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拉开那块长长的白布,看到了画着自己的画像。她的脸,一瞬间以前恬静中还显得那么优美端丽,突然显现出一种异样的好奇、不解和傲慢,但却又认同的神情。但是这都是转瞬之间的事。她眯缝起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然后,她感到身后有两条手臂抱住了她的身体,她一动不动。她已经熟悉这种拥抱了,那是和弗朗切斯科所不同的拥抱,她能够区分出来。

沉默良久后,她平静地说道:“克劳斯,你的画证明了你是一个写实的画家,也证明了你是一个诚实的人。至少,你不愿意对艺术撒谎。这幅画中的我没有任何生命力,就像一具睁着眼睛的死尸。”

画家说道:“我原来设想画你的模样应该是,在你微笑上翘的嘴角上含着沉思得出了神的,似笑非笑的笑意的样子,可又像是随时就要落泪般。但是你真的这么微笑过吗?没有,这只是我想象中你最美丽的一副表情。可惜你几乎从来有表露过这样的表情。不,虽然很渴望,但这太虚假了。如果我这么做了,画中的你将没有灵魂,只是一个美丽的摆设。”

“也许,我真的已经失去了一些最珍贵的东西了。”

突然间,绮蜜迅速转过身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克劳斯的胸膛上,双臂向上伸去挽住他的脖子,无助地哭喊着:“我快不行了, 我就快要死了,我现在就像一条绷紧了的线,越绷越紧,越绷越紧,就快断了。

第86节:玛哈(85)

她说完长叹了一声。立刻,她的脸上呈现出严肃的神情,好像石化了。时间也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下来,就连她脸上的泪珠也停留在了原地,不再下滑了。带着这副表情,她的面孔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加妩媚动人了。但是这是一种新奇的神色,完全不在画家描绘在那幅画像里的那种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神情范畴以内。

“绮蜜。”他喃喃地自言自语般地唤着她的名字,此时此刻他知道任何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了。

第五十章

绮蜜没有答应克劳斯想要送她回家的请求,而是拿着他给她的钱在清晨的朝雾中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汽车经过德波米托大街来到了斯特罗齐广场,又拐到了弗拉泰利罗塞利大道上,准备渡过阿诺河向新城驶去。街道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小酒馆和甜品店都还没有开门,金器铺子和门面很小的服装店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迎接客人。只有清扫马路的工人偶尔在她眼前掠过。她观察着这一切,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将要出现的局面。克劳斯的家无疑是一个避风港,在那里谋杀与他们俩人毫无关系。可是无论这个避风港有多么令人留恋,她终究还是要走出去面对一切的。索妮娅死在了她的办公室里,大家会怎么说,会认为她是凶手并且把她抓起来吗?她突然牵动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毕竟她又在想了。就在这时,出租车在家门前停了下来,绮蜜走下车,深深吸了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和面带诧异的看门人打了招呼,就走进门去。她发现自己越往里走心情反而越发平静了,弗朗切斯科,还是值得她信赖的。她几乎可以确信无论别人怎么看,她的男朋友是不会怀疑她的。或者说无论发生了什么,在他的面前,她都可以泰然处之。

绮蜜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弗朗切斯科坐在屋子里面。他跟平时显得非常不同,甚至跟一天前也有着巨大的差别,他的脸色蜡黄,高大的身型蜷缩着坐在沙发上,一头卷发蓬乱地覆盖在头上。她觉得鼻子发酸,心疼异常。刚想开口和他说话,就注意到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屋里。凭直觉,她感到这个人一定也是一个警察。他们已经不再相信弗朗切斯科了,所以派了一个人来监督他,也许是怕他把我给放跑了吧。

弗朗切斯科看到了她,但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眼睛里含着泪水。绮蜜注意到之后,心像被烙铁烫过般的疼。上帝,如果他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在了,他还会为我着急吗?她向他慢慢走过去,拉起他的手,用手指仔细地触摸着他的掌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做过这个动作了,真的很粗糙,这都是我的错。这时,传来了另一位警员职业性冷酷的声音。

“我们得请你去警察局一趟,小姐,你现在是一起谋杀案的嫌疑犯。”

绮蜜没有搭理他,就好像屋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她充满温情地看着弗朗切斯科说:“我想去换身衣服,洗洗脸,化个妆,行吗?”

