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到的最早,没过多久,应景兰来了,看见王淩十分惊讶:“单舟哥,你怎么不在家多歇歇?昨天我本来打算去看你,半路遇见了少贤兄,说你已经睡了不便打扰,我还说今天傍晚再去看你来着。”王淩道:“我本来就没病多厉害,吃药发了汗出来就好了。”应景兰笑道:“嘿嘿,你好了,替我省了探病的东西。”

不多会儿,督安郎们纷纷到来,看到王淩都很惊讶,又询问他的病情又都说他为什么不在家多歇歇。王淩正应付不暇,谢洛白到了,看见王淩立刻道:“呀,单舟兄,我昨天没来,刚听说你病了,怎么又看见你活蹦乱跳的好了。”王淩笑道:“小伤风而已,来得快去得快。”谢洛白走上前探了一把王淩的额头,点头道:“嗯嗯,果然好了。”满脸惋惜地唏嘘他昨天没赶上看王淩生病的模样,王淩的视线穿过人缝,看见姬容君迈进门。

王淩立刻迎上前,满口道谢:“昨天多亏姬…”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保险的姬监察,“多亏姬监察你将我送回去,后来睡着了未能相送,昨天姬监察的一番照应我不知怎么感激才好。”

姬容君看了看他,神情淡淡地道:“哦?你今天就过来,伤风已经好了?昨天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太客气。”

他的神色中,又带了那种疏离的态度,王淩赶忙客气又感激地道:“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多谢姬监察询问。昨天的事情,实在多谢多谢。”他原本打算晚上请姬容君吃个饭当做答谢,看姬容君现在的态度,惟恐开口请他反而让他为难,便将这个计划抛到了一旁,只是又真心诚意地道了谢。

姬容君再看了看他,说了一句:“好的差不多了,看来还是没全好,还是再吃些药多休息注意养一养罢。”而后就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去了内厅。”

下午,谢洛白闲来无事,喝个闲茶,路过王淩桌前,捧着茶盅道:“单舟兄,你的亲事进展得如何了,不知我们几时能吃到你的喜酒?”王淩僵僵地笑了:“还…还是正在筹划中…”

“退亲”两个大字日日夜夜缭绕在王淩的眼前心头,让他寝食难安,王淩抖起胆子,先去探探国舅的口风:“舅父,外甥最近时常自省,觉得一向浑浑噩噩,可能今生就是个庸庸碌碌的人了,因此每每想起亲事,颇觉忐忑,赵家千金乃名门闺秀,不知能否看上外甥这庸庸之人,倘若因这门亲事,耽误她嫁其他的好人家,误了她一生怎好?”

国舅立刻炸起胡子满脸肃然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这门亲事是舅舅我和赵尚书多番商议后郑重定下的,你放心,纵然地动山摇,这个赵家的女婿也一定是你!”拍了拍王淩的肩头,“唉,你这孩子就是爱想得多,有舅舅和你未来的岳丈在,你将来怎么可能是个庸庸碌碌的人?”

王淩听得很绝望,他回到家中,仔细思索,怎样的人才能让赵尚书厌恶不已,不敢将女儿嫁给他。一般来说,让女方家十分避讳,急着退婚的男子,要么极其穷,要么身子极其弱,要么品行极其低下。

王淩现在已足够穷,但赵尚书依然要把女儿嫁给他,第一条路走不通。王淩便选了第二条,装了几天病夫。

他每天吃饭都故意吃得极少,脸色饿得有点蜡黄,饿得狠了还会头晕,走起路来就飘荡荡的,王淩在袖子里常袖着一块手巾,某天傍晚从司部衙门出来,远远看见舅舅和赵尚书正向这边走来,立刻把手巾抽出来,大声咳嗽,瞄着舅舅和赵尚书快走到近前,弯腰踉踉跄跄冲到路旁的一棵树下,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把手巾紧紧捂在嘴上,咳得气喘吁吁。

国舅和赵尚书果然大步赶了过来,国舅惊道:“你怎了。”王淩抬头看着国舅和赵尚书,浑身一震,赶紧直起身,慌慌张张地将手巾收进袖中,道:“没…没什么,只是旧疾稍微犯了,没大碍的。”国舅皱眉道:“旧疾?你有什么旧疾么?”王淩慌忙而飞快地瞄了一直在一旁沉吟望着自己的赵尚书一眼,急忙笑道:“没~没什么~咳咳~~只…只是…咳咳咳咳咳~~~一点小毛病,遇风遇寒就会胸闷嗓子痒…小毛病而…咳咳咳~~而已。”

