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筝惴惴不安地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江疏影所住的小楼。岳如筝犹豫不决,于贺之皱眉道:“你师傅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你还害怕什么?”

岳如筝只得跟着他上了小楼,江疏影早已听到二人的声音,站在窗前,转身看了看岳如筝,道:“如筝,你师伯专程为那件事而来。”

岳如筝低头不语。于贺之此时才发作道:“我辛辛苦苦赶到南雁荡,就是为了说服你,结果你非但不愿按照我的说法去做,还一声不吭逃回了庐州!要不是我怕夜长梦多又去平阳打探,还不知道你已经走了!”

“你去问小唐了?!”岳如筝脱口而出。

“你当我是不懂世事的毛头小子不成?”于贺之拂袖道,“我自然不会打草惊蛇。”他又转身向江疏影道,“师妹,我看如筝现在还满心牵挂着唐雁初。此事你想如何解决”

江疏影也沉着脸道:“我早就告诫过她,不能与连家的人接近。可是师兄,怂恿她回南雁荡,跟唐雁初接近的人,不正是你吗?现在又似是责怪我教导无方了?”

于贺之端详了她一番,冷笑几声,坐在椅子上,道:“师妹,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叫如筝回去接近唐雁初是别有目的,又不是让她真的与那少年卿卿我我。七星岛一向防备紧密,若没有岛上的人带路,即便是上了岛,也根本无法找到神珠所在,白白断送了性命。我知道如筝与那少年关系不错,当然不能放过这有利契机,谁能想到你这个宝贝徒弟竟如此擅作主张!”

岳如筝此时忍不住道:“师伯,我那天就已经对您说过,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尽管那神珠本是印溪小筑的东西,我还是觉得愿赌服输,既然当初比武失利,就只好自认倒霉。这样去夺回来,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了,哪怕我将神珠夺了回来,那连海潮又怎能放过我们?岂不是要给印溪小筑招来更大的麻烦吗?”

于贺之正色道:“我怎会没有考虑到这点?当初邵飏的父亲自己更改了决斗的条件,我们是在不利情形之下才输了神珠。连海潮虽对神珠爱不释手,不愿放弃,但也正由着他那桀骜不驯的性格,便亲口向我们说,若是印溪小筑有本事,就尽管去抢去夺,只要神珠被我们找回,他不会再来纠缠。”

岳如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话语,闷闷不乐地站在一边,忽而又想到了师傅,急忙道:“师傅,难道您也同意师伯的计划?”

江疏影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并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情,也更不希望你与连海潮的儿子亲近,即便是演戏,都非我所愿。”

岳如筝心才稍稍安定,于贺之便叹道:“师妹,你的性情始终都如此固执……难道你不想为大师兄报仇?不想为印溪小筑洗雪前耻?”

江疏影目光渺远,望着窗外那荡漾涟漪的池水,幽幽道:“我怎么不想?若不是连海潮那一番话,景书又怎会抛下一切自尽身亡?”

岳如筝听得一怔,却在此时,忽听得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闻音回头,却见邵飏一脸惊愕地站在了门口。

第二十六章 此去庐陵定几程

江疏影脸色一白,道:“邵飏,你怎可以擅自前来?”

邵飏径直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当即跪下,颤声道:“师傅,为什么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谈论我父亲,还说到了连海潮?!我父亲难道不是因病亡故的吗?”

江疏影闭上双眼,低声道:“你先起来说话……”

“我只要你回答我!”邵飏忽然提高了声音,又回头环视岳如筝与于贺之,无比悲愤地道,“原来,原来你们都知道真相,唯独瞒住了我一个!我是邵家的遗孤,却被蒙在鼓里!”

于贺之见江疏影双眉紧蹙,极为痛楚,不由站起身扶起邵飏,道:“你师傅也是为你着想,不愿你从小背上太多的负重……当年你父亲因一时轻敌,输掉了与连海潮的比武,我们只能将印溪小筑的神珠拱手相送。但连海潮在接受此物时,居然还轻狂地说了一句,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父亲羞愤不已,上前与他理论,反又被他嘲讽一番……当天晚上,你父亲便无法承受,服毒自尽了……”

邵飏脸色惨白,额间沁出冷汗点点,忽而推开于贺之的搀扶,摇摇晃晃后退几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你们……你们觉得应该瞒我一辈子?!”说罢,竟也不与江疏影告别,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

“师兄!”岳如筝见他如此悲伤失落,不禁深深担心,急着向江疏影道:“师傅,我去看看他!”

