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笑我吗?”

这一次绮蜜笑出了声音,她把手放在嘴上想让自己尽快安静下来。

“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们好像互换了角色。你成了讲解员而我成了听众。我得承认这种感觉真不错。”

克劳斯菲尼克斯绅士地鞠一鞠躬说:“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小姐。”

绮蜜伸出一只刚才还被她咬在嘴里的手指,指向画面上的孩子说:“虽然这个孩子非常天真可爱,可我还是更偏爱那幅画中的主角。”接着她把手指移到了旁边一幅戈雅的绘画《巨人》上。“这个赤裸的巨人对我似乎更有吸引力。”

他们一起挪了几步来到画的面前。

“这幅画的创作时间和前面一幅相差了大约有二十年左右,这显然是一幅戈雅的后期作品。在创作后者的时期法国正在发动对西班牙的侵略战争,在拿破仑的军队刚刚进入西班牙的时候,他们甚至受到了西班牙人民的欢迎,可是当拿破仑把西班牙的波旁王朝赶下台,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并且任命自己的哥哥约瑟夫波拿巴为西班牙国王后,人民意识到自己受了欺骗,便起来反抗法国军队,从而使西班牙进入了历史上最痛苦和混乱的一个阶段。戈雅在这幅《巨人》中所表达的无疑就是这场巨大的悲剧。”

“毫无疑问,画中的巨人只可能是戈雅臆想中的形象。我一直奇怪画中的巨人为什么背对着,而不是俯视着画中所描绘的混乱的战争场面。这个挺立在天空中咄咄逼人的赤裸的巨人也许就意味着战争或战神,也许是想表现人们在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的不安所引起的对不可知的危险的恐惧。每当我站在这幅画的面前,我总是忍不住要去反思人类在灾难面前是多么渺小和无助。但不管怎么说,也不管这幅画的创作背景怎样,在我的眼里这是一个可爱的巨人。他挺立的身姿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第26节:玛哈(25)

“你是否特别喜欢描绘臆想中形象的绘画呢?”

绮蜜摇摇头说:“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一般来说我喜欢描绘安详、宁静场面并且视觉反应简单的肖像画,就像这幅和这幅。”

绮蜜拉起克劳斯菲尼克斯的手直接穿过几幅画,来到了玛哈面前,对他说道:“我们退后几步看。”

克劳斯菲尼克斯十分会意地攥紧她的手,他们一起往后退了三大步以便有足够的视线空间能够同时欣赏两幅玛哈。

“这两幅姐妹作品可以算作是戈雅最著名的作品了。在他所生活的那个深受罗马天主教影响的西班牙社会,描绘裸体女人身躯几乎是不可能的,之前只有维拉斯贵姿在国王的庇护下才画了《镜前的维纳斯》,戈雅的这幅《裸体的玛哈》在构思、技巧和制作上的处理都是对天主教堂禁令的挑战。画中对人物眼神、卷发、微笑及她那特殊手势的描绘都十分的美妙,你说呢?”

克劳斯菲尼克斯结束了他简单的评论把注视着玛哈的眼神对准了绮蜜,却发现她又走神了。

“你在听我说吗?”他问道。

“什么?”绮蜜精神恍惚地看着他,眼神中一片空白。

“你走神了,小姐,就像我刚才对馆长先生说你是乌菲兹最迷人的艺术品时一样,你没听我说话。”

“哦,是的,我非常抱歉,我只是看画看得入迷了。”

“可是你两次都在看这两幅画,她们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就因为我多看了她几眼。”

“不是,当你在看其他的画像时你的眼神是欣赏,可当你看着两幅玛哈时,你眼神中的那样东西变了,变成了痴迷。就好像这幅画不是戈雅的作品,而是出自于你的手,也许这样说更合适一些,当你看着这幅画时你看的不止是玛哈,更是在看你自己。”