他虚弱地解释完,虚弱地向国舅和赵尚书说还有点别的事,告辞后轻飘飘地走远。

天快黑时,赵尚书果然亲自到了王淩府中:“傍晚看见贤侄似乎病得有些严重,老夫特来探望,不知贤侄好些了没有?”王淩窃喜,恭恭敬敬道:“劳赵伯父挂念,小侄真的只是小病,过过就好,不大碍事。”他解释的语气十分急切,但在最后一个字时,呛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将手巾掏出来抹了抹嘴。

赵尚书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担忧:“贤侄尚且年少,身体要留意保养,不是非要等变成了赵伯父我这样的老头子时才吃补品的。”王淩赶忙道:“赵伯父放心,小侄自幼人参燕窝就没断过,润肺养肺之物常常吃,身体绝对没有大碍,这只是小毛病小毛病。”赵尚书呵呵笑了几声,王淩陪着笑,又呛了几下,咳嗽了两声,急忙忍了,赵尚书看他的眼神开始有些复杂。

小丫鬟上前添茶,四敬忽然匆匆来报:“少爷,姬公子来了。”

王淩愕然,起身迎到走廊上,只见小厮引着姬容君快步自游廊上走过来,姬容君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人到了近前,王淩还没开口,姬容君神色凝重一把擒住了他手臂:“你病没好全,又有宿疾怎么都忍着不说?要不是我今天傍晚看你在树下咳嗽,还不知道你病到这个份上。这位李太医是家父好友,我特意请他过来给你诊诊脉。”目光移向王淩身后,急忙收回手,躬身拱手道:“不知赵尚书在,失礼了。”

王淩看了看姬容君再看了看正和赵尚书寒暄的李太医,无限萧瑟,无限惆怅。

李太医说,王公子一无宿疾,二无新病,只是最近可能饮食不调,脉象有些小弱,为什么会咳个不停,李太医眉头紧锁道,老夫也不得解,按理说确实没有什么会咳嗽的病症,是否是天气炎热,有什么花粉小虫呛进了喉管里,才会咳嗽。

王淩垂死挣扎地捣着心口道,是不是也会有什么诊不出的病症,我现在除了咳嗽,胸口还发闷。

李太医郑重地道,王公子你放宽心,你确实没病。大概是咳得多了,所以胸闷。

赵尚书目光平和,欣慰地笑了,姬容君松了口气,欣喜地笑了,王淩捏着那块用来捂嘴的手巾,也只好笑了。

今天更新两章,嘿嘿~~

第十七章

赵尚书和李太医一起告辞离去,姬容君又稍留了片刻,王淩装病大计破灭,心痛不已,虚弱地笑着向姬容君道:“这次又多谢你费心,感激不尽。”姬容君道:“哦,我今天傍晚时正好看见,又正好之后碰见了李太医,就多事带他来看看你。你…你没事就好。最近司部衙门中可能会忙些,缺了人手就不好了。既然没大事,我晚上还赶着有别的事情,先告辞了,你注意饮食,夏天天热,饭还是要多吃。”客客气气道了别,匆匆离去。

姬容君坏了王淩的装病大计,王淩却仍然很感激,姬容君实在是个爱帮忙又讲义气的人,但可惜终归不同道,不能太亲近,姬容君什么都不缺,不知道怎么谢他才好,王淩只能再承他一份情,等到来日有机会时再报答。

一个热气腾腾的下午,王淩在前往司部衙门的路上遇见姬容君,姬容君神色凝重向他道:“王淩,能否到僻静处走走?我有话和你说。”

葱葱的梧桐树荫下,姬容君道:“王淩,你的亲事已经确实定下了罢。”前一天,王淩刚刚被国舅婉转地告之,等到他调进新的司部后,就可以立刻向赵家千金下聘。王淩听了姬容君的问话怅然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姬容君望了望远处的浮云,轻笑了一声道:“果然如此啊,最近司部衙门中的这些人,大多也都要分到朝中各部了,你也该都知道了。”

王淩再点了点头。

姬容君凝视着他:“我曾想…倘若你我今后还能再在同一司部…”王淩立刻笑道:“这实在不大可能了。”姬容君的目光闪了闪,轻叹道:“我也知道是不可能,而且王淩你…马上就要迎娶赵尚书的千金…到了此时,只能当以后种种是是命中注定。所以我想…”声音顿了顿,终于将下面的话说了出口,“我想,你我从今日起,还是远一些罢。”