江疏影默然点头,岳如筝便飞奔出房间,直追邵飏而去。

岳如筝一直追到梅林,邵飏才停下脚步,霍然回身道:“你还跟过来干什么?”

她看着邵飏那悲愤交集的双眼,蹙眉道:“师兄,我知道你现在受不了……但请你不要因此怪责师傅和师伯。”

“我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活到二十多岁了,连自己父亲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邵飏怒火中烧,猛地抽剑,一下斩断身后梅枝。

岳如筝默默无语地站着那断枝前,邵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盯着岳如筝,冷笑道:“唐雁初是连海潮的儿子对不对?我只恨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是连海潮逼死了我父亲!”

“你想怎么样……”岳如筝苍白了脸,望着他,不禁一阵心寒。

“我恨不能杀了他!”邵飏狠狠抛下一句,转身便要往梅林深处走。岳如筝身子一震,急忙冲上去,一把将他拉住,大声道:“这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将过去的事情算到他身上去!”

“怎么了?我连恨他都不行了?岳如筝,我是你的师兄,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十年的情分,还比不上你在他那里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到底有什么好,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我没有!”岳如筝心中既为邵飏难过,又为他这样说话而生气,不禁红了眼圈,道,“我怎么就没有为你着想了?我现在不是一心想劝解你,才追了过来吗?只是我不希望你将怨气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邵飏冷冷地看着她,末了才甩开她的拉扯,握着长剑道:“你不需再辩解什么,总之我从此不会对七星岛的人有什么好脸色!还有,那定颜神珠是因我父亲而给了他们,我也一定要去夺回来,洗刷耻辱!”他言尽于此,也不再与岳如筝争执,紧抿着唇大步走进梅林。

岳如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过了片刻,听到梅林中传来剑声萧萧,知道邵飏定是在以练剑发泄心中痛苦,便默默坐在了梅树下。

因为这件事,一向平和安宁的印溪小筑从此变得冷漠沉寂。

于贺之还是对岳如筝不肯听从他的安排而不满,江疏影也对她总是维护唐雁初而不悦,邵飏更是成天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说话。

岳如筝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无论怎么做都不对。她既不能违背良心去欺骗小唐,又不能在师傅面前显露出一点对小唐的关心之意,现在连师兄都不愿理会她。只有茜儿才敢在她回房后与她说些悄悄话,但是茜儿不懂江湖上的事情,很多问题岳如筝也无法向她说清。

岳如筝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若是自己真的错了,又应该怎么办。

以前一直让她有家的感觉的印溪小筑,如今成了桎梏她的堡垒,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夜晚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子,忽然很想念那个地方。那个简单到极点的竹篱小院,那棵结着雪白花苞的梨树,那片繁花灿烂的桃林,那个眼神清澈淡然的少年。

思念如蔓生的藤萝,在夜间尤易滋长,缠绕不清。

她在黑暗中握着挂在墙上的孤芳剑,这是唐雁初从荒草丛中为她找回的。除此以外,她的身边,再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下他的气息。走的时候,她只是将香囊悄悄留给了他,却不曾带走任何可以值得怀念的东西。岳如筝想,那蕴含着绿萼梅清香的香囊,是不是现在仍旧静静地躺在床头……

时间如指间流水,倏然便滑过了整个三月,又溜到了四月。于贺之对岳如筝起先是斥责,后来又变成不厌其烦地劝导。可是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不愿再回南雁荡。江疏影依旧对七星岛十分排斥,邵飏也依旧每天默默练剑。岳如筝有的时候真想逃,可是茫茫人海,她又能去哪里?

