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忽传来一声斥责:“珺心!你不要来打搅岳姑娘!”

连珺心愤愤不平地回身,见连珺秋一脸不悦地从道路那头走来,雪白长裙飘拂,似是覆着寒霜。连珺心挑了挑眉,目光闪动道:“怎么,大姐,你是帮她呢?还是护着唐雁初?”

连珺秋缓缓站在她身前,道:“她是珺初的好友,难道还要分开来对待?”

连珺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走上几步,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真是心胸宽广。”说完,又斜睨了岳如筝一眼,才扬长而去。

第三十七章 海月飞来光尚湿

岳如筝愤愤不平地望着她的背影,连珺秋道:“岳姑娘,你不要将珺心来找你的事情告诉我弟弟。”

岳如筝抬头望着这个让人有些望而生畏的女子,苦涩地道:“我知道,小唐很讨厌她。”

“他小时候受了太多的苦。珺心却还一直不放过他。”连珺秋那双寒冷的眼眸中,隐隐有着惆怅,“当年若不是珺心,也许他不会以死相抗,迫使父亲让九幽老人带走了他。”

“以死相抗?!”岳如筝震惊道。

“你不知道吗?”连珺秋瞟了她一眼,扬眉道,“弟弟被接回七星岛之后,连夫人,也就是珺心的生母因为又勾起了伤心事,病情加重,熬了一个月,就去世了。珺心始终认为是弟弟的到来,害死了她母亲。她闹着要父亲将弟弟送走,结果自然不能如愿。于是她就开始折磨弟弟,想把他逼走。”

“你们难道就任由她折磨小唐?”岳如筝揪心道。

连珺秋摇了摇头,道:“那时父亲先是忙着料理夫人的后事,后来又有一些门派趁机想结盟与我们为敌。我和父亲时常要离开七星岛,珺心在表面上从来不去珺初养伤的小院,可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几乎每天都要去打骂珺初。那些下人平时被她欺凌惯了,不敢吱声,我们竟都被蒙在鼓里。”

岳如筝手心发冷,怔怔地道:“小唐自己也不会说的,是不是?他从来都只是隐忍……”

“是。他一直忍着,躺在床上,任由她撒野。”连珺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后来,他的伤渐渐好了,可以下地走动。珺心开始针对他的残疾去欺负他……故意把他的衣物放到高处,让他拿不到……推了他再跑掉,嘲笑他没法抓到她……这些都是后来事情败露后,下人们说的。平时我去看珺初的时候,他总是自己坐在小窗前,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有一天,岛上风雨交加,我担心他害怕这天气,就去看他。不想找了很久,不见他人影,后来才终于在院子后面的草丛里发现了他,他一个人躺在大雨里,睁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天,暴雨劈头盖脸打在他脸上身上,他却一动也不动……”

连珺秋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沙哑哽咽,岳如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颤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连珺秋喟叹道:“我们责罚那些下人,才有人说,曾看见珺心来找过他。后来才知道那天是珺心叫他出去,抓着他,强迫他去看……那个装着他双臂的盒子被埋的地方……他从那地方逃回来的路上,被珺心踢倒在地,可是他爬不起来,挣扎了很久就是没办法起身……”她眼神哀绝,语调低沉,好似看见了当时的情形,又道,“那天之后,珺初便水米不进,就好像死了一样。我们想尽方法,都不能让他进食。父亲万般无奈之下,请来了好友九幽老人,请他帮忙,将珺初带离七星岛,或许他离开这伤心之地,还能有一线生机。”

岳如筝听到这里,眼里含泪,心头好像被钢刀狠狠扎了一样。她一直以为小唐只是因为与父亲不和,才会独居于雁荡山,却不料他在身体之伤以外,还有这样惨痛的经历。

她无法想象,在那个狂风暴雨的氛围里,他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倒在地上,连最起码的起身都无法做到。她也无法想象,受过那么多伤痛的小唐,后来又是怎样一点一点重新去学着吃饭,学着穿衣,甚至学着练武。

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沉寂淡漠,好像没有任何情感。后来,她也曾埋怨过他的敏感自卑,有时甚至觉得跟他相处太累太苦。可是她不曾想过,他能如此的沉寂淡漠,都来之不易。

他只是把所有的伤痛都隐藏了起来,用一双深幽的眼睛望着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

岳如筝伤心地低下头,耳边风声萧萧,又听连珺秋轻声道:“岳姑娘,你刚才是不是去了后边的墓地?”