王淩早就知道司部衙门的众人各自走上前程路的一日就在眼前,姬容君如此郑重地先来告之他,可见近一年共事,大家还是存了不少情谊。王淩便了然道:“我明白,这样做很是道理。他日分到各部后,必定不能时常相见,但共事一年,姬监察你对我的种种照应,我一定都会记着,虽然可能没什么机会报答,但曾经一同共事的情谊我王淩一定一生铭记在心。”

姬容君匆匆看了他一眼,匆匆又转过目光,匆匆道:“话已说开,也没有什么再好说的,王淩你从今后多保重。”匆匆走了。

王淩诚恳地对着姬容君的身影也道了声多保重,心中微微有些苍凉和惆怅。

姬容君的一番话勾起了王淩悲秋的情绪,他最近退婚无门,心中正在伤感,再加进这种盛宴将散的悲秋之情,就变成了更加伤感,在司部衙门中看到谁,都有些感叹。他一下午神情萎靡,应景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时不时凑过来看他:“单舟哥你别是又病了,看起来不怎么精神。”王淩勉强笑道:“因为我一直都不大精神。”

天近傍晚时,应景兰又过来向王淩道:“单舟哥你晚上没什么事情吧,我听说西南大街新开了家酒楼不错,要不要晚上一同去,当是消遣找个乐子。”

王淩听到“找乐子”几个字,最近的另一个计划暗自定下了决心,不知道经常醉醉酒去勾栏找找姑娘,赵尚书知道后会不会当他放浪形骸,不把闺女嫁给他。

于是,王淩欣然答应,晚上和应景兰同在酒楼中喝酒时,一杯接着一杯,灌得醺醺然,惊到了应景兰:“单舟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烦闷的事情,平时很少见你喝那么多。”王淩脸喝得红通通的,傻笑道:“没有。”

应景兰瞪大眼看他,片刻后忽然双眼一亮:“单舟哥,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最近再表现得不上进些,这样进清闲司部就更保险了!可惜我的志向在翰林院,在这方面不能太过,不能陪你了。”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王淩喝得踉踉跄跄地回家,半路还下车吐了一回,回到府中,四敬道:“少爷,国舅爷晚上又来了,听说少爷你出去喝酒了,脸色不大好看,少爷最近还是注意些。”王淩在醉醺醺中大喜,一把拽住四敬道:“下次国舅再来,你要告诉他少爷我去喝花酒了!”

第二天,王淩准备再接再厉,这次他拖上应景兰,还去约谢洛白:“唐知贤弟,我最近有些寂寞,想找些乐子散心,你有什么好去处,可以带上我一同否?”

谢洛白讶然地上下看了看他:“单舟兄你怎了?和容君前段时间一样有不如意了?”

王淩目光炯炯地说:“没有,只是想去见识见识。”

谢洛白敲了敲扇子:“也对,单舟兄你终于看开了,及时行乐才是人生最重要事。今天晚上,温柔阁,我包全场!”斜眼看了看应景兰,笑道,“但应贤弟不大适合去这种地方,待过两年你年纪大些再说吧。”

应景兰唔了一声,满脸遗憾。

晚上,谢洛白带着王淩到了温柔阁,喊了五六个貌美如花的歌伎轮流陪酒唱歌,王淩在香粉堆里混得轻飘飘的,又踉踉跄跄出了门,这次他更巧,国舅不知道因为何事正好经过,轿子后面还有赵尚书和其他几位官员的小轿,国舅挑开轿帘皱眉看了看王淩,王淩急忙走到国舅的轿前请安,国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谢洛白,没说什么。

王淩喜孜孜地回了家,一夜好梦。第三天依然故技重施,这次他老着脸皮跟在许秩等督安郎后面,同喝了顿小酒,又灌了不少,他这次越发放开胆子,赶了等在门外的家仆和轿夫,喝完之后踉跄在街头,准备胡乱找个地方睡睡,朦胧中又看见一家小酒馆,便走了进去,拍桌喊酒,酒菜还没上,他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一个人影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到王淩身旁,满脸沉痛。

王淩在梦中仍然被婚事逼迫,梦境里,赵小姐的花轿已经停在了他家门口,舅父和赵尚书一左一右站在他面前,一起含笑道:“赶快拜堂成亲,而后好好孝顺岳丈。”王淩绝望地挣扎,却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挣脱不开。