绮蜜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克劳斯菲尼克斯的面孔,好像她想透过这张脸看透他的心。虽然此刻他们的周围站着不少人,虽然此刻二号展厅里闹轰轰的。可是绮蜜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她的灵魂仿佛已经离开了身体,游离于只属于她和克劳斯菲尼克斯之间的玛哈的世界,过了很久才重回到她的身体中。

她用一种豁然开朗的奇怪口吻说道:“你刚才说我看着玛哈的时候不仅是在欣赏一幅画而是在看我自己。这么说真有意思,很多年了我一直在寻找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两幅画另眼看待的原因,我一直觉得她很眼熟很亲切。不过看着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们并不相像啊!”

“你对一个人一张脸产生亲切的原因并不一定就是他和你长得像,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心灵的共鸣吧。”

绮蜜听着他的这番话,然后抬起头看着画家的脸,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他刚才的话:“心灵的共鸣。”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幅玛哈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她们。”

“既然你喜欢这两幅画,那为什么以前不去普拉多看看呢?”

他听到绮蜜发出一声叹息,“不知道,仿佛我越是喜欢她们就越没有胆量去看她们,我在担心见到实物的时候心里那些所有美好的想象都会化为泡影。如果没有这次活动我也许还是没能亲眼看看她们。”

“那么你满意你所看到的玛哈吗?”

绮蜜轻轻地点点头,然后突然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那里面包含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只有克劳斯菲尼克斯才能理解的欢乐和痛苦。克劳斯菲尼克斯默默地看着她,然后靠近她一点儿,用手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慢慢地把她拥入怀中,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喜悦地忧伤着。从头至尾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用不间断的轻柔的拍打她背的动作传递着他的关心和理解。

过了很久,绮蜜从克劳斯菲尼克斯的怀中退了出来,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愧疚地说:“对不起,菲尼克斯先生,我并不想破坏你的心情。”

“没关系,我能理解。”画家十分平静地说道。

绮蜜用那对红肿的眼睛再次看着《着衣的玛哈》,悠悠地说道:“1792年,戈雅在圣菲尔南多皇家美术学院上做报告时说道:‘绘画是没有规则可言的。’他希望学生们能够自由地发挥他们的艺术天分,而不是依附在新古典主义学校的教条中。这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即便是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他仍然是个新技术的开拓者。就算没有这两幅玛哈,我也会是他的追随者。菲尼克斯先生,你呢?”

“我?恐怕我不能做任何人的追随者。但有一句话你说得对,绘画是没有规则可言的。”

绮蜜盯着他的眼睛,带着脸上还未散尽的哭态妩媚地笑了起来,“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戈雅说的。”

然后,她抬起一只脚,想往前几步好让视线范围内只有《着衣的玛哈》。可是当她放下脚的时候,她却像触电般地抽动了一下身体并且倒向一边。

第27节:玛哈(26)

“啊。”

画家以最快的速度上前扶住她。

“怎么了?”

“我的脚,不,是我的鞋。我为了今晚的招待会新买的鞋子好像不太适应我的脚,好疼啊。”

画家盯着她的红鞋看了一会儿说:“小姐,你不该穿这种让自己痛苦的鞋子。”

“先生,难道你不懂吗,穿着令人极度不舒服的高跟鞋给人一种被禁锢的凄惨之美。虽然明知会受苦,但女人们还是对高跟鞋趋之若骛。因为它能让脚看起来更加小巧,即便是在当今社会,女人们仍然对宽大的平底鞋有着天生的恐惧。”

画家苦笑出了声,然后扭头向四周望去,他看见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专供人们休息片刻的区域,就对绮蜜说道:“来吧,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

刚一坐下绮蜜就把刚才让她疼得叫出声来的红鞋脱了下来,用手揉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脚。接着她看到了在小脚趾旁有一个新被磨出来的水泡,她用手指轻碰了一下又疼得叫了起来。

