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看淡了一切,又蔑视着一切。

他走路也不再是低着头,而是淡淡地望着前方,一步一步朝上而来。

第四十四章 双剑直落千秋雪

山上众人看着这个传说中的连公子渐渐走近,他仅带了十个属下,俱是年轻剑手,列成两行,静静地跟在最后。

卫衡手持酒杯,看似悠闲自得,实则一直打量着他,目光最后落在了他隐藏在斗篷下的衣袖上。虽然他披着厚重的斗篷,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到他身子两侧的衣袖是随着他走路而微微飘动的。

梁映雪等人都已戒备起来,听雨山庄的手下亦紧握武器,严阵以待。

当先的蓝衣少年走至离亭还有数级石阶的地方停了下来,退到一边。素衣碧裙的少女则上前一步,向卫衡正色道:“卫庄主,我家公子特来赴约,你这里却杀气森森,是何用意?”

卫衡一笑,道:“这么美貌的姑娘,却不苟言笑,实在大煞风景。我这正好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前来赏雪饮酒,怎是姑娘口中的杀气森森呢?是否七星岛素来杀伐成性,才会觉得到处都是危险?”

少女细眉一扬,神情严肃:“卫公子此言就有失偏颇了,七星岛从来不会滥杀无辜,但凡有血光之事,都是有前因后果。比如这次的事情……”

“这次的事情,难道不是你们的人打伤了我峨眉弟子吗?”尹秀榕抢先上前一步,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可不要说我那几个小师妹做了什么坏事,要劳烦你们来替天行道!”

少女抿了抿唇,看着她,道:“我们那几个回岛的弟子,倒也没有说峨眉派的人做了什么错事,只不过,贵派的那几位姑娘,当真口舌不饶人。行走江湖,武功不济,却逞强自大,难道就是名门大派的做法?”

“姑娘不要借机侮辱我派!”梁映雪双眉一锁,出声喝止。

“我说的句句属实!”少女拿眼瞟了她一下,冷冷道。

“丹凤,不必在这话题上纠缠下去。”这时,一直静静地看着众人的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冷峻的味道。

“是,公子。”唤作丹凤的少女向下退了一步,站在他身边。

他这才走上一步,看着卫衡,道:“卫庄主,在下七星岛连珺初。”

“在下听雨山庄卫衡。”卫衡面带微笑,起身朝他抱拳道,“连公子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今天能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可惜在下并不知晓公子到来,没能准备好款待之礼。”

连珺初淡淡一笑,道:“不妨,连某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卫衡眉尖一挑,道:“连公子,本来我是想请连珺秋姑娘过来商谈此事,不知道为什么近年来令姐不再出面,是否七星岛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变故?”

连珺初平静地道:“家姐毕竟是女儿身,早年间因为在下并不在岛上居住,她迫不得己才抛头露面。如今在下已经长居七星岛,家姐自然可以过闲适生活,何苦还要在刀尖上行走?”

卫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道:“那今日之事,连公子可以代表七星岛说话了?”

连珺初从容地道:“连某如今暂管七星岛,卫庄主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了。”

“既然如此……”卫衡忽而后退一步,展臂一指身后的众少女道,“连公子,就请你为你手下所犯的错误向峨眉派当众道歉吧。”

“放肆!”那个叫做丹凤的少女忽扬眉斥责,与此同时,那背剑少年双臂一抬,便抽剑在手,交错生光。

他这一动,听雨山庄与峨眉弟子的众人全都刀剑出鞘,一时间只听隐隐龙吟,雪中寒光四射。

连珺初双眉一沉,朝少年低声斥道:“重明,收剑!”

少年用明亮的眼睛狠狠瞪着众人,道:“公子,他们对你无礼!”

连珺初不说话,只是又看他一眼,少年咬着牙将双剑还入鞘中,一脸委屈。

卫衡冷笑一声,道:“连公子,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还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把手下带走?”

连珺初冷冷道:“卫庄主,我手下伤人确实不假,但峨眉弟子出言不逊在先。你若是非要连某道歉,那这两位峨眉的姑娘,是不是也应该先向连某奉茶?”

尹秀榕斥道:“连珺初,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师妹出言不逊?!”