颠簸的马车中,姬容君紧紧搂住王淩:“王淩…我,我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但你这几天都这样…难道…其实…”

第二天,王淩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自家床上,四敬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喜道:“少爷,你可醒了,昨天你喝得人事不知,又是那位姬公子将你送回来的。他还让小的告诉你,今天司部衙门可能也没什么事,你在家中歇着养养身体,就不用过去了。”

王淩扶着隐隐作痛的头想了想,除了昨天晚上那个成亲的噩梦外,什么也不知道,又欠了姬容君一个人情,王淩心中更惶恐了。

近中午时,小厮来报,国舅来了。

王淩急忙起身相迎,国舅见了王淩劈头就是一句:“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又喝了个大醉,还是姬太师的那个儿子送你回来的。”

王淩低头嗫嚅答了声是,心中暗喜,料想国舅等下一定勃然大怒,训斥他不上道。

他低头等待,一只手轻轻放上了他的肩膀,接着,他听到了国舅慈爱的、略带着无奈和疼惜的声音:“唉,你这孩子,舅舅知道你为了来日,最近需要多多和姬氏谢氏处好关系,你的这份努力,舅舅和你未来的岳丈,都明白。不过不用急于一时,要多留意身体。”

更新…

昨天人品大爆发,最近忘了关注电表,买的电全用光了,昨天苦情地停电了,很凄凉地在万家灯火中飘荡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做了一晚上鬼影。用手机照明的时候手机又坏了…泪,今天买电完毕,换了新手机,人生啊,好华美…

重新进入电气时代,加上新手机到手,莫名兴奋,今天绿水青山更新两章~~

第十八章

王淩坐在司部衙门内,木木呆呆。

他的退亲大计屡屡破灭,王淩开始认真思索,这是不是命。

命该如此,命里该他此时娶妻,命里他注定就是个给舅舅做棋子的下场。命中定的躲不过,王淩很惆怅。

他盯着案宗,一时一时地直着眼,应景兰在一旁替他抄文书,提着笔将他看了又看,监察督安司里的督安郎们最近见惯了王淩走神,都见怪不怪,只在桌前有意来来去去,欣赏一下,有的路过时还挤挤眼小声问应景兰:“又神游了?”

应景兰叹气低声回道:“你说话他都听不见,自然是又神游了。”

这话钻进王淩耳朵,触动了他的一分神智,抖擞回精神问:“嗯?怎了?”在桌前的那个督安郎立刻笑道:“没有没有没什么。”应景兰也应道:“没有没有没什么。”

王淩慢吞吞地拿起卷宗,又看起来。

谢洛白在内厅侧着身子向外瞄了瞄,再转回去道:“单舟兄最近,为了娶老婆整个人成天像魂不在身上似的,想想也是,国舅只是他的舅舅,不和他同姓,有的事情不好帮他,娶个亲全靠他自己来办,当日嫁了两个妹妹,现在自己娶亲还要自己操持,单舟兄啊…唉…”摇头一叹,而后道:“容君,不然我们就再问问单舟兄哪里有要帮忙的地方,能帮点他他总省点劲,你说是吧。容君?容君?”

姬容君的眼神飘忽,也像在神游,胡乱地应了一声:“好,要么你先问问看。”

谢洛白瞧了瞧他,没说什么。

傍晚,应景兰家中已经来了长辈,估计要为他在朝廷中的前途打点,应景兰愁眉苦脸地告辞先回去了,王淩看着应景兰的背影,不由得想,他心心念念要进清闲司部,但身为应氏子弟,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愿,由应景兰想到自己,人的命啊,想改还真不容易。

他出了监察督安司缓缓向皇城门处走,忽然有人大步流星从后面赶上了他,姬容君满脸郑重地向他道:“王淩,你等下,有事情么?能否…一同去个僻静处站站。”

