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淩好不容易才将姬容君从姑老太太手中带到厅外,有些汗颜道:“不好意思,我姑母她老人家有些絮叨,上次景兰来时就被拉住聊了半天,今天又是你。”

姬容君微微笑了笑道:“没什么,老人家如此亲切,我确很欣喜。”又道,“府上十分清幽,我前两次都是傍晚过来,现在看晨光中的景致,比之暮色中,又有些不同。”

王淩于是有同姬容君一道在院中走了走,姬容君信步赏玩院中景致,似有感慨道:“难怪你的心境如斯淡泊闲适,若能天长日久,都如同今日早上一般…我亦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凝目望着王淩。

王淩听着这话,虽有些糊涂,但再一想,姬容君是个从小到大日子过得一定不轻松的人,松闲了半日,看来让他尝到了安稳过日子的好处。

姬容君见他没有回话,也没再说什么,将目光移别处,似有所思。

姬容君在王淩府中呆了一上午,近中午时才告辞离去。王淩送他出了府门,再回到小厅中时,姑老夫人还在厅中纳凉,两个丫鬟在旁边捶腿,姑老夫人半闭着老眼向王淩道:“刚刚走的那个俊公子哥儿,我怎么老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有些眼熟,但又想不大起来。”

王淩道:“姬公子统共来府中没几次,您是头回见,恐怕是和别的谁记混了罢。”

老太太犹豫着点了点头,又道:“但老觉得眼熟得很。”

第二天,王淩去司部衙门,刚到不久,谢洛白也到了,开口就道:“单舟兄,那晚我和应贤弟走了之后,你和容君做了什么?昨天两人一道,连司部衙门都没来。”

王淩此时正在内厅中,姬容君也在,姬容君便从卷宗上抬起头,端正着神色道:“洛白,我只是喝多了不能走夜路,在单舟兄府中借宿了一夜,而后因头天醉了,有些头疼,便没过来。”

谢洛白满脸了然,点了点头,再将扇子敲了敲:“哦,但——我记得容君你前天晚上喝得不算多,姬公子你的酒量名满京城,怎么就醉了。”

姬容君依然神色淡然道:“我自己也不晓得,可能是近日酒量不如以往,也可能是小伤刚愈,微有些体虚。”

谢洛白又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向王淩道:“容君他最近体虚,烦劳单舟兄你有空多照应照应他。”

王淩便应了下来。姬容君微皱眉道:“少听洛白浑说。”继续看卷宗。

马媒婆在之后的几天又来了两回,却将另两位小姐抛到一边,只说赵尚书的千金,有那两位小姐衬着,王淩觉得这位赵小姐想来确实是十分难遇的温婉淑女。马媒婆还拿了赵小姐的两张画像给王淩看,画上的女子相貌清丽温婉,娇艳婷婷。

王淩的心中有了几分愿意,暗想,自己今生应该遇不见比赵小姐更好的女子了,能成下亲,与九泉下的父母,也是种告慰。待某日国舅又到了府中,问王淩对婚事意下如何,王淩便道:“赵家千金实属难得的佳人,外甥若能得此良妻,乃三生有幸,一切但凭舅父做主。”

国舅笑得满脸欣慰:“舅父也是左挑右拣,方才替你觅得这位门当户对的贤妻,你能结下良缘,他日在九泉下,舅父也能无愧于你父你母。”

婚事到此时,已是差不多算定下了。国舅与王淩商量,过几日约同姑老太太一起,共议何日去赵府提亲,如何下聘的的大事。

王淩对应景兰姬容君或谢洛白等同僚,却还没露口风,因为提亲与下聘之事都还没成,还不算彻底定下,王淩觉得还不大是时候向外说。

谢洛白或应景兰曾经打听过亲事怎样了,王淩都含混过去,想等提亲后正式定下,再说与他们知道。姬容君倒没问过他亲事的事情,但谢洛白或应景兰开口打探时,他也会转目望向王淩,王淩含混地说还没定,姬容君便淡然地将目光移开。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王淩在去往司部衙门的路上,刚巧遇见了大概要变作他未来老丈人的户部赵尚书。

第十三章

赵尚书在阳光下负手眯眼看了看他,而后道:“王贤侄,眼下时候尚早,可否到一旁聊聊?”

