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儿子的小时候总是比较崇拜爹,小姬容君听爹爹的话,没把娘的不满听在耳中,只是眨着眼睛问:“爹,但你也堵不了城门口,每顿饭也吃不了这么多,为何祖母说爹爹是英雄,我要像爹爹。”

姬修咳了一声,神色严肃地道:“因此爹爹还不是真正的大英雄伟丈夫,爹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摸了摸儿子的头,“你一定要争气!”

姬容君用力点头,将刚下吃不下的两块牛肉拼命伸脖子咽了,姬太师笑眯眯地道:“好乖。”

等到五六岁时,姬容君懂了点事,那时候各家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谢洛白是这些孩子里最挑花的,他小时候就很知道风骚,衣裳总穿得齐齐整整的,姬容君发现,那些女孩子顶多就是他耍拳的时候叫个好,要么爱捉弄他弯腰捡东西、钻桌子,却总是围着谢洛白转。姬容君便不明白为什么谢洛白这个瘦皮猴儿反而比自己讨人喜欢。

他再留意自己的大哥,穿着长衫,衣袂飘逸,经常袖着一卷书来来去去,风采很让他仰慕。

再看爹爹,总让他做伟丈夫的爹爹,其实和伟丈夫也不那么像。

他将自己的疑惑和爹爹说,姬太师立刻拉下脸下训斥他道:“谢家那孩子,你有什么可羡慕的!他家是文臣公侯家,将来也是做文臣的,穿不动战甲举不起剑,倘若让他们骑马上战场,要不了一盏茶就会被砍下马!你大哥,那是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你当他不想做伟丈夫么!至于爹,唉——爹的期望,都在你身上…”

姬容君再重重地点头,为了早日成为伟丈夫,他便再接再厉地多吃。

姬容君年纪渐渐大,他小的时候圆滚滚的十分可爱,但到了七八岁,八九岁,身形渐渐长开,却越来越肥,走路一颤一颤,外人看了,都觉得他胖得有些过了,姬夫人也暗自忧愁,让他跟着指点武艺的师傅多多苦练,指望能将他练瘦一点,无奈不见成效,姬老太爷太夫人和姬太师却一直都觉得他胖得甚好甚好。

别人当着姬容君的面,理所当然还都是奉承他:“小公子长的真有福相,将来定是魁梧富态的佳公子。”

在十二岁那年,孟国丈夫人六十大寿的寿宴上见到王淩之前,姬容君一直认为,自己胖得很美。

那时,姬容君跟着母亲一起去王淩的外祖母孟国丈夫人的寿宴,孟老夫人和姬太夫人走得很近,孟老夫人那时候想给王淩的两个妹妹预先订个好人家,正好姬容君的年纪和淇娴的年纪相近,八字很合,两个老太太提前通过气,都有这个结亲家的意思,于是在临去贺寿前,姬太夫人就将姬容君叫到眼前,笑眯眯地问他道:“今天,你去孟家,可能能碰见孟老夫人的外孙女儿,她叫淇娴,你看你喜不喜欢她,喜欢了,祖母就让她将来做你的媳妇儿,好不好?”

姬容君当时年纪不算大,听见“娶媳妇儿”挺激动挺开心,拼命点头。

到了孟府,他跟着母亲在内院吃女眷席,偷偷留意有那个女孩叫淇娴,正在四处打量,忽然听见一个人说:“淇娴——”他急忙循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眉清目秀,比自己大了不少的少年,正在嘱咐身边的两个小姑娘:“玩的时候小心点,别磕到绊倒,还有淇蕙跟着你,两人都要小心…”其中的一个女孩子笑嘻嘻地道:“知道了哥,别啰嗦了,耳朵都生茧子。”姬容君立刻知道了,她就是淇娴。

王淩的两个妹妹都是美人,淇娴的眼睛大大的,眉毛长长弯弯的,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孩童,已经娇艳得像朵蔷薇花,姬容君觉得胸口怦怦跳得快了几下,他想,如果淇娴真能做自己的媳妇儿,他很喜欢。