弗朗切斯科拉起她的手朝卧室走去,他为她打开房门,看着她往里走,但是没有跟进去的意思。现在,那道门仿佛正要举行某种重要的分别仪式。绮蜜的心脏急切地跳动着,她依依不舍地回过头看着弗朗切斯科,用眼神渴望着他能进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僵立在原地看着她,犹豫着…最终他还是为她关上了门,他已经没有和她单独相处的权利了,这就是局长派来另一个警员的真正目的,他太清楚这一点了。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看到彼此都落泪了,也仿佛感觉到彼此的心被隔绝了。

绮蜜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迅速脱掉衣服,洗了洗脸,走到衣橱前挑选衣服。当她从衣橱里抽出一套黑色衣裤时,她发觉自己的衣橱正呈现出两种景象。一部分是色彩绚烂的时髦服饰,另一部分是简洁低调的朴素衣服。就像她复杂矛盾的生活,永远都不知道哪一种更适合自己。当她受到诱惑的时候,她愿意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以赢得所有人的赞美,但那之后,她会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负罪感,穿上朴素的衣服随和地淹没在人群中。

虽然有整整一橱美丽的衣服,可是现在符合她心情的却只有黑色。她随便找出一套,穿上裤子又套上上衣,在梳妆台前坐下来。镜子里的她双眼浮肿着,毫无美感,并且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随时都会流出大量的眼泪,她可不想这样,她不喜欢在别人的面前流泪,那是多么尴尬和痛苦的事情,倔强的她在父母面前也不愿流一滴眼泪,但总有人会是例外的。

穿好了衣服,绮蜜拉开抽屉,那里面有不下二十种颜色的眼影,平日里讨人喜欢的粉色系列今天看起来却是十分刺眼。她仿佛在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再适合那种属于小女孩的色彩了。她的眼睛挑剔地依次扫过排列整齐的一个个小盒子,最后考虑到遮掩浮肿眼皮的需要,她选择了浅棕和深褐色。又描画上了最深的纯黑色眼线,涂上接近唇色的唇膏,当所有一切颜料都涂到脸上之后,在她为自己扫上最后定妆的蜜粉时,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不再是自己了。浓黑色系的冷酷妆容真的可以掩饰一个人的面目,也许还能掩饰一个人内心的脆弱。她站起来,最后审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一身的漆黑。她明白这是一种防护,一种自我掩饰。她已经没有什么勇气了,只能努力地掩饰脆弱,只有这样了。

第87节:玛哈(86)

她又一次拉开抽屉,随手一下,把桌面上所有的化妆品都拨弄进了抽屉里,然后站起来。她没有要带上包的打算,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还能不能回到这间卧室里,又何必带上一堆累赘呢。她只带了一块手帕,也许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随时都有会用上它的可能性。

她走出卧室,外面依然有一种很浓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

另一位警员先站起来,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挂在身上的手铐,但他马上就注意到警长正严厉地瞪着自己,也就放弃了原来的企图。

“请吧,小姐,我们已经耽搁的太久了。”他机械地说道。

弗朗切斯科拉起绮蜜的手,毫无生气地微微一笑,像是宽慰又像是无奈。他感觉到绮蜜的手心滚烫滚烫的,这太不和常理。通常,她的手总是那么冰凉。可他已经不愿意去深究那里面的原因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他们一起走下楼上了警车,这就和电影里那些逮捕罪犯的场景没什么差别,除了嫌疑人没有带手铐。警员发动了汽车朝中央警局的方向驶去,而在马路的对面有一辆车也刚好发动了起来。这辆车的行驶的方向和前面的警车正好相反,司机打亮了转向灯,车子拐了个弯驶向了另一条街,克劳斯菲尼克斯手握着方向盘感到自己的心正被一种既新奇又复杂的痛苦感觉所占据。

第五十一章

这一定是佛罗伦萨警察局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警长牵着嫌疑犯的手走进警察局。不是用手铐各自铐住两人的一只手,而是真真正正地手牵手,手指交叉着连在一起。如果不是他们两个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令人愉快,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幸福的情侣。

和他们一起走进来的警员远远地跟在后面,从心底里暗暗后悔接了这么一个苦差使。即便今天早晨他中了彩票,但在和这两位呆在一起半个小时后,他也有了愿意用彩票去换取新鲜空气的愿望。