四月中的一天,天空从早上开始便阴郁压抑,让岳如筝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加灰暗。她独自在小楼下练完剑,刚要想出门在附近走走,却正撞上一脸严肃的邵飏。

“师兄。”她低声叫了一句,便从他身边走过。

邵飏却难得开口叫道:“等一下。”

岳如筝以为他终于不再与自己生气,便松了一口气,回身望着他。

“昨天晚上师伯来找我了。”邵飏面无表情地道,“他把上次你去南雁荡的原因也告诉了我。”

岳如筝的心一沉,不知道师伯为何要这样做,也不知道邵飏的态度究竟如何。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邵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师伯的想法不无道理。论实力,我们或许无法和七星岛匹敌。但是连海潮胜之不武,当初又曾夸下海口,只等我们去夺回定颜神珠。即便我们使些手段,也算不得什么。”

岳如筝感觉到一分分寒凉下来,这些天来,她已经说尽了不愿去做的理由,甚至再也无力去争论。因此她并未像以前那样义愤填膺,只是默默地侧过脸,低声道:“你们有自己的理由,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请不要再强迫我去做不情愿的事情。”

邵飏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面容,凄凉地笑了笑,道:“你是为了唐雁初,对不对?你怕自己在他心目中变成一个骗子,一个盗贼。所以你情愿逃回庐州,我之前还以为你跟他吵架了……没想到你走的原因是这样的……如筝,你口口声声不肯承认自己对他有意,可你做的这些事情,却分明告诉我,你心里全是他!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他不是连海潮的儿子,你真要跟这样一个人走吗?你十年来的江湖生涯,就这样抛到一边,然后去那荒山野岭过一辈子?”

岳如筝的眼里渐渐弥漫着水雾,她仰起脸深深呼吸了几下,忍着泪水,道:“只要你们还不放弃那个念头,我就不会再找他。”

“你能忍住?”邵飏冷冷道,“你的性格我最清楚,一旦师伯松口,你必定又要想办法去见唐雁初!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哪怕师伯放弃了那个计划,师傅也绝对不会允许你和七星岛的人走。除非……”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自行退出师门,再不认我们。”

岳如筝如披冰雪,她的手心冒着冷汗,身子不住地颤抖。一早就阴沉的天幕中乌云层层,不一会儿,便飘飘扬扬洒下雨点,落在她脚边的石板路上,不断起落破灭。

却在这时,茜儿匆匆地从门口跑来,一见岳如筝,便道:“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岳如筝还未恢复过来,茜儿望见邵飏也在,还以为二人在闹矛盾,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岳如筝身边,拉拉她袖子,道:“小姐,先去门外好不好?”

岳如筝强行镇定了情绪,无力地道:“是什么人?我现在很不舒服,不想会客。”

“这……我们都不认识……”茜儿犹犹豫豫地道,“不过,他说自己姓唐。”

茜儿此话一出,岳如筝如披冰雪,浑身发冷,站在原处不动。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满脑子只在反复告诫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是他!他连山下的小镇都不愿去,怎么会来到千里之外的庐州?!

“小姐?”茜儿不见她回话,便诧异地看着她。

邵飏却快步上前,朝着茜儿正色道:“是不是一个没有双手的少年人?”

茜儿面露尴尬,道:“门外的陈大哥叫我通报的时候就说了,我一时好奇,也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好像,好像是没有手……”

“我不见!”岳如筝猛然回过神来,不等茜儿说完,便咬牙截道。

茜儿怔怔地看着她,邵飏怒视如筝道:“师妹,你究竟想干什么?”

岳如筝紧张地声音都有些颤抖:“我说了不想见他!你不是不希望我跟他亲近的吗?”

“那你也要问过师傅师伯才能做决定!”邵飏一把拉住她,就要往后院走,一边朝茜儿道,“你去叫他进来等!”

岳如筝用力甩开他,后退一步,道:“我知道你们只想要利用唐雁初,我怎么还能见他?师伯那边我会解释,总之我就是不能让他进来!茜儿,就说我不在,让他走!”

茜儿被两人的态度吓得不敢应声,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下,朝着门口快步而去。

岳如筝低着头,听到茜儿的脚步声远去,泪珠却已在眼眶里打转。她的衣衫渐渐被雨水打湿,可她内心波涛起伏,对此已毫无知觉。

邵飏亦不避风雨,站在她面前,愤愤道:“你胆小懦弱逃回庐州,暂且就不说了。可没想到如今人家到了门外,你都不肯见他一面。岳如筝,你既然不愿用计谋夺取神珠,那我现在就出去。你不要怪我出手不讲情面!大不了将唐雁初扣下,让连海潮拿定颜神珠来换他性命!”