于是,等到与其他的孩子一起在院中玩的时候,姬容君特意不离淇娴左右,故意一时耍棍一时打拳引起她注意,怎奈那天谢洛白也来了,女孩子们都跟着他玩,连淇娴和她妹妹也跟着他。姬容君不屈不挠,他当时觉得,淇娴没道理喜欢谢洛白那种瘦皮猴儿不喜欢伟丈夫的自己。他上蹿下跳的越发起劲,无意中看见,淇娴的哥哥也坐在不远处的回廊栏杆上,向这里看。

姬容君觉得,假如淇娴的哥哥也很喜欢自己,可能淇娴就会更喜欢自己,他越发卖力地表现,还冲王淩讨好地笑了笑,但是他脸上肥肉太多,笑容不大能看得出来,年少的王淩远远望去,只觉得这个小胖子脸上的肥肉在迎风乱颤,心中复又叹息。

更新的晚了,抱歉,今天更新两章^_^

第二十四章

等到吃宴席的时候,姬容君看见孟老夫人将王淩和淇娴淇蕙都喊了过去,一起在说什么,姬容君立刻猜测,是不是在说淇娴要做自己媳妇儿的这件事,他有点紧张,咽了口口水,恰在此时,王淩侧首望了他一眼。

姬容君对着王淩又殷勤地笑了笑。王淩立刻转回头去。

宴席散后,姬容君耐不住好奇心,蹑手蹑脚跟在王淩和淇娴淇蕙身后,想听他们是不是说些什么,他虽然胖,但从小习武,步履很轻,他藏身在一丛花木后,正好看见淇娴扑进王淩的怀中,大哭道:“呜呜~~~哥哥,我不要嫁给那个烧饼~~我不要嫁给那个烧饼~~~”

王淩摸着淇娴的头道:“放心,哥就算豁出去,也绝对不会让你嫁给那个丑胖子,我妹妹怎么能嫁那么丑的胖子,哥哥将来,一定替你和淇蕙找个好郎君…”

姬容君在花木丛后,五雷轰顶。

他胖了十几年,第一次听人家喊他丑胖子,烧饼,从小自以为的美被轰裂崩塌,震撼可想而知。

他从花木丛后呆呆地钻出来,看淇娴和她的哥哥都怔在那里,姬容君悲愤地看了他们两眼,呆呆地转回身,走了。

姬容君回府后,恍惚了好几天,祖父祖母都急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吩咐厨房给他做好吃的。

姬容君却碰也不碰,呆呆地坐着。

大哥带着一只会说话的鹩哥来哄他,姬容君拉了拉大哥的袖子:“哥,我是不是个丑胖子?胖子是不是其实挺丑的?”

大哥怔了怔,揉揉他头顶,道:“怎么会呢,哪个说的!回头大哥教训他去!”姬容君看着大哥的脸,却看见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一丝心虚的躲闪。

晚上,姬夫人来看儿子,姬容君又问姬夫人道:“娘,我是不是个丑胖子?我…胖,是不是挺丑的?”

姬夫人也怔怔地望着他,而后搂住他,哭了:“你爹那个混账东西!从小这样教你,把我好好一个儿子养成了这样!”

那天之后,姬容君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个胖子,胖子是丑的,不是美的。

一个多月后,姬老太爷突然中风过逝,丧事办得极其隆重,朝廷的众臣都来吊唁,姬容君跪在灵棚前,磕头谢孝。朝廷众臣家的公子们有的也随着长辈前来吊唁,姬容君想起祖父生前如何疼爱自己,就忍不住大哭,涕泪满面,一次,他正在拿手巾擦眼泪鼻涕时听见一个声音道:“那边的那个也是姬将军的儿子么,长得像个灯笼似的倒怪有趣的。”

那个声音很年轻,姬容君循声看去,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公子,面容异常俊美,因为前来吊唁,衣衫简素,却有一股凌于众人之上的华贵之气,这个人姬容君方才听人说过,是右丞相潘汝悠的长子潘兰亭,潘兰亭当时是京城贵胄公子中最出名的一个,姬容君看到他,又想起自己是个丑陋的胖子,不由得低下头,向后缩了缩。

正在这时,又听见一个声音道:“潘公子,灵堂之上,嘲讽议论恐怕有失礼仪。”姬容君再看去,看到这个出声阻止的少年,却丝毫不觉得感激,就是他在背后说自己是丑胖子,现在看见人家光明正大说,却假惺惺出来阻止。姬容君觉得自己不喜欢此人。