岳如筝一惊,急忙抬头道:“我之前并不知那里是墓地。”她想到小唐刚才那愤怒的样子,不禁问道,“难道,那里安葬着小唐的生母?”

连珺秋缓缓摇头道:“当年父亲找到他们的时候,弟弟的生母早已去世,珺初是守着那尸体过了一天一夜的。那里离七星岛尚有不少距离,父亲将那位唐夫人就葬在了荒山之中。”

岳如筝的心一沉,怔怔地问:“那他为什么不准我去墓地?”

连珺秋望着她,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这岛上,有一处地方埋着弟弟的双手。”

她的目光幽深闪烁,岳如筝脑海中闪现出方才那一座座坟墓,不禁惊叫起来,脸色煞白。

连珺秋却很是平静,似乎正等着她的惊慌失措。

“岳姑娘,看来你知道得还很少,我还以为弟弟把所有过往都告诉你了。”连珺秋说着,唇边竟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更让岳如筝不寒而栗。

“他,他怎么可能对我说这些……”岳如筝强自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夜风吹动树影,在岳如筝眼前乱舞成一片。她惊魂未定地走了一会儿,折向唐雁初所住的院子。来到院门前,里面一片漆黑,她上前反复敲门,也听不到有任何动静。

岳如筝失望地退了回来,此时寒月高悬,星辰寥落,她在院门口站了片刻,又朝着海滩的方向走去。

漫长的海岸线延伸至天际,夜色沉沉,浩瀚的海面如暗蓝色丝缎一般不住起伏。遥远的苍穹覆于海面上空,仅有的几粒星辰闪着蓝白的寒光。

岳如筝踩着潮湿的沙子,心乱如麻地随意乱走,脚下忽然好像被什么硌到了,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枚白色的海螺。岳如筝只隐隐约约记得幼时,姑姑也曾送给她一枚海螺。自从姑姑失踪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海边才有的东西。她蹲在沙滩上,拾起那海螺,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去上面沾着的沙子。脑海中忽然闪现一道情景,姑姑怀抱着她,将海螺放在她耳边,叫她仔细聆听大海的声音。

岳如筝低着头,想到了那个会做出碧绿青团,制出甘甜酒酿的姑姑,又想到了自己流浪至庐州,睁开双眼后便看见的,同样温柔美丽的江疏影。

印溪小筑还笼罩于极乐谷留下的阴影之中,临走的时候,岳如筝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夺回定颜神珠的。可越是接近小唐,她就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今日见了连海潮,更是将她原先的打算全盘推翻。这仅有的一条路,也被堵死……

海潮渐渐翻涌不止,岳如筝却还怔怔地拿着那海螺,陷于迷惘与自责之中。

忽听得远处似乎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她这才一回神,但见茫茫夜色中,有一白影朝她这边飞奔而来。

“小唐?”

岳如筝有些吃惊地站起身来,却听他一边跑,一边喊:“如筝,回来!”

