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她掖好了被角:“夏宝才十八岁,还早着呢。”
“别再随随便便吃什么维生素了,那也是药,对身体不好。”他训着她,“听话,记住了吗?”
絮絮的低语中,夏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渐渐睡了。
被她惊醒的男人则一时半会儿都没了睡意,陆冕脑袋撑在一旁,出神地望着她安详的小脸。
睡梦应该很香,因为她时不时咕噜出一句模糊的呓语。
“什么?”陆冕听不清晰,耳朵凑近她翕动的嘴唇,仔细地分辨着,下一秒,眉梢跳了一跳。
她好像是在说:“分……分手……”
分手?
陆冕脑内的雷达忽然警觉地响了两声,旋即,他又释然地松开了眉头,不可能。
她是夏晰啊,分明连跟自己分开几天都难过得要命。
所以是在说父母吧?
连做梦都在操心她爸爸妈妈离婚的事。陆冕捻起她脸上散乱的发丝,怪是怜爱地附过去亲了一下。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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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陆冕走了。
夏晰从被窝里翻过身,从床头捡起他留下的那张卡片,又发怔地看了几眼,随手丢进抽屉。
日子一天天照常在过,她仓促接下的那部戏,转眼就到了开拍的时候。
进组的第一天,许久未见的经纪人早早前来接人,面对戒备森严的别墅大门,犹犹豫豫地给夏晰打了个电话。
“稍等,这就来了。”通话挂断,贺君怡心里面还打着鼓,几秒之后,她就看见一个白T恤牛仔裤的女孩,手提一只小号行李箱出现在了面前。
“夏晰?”贺君怡试探性地叫出她的名字。
夏晰跟公司签的经纪约形同虚设,她不受公司控制,上次演戏还是在几年前,客串某部电影中的千金大小姐。
她本人就是大小姐,开心了就挑选几天去剧组拍戏,身边带一群佣人,打伞递水削水果,各司其职。导演还跟着巴结,因为说不定她爸爸一高兴会追加不少投资。
这次不知她怎么一时兴起,自己跑去试了个小导演的镜,对方挺喜欢她,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就真的认她当女主角了。
而她也竟然真的接下了这戏。消息通知到公司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夏小姐想演,就让她演吧。
本以为按照大小姐的作派,恐怕是到现在还没起床才对,所以贺君怡才会来这么早,天都没亮就到夏家楼下督促她准备。
没想到她竟然早都收拾好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仅如此,行装也轻简得过份,恐怕夏小姐平时出门旅行,带的行李都比这个多,这还是她吗?
“是我。”夏晰点了一下头,门卫在旁恭敬地低头,想上前帮忙提行李,她却摆了摆手,走到贺君怡面前,“君怡姐,我们走吧。”
“确定吗?我们要在那边住几个月,你东西都带齐全了吗?”贺君怡不可置信地作了再三确认,这才把人请上了保姆车,一路上心都没什么着落。
车上还要给她打预防针:“夏晰,这个剧组比较小,条件可能简陋,你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的,君怡姐。”夏晰平和地对着贺君怡笑了笑,“能正常拍戏就行。”
贺君怡对这些话不以为然,只怕是大小姐说说而已,到了地方就要向她们这些打工仔发难。
片场前一停车,她赶忙先一步跳下去到处打点。
“夏小姐的化妆室在哪里?就是这个吗……噢好的,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清场呢?”
“清场?”一屋子群演与化妆师面面相觑,“我们只有这一个化妆间。”
“没有必要,我都一样。”一阵尴尬之中,夏晰跟上来解了句围,便径自走了进去,在群演中间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的表情很坦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样子,甚至很随和地与身边的几个陌生面孔打了招呼。
贺君怡张了张嘴,在一旁观察了半天,这才惴惴不安地去张罗起别的事。
这夏小姐,怎么突然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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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组了?顺利吗?”屏幕上弹出陆冕的信息,夏晰翻过手机,点开。
他的关心来得及时,她却没来得及打出字回复,门外早早有人来催促:“夏小姐,导演在找你了。”夏晰便应着声,顾不上什么,手机随地往下一扣,赶紧快步迎上前。
剧组条件不尽人意,好在导演是个很有想法的人,那天试镜的时候她就感觉出来了,他足够专业,导起戏来一丝不苟。
夏晰的戏份很密集,几乎不见空档的时候,一整天下来,时间过得很快,得到“收工”的指令时,已经接近半夜。
她换下了衣服,才后知后觉感到累,回到酒店房间,匆匆洗了个澡就吃药睡了,只想着尽快恢复体力准备第二天的拍摄。其他的,完全没有心思顾及。
静了音的手机被遗忘在角落,偶尔亮起一线光,熟睡中的夏晰丝毫不觉。
另一边,卓凡从座椅里转醒,瞄一眼身边的陆冕,悠悠打了个哈欠。
这一天连轴跑了好几个通告,连睡觉的时间也只能在车上挤,他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了,每次醒来都能见到陆冕的这副模样,捧着手机,面色凝重,不知在焦虑什么。
“你今天怎么老是盯着手机看?”他瞥着男人的神情,不禁调侃起来,“魂都丢了,这可不像你。”
☆、未接来电
陆冕没有理会人。
屏幕上的通话呼叫迟迟不见回应,车在过隧道,他总疑心是因为信号不好,把听筒贴到耳畔,那边信号声分明很稳定。
是她不接电话,也许时间太晚,人已经睡了。
只是睡了?