姬容君说要到僻静处站站,果然是站站,也果然是僻静处,王淩骑马随着他出了京城城门,在城门外一处既荒凉又清冷的小河边停下。

此处荒草丛生,有一两棵歪脖矮树可供栓马,王淩本来把马和姬容君的栓在一棵树上,但姬容君的那匹大约是匹名驹,很有名驹的性格,不肯屈就与寻常的马栓在一起。王淩的马刚被栓在树上,向姬容君的马凑过头去,以示友好,姬容君的玉花驹立刻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掀蹄子狠狠地踹了王淩的马一蹄子,王淩的马吃疼,嘶了两声,王淩当时已和姬容君站在河边,姬容君凝视他正要说什么,马声一嘶,王淩急忙赶过来,将缰绳解开,牵着自己的马另栓在了一棵树上,王淩的马还是匹年少的马,原地踏了踏蹄子,眼眨了两下,很委屈地把头在王淩手上蹭了蹭。姬容君有些愧疚,冷冷瞄了玉花驹一眼,玉花驹又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将头别在一边。

姬容君歉然向王淩道:“我的马没有驯好,有些恶歹脾气。”王淩笑道:“没什么,有些性子的才是名驹,我那匹只是寻常的马,和它栓在一起,确实不大合适,就比如人也有不同道的时候,何况是马。”

他最近颓然过度,感慨的话一脱口就出来了,说出之后,见姬容君的神色僵了僵,才觉得方才的话有些像暗指现况,不很妥当。

姬容君似乎对此话很是在意,涩然地道:“你已当是不同道了么,但…”目光忽然凌厉,“王淩,你,一定要娶赵家小姐,成这门亲?”

正中王淩心中的伤痛,王淩心道,眼下不是我要不要娶,而是不想娶又退不了。逼不了赵尚书主动开口退婚,自己主动退婚必定让舅舅难做,赵家小姐的名节也会受损,所以也不好和别人商量,王淩心中一抽一抽地,姬容君看他沉吟不语,低声道:“看来你真的要娶,那我…”

王淩苦笑,隐晦地道:“并非我要不要娶,而是如今看来,我这门亲事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必须要成,人人命中都有那非做不可的事,可能此事就是一件。”

姬容君突然截断他话头道:“我晓得了。”

姬容君的神色在暮色中有些模糊,傍晚的热风吹起,河上泛起波纹,水汽多草深的地方本来就多蚊虫,加之天已傍晚,都出来活动,这里地方荒凉,蚊子们饥饿了很久,王淩和姬容君让它们十分兴奋,振动翅膀围着这两人转来转去,王淩听着耳边的嗡嗡声,又见姬容君转头看向河沟,他的声音在暮风中飘忽:“你是王氏的独子,我知道你非成亲不可,就和我非要当个朝中的劳碌臣一样。我今天只是想和你说,我已下定决心,今生不再娶妻,”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王淩,“就算他日你儿女成群,你享尽天伦,做了闲臣,把我当作不同路。我如果死在你前头,你还能记着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大步走到树前,解开马缰,翻身上了玉花驹,策马而去。留下王淩在草堆和蚊子群里发愣。

姬容君的几句话说的挺悲壮,砸在王淩心上,让他有些晕而且莫名,看来将要分到朝中时,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譬如他不得不娶妻,譬如应景兰被家中逼迫进显要司部,譬如姬容君,大概是被家中逼得也苦不堪言,才来找他倾诉。

世间的事情,总是不如意多。

王淩颓然地站了片刻,身上被叮出数个包,脸上也被咬了几口,方才牵着马走远。

不娶妻,姬容君的不娶妻几个字在王淩心中绕来绕去,不灭不散。

当夜,王淩又做了个梦,又梦见了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枇杷果,枇杷果这次蹲在了床边,幽幽地对他说:“你别难受,以后不成亲不就行了么,不成亲我陪着你。”就这么在床头蹲着蹲着蹲着…王淩一个激灵,睁眼坐了起来。

到了早上,王淩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像有什么要命的事情发生。

中午从司部衙门回来,国舅正在前厅等待,微笑道:“你们分往朝中各部的事情,大约这两日就会定下结果,他日要在御史台努力上进,不要辜负了你未来岳父。”拍了拍王淩的肩膀。

大局已定么,王淩心中木然一片,听见国舅的声音继续道:“下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就拣这一天,先把聘下了,舅舅这样安排,你觉得如何?”

更新~~今天更新两章^_^

第十九章

下午,王淩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监察督安司,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条被网兜住拎出水面的鱼,只有扇着腮喘气的份。再扑腾也挣扎不了。

监察督安司中十分热闹,督安郎们都满脸激动地走来走去,嘈嘈嚷嚷地议论着什么。王淩到了自己桌前,应景兰匆匆走来道:“单舟哥,等下咱们真的也要去金銮殿上么?”