岳如筝拿着海螺朝他跑去,此时她身后的海潮已卷起狂涛,如崩塌的高墙一般冲袭过来。岳如筝耳听铺天盖地的巨响,心知不好,奋力朝前纵去。那海浪却像追逐着她一般,轰的一声尽朝她席卷过去。岳如筝只觉后背被巨大无比的力量撞击着,身子就失去了平衡,却在此时,唐雁初飞掠至她身侧,猛地用身子将她撞飞了出去。

岳如筝像断线纸鸢一般,跌落到很远的沙地上,摔得天旋地转。但她在恢复知觉的刹那间,又弹跳而起,朝着那浪潮涌起的地方奔去。

唐雁初正单膝跪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身后又是一道海浪冲来,岳如筝飞扑到他身前,紧紧抱着他的腰间,朝前疾奔了几步,便被浪潮打中。两个人一起倒在了沙地上,所幸未被卷走。

岳如筝又抓着唐雁初的腰,扶着他站起,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奔到浪潮打不到的地方,才颓然躺下。她的掌心都被沙粒磨破,被海水一冲,生疼入骨。但她无心顾及这些,只是颤抖着双手抱着唐雁初,似乎还未曾从刚才那一幕中缓过神来。

唐雁初靠在她肩上,道:“怪我没对你说,不要一个人来海边,涨潮的时候,你一不小心就要被卷走。”

岳如筝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海风,满脸是沙,浑身湿透。唐雁初用力一挺腰,坐了起来,道:“如筝,你为什么不回去休息?是我刚才语气不好,让你生气了吗?”

岳如筝稍稍回复了一点意识,道:“我本来想去找你,但是见你不在,我就想到这里来看看。刚才捡了个海螺,正在发呆……”说着,她四顾寻找,哪里还有海螺的影子。

“你真是个傻姑娘。”他低头望着她,道,“你要海螺,我明天可以去给你找很多。”

岳如筝沮丧地侧躺在他身边,道:“不是,我看见海螺,便想到了小时候。”她忽一翻身,坐在唐雁初身边,望着那汹涌澎湃的大海,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姑姑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很多贝壳与海螺?难道她以前也是住在海边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唐雁初蹙眉看着她恍惚的神情,道:“如筝,你为什么会忘记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岳如筝失望地垂着头,忽然又很小心地望望他,“小唐……你不再怪我了吗?”

唐雁初怔了一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别说是答应我,却又偷偷反悔。”

岳如筝想到了连珺秋那番令她毛骨悚然的话,又想到唐雁初刚才站在墓地中那苍白的脸和伤楚的眼神……她忽然扑到唐雁初身上,用微冷的双手紧紧环抱着他,身子不住地发颤。

浪潮声声,宛若亘古不变的晨钟暮鼓,飘渺遥远。

唐雁初看着岳如筝,她的身影在这时看来格外弱小,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长发也都披在了肩后。他低下头,贴近岳如筝的肩膀,却又深深呼吸着,将身子往后撤了一撤,离开了她的怀抱。

岳如筝望着他,失意地道:“你怎么了?”

唐雁初静了一会,摇摇头,道:“没什么。”他忽又道,“如筝,你衣服都湿了,赶紧回房去换了。”

岳如筝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道:“你不回去换衣服吗?”

唐雁初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走。”

岳如筝不知他为何又忽然低落下来,她想了想,便站起身,小声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你自己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唐雁初却注视着前方,执拗道:“不用了,我坐一会儿,马上就回去。”

岳如筝见他那固执劲又上来,心知此时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只好道:“你不准骗我。”

唐雁初淡淡笑了笑,抬眼望着她道:“我不会骗你的,如筝。”

岳如筝心里又是一震,低着头独自离去。

唐雁初听着她脚步声渐远,深深呼吸,屈起双膝,弯着腰,将自己的脸伏在了膝盖上。

身上湿透的衣服被海风吹着,冰凉难受。可是他的心里,却更是难过。他听着她说那无法记起,永远迷茫的童年,又看着她在海风里瑟瑟发抖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可以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可那最终只是幻象。

他独自在海滩上坐了许久,才慢慢地站起。浪潮寂寞来回,他沿着海岸线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那个躲在不远处山岩下的小小的身影。

唐雁初怔了一怔,快步跑上前,来到她的面前,急道:“你怎么还没有回去?风那么大,你不怕着凉吗?”