王淩猜测,赵尚书找他聊聊,十有八九和婚事有些关联。他早想到可能会出现此类的事,便随即应允与赵尚书到了离监察督安司不远的墙角僻静处。

赵尚书的眼角边皱出层层笑纹道:“王贤侄,王左相虽仙去已久,但他当日在朝堂之上的风采,我时常想起,钦佩之情从未改变。现在看着贤侄你,竟像王左相又站在我眼前一样。”

王淩立刻道:“小侄无能,连先父的一丝影儿都及不上,庸庸碌碌,恐怕此生便浑浑噩噩过了。您如此谬赞,小侄委实惶恐。”

赵尚书呵呵笑道:“贤侄斯文又礼,谦逊且不自骄,如今的少年子弟,大多浮躁,像贤侄这样的,实在难能可贵。”

赵尚书对他句句称赞,让王淩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感觉。民间似乎有句俗话,叫“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难道这句话真这么灵验?

王淩刚刚又要对赵尚书的话谦让一番,赵尚书却已经接着道:“依我看来,王贤侄将来说不定会有番大作为,我们这些所谓老臣,眼看都要变成真的老壳子,将来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的。”手捋了捋须子,再呵呵笑起来,携起王淩的手,拍了一拍,“什么时候有空,来赵伯父府中坐坐罢。哦,是了,最近还当再勤勉些,你们这些重臣子弟在监察督安司中历练了许久,说不定哪天圣上有意,各司部中,就能见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呵呵~~”

王淩心中隐约觉察到了些什么,有些七上八下。

赵尚书抬头看了看天:“呦,时辰不早了,我要赶去部中,你也快些去司部衙门罢。”王淩拱手恭送赵尚书走远,望着他渐渐远去的官袍,心中七上八下的越发厉害。

赵尚书今天与他说的一番话,意在暗示。难道监察督安司的这批人被分到各部的日期将近?那么赵尚书是鼓励他奋力向上爬,还是舅父那里给他有了什么安排…

王淩想到后面这一项,危机之感顿生,倘若舅父真的想有什么安排,大概也是策划着怎么把他当成官场宏图大业中的一颗棋子,他被捏在手中,这辈子别想安生。

王淩有些惆怅,从墙角慢慢向路上走,抬眼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绛红的衣袂在晨光下有些晃眼。王淩忙疾步走过去,笑道:“姬贤弟,甚巧,我也刚来,正要进司部。”

最近和姬容君相交密切,王淩自觉还称呼“姬监察”“姬公子”有些生分,便改口唤姬容君姬贤弟。

姬容君不知怎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神情虽然还勉强从容,眼眸中却隐隐埋伏着一丝寒意:“我方才刚刚过来,正好看见赵尚书和你携手站着,相谈甚欢,难道你和赵家那位千金的婚事,已算定下了?”

王淩犹犹豫豫道:“还没怎么确定。大约算…”

姬容君道:“大约算八九不离十,还是八字已经写了一撇?你心中,已打算要娶赵尚书的千金了?”

王淩将虚浮的目光望向远方:“姬贤弟,你也知道,我的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我们王家人丁单薄,我如果不娶妻生子,恐怕连九泉下的爹娘都不会安生。这些年替我提的亲事不少,但…”目光更虚浮,苦笑了一声,“赵家的这位千金,温柔贤淑,端庄秀美,如果她肯下嫁给我,已是我的福气。所谓两情相悦天崩地裂那是传奇演义,能得一相伴白头之人,膝下有子女环绕足矣,我不娶她还能想娶谁?”