王淩怔了怔,这才留意到四周督安郎的声音都是愤愤的。“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弹丸蛮夷小国,敢夸这么大海口,立刻平了它!”“哼,要平它,一万兵足矣。”…

连应景兰的声音都有些激动:“善摩国这次确实忒过了,恐怕边关战事又要起,可怜它国中的老百姓跟着遭殃。”

王淩有些茫然,善摩国?此国在西北角上一向不大安分,一直垂涎中原,数次挑衅,本朝也与他们交战数次,二三十年前才定了个互不干扰的盟约,听说最近又不大安分,难道滋生了什么事端?

姬容君与谢洛白神情肃然地从外面进来,王淩悄悄问谢洛白,出什么大事了无。

谢洛白的神色难得正经,低声道:“单舟兄还在神游不知道此事?善摩国的国君公然羞辱我天朝的使臣,朝中群情激奋,圣上拟召集百官,连我们这小司部也有份,恐怕不多时后就会有人传旨让我们去殿前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口谕道,传监察督安司的众人都去和元殿前。

和元殿上,皇上龙颜肃然端坐,殿下百官聚集,群情激奋。

前不久,善摩国国主生辰,圣上特派几名使节前往,赠送贺礼,使节到了善摩国内,善摩国却要求使节们对国主行三跪九叩大礼,此礼只能臣对君行,使节到善摩国,代表了天朝的皇帝,怎可对他国君主三跪九叩。使节不愿行礼,善摩国变将几名使节处以冒犯国主罪,押进牢中,关押三天,方才放了出来。

消息传回来,从皇帝到百官,焉能不愤慨。

王淩站在人堆里,看着百官们顺着官阶司职,对此事一一慷慨陈词,表示要示我天朝威仪,还以颜色。

很久后才轮到了监察督安司,监察督安司中都是年轻的督安郎,少年热血更容易激愤,各个咬牙切齿,慷慨陈词。因为太激愤,有几个督安郎抢在了姬容君、谢洛白和王淩之前,握拳扬言要为国尽忠,听从调遣,扬我天朝威仪,誓灭善摩国。王淩看着激愤的督安郎们,一个念头蓦然浮上心头。

督安郎许秩正在咬牙切齿地道:“踏平善摩国,让他疆土所有,统统归顺我朝,对圣上俯首称臣。”

他话音刚落,王淩立刻越众而出,满面激愤:“善摩国辱我使节,无疑于辱我天朝!此恨此辱,必定铭刻心中,今生时时刻刻,鞭策自省,为朝廷尽忠,为天朝昌盛,为诸国归顺,王淩愿肝脑涂地,今生惟报朝廷。”他目光炯炯,慷慨激昂,显得比哪个都亢奋,知道他底细的谢洛白满脸愕然,应景兰睁圆了眼,姬容君也诧异地向他看来。

王淩一字一顿,大声道,“因此事,臣王淩在此殿前立下誓言,不论他日做文官武职,月莲山一日不入我天朝疆土,臣便一日不娶妻成家立室!无天朝疆土开阔,四方归顺,何谈小家!”

月莲山,善摩国成为赫摩尔苏山,乃是善摩国的圣山,善摩国虽然是个北方蛮国,但兵马强盛,将卒骁勇,王淩知道,踏平善摩国,将月莲山纳进疆土,在百十来年内,估计是不可能的,他这辈子应该绝对看不到了。

他悲壮地喊完,觉得浑身轻松,一辈子不娶妻,换来个清闲自在,也值。

姬容君在众人中望着他,脸上浮起一层异样的光彩,眼睛十分明亮,王淩看见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而后也越众而出,朗声道:“臣姬容君也在此立誓,今生愿为圣上为朝廷为我朝倾尽所有绵力,做文臣也罢,武将也罢,月莲山上的月莲花,一日不在圣上的御花园中开放,臣便一日不娶妻室,倾力为圣上和朝廷效命。”

王淩吓了一跳,姬容君的这个誓言比他的还毒,月莲山上的月莲花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东西,据说在月莲山的最高处,也只是一百年才开一次而已,在御花园里开花,不知道要几百年才能做到。

他二人争先恐后地发誓不娶老婆,在群情亢奋的众人中倒也不显得特别突兀,王淩只瞄见舅舅的脸似乎黑了黑,赵尚书没来得及有什么大反应。

王淩偷瞄着国舅神色,感觉有灼热的目光落在脸上,转目望去,与姬容君四目相对,姬容君神色欣喜,再向他微微一笑。

王淩正要还以微笑,忽然瞄见姬容君身侧不远处的应景兰正手握双拳,双目闪闪,脸色兴奋地绯红。

应景兰虽然有点小疲怠与精明,终究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这种场合他初次遇见,不由自主地跟着众人一起亢奋起来,而王淩和姬容君的两个慷慨激昂的重誓似乎让他更亢奋了。

应景兰双眼亮晶晶地道:“单舟哥,在这种场合,你我想当闲臣的人,也当为扬我天朝威仪尽力,单舟哥,你做的真是我的榜样!”