潘兰亭笑道:“哦,原来是小王淩,方才是我失礼,多谢出言提醒。”继而又道,“许久不见,你还好么,赶哪日一道出来吃饭罢,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向我开口。”

王淩刚才的出口阻止,他像并不介怀,姬容君觉得潘兰亭挺大度,王淩道:“多谢,在下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拱手道别,姬容君心想,别人好心和他套近乎,他却不怎么领情,这个人实在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想想在孟老夫人府上时,自己还对他讨好地笑了那么多次,心中越发愤愤。

他分神注意别的,正往火盆中扔的纸钱有几张飘到盆外去,这时一个人走到盆前,蹲下捡起纸钱放入盆中,又转身向灵位拜了拜,方才行礼告辞而去,临走时还友善地看了看姬容君。

姬容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淇娴的这个哥哥门面工夫做得倒挺足的,仍然让人觉得不是好人。

祖父过世后,姬将军尚在守孝期,便因皇上的一道圣旨,急忙赶去边关,姬夫人忙着安慰太夫人,家中的一些事情落到姬容君的大哥身上。姬容君暂时无人理会,闭门在小院中,跟着夫子和师傅读书习武。

丑胖子三个字刺伤了姬容君的心,潘兰亭等年轻公子的风流仪表又很让姬容君羡慕,他便偷偷摸摸开始逐渐少吃东西,拼命练武熬夜读书,一段时日后,真的瘦了些,他觉得这个方法很好用,吃得便越来越少,横竖现在家里没多少人会留心他,姬容君从小吃多吃惯了,乍一少吃,成效显著,只是不吃饭,白天时常头晕眼花,修习武功上越来越差,教他武艺的师傅是个懒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管他。

姬容君瘦了点,又开始留意穿着,谢洛白爱到姬府串门,在这上面也提点他一些,半年之后,姬容君已于以前大不相同,胖虽然还是胖,但已经有了长条的形状,不再是个滚圆,他脊背和肚子上的板肉膘油太厚,最不容易消,胳膊腿倒瘦得比较快,他以前像个南瓜,现在像个冬瓜,两头尖尖中间粗,又有点像橄榄。

这段时间,京城的公子哥儿们中开始时兴用束发时故意留将两截长长的发带,拖在脑后,稍上有两枚小玉环或玉坠,以此为风流。据说先是潘兰亭这样做,其他的公子哥儿们争相效仿。不久后,谢洛白来姬府串门,脑后就飘着这么两根带子。姬容君的小书童最伶俐,立刻去集市上弄了几条回来,孝敬少爷。

恰好就在这个当口,姬将军巡查边关完毕,回京复命,到了御前面圣后回府,给太夫人请完安,和姬夫人叙了会儿旧,问了问长子近况,换下官服就到小轩中来看姬容君。

姬容君没想到他爹能来得这么快,他刚刚抱着镜子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头上的带子,准备解下藏起来再换规矩衣裳去见爹,小书童喊了声老爷来了,姬将军已经大步进了小轩,径直向房中来时,一眼便看见姬容君慌慌张张藏了什么在书桌下,低头请安,姬将军再一眼,就看见了他后脑的那两截挂着玉环的风骚带子。

姬将军进了房,第一句话问:“你书桌底下藏了什么?”

第二句话问:“你头上的,这是什么东西?”

第二句话问完,一手掀翻桌子,藏在桌下夹层里的镜子咣当掉了出来。

姬将军眯眼看了看镜子,再看看他头上的带子,道:“行啊,你这半年,学了不少,瘦了很多,我还当你用功用的,你飘着这两个玩意儿,又捧着镜子,打算做个不雌不雄的东西?”

姬容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姬将军冷声道:“出来,让我看看你还记得怎么拿剑么!”

姬容君这半年光顾着挨饿了,武功自然练得稀松平常。

于是,在夕阳如血的傍晚,姬容君被姬将军打得皮开肉绽,从后门扔出姬府:“祖父新逝,即不务正业,学些娘们儿在闺阁中的玩意儿与时下不三不四的习气,姬家没这种不孝子孙,你从此不是我姬修的儿子!”