而绮蜜,从走进警察局的一刻,便感觉有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若是在平日,她一定会感觉十分地尴尬和难受。但是今天,在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的时候,她倒反而坦然起来了。她抬起头,与那些盯着她的眼光一一做着交流。她发觉他们的眼光大多很相似,几乎都带着同一种信息——好奇。好奇的神色几乎布满每一张面孔。就好像她是松下电器公司最新研制出的机器人娃娃,大家都争着跑来一睹芳容。过道上那些看似正匆匆走过的人们,其实都在用眼角的余光审视着她——这个有可能犯下三桩命案的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更有一些人假装手里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可眼睛却肆无忌惮地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移动。

和她走在一起的弗朗切斯科当然注意到了这些苛刻的目光。他感到罪犯这顶帽子正在他们的头顶无限地扩大,不管绮蜜是否真的干过些什么,这一次她恐怕都很难摆脱麻烦了。他加快步伐把绮蜜直接领到一间安静的办公室前,说道:“莫吉局长在里面,进去吧,他想和你谈一谈。”

“你进来吗?”绮蜜急切地盼望着问道。

“不。”弗朗切斯科无奈地摇着头,“他——想要单独谈。去吧,勇敢点。”说完他紧紧地捏了一下她的小手,随即又松开。

接着,他看着她打开门走了进去,并且自以为她会转过来再看他一眼的,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他会觉得好受一些。可是绮蜜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直接就把门给关上了。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又想起了乔尔瓦尼教授的话,‘你得和她好好谈谈,她处于旋涡的中央,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理解事情的真相。’我们的确得好好谈谈,可是刚才没有机会,等一会儿,等莫吉局长和绮蜜谈完了之后,也许我该找个机会和她深谈一次。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一秒钟之前,绮蜜还把莫吉局长将要和她谈话的地方想象成一间阴暗狭小的审讯室,可是走进来以后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整个屋子空间宽敞,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靠墙摆着几排文件柜。

她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不知何顾地回忆起了几个月前她第一次走进维托尼罗馆长办公室的那一刹那。那时的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紧张和不安。可是今天在同样平静的外表下,却是一颗脆弱的心和满不在乎的态度。这也许就是她真正的性格了,虽然脆弱却又极具韧性地总是带着一股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的味道。恐怕直到这会儿,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莫吉局长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虽然室内的光线并不太充足,并且大致让人感觉他外表平静,但是绮蜜还是可以看到莫吉局长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是愤怒?还是仇恨?绮蜜揣测着局长此刻的心情。似乎他们两个从认识的那一刻起就不喜欢彼此,或者说是不信任彼此。他们就是那些人们常说的没有缘分的人,彼此永远也不会喜欢上对方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索妮娅死了,恐怕莫吉局长是不会愿意亲自召见她的。

第88节:玛哈(87)

“请你坐下。”

她听见莫吉局长在对她说话,语气与其说是严厉不如说是霸道,让人产生一种浑身发冷的厌恶感觉。她心中暗暗发笑,我们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充满火药味了。虽然我现在就在他的手里,但是他也别想对我为所欲为。想到这里她的腰挺得更加笔直了。

她朝他走过去,拉开椅子,以一种中性化的姿势优雅地坐好。她开始庆幸自己今天的装扮,实在太适合现在这种场面了。

莫吉局长眯起眼睛,向着款款朝他走来的绮蜜投去一种玩味和赞赏的眼光,他发现自己今天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女孩了。就像不久前他重新认识了一下索妮娅一样,现在该轮到绮蜜了。因为,今天带给他焕然一新感觉的不仅是她的打扮,还有她的神情和气质,与那个他在乌菲兹美术馆见到的美丽娇柔的女孩是多么的不同啊!

第五十二章

终于,好戏开场了!

“绮蜜小姐,我想我不必解释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原因了吧。”

“是的,我很清楚原因。”

“这很好。”

“我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

“这很好。”莫吉局长指了指桌上的几张照片,虽然是从相反的方向看过去,但是依然能认出那是几张尸体的照片。毫无疑问,上面的人一定是索妮娅。“你本来应该是发现索妮娅死亡的第一报案人,可是昨天你却选择了从乌菲兹逃跑,淋着大雨,失魂落魄,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害怕了。”

“害怕就该找人来帮忙,害怕就该打电话报警,而不是逃跑,你的行为令人感到奇怪。”

“还有呢?”