“邵飏!你疯了不成?不准出去!”岳如筝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怕他真的出去动武,只得挡在他面前不动。

邵飏紧握剑柄,冷冷道:“如筝,你只会为自己着想,又何曾考虑别人的感受?”

岳如筝深深呼吸着,右手也慢慢移向背后的孤芳剑,却在此时,于贺之从后院疾步而来,一见两人僵持之状,便沉声道:“你们这是要反目成仇?真是让人笑话!”

岳如筝手按剑柄,抿唇不语。邵飏看了她一眼,回身向于贺之道:“师伯,你可知……”

“我听下人说了。”于贺之走上前,盯着岳如筝道,“你师傅也已经知晓,她本来要出去与那少年当面对质,是我将她生生拦下。如筝,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想自己解决此事,还是要我们使用武力?”

岳如筝怔怔地望着她素来就敬畏尊崇的师伯,又望着眉宇间充满怨恨的邵飏,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去。”

邵飏看看她,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于贺之拦住。

“好,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们就在这里耐心等待。”于贺之此时又恢复了原来那种闲雅洒脱的姿态,宽袖一扬,便走向了一旁的楼阁。

第二十七章 怜君归去路迢迢

岳如筝默默拭去了眼中的泪花,脚步沉重地向大门走去。曲廊下,茜儿和几个小丫鬟一边避雨,一边窃窃私语,看见她走来,忙不迭收声站在了旁边。

“茜儿,”岳如筝恹恹地叫了一声,“你过来。”

茜儿忙小步上前,轻声道:“小姐,你刚才为什么跟大师兄吵架?”

岳如筝无力地摇了摇头,只道:“你是不是已经让他走了?”

“他?”茜儿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不是小姐不想会客吗?我早就出去对他说你不在家了。”

岳如筝的心里也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正想往回转身,却听茜儿迟疑着道:“可是,小姐,那个来找你的人,好像还没有走。”

岳如筝呼吸一促,生生停下脚步,呆立在了庭院中。

“你要不要见见他?”茜儿指了一下身后那几个小丫鬟,为难地道,“他一直不走,小黛她们很好奇,刚才还到门口去看。”

小黛几人脸色尴尬地望着茜儿,茜儿才自知失言,低着头退到一边。

岳如筝看了她们一眼,默然朝门口走去。才到门边,便见两名年轻的守卫也正站在大门后透过门缝朝外望,他们听到脚步声,方才回身叫了声:“岳姑娘。”

此时雨势依旧不止,虽然不大,却细密如网,濡湿了岳如筝的长发。她深深呼吸着,平复了一下心情,让守卫打开了大门。

大门缓缓而开,岳如筝站在门里,一眼就望见石阶下,细雨中,那个熟悉的背影。

只是从来都只穿短褐草鞋的唐雁初,此时竟然穿着一身素缎长袍,肩后斜背青布包裹,腰间束以藕色帛带,脚上穿着玄黑筒靴。从背后看去,若是不注意他那一双空落落的衣袖,便称得上是身姿清朗,卓尔不凡。

岳如筝觉得心中有点发苦,他却已经听到开门声,慢慢转过身,抬起头望了过来。看惯了他以前那贫寒的打扮,现在他换了装束,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竟呼吸一滞,愣在了那里。

隔着迷蒙的细雨,唐雁初远远望着她,本来已经很疲惫的脸上便浮现了些许的微笑。

她回过神来,强装出惊喜的样子,快步跑下台阶,来到他面前,道:“小唐,你怎么会来了?”

唐雁初的微笑有点局促,低下眼帘,道:“你走了很久,我想会不会是你师傅病情严重,所以你不能离开……反正我在雁荡也没事,就找来庐州了……”

她怔怔看着他,他虽然穿着比平时正式许多的衣服,显得更为端正大方,但却掩饰不住奔波多天的憔悴。她不愿想象这些天以来,他是怎么重新回到了独自生活的境地,更不愿想象从未出过远门的他,是怎么才能找到庐州,找到印溪小筑,这一路他又是怎么风餐露宿,同时还要面对种种窥探的目光与背后的非议。

“我,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她本就怀着心事,如今更是手足无措,语不成句。

“没事,我也是突发奇想而已……”唐雁初看着她微红的脸,忽而问道,“你师傅怎样了?”