“丹凤。”连珺初喊了一声,那少女便将手中卷轴抖开,道:“这上面写着当时你师妹们所说所行,分明是她们先出手伤人,我们的弟子才开始还击。底下还有在场的店铺老板与伙计的印章手印,你可以自己拿去看看!”

尹秀榕万没有想到他们竟会来这一手,当下涨红了脸,大声道:“谁不知道你连家的手段,那老板和伙计早被你们买通了!”

连珺初却微笑道:“丹凤,我与你打的赌,你可输了。”

丹凤气冲冲将卷轴合拢,收入怀里,道:“公子,我怎么想得到堂堂峨眉派竟也这样无赖!”

她此言一说,尹秀榕那火爆脾气爆发,骂了一声,便飞身出掌,直掴向丹凤脸颊。

丹凤身形一飘,如踏着云朵般轻盈后退,但手中还撑着纸伞,不便出招。青衣少年重明抢步拦在尹秀榕身前,双掌一错,便直取她手腕。

尹秀榕手腕翻转,扬身而起,腰间长剑出鞘,剑指重明咽喉。重明仰天翻转,刚想抽剑出手,忽又停下,只连连后退,闪避着她的剑势。

尹秀榕毫不留情,剑剑都朝着重明的要害而去,重明退至连珺初身边,叫道:“公子,你还不准我出剑?”

连珺初笑了笑道:“出剑吧。”

重明这才迅速抽剑在手,身形一纵,高高跃起,在纷扬的细雪中双剑左右交错,如灵蛇般缠向尹秀榕双肩。

尹秀榕手中长剑横扫,与重明的双剑正好相遇,苍苍寒光顿现。她只觉一阵绵柔之力自重明的剑尖直袭而来,她手腕一麻,剑尖微颤,强行出招,带着猛厉之气连出数剑。

重明双剑翻飞,身形灵动,一弯腰,翻跃中反手出招,剑尖急刺尹秀榕右腿。尹秀榕飞起右腿便向他踢去,却不料他另一支剑趁机斜撩,她只顾出腿,却被那剑扫中左腿,一时站立不稳,连退数步。

梁映雪飞身上前,一把扶住她,满面怒色。此时卫衡一按石桌,忽抽剑在手,跃至半空,剑势如虹,迅疾地朝着重明刺去。

重明双剑一架卫衡剑锋,便觉他内力远比刚才那尹秀榕深厚。丹凤一看卫衡那身姿,便知他并不像表面那样华而不实,刚要上前相助,却见连珺初上前一步,飞起一脚挡开卫衡的剑势,拦在重明身前,道:“卫庄主如果实在要以武力解决此事的话,就请找个身份相当的对手。”

卫衡被他一脚踢中剑身,手腕微震,脸露不悦,挑眉道:“连公子这样说,就是要跟在下交手了?”他顿了顿,看着连珺初的袖子,道,“素闻连家忘情双剑招式狠辣,不过好像今天无法领教了。”

连珺初脸色不变,眼里也不起波澜,向丹凤使了个眼神,丹凤便会意地上前,为他解开了那斗篷。

他那身苍青色的夹袍不知是用何布料制成,在这阴郁的天气中,竟也会隐隐泛出丝丝点点的银色。他身侧空荡荡的下半截衣袖被风吹动,却并没有飘扬得很厉害,只是有所簌动。尤其是袖口那里,竟好像微微沉坠。虽是如此,他的残缺还是很明显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这些人从来只听说连珺初没有双手,现在得见,都不免露出各种眼神,或惊讶,或不屑,或猎奇,与寻常百姓也无所不同。

岳如筝再次看见他这熟悉的身形,好似被人当头一棒,却只能紧紧咬着唇,垂下眼帘。她的手还被邵飏握着,她想要收回,邵飏却担心她冲动,紧握着不放。

此时连珺初已让属下尽数后退,独自站在石阶尽头。风雪渐渐变大,纷繁的雪花飘拂在他肩头,一朵朵好似碎玉。

卫衡解下披风,随手一掷,便有人替他接住。他执剑起势,语气骄傲:“连公子,比试之前,我可得确认一下,你是否真的要与我比试?我卫衡可不愿做欺软怕硬之人。”

连珺初从容一笑,毫无怒色地道:“连某虽然残疾,但也算是自幼习武,庄主不必手下留情。”