“什么还有?”

“除了奇怪,还有什么?”

“还有疑惑。你已经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想要摆脱就得说真话。”他突然把身体凑了上去,好像故意要让绮蜜看到他眼睛里愤怒的火焰,随后加重语气又说道:“说得更明白一些,你,现在就是乌菲兹美术馆谋杀案的头号嫌疑人…”他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她是个聪明姑娘,应该懂得他的意思和他没有说出口的下文。

绮蜜的脸色没有一点改变,反而露出了一种纯真的清白,他很欣赏,但不相信。

“我没有杀她。”她的回答十分简洁。

“好吧。”莫吉局长的身体退了回去,他舔舔嘴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才开始就感到胸口的怒火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他用了大约一两分钟的时间,重新准备好了接下去的说词。

“让我们先把这些可怕的事情放下,说说你感兴趣的事情吧。你很喜欢戈雅的名画《玛哈》是吗?”

局长突然地改变话题,让绮蜜感到惊讶,但是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玛哈》,一定有某种原因。

她以一种不置可否的语气说道:“是谁告诉你的。维托尼罗馆长?乌尔曼小姐?”

“都不是,是索妮娅。”

“索妮娅告诉你的。”她咀嚼着这句话,然后多少有点唐突地问道:“关于《玛哈》她都说了些什么呢?”

“说了不少,但最主要的是,她认为这两幅画和发生在乌菲兹的谋杀案有很大的关系。”

“也许她是对的。”

“你真的那么认为吗?”

绮蜜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早就说过了局长先生,如何找到罪犯是你们的工作,不是我的。我不一定非得要跟你们合作。我知道你怀疑我就是凶手,就像索妮娅活着时一样。我的态度是要么你拿出证据逮捕我,要么就放我走。”

莫吉局长狠狠地咬着牙齿说道:“你真的以为我不敢逮捕你吗?”

绮蜜并没有被局长这句威胁性的话吓倒,反倒是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她在思索该不该把事实告诉莫吉局长,她知道谁杀了索妮娅,但是她没有证据。她还不知道警方昨天在美术观做了怎样的调查,也不知道美术馆的同事们都是怎样描述她的。何况,昨天她从美术馆逃跑的举动确实引人怀疑。他不会相信我的话,除非我能拿出证据,绮蜜做出这样的结论。可问题是如果今天她无法离开警察局,她又该怎么去找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呢?

“绮蜜小姐。”莫吉局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他已经开始无法忍受绮蜜长时间的沉默了。他的看法是,沉默的时间越长,说明对方越有可能有问题,她是在编造谎言和借口。

“玛哈。”绮蜜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以一种双关语的方式继续说道:“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从第一桩谋杀发生开始,她就被非常无辜地牵扯到了案件里来。如果你真心想要知道我对此事的看法,那就是我认为是有人故意那么做的,我是说故意把玛哈牵扯到案子里来的。你呢,你也认为那有关系吗?”

第89节:玛哈(88)

“我不是一个关注艺术的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凶杀案会和名画牵扯上关系,通常正常情况下,只有牵扯到经济利益时才会发生谋杀。但是在乌菲兹美术馆发生的三起谋杀案很不寻常,所以我必须尝试以一个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小姐,我想你是这座城市里对这幅画最了解,嗯,或者说关注的人了,更何况三次谋杀案的发生你的鞋子都被发现穿在被害人的脚上,难道这一切和你真的就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即便像你刚才暗示的那样,你是被人故意牵扯到案子里来的,也不能否定你是一个特别粗心的人,粗心的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

“是你的心底里某些不受理智控制的东西希望有所关系吧。”绮蜜不客气地说道。

绮蜜刚说完这句话,就从莫吉局长的眼底里看到了一丝凶光,她明白他不喜欢自己受到质疑和挑衅。可是绮蜜目前急于想要知道的是,警方目前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她开始明白那个被派到家里来的警察的真正作用,倒不是怕弗朗切斯科把她放跑了,而是防止他给自己提供某些讯息。

“是谁发现尸体的。”绮蜜尝试着问道。

莫吉局长感到他们两人的谈话似乎注定无法有一个让两人或者是其中的任何一方满意的结局,他们都在按照自己的思路谈论案子,而且显然他们的想法并没有一个交接点。

“是乌尔曼小姐吗?”