王淩看他的情形,再听他的话语,猛觉不好,正要有所阻拦,恰好谢洛白在此时剖白完毕,应景兰顿时亢奋地接了上去:“微臣应景兰,虽是应氏最不争气的子弟,朝廷最不中用的微末小督安郎,只要朝廷不嫌弃,微臣也愿发誓,只要朝廷有差遣,微臣愿赴汤蹈火!月莲山一日不成为皇上围猎的私苑,应景兰愿效仿同僚,一日不娶妻室。皇上私苑未扩,臣子何谈小家!”

王淩脑中嗡得一声,眼睁睁看着应景兰叩拜完毕,退回来。应景兰仍然握着拳头,双眼和面容亢奋得亮闪闪红彤彤:“单舟哥,我说的很好吧!”

王淩两眼发黑,喃喃道:“我成了千古罪人。”谢洛白在一边同情地看了看应景兰,摇头叹了口气。

傍晚,皇城门外僻静处。

王淩握着应景兰的手,很不能立刻割肉谢罪:“景兰…我~我对你不住…”姬容君站在他身边,凝视着王淩拉着应景兰的手,心中百味陈杂、

应景兰笑嘻嘻道:“单舟哥,你哪有对不住我的,我说不娶妻虽然是跟你和少贤兄学的,但确实也是我的自愿,敢为国而抛弃家室,这中崇高的事情,一生中总也要做一两回罢。”

王淩更恨不得立刻落道雷来将自己劈碎在应景兰面前。谢洛白摇着扇子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应贤弟,你的精神固然可嘉,但其实是被他二人给连累了。”

应景兰疑惑皱眉,谢洛白道:“这两人,应该是本来就不想成亲,正好趁此机会,立个誓,顺便逃婚,哪里是什么为国尽忠,分明就是浑水摸鱼。”

应景兰愣愣地眨了眨眼,谢洛白一脸惋惜:“要么,你看我为何不跟着他们立誓?只是应付着说几句就完了?应贤弟你,到底还是年少心底纯善,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可叹将自己陪了进去。这辈子不能娶妻,啧啧,要怎么办才好?”

王淩忏悔沉痛地低头,姬容君愧疚尴尬地别过脸去,应景兰有些语无伦次:“那~我~我~~”

谢洛白拿扇子敲了敲他肩膀:“唉,想开些,少年郎。娶不成妻,你还能纳妾。”

更新,今天更新两章^_^

下午感觉到了地震,有点惊慌,不过我这边只是小小波及而已,祝各位地震相关地区尤其是四川的大人们自己与家人朋友都平平安安。

第二十章

姬容君最近心情很好。

他每天神采奕奕,嘴角时常会莫名地浮出笑容,在烈日炎炎的三伏天,他像时时刻刻都头顶着一片春天的云,衣袂边也飘着春风。

同司部衙门的督安郎都在猜测,一定是姬容君已经知道自己确定会进兵部,即将踏上报效朝廷的征程,因此十分愉悦。

姬容君、王淩、应景兰三人在和元殿前的一番血淋淋的毒誓,让同司部的督安郎们都十分钦佩。这辈子没有老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这种誓言在年轻的督安郎眼中,比为了朝廷送上老命还要伟大。有的督安郎们甚至因为自己抢在王淩前面立誓,没能效仿他的誓言而懊悔不已。

让督安郎们最钦佩的,当然是王淩。

王淩在朝堂上带头立下如此惊天动地慷慨激昂的誓言。督安郎们蓦然觉得,王淩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在温吞的外表下掩藏了一腔热诚的爱国之血。

姬容君最近春风满袖,王淩却像与平时没什么变化,依然不紧不慢地管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督安郎们此时看来,却是王淩喜怒打算都不形与色,涵养高深。看他的眼光更钦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