他说这段话,一半也是近日自己内心挣扎时的想法,不由自主地顺口就说了出来。王淩的目光只管茫然远望,姬容君看着他,眼中隐隐的寒意却化做了浅浅的哀伤。

王淩其实原本有个自幼定下的娃娃亲,是前御史大夫左佥的千金。

也是这样一个天有点燥热,太阳挺刺眼的上午,左家的人到了王淩府中,他们不是来商议亲事,而是来退婚的。

来退婚的左家人话说得冠冕堂皇,十分客气,声称他们家小姐体寒素有隐疾,不敢耽误王左相遗孤少爷的大好将来,自愿退婚。

王淩当时还只是个有点瘦弱的少年,倒也没什么波澜起伏的神态与表现,极顺和地在退婚书了签了名字,退还了左家千金定亲的信物玉环。但姬容君知道,王淩明明是极宝贝地将玉环包在绢布中,拿出来看的时候还会像在梦里啃到猪蹄一样傻笑。

当天晚上,王淩独自蹲在后园灌木丛的阴影中,吹夜风坐了一夜。

第二天又见谁都笑嘻嘻地,像没什么事儿了。

娶个贤妻,生群儿女,这些事情之于王淩来说,是十分渴慕,又必然会成为事实的罢。

王淩诧异地看了看姬容君:“姬贤弟,你脸色白中带灰,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要看看大夫么?”

姬容君勉强浮起一丝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夜睡得晚了,进去后沏杯茶喝就好。”

与赵尚书一番对话后,王淩左想右想都觉得心里有个地方不踏实,下午公务毕后,他匆匆回家,准备换件便服去舅父府上问个究竟。换好便服刚要走,国舅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淩隐晦婉转地向国舅道:“舅父,外甥今日在皇城中遇见赵尚书,他与我聊了两句,让我获益良多…”

国舅顿时慈祥地笑了:“那赵尚书可有与你漏出些舅父今日替你做的安排?”

王淩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他满脸茫然的表情,国舅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赵尚书大约因为当时在皇城中,不方便与你明说什么。你和赵家千金的亲事已说定下来,舅舅便可以放心告诉你一些前段时间一起安排的事情了。前些日子,因你在监察督安司中没什么实权,姬家和谢家的两个小子主事,你没有帮到舅舅,反倒是件好事。正由于此事,圣上与朝中的一些人对你很是赞赏。现在朝中各部中,户部、吏部、兵部之中舅舅都有些情面,安插你进去,倒给你惹上沾染裙带之嫌了。刑部与御史台,也是极好的司部,依我看,你正好可以进御史台中,起初时官职不高,大约只是侍御史之流五六品小官,只要做事勤勉,前途无量。赵尚书这个你未来的岳丈对你可极其关爱,此事也费了他不少心力,他待你的好,并不亚于舅父我,待你娶了赵家千金后,一定要珍惜待之,更要孝敬岳丈。”

王淩的浑身都凉了。他上午的担忧猜测没错,舅舅果然是伙同了赵尚书,不知道又有什么官场上的宏图大志,舅舅和御史台及刑部的几位大员素来不大合,需要一颗埋伏在敌营中的棋子,便想到了他。赵尚书拿自己的爱女当成筹码押在他身上,种种明了的事实让王淩诚惶诚恐。官场争斗胜过战场,他只想安安稳稳吃饱喝足活到老,眼下做一颗棋子任舅父和赵尚书所用的惨淡人生摆在眼前,王淩两眼昏黑。

国舅见他木楞楞的,以为他是听到自己将要跃进御史台,欢喜得傻了,再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几句鼓励安慰的话后离去。

王淩一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觉。

第十四章

第二天王淩去司部衙门,远远又在路上即将碰见姬容君,姬容君看着他,眼中光芒闪了闪又暗了暗,甩袖大步流星地独自走进司部衙门。王淩正在神游某处,姬容君和方才的景象他都没看见。

一连几天,王淩都木楞楞地。在家里和朝廷中都像块活动的棺材板子一样,周遭的事情都不放在眼中,谁和他说话也半神游地敷衍过去。

直到一个月圆星稀的晚上,王淩在床上静坐,一瞬间忽然天地豁然清明。

他悟了。

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真理。这门亲事和他的安逸人生大梦水火不容,倘若成亲,后患无穷,必定会做朝中争斗滔滔洪流中的绑在某大船后的小船,颠簸不断,如果有大浪临头,大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砍断绳子,让他翻倒在大浪中变成破木板。

这门亲,万万不能成。

但,国舅和赵尚书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婚事已算口头定下,倘使悔婚,他也一定会很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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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王淩神智清明愁眉深锁地来到司部衙门中,上午看了半天卷宗,忽然发现一件事情:“姬…监察今日怎么没来?”