姬容君在后巷中挣扎着爬出,跌跌撞撞出了城,他摸黑爬到姬家的墓园内,在祖父的坟前大哭了一场。

而后,夜半,他跌跌撞撞爬向一座荒山,被狼啃了也罢,掉山谷里也好,他都不管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上山的路爬了一半,他就滚到路边的大树下,晕了过去。

清早,王淩拎着一个篮子,到北山父母坟前祭拜,在半山腰的山道旁,他捡到一个浑身血迹斑斑晕在路旁的少年。

少年长得颇丰满肥硕,像颗枇杷果。王淩愣是没背动他,从农家借了架小推车,把胖少年搬到车上,盖了块草席子,这才推回了家。

更新,今天更新的比较晚,抱歉,各位大人新的一周愉快^_^

绿水青山,它就是一个肥胖少年如何努力减肥之后拥有美好未来的励志故事!吼吼!

第二十五章

将儿子扔出去后不久,姬修就后悔了。

姬太夫人和姬夫人哭着来找他拼命。长子容云也跪下替弟弟求情。姬修叹气道:“我也是怕这小畜生跟着学了坏习气,才狠下心教训他一顿,让他一辈子都记住。他眼下浮夸讲究衣饰,居然效仿潘棠之那个奸相家的儿子,现在我教训他,总比将来他在官场上进了歪道,再走不了回头路的好。”

太夫人哭着道:“你教训他,也不用打得孩子爬不起来再扔出去吧,可怜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你让他到哪里去?你爹已不在了,倘若他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下去找你爹,我们祖孙三个一起过,不再碍你的眼!”大哭我苦命的孙儿啊。

姬夫人在一旁陪着哭:“姬修,我儿子要有个好歹我和你没完!”

姬容云跪在地上道:“爹,弟弟那条带子是我送他的,他这半年武功进境不多,也是我总带着他读闲书。浮夸的是我不是君弟,爹要罚罚我罢。”

这三人恰如三路大军,将姬将军围在中央。姬将军抹了把额角上的汗,放软声音:“娘,不用操心,儿子已经派了府中家丁远远跟着他,这次只是让他吃点苦头,绝对不会有事。倘若有什么事,娘你请家法打断儿子我的腿,行么?”

姬将军派了手下五六名武功不错的家丁,一路远远跟着姬容君。天黑时一个家丁回来禀报:“二少爷到了老太爷的坟前,正在老太爷的坟前痛哭。”

太夫人擦着眼泪道:“多么孝顺的孩子…”姬将军道:“哦,让他在祖父坟前好好反省,也好。”

家丁禀报完毕,继续回去跟着姬容君。到了快半夜,又有一个家丁回来禀报:“小少爷离开老太爷的坟前,向北山去了。”

姬夫人吓得手一抖,姬太夫人颤声道:“修儿,你,你快让人把容君带回来。大半夜的荒山野岭,遇着狼滚下山怎好!”

姬将军摆手道:“娘请放宽心,有他们几个护着,绝对万无一失。索性就让他在外面过一夜,也明白明白平时在家有多么安逸。他若长大后从武,随军打仗,别说北山那个青翠的小土坡,就是乱石岗也要睡。”

于是家丁们奉姬将军令,继续远远地跟着姬容君。

不久后又有家丁回来报:“二少爷躺在路边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姬太夫人拉着姬将军的袖子道:“你听听,都晕了!让人把容君抱回来吧。”

姬将军道:“我姬修的儿子,哪有那么容易晕了,是累了睡在路边了吧,不用理会,你们远远盯着,留意别有野狼就行。等天亮再说。老话说的好,玉不琢磨不成器,儿子不打不出息。小孩子,就是应该吃吃苦头。”

家丁们顶着姬将军的命令,绝对不靠近姬容君五丈内,姬容君晕在路边瘫了一夜,家丁们就顶着黑眼圈呵欠连天藏在树影中盯着他盯了一夜。

姬府中的众人都一宿没睡。姬将军曾经劝太夫人回去休息,太夫人坚决不去。到了早上,又一个家丁急惶惶地回来了:“太夫人,将军,夫人,小的们守着小少爷到天亮,不敢靠近,哪知道方才有人在山路上经过,见小少爷躺在路边,就弄了辆推车将他拖走了。”

太夫人大惊:“谁如此大胆敢拐带我姬家的孙子!你们这群是饭桶么,见小少爷被人拐了还在一旁站着!”