那也不至于连条信息都不回,整整一天了。
按照以往的规律,夏晰从进组开始,就会发来信息,叽叽喳喳向自己直播才对。
造型师夸了她皮肤白、导演亲身示范演戏笑得她肚子痛、某某和某某合不来原来是真的,一离了镜头就彼此暗暗挤兑了起来……
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要跟陆冕说一遍,也不管他会不会回复。
这一天却意外反常,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夏小姐这次演的是女一号?又是第一天拍摄,应该会很忙吧,联系不上她就联系经纪人。”见自己的艺人脸色不太对,卓凡忙不迭放下戏谑,一本正经地安慰了起来,“你也别太担心了。”
他说完,就见陆冕把手机随手一丢,放倒椅背躺下,整个过程都面无表情。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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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晰在第二天早上才看到陆冕的未接来电,闹钟叫醒她时,天刚蒙蒙亮。
她对着满屏的信息提醒,呆了一会儿才握着手机坐起身。
“对不起,我昨晚睡着了。”赶紧一条解释发出去。
匆忙梳起了乱蓬蓬的头发,感觉不够,捡起手机又打了一句:“昨天很忙,我不小心忘了……”
对话框里的字刚输入一半,屏幕卡了一下,被新的来电覆盖。
“醒了?”电话里,陆冕的语调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问候早安。
“嗯……我拍戏,”夏晰回答,又问,“你怎么也醒这么早?”她有点担心,他是被自己吵醒的。
好在陆冕告诉她:“我也有通告,正在路上。”她就放心下来,听着他体贴地问道,“你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吧?”
“挺好的。”夏晰一边说,一边走到行李箱前。
昨晚着急睡觉,都没来得及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好好整理一下。
她单手费力地拉开拉链,陆冕还在问:“酒店住得习惯吗?要不要我找人……”
“我快来不及了。”夏晰说。
陆冕沉浸在他自顾自的操心里,没防备被这突兀的一句话打断,整个人都是一愣:“嗯?”
夏晰侧头用肩膀夹着电话,感觉动作还是不太方便,而她又着急出门:“先挂了哦,晚点再联系。”
“嘟嘟……”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陆冕这头只剩下了冷冰冰的断线声。
他怔了怔,把电话慢慢放下来,充满怀疑地看着已经暗下去的屏幕,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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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夏晰就度过了她在剧组的第一个星期。
忙碌起来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片场与酒店两点一线,让她无暇去考虑多余的事。如果要说还有什么值得烦恼,那就是上次去医院拿的药,所剩不多了。
夏晰是在夜里出门的,收工回到酒店,她从铝箔纸下剥出最后半颗药片,犹豫良久,拿着房卡下了楼。
酒店地段不在闹市区,夜晚的街道安谧而宁静,只有偶尔掠过的夏日晚风,便利店的落地窗前,有人在吃关东煮,热气缭绕,在玻璃上结出雾面来。
夏晰独自走过半条街,并不是很困难就找到了药店。临近午夜,里面倒是还零星有几个客人,在柜台前台结着帐,收银的店员看到她,顺口就问道:“请问需要什么?”
她走了过去,低声说出了药的名字。
药名不算生僻,对方数着零钱的手却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有处方吗?”
“处方……”夏晰犹豫起来,她来之前,隐隐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只是来碰碰运气,实在不行,还是要找理由请明天的假,再去趟医院。
“没有医生出具的处方,是不能购买这种精神类药品的哦。”店员礼貌地告知了规定,她没有挣扎,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说了一句话:“有处方的。”
夏晰脚步一滞。
儒雅温和的声音,语调很熟悉,让夏晰分外困惑,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是……
夏晰不太相信地转身,那天曾在医院里听她倾诉的失眠科医生,此时正站在排队结账的队伍中,朝她微微笑着。
“最近睡得好吗?”
“……”那一刻,夏晰张了张嘴,眼见着他提着公文包走上前来,放在玻璃柜面上打开:“等我一下。”
他从里面拿了纸笔,凝神写起处方来,甚至不需要问她的名字——居然还记得。他没有穿白大褂,简单的衬衣领单,气质一如那天在医院里的干净斯文。
夏晰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她没在做梦。
他拿出自己的印章,在签名旁盖上,递给了她:“好了。”
“噢……好。”夏晰接过来,惊讶之余,也只说得出感激了,“谢谢,谢谢你。”
“你应该去复诊的。”医生说。
他皱了皱眉,问了她近日服药的情况,相应地给了些建议,结完帐后,一同走出了药店。
“你运气好,我平时不会随身带这种处方单,今天也是碰巧。”他转过脸来看看她,“工作有那么忙?”