“很疼吧。”画家关切地问。

“没什么,常有的事,我已经习惯了。”绮蜜不好意思地把脚向后缩去,不想让克劳斯菲尼克斯看到她的脚。可是他已经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伸出手把那只正想往裙摆下躲藏的右脚给拽了出来,轻轻地按摩着。

突然,他的目光变得很奇怪,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绮蜜,又低下头看着她的脚,接着转过身看向玛哈。然后他对着绮蜜意味深长地说道:“也许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玛哈的原因了。”

绮蜜眯着眼睛以无法辨别真伪的迷惑眼神看着画家,语气中带着异样的兴奋:“是什么?”

“每一次当你面对玛哈的时候你的心里也许会产生一种共鸣,这种共鸣的产生一定有我所猜想的原因,你们都拥有一双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小脚。”

绮蜜眼神迷离地看着克劳斯菲尼克斯悠悠地说:“你所说的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菲尼克斯先生,你的观察力令人恐惧。”

“虽然我不太愿意承认,可有的时候我确实相当敏感,尤其是对于那些我感兴趣的人和事。”

“那么你是对我还是对玛哈感兴趣呢?”绮蜜突然之间大胆了起来,甚至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画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又抛给她一个奇怪的问题,“告诉我小姐,你有恋足癖吗?”

绮蜜几乎被他的这个问题逗乐了,她以少有的大胆暧昧眼神盯着对方,以一种故意营造的轻微鼻声问道:“如果我说有呢?”

画家迷人地微笑着,他向她凑去,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鼻间的气息:“好极了,因为我也有。”

绮蜜轻笑着,翘起嘴角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方回答道:“就从看到你的脚时开始的。”

绮蜜不知道他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在逗她。不过,她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如此喜欢这种众目睽睽下的互相挑逗,那种感觉太刺激了。她继续说道:“脚是最下端的性感。我们不可以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体,尤其是我这种从小接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女性。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我们可以随意地暴露自己的脚。尤其对女性而言,它的意义非凡。所以我认为,对于脚而言,袜子是最可恶的东西,鞋子可以增强脚的魅力。但是袜子,除了遮挡住脚的迷人之处外,毫无用处。也许只有当我们想要收敛起自己的魅力时才应该穿上袜子。”

画家把嘴凑到绮蜜的身边耳语道:“说的不错。”

然后他放开她的脚,托起她的手又一次放到唇边亲吻后坦白地说:“对您,小姐。我突然意识到您是如此美妙的一个女人,我很想邀请您做我的模特,让我为您画一幅肖像画可以吗?”

“像玛哈那样的?”

“像玛哈那样的。”

“我会考虑的,不过请你先为我做另一件事,去楼上我的办公室为我拿一双合脚的鞋子吧。办公桌底下好有几双,哪双都行。”

“我很乐意效劳。”

克劳斯菲尼克斯马上把手伸向绮蜜的左脚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了下来,然后他拿着这双精致漂亮,却并不舒适的小小的红鞋离开了二号展厅。和他一起向外走去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当然与克劳斯菲尼克斯的目的地不同,他们的目的地应该都是去洗手间的。

第十八章

当玛丽安桑托罗夫人和乔尔瓦尼教授一起看着克劳斯菲尼克斯走出了展厅之后,桑托罗夫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叹:“这是多么棒的一对啊!”然后她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教授身上。

“亲爱的乔尔瓦尼教授,我的丈夫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对艺术品最有热情的一个。我记得许多年前,当他购买了我们的第一件收藏品,一幅伦勃朗的自画像时他曾经对我说过:‘玛丽安,虽然我不是借此发家的,但我希望以此作为我事业的终结。”

第28节:玛哈(27)

“哦,是的,是的。弗朗索瓦是个不折不扣的伦勃朗迷,那么您呢?您是否也和您的丈夫一样呢?”