姬将军道:“娘,你老误会了此事,那人是个善心人,看见容君躺在路边,所以好心施救。应当报答他才是。”转而问家丁,“救容君的是什么人,将容君带到了何处?”

家丁道:“似乎是原王丞相的那位公子,小的们看他将少爷推进城,推到王家宅子里去了。”

太夫人急忙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去王家把容君接回来!”姬夫人道:“正是正是,我记得王家那孩子也不大,父母双亡孤单一人带着两个妹妹,小小年纪很不容易,居然有如此善心,让人好好谢谢他。”

姬容云立刻起身:“祖母,爹,娘,那我亲自带人去接容君。”

姬修却皱眉沉思,忽然一伸手:“且慢。”

姬太夫人和姬夫人双双竖眉,姬容云焦急道:“爹,难道…”姬修摸着下巴,慢慢道:“王丞相的那个公子我也记得,年纪比容君大了三四岁的样子,他在容君这么大时父母就亡故了,一个人能撑得了一个家,容君和人家一比,实在一塌糊涂。我想着,索性就让容君在王家住两天,一来,让他学学王家公子勤俭上进的榜样,二来,知道些清贫府邸的辛苦。从书上读也罢,爹娘老子打骂也罢,都不如让他亲身体会体会来得好。倘若被王家的公子知道了他是谁,恐怕会把他当成贵客,费心招待,就没什么作用了。这样罢,吩咐全府,容君不在府中的事情不准泄露半个字,只让他在王家做一个被救回去的要饭的,过上几天,彻底把沾上的不良习气给洗了。”

姬修的这个计策,一开始姬太夫人和姬夫人双双反对,姬将军费心唇舌,又将玉不琢磨不成器儿子不打不出息的古训剖析了一通,正苦口婆心劝说姬太夫人时,姬夫人的心思却忽然飘到了另一处去:“且慢,去年这个王家小公子的妹妹可不还被他外祖母孟国丈夫人说给容君过么。”

经这么一提点,太夫人也想起来了:“不错,当时王家那孩子说,他妹妹还小,此事过两年说不迟。想来他是怕他妹妹背上个高攀我们家的名声,倒是有心。”

姬夫人道:“那个说给容君的叫淇娴的姑娘我见过,长得水灵灵的,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她家境贫寒,父母幼年双亡,只有一位兄长,这样的姑娘,必定性子温柔,节俭善于持家,贤淑体贴懂得照顾人,方方面面思虑得周到,识大体,知进退。容君将来真的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再合适不过。我倒是相中了她,不知道娘的意思如何,如果真的打算要结亲,将来都是要做一家人的,就照相公所说的,让容君在他家住几天,磨磨容君的顽劣毛病,等到知道了容君是谁,经过这一番,大家也更亲近些。娘看可好?”

姬夫人忽然临阵倒戈,支持姬将军,姬容云插不进什么话,姬太夫人孤军奋战,不久后也妥协了:“既然如此,就先这么办罢。”

姬修劝说成功,甚是愉悦,顺便向夫人笑道:“多谢夫人识大体。”姬夫人盈盈一笑,其实她心里,还另打了一个主意。姬容君住在王家,肯定和王家的小姑娘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小先存下这么几天的感情,对将来的美满姻缘大有帮助。

姬容云站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祖母,爹,娘,但是昨天弟弟被爹打了那一顿,身上伤挺重的,我听说王家一向过得挺苦,看大夫抓药浪费人家府上的开支不说,恐怕他家也请不起好大夫给弟弟养伤吧。”

姬修略一思索,而后再一挥手道:“那还不容易,找几个相熟的大夫,预先给了诊金,让他们去王家给容君看看伤,又要让王家看不出不就成了。”

姬容云无奈应了声是,退出门去办,口中喃喃道:“又要专门去,又要看不出,爹当是打仗往敌营中混奸细么。”抬眼看了眼天边的浮云,复又无奈叹息。

更新,今天更新两章^_^

打了个病句,多谢各位大人指正、

第二十六章

王淩推着小推车一路将捡的胖少年推回了家,把老姑母和府中的老仆人们都吓了一跳。王淩素来节俭,府中从来没养过多余的活物,两个妹妹偶尔捡一两只猫猫狗狗都能让他心痛半天,叹息说又多了张嘴吃饭要多出笔开销。因此,众仆役们看见王淩掀开草席,拖了个人到地上,都震惊诧异,以为少爷上山时绊到了石头,把头壳摔坏了。