他又听见她在问他了,所以决定尝试着以她的思路继续下去。

“不是乌尔曼小姐,是一名美术馆的保安,名字叫菲奥雷。”

“菲奥雷,昨天离开时,我们在美术馆门口碰见了。”

“他说你当时的样子让他很担心。”

莫吉局长的话让她想起了昨天的事,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局长注意到了,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就跑去你的办公室看看,结果——轮到他惊慌失措了。”接着他的语气加重了,以一种压迫式的方式说:“他发现索妮娅就躺在你的办公室地板上,脚上穿着你的鞋子,并且被切掉了脚趾。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被切掉的脚趾和切割的工具就随随便便地扔在了尸体的旁边。你没有带走它们,小姐。”说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轻了下来,可脸上的皮肤却因为激动显得异常光亮。

此时,绮蜜已经完完全全地回到了昨天下午时的情景,她清楚地记得发现索妮娅尸体的时刻,那是多么可怕和震惊的时刻。可是…

她扬起头,脸上带着绝望的神情:“可是我没有看见脚趾和刀啊。”

莫吉局长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巨大的身型笼罩着绮蜜娇小的身躯,以一种十分没有风度的方式吼道:“那你就告诉我,昨天索妮娅到你那里究竟去干什么了,她找你摊牌了对不对?她揭穿你的罪行了对不对?她让你无地自容了对不对?”

“没有,她根本就没有来找过我。”绮蜜被激怒了,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声音还不够响亮,她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的嘴唇因为太用力,被牙齿咬破了。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感觉到了血腥味。

莫吉局长也感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坐了下来,声音也多少带点尴尬,“没有?”

绮蜜也坐了下来,慢慢地用她惯用的声调往下说:“昨天下午,索妮娅确实来过乌菲兹,我们也确实在美术馆里打了个照面。但是我们之间没有谈论关于谋杀案的事情。我认为你应该去调查一下昨天下午她去乌菲兹究竟干了些什么,和什么人谈过话。那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坐在这里对着我大吼大叫。”

莫吉局长点头说:“那好吧,看来我们都需要退一步,先放松一下,然后再看看如何解决问题。”

绮蜜当然听得出莫吉局长话里面的意思,他仍认为她是凶手,刚刚提起的那一点点合作的态度又消失了。绮蜜不想解释,也觉得没有必要解释,除非有了十足的把握,否则她不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些盲目的事。好吧,她想,既然你根本就不信我的话,那我就不再说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证据能把我送进监狱。她的这种想法马上就在眉目间显现了出来,对于莫吉局长这样一个善于分析犯人面部表情的行家来说,实在是小菜一叠。他缓缓地斟字酌句地说道:“那么,你再没有可说的了吗?”

绮蜜回答他的话既不带怒意,也不带歉意,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再没有了。”

莫吉局长冷酷地说道:“好吧,那么我只能把你送到一个地方去呆上几天,希望那个地方可以帮助你真正明白一点道理。”他摁了桌上一个机器上的某个按扭,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莫吉局长对他说道:“带她去办手续,记住,要单间。”

“是。”然后他看了一眼一脸僵硬冷漠的绮蜜,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吃惊。

绮蜜并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她站起来跟随着那个警察出去了。他先把她带到一个大房间里,拿出两张合同式样的纸让绮蜜签字,她看也没看就签了。那些无非也就是拘留证书之类的东西。接着他又把她领到一间审讯室,里面已经站了一个女警。她的样子和绮蜜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女警的样子没什么差别,态度严肃并且身强体壮。

第90节:玛哈(89)

她看着绮蜜程序化地说道:“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桌上,包括首饰、手表、笔、香烟、打火机、腰带,所有的东西。”她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合作,我就不搜你的身了。”

绮蜜一脸麻木地开始解下项链和手表,她没有佩带耳环和戒指的习惯,所以再没什么可拿的了。

女警看着这两件东西问:“没别的了?”

绮蜜摇了摇头。

“那么那个呢?”女警指指她的头。

绮蜜伸出手去一摸,这才想起她的头发上别着一个发卡,那是一个缀着一排珍珠的小发卡。她把它从头发上取了下来,扔到桌上然后拉出两个裤子口袋说:“我还有一块手帕,这个要交出来吗?”