乔尔瓦尼教授听见从桑托罗夫人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也许我丈夫是伦勃朗的追随者,但我可不是。虽然我承认他是一个光线运用方面的大师,但我觉得他的画都是清一色的酱油色。就我个人而言,简维米尔才是真正将色彩和光线完美结合的天才。但是天才往往会受到不公的待遇,他就是一个典型。很多伟大的画家在燃烧自己天赋的同时也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以一种残酷的方式。”

乔尔瓦尼教授会意地点着头,他很清楚他的这位朋友早年的经历并不光彩。他出身贫寒,是他们大家庭中许多孩子中的一员,甚至连他的父亲有时也弄不清楚他排行第几。为了不像他的父亲那样一辈子为填饱肚子而努力,他离开了家乡去了北方的大城市。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和胆大妄为的个性,很快就在一些能够接受他这样出身的人的行当中崭露头角,并且取得了权利和财富。直到有一天,当他对自己的财富已经麻木到了只是某个数字后面的一串零时,他决定要干一些真正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他很快就想到了艺术品收藏以及与之相关的生意。这实在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主意,既能够满足自己的兴趣又能够赚到相当高的利润,最最重要的是,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一件相当风雅的事。为了迅速提高自己的艺术品位和鉴赏能力他开始刻意地接触一些与之相关的人。而乔尔瓦尼教授因为其在业界的声誉,自然成了他非常想要结交的朋友。

乔尔瓦尼教授当然不会没有对他的这位朋友的过去有所耳闻,可是他却始终抱着这样一个态度,既然警察都不找桑托罗先生的麻烦,那我又有什么必要因为某些传闻而拒人以千里之外呢。他想起了桑托罗先生每次和他谈论起一件心仪的艺术品时脸上那无与伦比的表情。无论其是否真的懂得那些东西真正的艺术价值,他都是一名最最殷诚的艺术朝圣者,而乌菲兹就是他心中的麦加圣地。虽然很久以前他就不住在意大利了,可是每年为了会见他的这个老朋友,也为了回来呼吸呼吸乌菲兹的空气他还是会回到佛罗伦萨的。在他死后,他的妻子完全继承了他的事业,同他一样她也对艺术品交易十分感兴趣。乔尔瓦尼教授让自己注意这里面的区别。是对艺术品交易而非艺术品感兴趣。

“我听说,您刚刚找回了被盗的戈雅名画《倒地的公驴》。”教授把话题又一次引回到了开始的时候。

“是的。”桑托罗夫人不无得意地说道:“您真该去贝尼尼宫酒店看看那幅画,当然,现在它已经被护送回西班牙了。那可真是一幅完美的画作。戈雅不愧为一位世界级的艺术大师。他对作品的掌控简直令人惊叹。”

乔尔瓦尼教授微微一笑说:“看来您对戈雅也是推崇的,那么您一定很高兴来参加今晚的招待会了。不知您是否想过自己收藏一幅戈雅的画作呢?”

“教授您在开玩笑把,你我都知道,现在在国际市场上还没有戈雅作品的交易。”

“抱歉,我并不了解这一点。不过,”教授的表情突然神秘了起来,“在黑市上呢?不是还有另外一幅《荡秋千的少女》没有被找回吗?没准这会儿,她正躺在某位国际大买家的家庭收藏室里呢!”

这个时候乔尔瓦尼教授看到桑托罗夫人精明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但同时在她的眼底却又逗漏出了一丝通常只在杀人犯的眼中才有的寒意。

这足以让老教授胆战心惊了,他取出一块手帕故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尴尬地笑笑说:“看起来展厅里实在是有点冷了,我得去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呆着。瞧,我的学生在那里,也许我该去和她呆上一会儿。您来吗?”