看门的老陈还大胆走上前去,探了探那个胖少年的鼻息,确定是个活人,越发诧异震惊。

管家诚叔问:“少爷,这个少年是…”

王淩道:“我看见他晕倒在山路边,就将他救了回来。对了,那辆车是我在山腰上一户姓李的农家借的,等下赶紧还了人家,他家门前有棵大槐树,很好认。唉,他若是个猫啊狗啊的也就算了,是个人,实在不好见死不救。”

诚叔皱起老脸笑道:“少爷真是善心。不知少爷打算将他怎么安置?他晕着,身上似乎还有伤,要赶紧擦洗干净安顿在床上。但…厢房都数年没打扫了,也没什么褥子可以铺床。要么先在柴房铺个草垫子,还是…”

王淩想了想,道:“先抬我房里的床上去吧。”

王淩府中此时正是艰难又拮据的时候,统共只有三四个老仆人,两个老妈子。姬容君很沉重,两个老仆人将他吭哧吭哧抬到盛满温水的澡桶前,王淩还亲自在一旁搭了把手,待一解开姬容君的衣裳,露出后背青紫一片的棍伤,老仆人大惊:“这孩子这么圆润富态,穿的都是好料子,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身上伤成这样,难道是遭遇了仇家?”

他身上伤得厉害,不敢放进澡桶中,王淩便亲自拧了手巾,将他仔仔细细地小心擦洗干净。

姬容君的娘打错了算盘,王淩的两个妹妹眼下都不在府中,被她们的外祖母接到国丈府上小住,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安顿好姬容君后,王淩忍着隐隐作痛的心让诚叔去请大夫,顺便打听打听城中有没有哪家丢了孩子。

近一个时辰后,诚叔回来,领着一个满身昂贵相的大夫。诚叔说,打听过了,没听说有谁家丢了少爷。王淩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诚叔又小声道:“少爷,这个大夫他不要诊金。”

王淩惊喜又惊异地转头,那位大夫拱了拱手,道:“老夫在太医院供职,鄙姓何,因曾立下过誓言,每十日在民间行一次义诊,为子孙积德。可巧今日正是义诊之日,恰遇贵府管家去别处延医。此乃缘分也。”

王淩急忙拱手:“原来是太医院的何太医,晚辈方才多有怠慢,今日能遇见何太医,真是缘分。”急忙引着何太医进卧房去看姬容君,又亲自斟上茶水。

姬容君仍然没醒,何太医替他诊了脉,又和王淩合力将姬容君翻个身,掀开衣裳看了看他的棍伤,而后说没有大事,只是因为棍伤加之心绪不稳再加上昨晚吹了夜风,才昏睡不醒,不久就能醒来。打开药箱,拿出几包药材配在一起,再分包包好,又拿出一瓶外敷的伤药,在纸上写明煎药的方法以及内服药的用药时辰和外敷药的换药时辰及上药方法,一条条陈列,十分详细。又嘱咐再嘱咐后才告辞离去。

王淩拿着那张写满字的纸,心中想,行善果然会有好报,连太医都能白白送上门来。一面在心中后悔,方才忘了让何太医顺便也看看姑母膝盖疼的老毛病,不知道他不要钱的一次义诊是只看一个人,还是能多看一个人。

近中午时,姬容云急匆匆地向姬太夫人、姬将军和姬夫人禀报:“祖母,爹,娘,何太医已经给弟弟看了病,说他没大碍,吃吃药再上点伤药就能好。王家的人也没有疑心。”

姬夫人方才放心地含笑点头,姬太夫人道:“赶紧,让厨子炖些补品送到王家,就说是酒楼日行一善,白给的。容君伤得这么重,不补补怎么行。”

姬修道:“娘,补品大都是发物,像容君这样的,在王家吃点清淡饮食正好,他那身膘,着实用不上补。”

姬夫人斜眼道:“你也知道儿子那身膘不好看了,也不知是谁从小哄着他养出来的,儿子想去掉些,还被用棍子抽。”

姬修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

姬容君睁开眼时,背上和臀上的伤火烧火燎,让他皱了皱脸,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的一切,也挺陌生,床边有张有点熟悉的脸,含着丝微笑道:“呀,终于醒了。”

姬容君的头还有些晕飘飘的,半晌后才想起,此人不就是淇娴的哥哥,那个骂他是丑胖子的么。

还没等他想到淇娴的哥哥为何会出现在他床前,王淩已经先开口道:“我看你躺在山道边,就将你救了回来。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处,为何会晕倒在山路上?”