“我还是担心你。”岳如筝微微有些发抖,却仰起脸望着他。

他的心有些酸涩,道:“早知道我就不在那坐到现在了。”

“小唐,你骗我。你说是一会儿就回的。”她好像是笑了笑,但是唐雁初却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苦涩。

他无言地苦笑了一下。

“你一个人待在那想什么?”她认真地问道。

他呆呆地望着她,不发一言,就在岳如筝以为他又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道:“我在想,为什么我不能抱你一下,安慰你一下。”

他说完后,便朝着沙石小径踽踽而去。

岳如筝愣了一愣,忽然踏着湿重的沙子,飞奔到他身后,唤道:“小唐。”

唐雁初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

岳如筝走到他面前,伸出双臂,抱着他的腰转向大海,轻声道:“坐下。”

他迟疑着,最终还是与她一起坐在了沙滩上。她分开他的双膝,面朝着他,跪坐在他身前,双臂轻轻地环绕于他腰后,脸伏在他肩头,道:“小唐,你可以抱我了。”

唐雁初的身子一震,然后抬起双腿,慢慢地环绕着她的腰,将她揽近自己。他的双腿微微发颤,动作也有些僵硬,可是他眼神清澈,态度虔诚。

岳如筝紧贴在他的心口,他的双腿就好像怀抱一样,将她娇小的身子拥在自己身前。岳如筝闭着眼睛,听着涛声阵阵,好像回到了童年,姑姑将她抱在怀里,拿着海螺给她听的那一刻。

“这就是大海的声音。”她听着他的心跳声,弯起嘴角,轻声道。

“嗯。大海的声音……”唐雁初侧着脸,贴近她唇边,望着远方那一片深沉的蓝。

“小唐……”岳如筝睁开双眼,微微偏着头,望着他完美的轮廓,道,“我想以后每天都能跟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留爪!!!!!!!!!!!!!!!没收藏的收藏!!!!!!!!!!!!!【没别的要求了……快开学了,好焦虑】

第三十八章 钟声渐远楼阁虚

回到院前的时候,已是半夜。唐雁初看着岳如筝进了屋子,才往回走去。一进院门,却见黑黢黢的庭院中,有一人坐在石椅之上。

“大姐?”唐雁初颇感意外,走到连珺秋身前。

连珺秋抬起头望着他,微微一笑:“珺初,都已经半夜了,你怎么才回来?”

唐雁初迟疑了一下道:“睡不着,就去海边坐了一会儿。”

连珺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袖,蹙眉道:“衣服都湿了,进屋去,我帮你换掉。”

“不用了。”他稍稍后退了一点,侧过身子,道,“我自己也能换的。大姐,夜深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连珺秋怔了片刻,默默站起身。唐雁初刚想进屋,却又听她在身后道:“珺初,你真的觉得,岳如筝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吗?”

唐雁初的脚步停滞了下来,他没有做声,背对着连珺秋站着不动。

“我早就知道,她已经离开你两次,这次突然回来,为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陪你回一次七星岛吗?”连珺秋声音很低,也并没有质问的语气,可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

“她不会骗我的。”唐雁初站在幽黑的树影下,湿透了的衣衫还在滴着水。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凭什么确信她是真心对你?”连珺秋苦涩地道,“或许你二姐说话刻薄尖酸,但抛开其他不说,你是该清醒一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唐雁初低下头,肩膀有些颤抖,低声道:“你们觉得,我这个样子,注定没有资格让别人喜欢,对吗?”