“好!若是今天在下能胜你一招半式,你可否当众人之面,向峨眉派的姑娘下跪道歉?”卫衡左臂一挥,指着身后的峨眉弟子。

连珺初点头道:“绝不食言。但我若是能侥幸取胜,先前那些被贵庄囚禁的手下,我是必须要带回的。”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卫衡一语既罢,飞身直掠而下,手中古剑乍起一道明若骄阳的光芒,直刺向连珺初咽喉。

连珺初站立的位置本就在他之下,此时他剑尖下落,势不可挡。眼见那锋利的剑尖即将刺中连珺初的咽喉,众人只觉连珺初双足一错,还未看清他的步法,他已迅速后退出两丈开外,卫衡那飞掠的身形竟追不上他半步。

卫衡落地之际,右足一点石阶,又纵身出剑,剑影翻飞如蝶,挟着风雪卷起道道剑气,招招如行云流水,连绵浑厚,直迫向连珺初。连珺初身形一起,竟斜掠向一边的山岩,双足蹬着山岩,直迎向卫衡的剑势。

卫衡右臂一挥,古剑划出一道圆弧,便劈向连珺初左肩。连珺初脚下一点,借力空翻,顺势踢向卫衡剑尖。卫衡知道他必找凭借才能发力,故意卖了个破绽,待连珺初踏上他剑身后,手腕一沉,猛地撤剑出掌,直劈向连珺初前胸。

连珺初人在半空,却飞快地仰天后倒,肩膀一撞山岩,右足恰好迎上卫衡的左掌。卫衡只觉整条左臂如被千钧木石击中一般,但他强忍剧痛,右手一震古剑,斜扫向连珺初下盘。

连珺初忽地一挥右袖,反震向山岩,身形一纵,便直跃而起,双腿绷至成一道直线,陡然斜劈向卫衡颈侧。卫衡执剑上挑,连珺初身形一转,足尖扫向卫衡手肘。卫衡仰身一闪,紧接着连出数招,为的就是迫近连珺初,好让他无法掠起。

连珺初眉间忽现一丝笑意,见卫衡踏着石阶直迫而至,剑尖已近其肩膀,忽地左肩一震,本来飘拂不止的衣袖竟好似游蛇一般缠上卫衡的剑锋。卫衡剑眉一锁,手腕疾旋,想要削断他的衣袖,不料这衣袖竟丝毫不坏,反是越缠越紧。连珺初左肩往后一沉,卫衡不及松手,便被生生拉得朝前冲了两步。

连珺初右臂疾挥,那衣袖横扫过卫衡肩头,瞬间削破他的衣衫。卫衡眼见挣不开那衣袖的束缚,索性狠下心来,以身带剑,直撞向连珺初胸前。

此时连珺初右肩一震,本来空垂的衣袖中忽然明光暴涨,寒风顿起。卫衡的剑还未及刺上连珺初,便觉咽喉处一冷。他急忙收住身形,才发现连珺初的右袖中竟刺出一柄极为窄细锋利的短剑,正抵在自己的咽喉。

卫衡脸色苍白,方才被连珺初衣袖扫过的肩头处隐隐作痛,渐渐渗出了血痕。他斜睨着连珺初的衣袖,才发现那袖口之上,有一道道细密的银刺,难怪被风吹动时不曾乱飞。他冷笑道:“真没想到,连公子在衣服上都设了门道,还袖中藏剑,攻人不备。”

连珺初左臂一撤,那道衣袖便忽地松了开来,垂在身侧。但他右袖中的细剑仍抵着卫衡,虽只露出一点剑尖,依旧透出彻骨寒冷之意。

“卫庄主,方才你不是还惋惜不能领教忘情剑的实力吗?”风雪吹拂过连珺初的脸庞,他却还是微笑淡然,“其实在下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没有手的人,也可以使剑。”

卫衡咬着牙,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不卑不亢的人,却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深藏不露的藐视与冷峭。

丹凤撑着纸伞走上前来,为连珺初挡着风雪,朝卫衡道:“卫庄主,你不会不认输吧?”