姬容君比王淩上次见他时变了许多,从一个南瓜瘦成了一个冬瓜,身形脸庞都完全变了个样,王淩当然认不出他。

姬容君又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如今的王淩已不认识自己。昨天,他被爹踢出门外,已经不是姬家子孙,居然被耻笑过他的淇娴的哥哥救了,欠了他一个人情。

姬容君挣扎着想起身,道:“我叫…我叫骠奇,我没有姓,也没家。”姬容君从小立志要当骠骑将军,所以给自己用了这个化名。

王淩一边心想这孩子的父母怎么起名字的名字起得跟马似的,有什么深仇大恨连家和姓都不敢说,一边一把按住他:“你现在不能动,先老老实实躺着,后背疼就侧着身睡,等下你先喝些药再敷些药,别身上有伤又受了凉。”

姬容君不甘心地倒回床上,侧身躺着,王淩试探地问:“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姬容君沉默片刻,简短地吐出两个字:“仇人。”

这个十来岁的胖少年,难道背负着血海深仇?官场中最近没听说什么大案,是私人恩怨,江湖仇杀?没有再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阿弥陀佛,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淩先去吩咐老妈子将药煎上,再拿了伤药瓶回到床前。

姬容君满脸通红,死活不肯掀开衣裳。王淩笑道:“我家的下人都年纪大了,恐怕给你上药拿捏不住分寸。早先也是我替你擦了擦换了衣裳,”笑着凑近了些,“咦,我记得我替你擦澡的时候,你明明不是个丫头。”

姬容君涨红脸:“我当然不是丫头。”翻身趴在床上,一把撩开衣衫露出后背,褪下裤子。

上完伤药,姬容君满脸通红,拽着被子迅速盖在身上,王淩忍不住笑了一声,姬容君身上肉滚滚的,刚才上药,手感十分好,王淩伸手又捏了下他的脸,姬容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顷后,药煎好,王淩端到床前,舀了一勺,细细吹了吹,他照顾妹妹照顾惯了,十分熟练,如果现在床上躺的是淇娴淇蕙,早就该不耐烦地嚷:“哥,你别婆婆妈妈了,我自己喝!”但姬容君从小被捧着长大,被侍候惯了,而且现在他在王淩屋檐下,懂得必须要低头的道理。老老实实地撑起身等着。

王淩约莫着勺子里的药不烫口了才送到他嘴边,姬容君张嘴喝了,一勺又一勺,极其顺畅,和喂听话的小八哥一样。王淩的照顾之心得到了满足。

姑老太太也转进房中看了姬容君一回,很是喜欢:“这孩子长得圆胖圆胖的真讨人疼,哪像你们兄妹三个,小时候像三根棍子。”摸了摸姬容君的头,又向他说,“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和王淩开口,不要客气。”唠叨了半天,方才走了。

姬容君有些郁闷,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之前被王淩摸了脸,现在又被姑老太太像哄奶娃娃一样摸了头,他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吃了晚饭后,王淩又替他上了一遍药,喂他吃了药,而后出去。姬容君缩回被子里,准备睡觉。房门却嘎吱一声,王淩又回来了。

王淩走到床前,揉了揉姬容君的头顶:“这张床躺着还习惯么。”

姬容君又被摸了头再次郁闷,裹着被子点点头。

王淩道:“那就好。”忽然解开绑头发的带子,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道:“你向里让让,你睡里面吧,晚上想起夜就叫我。”

姬容君瞪大了眼,看着王淩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你为什么…”

王淩整了整床边的被褥:“唉,我家拮据,没有别的厢房跟被褥了。你睡的这间是我的卧房,你就先和我挤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