桑托罗夫人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常态,她热情地挽起教授的手臂说道:“当然了,我也觉得有点冷。况且,我很愿意和那个可爱的姑娘聊聊。”

乌尔曼小姐一边在二号展厅里踱着步,一边喝着她今天晚上的第三杯酒。她不胜酒力,可今天她需要依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好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被送往普拉多的画。不过,既然木已成舟那就乘着这次机会和一些老相识联络一下感情。她在展厅里兜了一个大圈子,不为看画只为和站在画前的人们聊天。这时她听见身边向起了洪亮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考古博物馆的馆长正在高谈阔论。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叫住了一位正经过她身边的侍者把手里的空酒杯放在他举起的托盘上又拿起一杯浅红色的鸡尾酒,然后拿着它走向那对差异巨大的夫妇。

“德拉瓦索馆长,您在说些什么呀。”

“乌尔曼小姐。”德拉瓦索馆长中断了他的夸夸其谈,礼貌地向乌尔曼小姐点点头。“我正在向我的妻子解释维拉斯贵姿所创作的这幅《酒神与酒鬼》,当然我们都知道它又名《巴斯克的盛宴》的背景。瞧,这幅画多么的质朴多么的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我敢说这幅画中除了酒神是被美化的角色外,其他的人物都是真实的。”

第29节:玛哈(28)

“说的不错,您的见解果然深厚。”乌尔曼小姐并不由衷地赞赏道。

德拉瓦索馆长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她的妻子却一脸冷漠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兴趣。

乌尔曼小姐扭过头从展厅的最里面向外望去。她看见维托尼罗馆长正在她的不远处和两位市政府的官员兴奋地谈论着什么。乔尔瓦尼教授正在仰头观赏着一幅绘画,桑托罗夫人站在他的身旁。在入口处绮蜜独自坐在沙发上,她的双脚赤裸地踩在地板上。真是一对漂亮的小脚,她以前怎么从来就没有注意到呢,她暗暗想着。

她看着手中的鸡尾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向馆长夫妇告别转身去找酒保,决定去喝她今晚的第五杯酒。同时她觉得,今天晚上自己和维拉斯贵姿笔下的酒鬼很相似。

与此同时,维托尼罗馆长也成功地从两名不懂艺术却要附庸风雅的政府官员身边脱身。他挪动脚步移到展厅中央,看着今晚这间光线明亮的让人有些眩晕的展厅,觉得心满意足。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后悔没有请上几个记者来记录下今晚的成功。此时此刻,他觉得突然很有一种表达自己想法的冲动,他不禁好笑地摇一摇头,感到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个考试得了高分的小学生急着回家向父母炫耀。当然为了某些特殊的原因他不能请新闻界的人来,但是明天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镜头和话筒。到那时他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向来自全世界的记者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今晚他已经从那两名政府高官的口中得到了一个他很想确认的消息。不,先等一等。也许不止一个,对了,应该是两个。

他不禁又一次为自己的英明决定而自豪——乌菲兹和普拉多。这是一次在两座优秀的美术馆里完成的协奏曲,精彩而令人难忘。我将证明,所有的声音都可以找到合适的归属,只要那是艺术的声音。

突然,他的心里掠过一丝担忧。是某种不祥的预感吗?看着满屋的珍品,虽然他知道这些绘画已经上了上亿欧元的保险,可是他还是无法驱走那似乎是瞬间到来的忧虑。更让他担心的是,那些此刻正挂在普拉多的属于乌菲兹的藏品,他已经开始盼望着一个月能快点过去,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吧。

他抬起脚向展厅外面走去,更确切地说是向保安部走去,他必须要干点什么好让自己安心,对于一个博物馆或者美术馆而言,安全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第十九章

“昨晚怎么样?”