谢洛白从桌上卷宗中抬头,叹息到:“今天单舟兄你的眼中总算有我们这些人了。近日你是不是为了和赵家小姐的婚事忙晕了头,成天神游方外,谁和你说话你也不大理的。”

应景兰正坐在王淩桌前协同他整文书,点头道:“是啊,别的不说,单舟哥你这几天一到可以走的时候拔腿就走,都不带我去四处逛,唐知兄说你是美色当前朋友忘尽,像我最近几天都在单舟哥你身边替你整文书,你是不是今天才看到我?”

应景兰澄澈的眼中满是委屈,看得王淩自觉罪孽深重,抬袖咳了一声,“我…”

谢洛白长叹道:“唉,不知道容君他现在是死,是活。”

王淩猛抬起头:“怎么了,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应景兰道:“单舟哥你别吓着了,没什么事情,只是…”

谢洛白摇头道:“只是…姬公子近日不知道是被美人抛弃,还是另有什么不如意事,成天浑浑噩噩的,见谁也不大爱理,和你前两天有些像。对了,我看他前两天还有时候想找你说话来着,你那时谁也瞧不见,他又一脸幽怨地走了。我与应贤弟想要劝解开导他,他也不理。最近晚上都独自买醉,成天泡在酒缸里过日子,听说昨天半夜喝得黄胆都吐出来了,今天在家里躺着不能动。唉,他再这样泡在酒坛子中品生品死,早晚非出个好歹来…”满脸痛惜和惋惜。

王淩听得心惊肉跳,记得前几天姬容君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居然几天没留意就成了这样。

王淩一个中午一个下午心中都忧而且急,将如何退婚的事情暂时也抛在了脑后,惦记到了近傍晚,王淩去约谢洛白和应景兰同去探望姬容君。

谢洛白道:“唉,正是应该这样,再劝劝他,看能不能劝过来罢。”

王淩先回家换了便服,而后吩咐人准备了些探望姬容君的物品,他想姬容君最近泡在酒中,要吃些清凉定心的东西才好,拿了些莲心茶、绿豆凉糕之类,又想到姬容君伤了身体,还要补养补养,但又要温和滋补的,不能补出心火来,于是又拿了些松茸山苓粉,血燕银霜盅之流的补品。他想到什么拿什么,连姑老太太调配的药浴面,据说能安神养生的那种,他都包了几包。

谢洛白和应景兰各自乘马车来到王淩府门前时,看见他的大包小包都吓了一跳,谢洛白笑道:“这些东西,足够容君再来回病上个十次八次的。”

太师府王淩和应景兰都是头回进,谢洛白早已是熟门熟路,门前的家丁看见是他,立刻进去通报,剩下的人将他们客客气气请进府内。太师府恢弘气派自不用说,不愧为武将门第,除了富丽堂皇外,更透出一股雄赳赳之气。

服侍姬容君的小厮迎出来,直接领他们从回廊到了内院,进了姬容君住的雅轩中,小轩中翠竹青青,十分幽静。小厮通报后,几人进入卧房,姬容君正半躺在床上,他最近醉生梦死,消瘦不少,看起来有些憔悴。

谢洛白摇着扇子道:“容君,你还好么?我和应贤弟还有单舟兄,特意来探望你。你看单舟兄还带了一大堆东西给你。”

姬容君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王淩,撑身坐起道:“说起来确十分丢脸,因遇见了难得的好酒,不留神多喝了几杯,没想到酒性如此烈。下回定要留意。”