卫衡呼吸沉重,右手紧紧握着古剑。

连珺初不再看他,视线落在山上那群人之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齐允这时已带着手下涌至石阶尽头,但见卫衡在连珺初的剑下,又不敢造次。峨眉派众人跟着粱映雪与尹秀榕也大步上前,刀剑出鞘,蓄势待发。

卫衡忽剑眉一锁,牙关紧咬,一字一字道:“齐允,把人带上来!”

齐允脸色一白,踌躇片刻,只得吩咐手下急速退去。不多时,那被擒的数人便被押送到来,一见连珺初,当即下跪不起。为首一人头上还有血痕,颤声叫道:“属下知错,还要劳烦公子特地赶来惩处!还望公子饶我们一命!”

连珺初目光闪动,向后看了一眼,道:“重明,按我先前说的处置。”

重明躬身一揖,双剑在手,踏上一步,道:“你们擅与峨眉弟子交战,现在公子亲自来带你们回去,但也要你们今生不再动武!”说罢,剑光疾闪,但听惨叫连连,那几人已被重明挑断右手手筋,在地上翻滚不止。饶是这样,他们还不断叩谢连珺初不杀之恩,让在场众人看得心惊胆颤。

重明还剑入鞘,一抬手,身后的十名剑手默不作声地上前,将那几人抬了回去。

连珺初这时才一沉右肩,只听一声微响,那道细剑倏然隐没,他的右袖瞬间便低垂了下去。

“连某这样处置,请问峨眉派的两位姑娘可否接受?”连珺初抬眼望着人群之前的粱映雪与尹秀榕,语气平淡。

粱映雪道:“我们本来是要将他们带回峨眉让师傅处置,现在既然连公子废了他们的武功,卫庄主又有言在先,此事便先告一段落。”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只是一个弟子,说话算不了什么,若是回山后师傅及各位师伯另有主张,到时连公子可不要说我言而无信。”

连珺初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个我自然不会。”他又看了看卫衡,道,“卫庄主,你能为峨眉弟子出面主持公道,也是古道热肠。连某今次有所得罪,还请见谅。”说罢,他后退一步,微微欠了欠身,便带着丹凤重明等人向山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总是冤枉我!这章哪里虐了?泪奔跑走~

第四十五章 知君久对青山立

待得这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转弯处,齐允快步走到卫衡身后,低声道:“庄主,我可以派人走近路,在山下设好埋伏。”

卫衡怒目相对,叱道:“我还不至于做这样的事!”说罢,一拂衣袖,踏上石阶,向粱映雪道:“抱歉,在下失手了,反让连珺初羞辱了一番。”

粱映雪急忙还礼道:“庄主不用自责。连珺初功夫诡异,若不是庄主迎战,我们几人上去也没有取胜的把握。”

尹秀榕也蹙着眉道:“他倒是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

卫衡轻叹一声,道:“我起初轻视了他……”他忽然抬头一望粱映雪身后,“可惜之前没有问问岳姑娘,不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众人顺势往后一看,岳如筝面色苍白地默默站在后方,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来。

邵飏自从看见连珺初之后,便始终在留心着岳如筝的神情。她只是在开始的时候怔怔地望着连珺初,此后便一直侧过脸,望着远方的飞雪。即便是连珺初与卫衡激烈打斗之时,她都没有望上一眼。

但邵飏依旧能感觉到她的手心逐渐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邵飏向卫衡低声道:“事情既然已经暂时结束,我们就此别过。”

卫衡看着岳如筝苍白失神的脸,点头道:“一路小心,若是道路难行,也不要勉强下山。”

邵飏朝众人一一道别,拉着浑浑噩噩的岳如筝便朝山下而去。

雪舞不止,两人离了听雨山庄,邵飏特意选了另外一条小道,与岳如筝一起下山。

他不时观察岳如筝的表情,见她茫然若失,眼神散乱,就连脸上沾了雪花,她也不知道抹去。

邵飏心里堵得慌,踌躇半天,看着岳如筝道:“如筝,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他会来,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到听雨山庄的。”

岳如筝紧抿着唇,望着前方白茫茫的山路,一句话也不说。

邵飏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前行。

走至半山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岳如筝却忽然说了一句话:“师兄,他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邵飏一怔,看着她凄楚的神色,劝解道:“如筝,他现在已经是七星岛的连公子,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好了,我们现在就即刻回庐州,不会再遇到他了。”

岳如筝却又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一般,没有回应他的话语,只是脚步沉重地朝着山下走去。