“师傅?”岳如筝怔了一下,赶忙道:“她没事。”

“那就好。”他应了一声,又望了望岳如筝身后方的大门,道,“刚才,他们告诉我说你不在。”

“我刚才是出去了。”雨幕中,岳如筝看着他,眼神有些游移,勉强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不在,为什么不先找个地方躲一下雨?”

唐雁初道:“我想站在这里,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顿了顿,又侧过脸望着雨丝,低声道,“我怕错过了你。”

这话在岳如筝听来,竟觉心头一颤,可她此时已无法去回应唐雁初,只是掩饰着自己的心虚道:“我是从边门回来的,所以你没看见……”

唐雁初抬起眼,很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此时雨丝渐渐繁密,落在身上,微微有些凉意。大门又“吱呀”一声地开了,茜儿左手打伞,右手里拿着两把纸伞,小步跑来,道:“小姐,于前辈叫你请唐公子进去。”

岳如筝脸色一白,急忙道:“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茜儿怔了怔,只好将那两把纸伞递给如筝,自己一溜小跑回去复命。

岳如筝看着自己手中的两把伞,默默打开其中一把,替唐雁初撑着,道:“小唐,前面有座亭子,我们去那里坐一下吧。”

唐雁初低下目光,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跟着她向那古亭走去。不远不近的一段路,两个人却都走得很慢,在寂静中走到了亭中。

岳如筝收起伞,看着唐雁初,他刚才离她很远,半边衣服已经被打湿,脸上也有些雨水。她抬起衣袖,想为他擦去,他却一侧身子,避了开去。她讷讷地站了一会儿,才道:“坐吧。”

唐雁初坐在最外侧的地方,她坐在了他的对面。雨珠打在凉亭边的树叶上,滴答滴答,却更衬出四周的静默与两人之间的尴尬。

“我走后,你过得怎么样?”岳如筝找了个话题,才打破了这令人难受的沉默场面。

唐雁初很快地回答:“和以前一样。”他抬起眼看着身边滴水的绿叶,道,“我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

“小唐……”岳如筝有些担忧地道,“你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你是怎么来的?”

唐雁初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淡漠地道:“多数是走路,坐过两次船,其实骑马的话更快,但是我不能。所以我赶路要比你们慢。”

岳如筝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中更加愧疚,但又不能对他显露出更多的关心。她从未想过他竟然还找到印溪小筑,但他就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不知道应该如何将以前的事情全都剪断。

她陷在错综复杂的心思里,一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唐雁初却站了起来,低声道:“如筝,我走了。”

“走?”她一震,站起来重复了一遍,语气慌乱,“你要去哪里?”

他侧过脸看看外面的山路,道:“我要回雁荡了。”

“你这就回去了?现在,现在还在下雨……要不,我先帮你找个地方住一晚……”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带着深深的内疚。

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这小雨我能受的住。”说罢,转身便走出凉亭,没入雨中。

岳如筝看着他孤单的身影渐渐走远,忽然抓起纸伞发足狂奔,追到他身后,大声喊道:“小唐!”

唐雁初脚步一顿,缓缓转回身。她打着伞,撑到他头顶。

雨珠在伞面上不停地滑落,打在青石山道上,溅起无数琼玉碎屑。

他苍凉地笑了笑,眼睛里有微微的失落,道:“对不起,如筝,我不该自作主张地跑来找你。我都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就突然出现在印溪小筑门前。真的很抱歉,我这个样子,让你难堪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岳如筝眼前一片模糊,哽咽道:“你不要这样说……对不起,小唐,对不起……”

唐雁初低下头看着自己,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走上前一步,道:“我说过不需要留什么纪念的,你走的时候却把那香囊放在枕边了。我给你带来了,就在我怀里,你自己拿去吧。”

岳如筝拼命摇着头,慢慢朝后退去。他执拗地继续向前迫近她,眼神似乎又恢复到初次相遇时那般冷清,却又隐含了痛楚。

“你为什么连这也一定要还给我?!”岳如筝抑制不住心酸,流着眼泪,眼见他固执地还要上前,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了他一下。唐雁初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在雨中怔了片刻,眼里剪灭了微光,随即转身就向山道快步走去。

“小唐!小唐!”岳如筝在原地撑着纸伞带着哀音喊着,可他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很快就隐没于漫漫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