距离不算很远,车停在医院门口,陈光早已在那里等待,将他们带到了病房,将病历和检查结果交给两位主任以做诊治。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等待。

苏终笙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回想起刚刚苏卿云同她这位病重的未婚夫相处的细节,虽然也会关切的嘱咐些什么,但这关心中又带了些疏远,并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