当弗朗切斯科开着车行驶在罗曼门大街上时他向绮蜜打听昨晚招待会的情况。

“什么,你说什么。”绮蜜正在想心事,没有听清楚他的问题。

“我问你昨晚的招待会怎么样?”他又问了一遍。

“啊!”绮蜜如梦初醒,“好啊,非常好。”然后她闭上嘴,没有了下文。

“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弗朗切斯科试探着又问。

“没有。”绮蜜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那你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你会像只小鸟那样唧唧喳喳地把昨天晚上的事跟我说个遍呢。是不是太累了。”弗朗切斯科腾出右手轻抚一下她的脸颊。

绮蜜顺势把一直看着窗外的头转向他,盯着他的脸疲惫地一笑说:“是的,我累极了,但我不想影响你的情绪。”

“当然没有,亲爱的。”

他们的车正好开到路口,红灯亮了。弗朗切斯科踩下刹车,然后乘空探身在绮蜜的额头上轻轻地一吻。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弗朗切斯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把手伸进衣兜里取出了手机。

“你好。”

“是我,索妮娅。”他的助手果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有事吗?”

弗朗切斯科觉得有些不妙,这个时候索妮娅怎么会打电话给他,除非出事了。

“你的哪儿?”他的助手反问道。

“在罗曼门大街。”

“是在去乌菲兹的路上吗?”

“是的。”

“你,不是一个人吧。”

弗朗切斯科警觉地迅速看了一眼绮蜜,然后回答说:“是的。”

“送女朋友去上班?”

“对。”

接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会儿,好像索妮娅正在考虑该怎么说下去。

“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是案子。”

“是的,恐怕是的。”

“索妮娅,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第30节:玛哈(29)

“警长,还是等你到了乌菲兹再说吧。”

“乌菲兹?”弗朗切斯科实在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不自觉地把头转向绮蜜,发现她也正在紧张地看着自己。

“出事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微微发抖。

“没,没事。”

“那你为什么会说乌菲兹,难道。”

“别担心。”弗朗切斯科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但并没有亲吻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否则,索妮娅会在电话里直接告诉我。”

绮蜜无奈地点点头 ,挣脱了弗朗切斯科的手,她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眼再次注视着窗外,直到他们抵达乌菲兹她都没有改变过这个姿势。

第二十章

乌菲兹美术馆是一个习惯于受人瞩目的地方,自从1560年开始建造起,它已经吸引了数以万计的人们的目光,尤其是它正式作为美术馆向普通人开放以后。可是无论人数如何庞大,他们的目的大多相同,参观里面内容丰富的艺术藏品。但今天早晨来到乌菲兹的人们的目的却有一些复杂。

不可否认绝大多数都是冲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一堵普拉多的珍贵展品的。也有不少不知底细的参观者一早排着长队为了看一眼著名的《维纳斯的诞生》。另外还有一大群原本为了报导艺术交流活动,结果却发现了更大新闻素材的记者们。但是,在人群中最为扎眼的就要数佛罗伦萨的刑事警察们了。

副局长莫吉是在早晨准备出门去上班时接到电话的。当时他正在穿鞋听见电话铃响咒骂着跑去接电话。

“我是莫吉。”他用很重的语气先确认自己,言语中透着权威。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果断的声音。

“早上好,局长。我是刑事科的探员索妮娅莱恩。我刚在值班室接到从乌菲兹美术馆打来的报警电话。”

局长先生的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乌菲兹恐怕是整个佛罗伦萨他最不愿意听见有事发生的地方了。随着欧洲文化旅游竞争的日益激烈,像乌菲兹这种在世界上颇有影响力的美术馆对于佛罗伦萨乃至整个意大利都显得糜足珍贵。他本人虽然对艺术毫无兴趣,但是他还是从铺天盖地的报导中听说了乌菲兹美术馆正在和西班牙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举行一次交换展览彼此最珍贵的藏品的活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简直气得火冒三丈。他们(那帮美术馆的家伙)是不是都疯了,交换展出彼此的藏品还是最珍贵的,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么干有多危险吗,不知道有多少艺术品偷盗者又要开始蠢蠢欲动了。难道他们就没有考虑过这些艺术品在运输途中可能遇到的任何意外吗?真不知道乌菲兹出了什么事?

“见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粗声粗气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