夏晰点点头。
医生低头,刚拉上的公文包,再次打开。
“我给你留一个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再找我吧。”
“嗯,谢谢。”夏晰愣了愣,将名片接过来,上面印着他的名字,比他龙飞凤舞的签名好认得多,原来他叫秦冶,不是三点水的那个。
“不客气。”他说,顺带着笑道,“下次不要一个人这么晚出来,有点危险。”
夏晰眨了眨眼,回身把她酒店的方向只给他看:“我住得很近,就在那儿。”
“那好的,回去路上小心,”他点点头,挥手转身,“再见。”
夏晰也挥了挥手,朝着他的背影。
她揣着名片和药盒往回走,心里一颗石头就此放下,起码今晚不需顾虑,可以睡个好觉。
半条街的距离眨眼就落到身后,她平静地走上酒店门前的台阶,听到喇叭的声音时回了头,才看见一辆黑色的房车就在台阶下停着,不知来了多久。
夏晰微怔着将视线投向后厢的车窗,上面贴着黑色防窥膜,与夜幕融为一体。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出来,是陆冕发来的信息:“上来。”
她上前,手刚触到后门的把手,车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一双手从她臂膀下抱过,将她轻松往上一提,整个人拖进车里。
司机默契地踩了油门,车沿着酒店四周绕了一圈,找到停车场入口,驶入地下。夏晰从陆冕的膝上起身,坐下的动作带着踉跄,好容易坐稳了,她很是意外地问:“你怎么会来?”
“担心你就来了。”陆冕靠着座椅,面朝的是前方,他的嘴角保持着往上的一点弧度,看着是笑,又不太像。
夏晰正琢磨着这个表情,他按着遥控器放下车帘,转过了身来,勾过她的腰,带向自己。
车驶入车位,司机从驾驶室下来,四下观察了一圈,走远了。
夏晰从长长的吻中找了个喘气的机会,软软地耷拉在在陆冕的肩头,被他捏着脸颊问:“这么晚,去哪儿了?”
“去了趟药店。”夏晰吸了吸鼻翼,刚才那个吻过于霸道,难以招架,直让她感觉自己严重缺氧。
“哪里不舒服?”他好奇地问,这关心中倒莫名有种审讯的调调,“药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安静了两秒。
午夜的地下二楼到处都是这样的静悄悄,远处的司机蹲在地上,双手捧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表情很专注。
陆冕用十足的耐性等待,眼看着夏晰把手伸进背带裤的口袋,这条裤子宽宽大大的,衬得她脚踝细细一小圈,像是轻易就会折断一样。
当她把药盒拿出来的时候,他看清了,那是一盒布洛芬。
“我有点痛经。”夏晰说得心脏砰砰直跳,与上次的谎言一样,这句话她说得手心冒汗。
还好,她今天来了例假,刚才在药店里结账的时候,顺便就叫店员拿了盒止痛片。
陆冕看了那盒药一会儿,握起她的手,在手背上浅啄了一下。
“这两天我在这里陪陪你。”他抬起脸,目光在她单薄的肩上久久落着。
“刚才那个人是谁?”然而这一切没有结束,陆冕接着淡淡问。
夏晰知道,他多半是都看到了。
“路过的医生,”她这样说,好像也不算撒谎,“我买的药是他建议的,他让我有空去做个检查。”
夏晰把名片从口袋里一并拿出来,也是万幸,上面的抬头只写了医院的名字,没有标明具体的科室。
陆冕垂眸看了看,从她手里要过,不假思索便揉成了一团。
夏晰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它在他的手中划作条抛物线,飞进脚边的垃圾桶。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子?”他微哂,说出来的话令人无可辩驳,“这种陌生人,以后不许搭理。”
☆、未接来电
白色的纸团静静躺在垃圾桶的角落,一下也不挣扎。
夏晰收回视线,转往窗外:“我先上去了。”她开门的动作被陆冕轻轻按住。
“去我那边吧。”他捉着她纤细的手指,不由分说拢在掌心,稍显疑惑地转头,扫了一圈停车场的环境,“你这几天一直住这种酒店?”
能住得习惯吗?
这种级别的酒店,已是那个小剧组力所能及挤出的最高预算,比经济型的略高一档,陆冕倒不是看不上,他自己赶行程时也偶尔需要将就凑合。
但她可是夏晰,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家或出门都习惯被一群人围着伺候,怎么忍下来的,连一声抱怨都没有过?
“这里离片场近,来回很方便。”夏晰说。
从她的脸上找不到委屈的情绪,仿佛这对她而言,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陆冕注视着那对黑茸茸的眸子,若有所思。
“我那儿也很近的,”他拉住她,柔声哄诱。
“明早我送你去片场。”他又这么说了,夏晰将手缓缓地抽出来。
低着头,终究是顺了他的意:“我先上去拿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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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车重新驶出了地面,开回它来时的地方。
五星级酒店的套房确实比小小的商务间来得豪华宽敞,夏晰被陆冕领进门,却也没什么闲心去那落地窗前的水吧里坐下品一杯红酒,她能睡觉的时间剩余不多,整理了带来的日用品,她径自就进了浴室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