小厮接过了王淩手中的东西,但有几样需要轻拿轻放,王淩放心不下,亲自搁在了条几上,方才转身道:“杯中之物,浅尝可兴,多饮极其伤身…休养,也要留意些…多吃补养的东西,补养物品需性温和,我拿了些…”

姬容君唇边露了一丝薄薄的笑,截断他话头道:“劳王淩你费心了,放心罢,我只是多喝了几杯,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喝到快死,也要吃过王淩你的喜宴再说。是了,王淩你前几日魂不守舍想来是好事将近神魂颠倒,我最近有些别的事情忙,竟忘了问你聘礼下了没,大喜之日可有定下,究竟是何月何日?”

今天更新两章,呼呼~~

爬去睡了…各位大人晚安^_^

第十五章

王淩刚刚暂时将这件亲事抛到了脑后,现在又被姬容君提起来,觉得太阳穴处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成亲难,退亲更难,他硬扯了半抹笑出来,含糊道:“还正在…筹划着…不好说…”

姬容君却不放过他的含糊:“哦,已在紧锣密鼓地筹划,都到了不让外人知道的紧要当口,想来是好事近了。”

王淩只有赔笑两声,觉得自己脸都酸了。

他的神情看在姬容君眼中,却是极其不好意思地、掩饰地、又幸福地笑了。

姬容君将目光移到一边去看谢洛白:“洛白,今天司部中没什么大事罢。”

谢洛白道:“能有什么大事?我们司部衙门中接过大事么?不过难为你喝倒在床上还惦记着司部衙门,这份操心的程度,足可以赶上单舟兄。值得钦佩。”

王淩急忙道:“我那是瞎操心,和…和姬贤弟的这种挂心公务比不了的。”却见姬容君并没有再看他,只把目光又转到了应景兰身上:“多谢毓彦贤弟费心了。”

应景兰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跟着单舟哥他们过来,正好也见识一下太师府。少贤兄你这小轩中的景致实在清幽。”由此做话头,又聊了聊太师府的景致,再过了不久,约莫时辰差不多了,三人起身告辞。

姬容君稍微留了一留,让他们在府中用了晚饭再走。三人都说不便打扰,姬容君也没再强留,笑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能好好招待,改日再另答谢罢。”

王淩赶忙忧心忡忡地道:“我们只是随便来探望,姬贤弟你不用太客气。你的身子一两个月内都不宜再多饮酒,要记得时常补养,少吃…”他絮絮叨叨还要往下说,应景兰笑着扯了扯他衣袖:“单舟哥,太师府上的大夫一定比我们懂得多,咱们还是别打扰少贤兄休息,快些回去罢。”王淩方才有些惭愧地笑了:“是了是了,我毛病又犯了,姬贤弟你别在意,你好好静养,我等先告辞了。”

姬容君只是略点了点头,客气地道了声抱歉不能远送。

王淩和谢洛白应景兰出了太师府,顺便在街上的酒楼中吃了顿饭,应景兰回家睡觉,谢洛白像是还有什么约要赴,王淩回到府中,沐浴过后,在灯下闲坐喝茶,又想到姬容君,略忧心了一下,如何退婚这件大事又涌上心头,苦思冥想到半夜,才躺倒睡了。

姬容君在家休养了两三天,在回到司部衙门中时,人清减了一些,他待王淩却稍有些改变,不像前些日子那么亲近,更客气了,却疏远了几分。王淩猜测,必然是朝廷将要从监察督安司中提拔人进各司部的消息姬容君也得知了,想来他一定能进好的司部,姬太师和国舅一向不和,就算自己想撇掉国舅这层关系也撇不清的,此时的确是要先疏远一些。虽然相伴近一年,自己与姬容君等人到底不是同路人。唉,不管怎么退,退婚一定会大大得罪舅舅,将来进个冷门司部是不用愁了。

王淩这样想着,忍不住出神。谢洛白在桌边看着他笑道:“单舟兄又神游去了。”姬容君想转头去看,又忍住了,继续看面前的公文,当作没听见。王淩现在正在出神,十有八九,是在想怎么娶亲罢。