连珺秋没有即刻回答,她望着唐雁初的背影,缓缓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害。”

“不会的。”他压着声音,说完之后,直接走进了屋子。

连珺秋走了,漆黑的院落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唐雁初没有点灯,也没有换衣,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地上的树影。

直到天亮,他都不曾休息。

岳如筝来到梧桐小院的时候,屋子里很是安静。她还以为唐雁初又去了海边,但透过半开的窗户,望见他伏在书桌上,似是睡着了。

她有些讶异地轻轻走了进去,来到他身边,俯身看看他,他也没有醒过来。他的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衫,已经干了,却还沾着沙粒。岳如筝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又不忍叫醒他,便从他床前衣箱里翻出衣服,披在了他的肩上。

阳光静静地穿过窗纸,落在他的脸上。不知为何,岳如筝觉得他即便是睡着的时候,眉间也似乎带着一些忧伤。她小心翼翼地趴在书桌一边,离他很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的肩膀倚着书桌,岳如筝看了一会儿,打心底里觉得他这样会很累,悄悄伸手,放在他脸颊下,想让他省力一些。可才一碰触到他,唐雁初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小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坐着睡觉,衣服也没有换?”岳如筝轻抚着他的脸颊,凑近了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幽深忧悒的眼神望着她,一动不动。

“小唐?”岳如筝被他这反常的沉默弄得有些心慌,她扶着他的肩膀,推了一推。

唐雁初却好像害怕她碰到自己的双臂似的,往后缩了一下,随后慢慢坐直了身子。原本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滑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岳如筝俯身去捡,还未起身,就听到他以很平静的语气问道:“如筝,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岳如筝弯着腰,手还握着那衣服,她不知道唐雁初为什么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昨天晚上,他还与她一起相拥着坐在海边,看着银白的月光潮水。

她缓缓直起腰,望着他略显疲惫的脸,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却望着自己的衣衫下摆,似乎是很随意地说:“我只是想再听你说一遍。”

岳如筝怔了一会儿,微笑着道:“我喜欢你的,小唐。”

唐雁初慢慢抬起头望着她,清冷的眼里浮着些许的温和。

随着寿宴时间的迫近,七星岛上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连海潮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寿宴,他在意的是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都会有人前来拜谒或是送来贺礼。他的身边,有沉稳能干的连珺秋,与貌美华贵的连珺心,还有众多忠心耿耿的属下,在别人的眼中,作为这一岛之主,坐拥东海万丈碧波,还有什么渴求?

但连珺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唐雁初回来之后,连海潮的脸上,始终隐含着阴沉之色。他只是在回岛的那一天,与唐雁初见了一面,此后竟从未踏足儿子所住的院落。

趁着连海潮独自登上海边高岩的时候,连珺秋试探着问:“父亲,你这次迫使弟弟回来,是不是准备在寿宴那天,让江湖中人知道他的身份?”

连海潮迎风而立,衣袂飞扬,眼神沉着。他注视着那无边无尽的波涛,缓缓道:“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若是旁人知道了珺初的存在,非但不会觉得我连海潮有后,反会徒增非议。”

连珺秋的心头酸涩,她低声道:“可是,弟弟到明年便已满二十岁……父亲,你真的要让他一辈子住在那深山里吗?”

连海潮紧锁眉头,向来凌厉的眼神渐渐渺远。

“我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儿子,更是一个能撑起七星岛的人。”

在岛上日渐繁忙的时候,唐雁初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待在小院中,从未让外来的人见过自己。除了在夜深人静时,会与岳如筝一起坐在海边,看月光映着潮水起起落落。

寿宴前的最后一晚,唐雁初跪坐在沙滩上,仔细地给岳如筝找着贝壳,用双膝擦去粘在上面的沙粒。

“好看吗?”他坐在如筝面前,低头看着她掌心的贝壳。它有着洁白的底色,淡金色的花纹,好似用画笔描绘出的一般。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贝壳。”岳如筝笑盈盈地将贝壳紧紧握在手中,“我会把它一直带在身边的。”

唐雁初也笑了,只是这几天来,他的笑容中始终含着一些忧伤。

“如筝,过了明晚,我就要回山里去了。”他看着她道,“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七星岛了。”

岳如筝正在把玩那贝壳,听到他说这话,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认真地道:“离开了七星岛,我还是过以前的日子……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就像现在这样,只能送你一枚贝壳。不过我真的会努力,会对你好。”

岳如筝低着头,不远处海浪一阵一阵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