风雪卷乱了天地,另一个方向的山道间,七星岛的人静默无言地快步而行。丹凤撑着纸伞,一直尽力跟着连珺初的步伐,为他遮挡乱舞的雪花。

连珺初瞥见她脸颊微微发红,脚步也有些急促,便稍稍放慢了走路的速度,目不斜视望着前方道:“丹凤,你不用顾着我。”

丹凤局促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积雪道:“公子,我还从来没有走过山路呢。”

连珺初侧过脸看看她,唇边浮起一丝微笑,道:“恐怕你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大雪。”

“是啊,七星岛哪会这样冷。”丹凤皱皱眉头,颇为不满地道,“要不是峨眉派的人硬是要我们过来,才不会受这份罪!”

重明斜睨了她一眼,嘟囔道:“先前不是还兴高采烈地说要见识黄山美景的吗?”

丹凤朝他哼了一声:“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连珺初却似是有所思索,抬眼望向远处的群山。丹凤正欲再与他说话,却见他神情冷淡,先前眼里淡淡的笑意也忽然消失了,便噤声不语,默默地追随在他身侧。

蜿蜒的山道上,一时只剩风声疾劲,脚步匆匆。

待得下到山脚,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将马车驶了过来。丹凤撩起车帘,道:“公子,请上车。”

连珺初却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想走。”

丹凤一惊:“是否还有事情未处理完?”

“不是。”连珺初抬头望了望身后的山峰,“许久未曾离开七星岛,我想自己走走。丹凤,你安排一人将后面那几个先带回七星岛去,再和重明他们回客栈等我。我到晚上回来与你们会合。”

丹凤黛眉紧锁,重明上前道:“公子,不如让丹凤先回客栈,我留下陪您。”

连珺初笑了笑,道:“你们是怕我一个人走丢了不成?我只是在附近走一会,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重明与丹凤对望一眼,只得带着众人先行离开。

连珺初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们远去,随后,独自朝着另一条山路走去。

雪花乱舞,天地迷蒙一片。他踏着崎岖的山道上行,前方玉屏峰壁立千仞,如同一面高耸入云的玉石屏障,在大雪中若隐若现。此处是黄山最为奇险之地,山道狭窄陡峭,稍有不慎便要坠下山崖,又加上风雪袭来,他虽脚步沉稳,却仍是走得十分艰难。

一路上他从未停歇,身边古松参天,怪石林立,时或有惊起的动物在雪中飞快窜过,才有了一点动静。一级级石阶上雪屑散落,他不得不放慢脚步,以右肩撑着石壁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风雪交加之中,他花了接近两个时辰才登上山顶。

此时天色已晚,他平息了一下呼吸,冒着大雪独自走到崖前,慢慢地倚着一株枯树坐了下来。

暮色沉沉,朔风呼啸,吹动他低垂的衣袖,袖口上的银刺也微微颤抖。他却好像忘记了严寒,扬起脸望着远处的天都峰。

雪花纷纷,那孤高傲世的山峰独自伫立在阴郁的天幕之下,仿佛已经等待了千年之久,还是始终静默无语。任由风霜侵袭,岁月流转,它们一直都保持着同样的姿态,不会有丝毫改变。

与此同时,泥泞小道上,岳如筝接过邵飏递给她的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她翻身上马,顶着风雪缓缓前行。黄山已经被远远抛于身后,晦暗的夜色中,甚至无法回望到山峰的轮廓。

蹄踏冰屑,硬硬地踩出深浅不一的痕迹,一如她的心。

从认识唐雁初至今,已经即将四年,她从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于江湖。

岳如筝有些恍惚地想,自己是否做了一场梦。梦里,梨花雨落,月光清浅,有个少年背着竹篓自山间向她缓缓而来,眼如点墨,唇边带着青涩的微笑。

细雪扑于脸颊,湿冷之后随即消融。

连珺初离开玉屏峰的时候,已是夜晚了。漆黑的天幕下,他独自走在无人的山道间,松涛声声,起伏不断,犹如晨钟暮鼓,苍老了人心。

走了许久,直至深夜,他才回到了客栈。

夜色中,丹凤正急得张望,一见他回来,便红着眼睛跑上去,道:“公子!我以为你出事了!重明已经出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