傍晚,姬容君请全司部衙门的人去勾栏中听曲,王淩觉得自己不能太不识相,人家都疏远了自己,自己也当离得远些才对,便推脱不去了。

一群督安郎们都来劝他:“独独少了你一个,多无趣。”“单舟兄要是不去,可没人提醒我们回家的时辰。”

王淩推脱不能,正想着要不要答应了,现在多聚一回是一回,以后散了也是个纪念时,姬容君远远地瞄了他一眼道:“王副监察说他有事要忙,那必然是十分重要事,去勾栏听几首靡靡之音,当然不能耽误王副监察的正事,不用勉强了。”

王淩僵僵笑了一下道:“多谢。”

姬容君也客气地笑了笑。

应景兰却从一群人中走出来道:“我刚刚想起来,我还有事情,我也不能去了。抱歉抱歉,各位听得尽兴些。”

许秩道:“应贤弟你和王副监察约好得么。他不去你也不去,莫不是你二人有什么比听小曲更好的乐子,瞒了兄弟们,自己偷偷摸摸地去?”

王淩只好笑着道:“没有没有,确实有事不能去。”

应景兰道:“是我这几天吃坏了肚子,听说单舟哥家有养肠胃的茶,向他讨一点。对了单舟哥,就是你那次拿给少贤兄的那种。”

众人便都不再劝了,姬容君遥遥看了看王淩和应景兰,率先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等众人走尽,王淩向应景兰道:“你怎么不去?”

应景兰道:“大概是我们这些人都快要分到朝中各处去了罢,我近日也听了些风声,今后的一些饭局之类,大概大都是为来日做准备。今天单舟哥你的举动正好提醒了我,这些场合我要少去一些,最近也要在除了文书外的其他地方疲懒些,才能顺利分进清闲司部。”双眼亮闪闪地抓住王淩的手,“你我这有志做朝中闲臣的人,从今后可以同进同退。”

王淩听得很钦佩,他只是怕碍了姬容君的眼,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可见自己平时总操的确实都是不入流的闲心,大事上远不如应景兰这初出茅庐的少年的脑子。

王淩立刻颔首笑道:“极是这个道理。”握住应景兰的手拍了拍,两人相视而笑。

应景兰又蹭到王淩家中,吃了个晚饭,喝了几杯茶水才告辞回去。姑老太太爱看见年轻人,见到应景兰极其高兴,又问王淩:“那天在这里住了一晚的俊俏公子哪里去了?我总惦记着再看看他。”王淩干笑了两声,心道,今后恐怕他不大会上门了。

晚上,王淩依然在思考退婚大计,他这几天考虑得多了,第二天左边的头隐隐作痛,打了两个喷嚏,又觉得有些头重鼻塞,进了司部衙门,上午照例到内厅去整理点卯簿和账簿,忽然看见姬容君脸色苍白中透着蜡黄,在桌面坐着,脱口问道:“姬…”他想叫姬贤弟,但昨天姬容君喊了他一句王副监察,王淩觉得这是同自己疏远的标志,便将下面的贤弟两个字改成了谨慎的姬官衔,“姬监察,你脸色不好,是否哪里不适。”

谢洛白今日有事没来,王淩问了这句话,有些忐忑,生怕姬容君嫌他多事。幸好姬容君开口却不是很冷淡,眉梢皱了皱道:“脾胃中,略微…有些不大舒服…没什么。”

王淩大着胆子再问了一句:“难道姬监察你昨天又喝多酒了。”

姬容君默不做声,没有否认。

王淩张了张嘴,想就此事絮叨几句,硬生生忍了下去,看了看姬容君,出去沏了杯热茶,端到姬容君桌上,姬容君神情复杂抬头望了望他,伸手去拿茶杯,王淩忙:“待片刻后凉得有些温了再喝,热茶激脾胃,我沏的是普洱茶,养脾胃。这几天最好莫喝浓茶,只喝普洱更好。”

他刚说了几句,觉得自己又啰嗦了,立刻收住话势,不再接着说了。姬容君望着他,双眼却比方才亮了些,轻声嗯了一声。

中午回府吃了饭后,下午再到司部衙门,王淩觉得越发头重脚轻,在炎炎烈日下走路还有些发飘,敢情他不是考虑怎么退亲考虑得头疼,是晚上想得太晚吹了凉风伤风了,今天天气异常炎热,他还一滴汗没出,可能起热了。夏天伤风,极不容易好。还好他在司部衙门中也预备了一些干金银花茶之类的清热祛风的药草茶,自己冲了一杯,估计可以顶到晚上再去请大夫看看吃吃药。

王淩袖着一块手巾一边看公文一边擦鼻涕,应景兰又过来看了看他的茶碗:“单舟哥你又沏茶了?捎带我喝一杯。”

王淩道:“这个茶你却不好分了,是治伤风的,我可能有些伤风的症候,你离我远些,别染到你身上。”

应景兰大吃一惊:“单舟哥你伤风了?”伸手碰了碰王淩的额头,“呀,挺烫。单舟哥你赶紧回去看大夫吃药罢,别耽误了变大病就完了。”

正好此时姬容君端着茶盅出来沏他的普洱茶,听见只言片语立刻大步走过来:“什么伤风?”望着王淩皱起眉头,“王淩你伤风了?”

王淩捏着手巾点了点头,姬容君的手立刻贴到他额头上,而后脸色顿时拉下来:“都热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在这里坐着不回去看大夫吃药?成天操别人的心怎么轮到自己就大着胆子连命也不顾了?”

王淩想辩解自己正在喝药茶,姬容君神色极其难看道:“走,我送你回去看大夫。”

王淩只得站起身,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不必劳烦…”姬容君截住他话头道:“我要送你便一定送,你半路晕了怎好。”

王淩在心中道,这点小病,还不至于罢,但姬容君一脸铁了心的表情,他也懒得再争执,便向外走,应景兰疾步跟上道:“我也去罢,多个人多个照应。”

姬容君道:“司部衙门现在还不到回家的时辰,走了这么多人不大好,我送王淩就行了,毓彦贤弟你先留在此处,等傍晚再探望也不迟。”

应景兰便没有再跟,姬容君跟着王淩回到王淩府中,万幸姑老太太正在睡午觉没杀出来。小厮和丫鬟们听见少爷病了都大惊失色,王淩这几年很少病过,四敬和众小厮丫鬟们团团乱转,王淩嘱咐不要惊动姑老太太,四敬跑腿去请大夫。姬容君一直没走,坐在王淩卧房中,请大夫开方子抓药吃药,一群人来来去去,王淩本来没晕,硬是被转得晕了,间隙里说已经没大事了,请姬容君回去,姬容君总是不走,说要看了王淩吃完药再走。

等药煎好喝下肚时,王淩已经昏昏沉沉半朦胧半情醒了,感觉有人拿走药碗扶自己躺下,还没忘记嘱咐给姬容君上茶喝一定要普洱不要别的,晕沉沉入梦时,像是又被谁压住了上半身,耳边有个声音喃喃道:“王淩,王淩…”

结果,半夜时,王淩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只硕大的金灿灿黄澄澄的枇杷果压在他身上,还长出了两只手紧紧揪住他的领口和前襟,哀怨悲愤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和你说好的,我陪着你就行了!你忘了么!!”

王淩吓出了一身汗,第二天早上醒来头脑清醒,神清气爽,发热像已经好了。

再更新一章绿水青山^_^

第十六章

起来洗漱时,王淩记挂着昨天的事,询问姬容君什么时候走的,四敬对姬容君交口称赞:“那位姬公子真是个好人,没有架子,上回他就帮忙把少爷你扶回房,昨天又多亏他在房里照应着少爷,等到少爷你睡了他才走。”

王淩的感激之情荡漾不已,上午到了司部衙门,预备去和姬容君道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