“不用了,现在我们出去吧。等等,昨天下午你确实见到索妮娅了,是吗?”

绮蜜看着这个长着一双凹陷的倒三角眼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是的,我见到她了。”

“她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可是在她这个年纪就死了,很可惜。”说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怜悯的神色。

“确实令人遗憾。”

女警又叹了口气,似乎很高兴任务结束了,“出去吧。”她把绮蜜又交还给了那个警察。他领着绮蜜绕了几个让人头晕目旋的弯,又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道,带她到了一个装着大铁门的地方。一个坐在铁门后面的警察看到有人来了,赶忙站起来打开门。那个警察把他交给这个人,并且嘱咐说:“局长说了,要个单间。”

听者点一下头,同时好奇地瞥了一眼绮蜜,似乎找不出她身上有什么邪恶的气质。

他拽着她的手臂一路拖着她走了好几米远,然后打开了一件狱室,把绮蜜轻轻推了进去,随着铁门发出的哐嘡一声,这间昏暗阴冷的牢房就只剩下绮蜜一个人了。就像莫吉局长说的,这可真是一个适合思考和回忆的好地方,应该不会有任何的打搅。

这只是绮蜜的想法,因为打搅很快就来了。

牢房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弗朗切斯科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材因为沮丧和痛苦缩了起来,使得他看起来比平时要矮一些。

“亲爱的,你还好吗?”不等绮蜜反应他就说了起来,“我真没想到他会把你拘捕起来。”

绮蜜过去在亲近和爱抚他时,总能体会到一种近乎肉体的快感。而在遇到他真诚、信任的目光,听到他说话时,就感到了精神上的抚慰。她跳了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她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害怕,挫折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强。但在这么个困难的时刻,她的确需要一个熟悉的怀抱,好驱散这间牢房里的寒意。

但当他们分开时,她看见他哭了,他像孩子般愧疚地说道:“我是个无能的白痴。”

“弗朗切斯科。”绮蜜温柔地看着他微笑着,像个母亲般替他抹去眼泪,“别这么说,你没做错什么。”

“绮蜜。”他拉起她的手一起坐下,“听我说,我现在正在调查关于桑托罗夫人过去的档案,我们发现她是参与了许多倒卖艺术品的活动,并且从中谋了不少利。并且我还查出她最近有几桩并不合法的生意牵涉到了本地的黑社会和毒品贩子,我想这才是她回到意大利的主要原因。还有,我从一个线人那里得到可靠的情报,桑托罗夫人其实还和不少专业的艺术品窃贼有着工作上的联系。她不是刚找回了一幅被盗的戈雅名画吗?亲爱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其中的阴谋,你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

他本来还有话要说,但是绮蜜却对着他微微一笑,那神气就像人们看见心爱的人的弱点一样,“你怎么了,弗朗切斯科,你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双眼。我不否认她从事着非法的艺术品交易,也不否认当她走进美术馆或者博物馆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许是把那里面的某件艺术品弄出去,然后卖个好价钱。但是她的死应该与此无关,否则又怎么解释之后的谋杀呢?”

她停了下来,用刚才放在弗朗切斯科嘴上的手捂在了自己的嘴上,她感到自己的思绪正在渐渐地明朗起来,那件始终让她迷惑的第二起谋杀案的原因也开始清晰了。

弗朗切斯科也紧张了起来,他抓住她的身体问道:“怎么了,绮蜜,你想到什么了,赶快告诉我。”

“我不知道,只是刚才的一刹那,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我不能肯定。”

“没关系,告诉我,好让我去调查啊。”

绮蜜流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我说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得想想,你让我想想。”

弗朗切斯科搂着她说:“好,好,你想吧。别着急。”

绮蜜刚把头靠进他的怀里,他们头顶上的吊灯忽然闪烁了一下,他们两个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接着马上又传来一声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进来了一个秘密警察般的人物,看守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警长站起来走向他们:“马利奥,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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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玛哈(90)

对方公事公办地说道:“我奉局长的命令,正式接替你调查乌菲兹美术馆的谋杀案。对不起,警长。我想你比我要清楚,鉴于你和重要嫌疑人的特殊关系,从现在起你和她不能再见面了,直到案子调查结束。”

“可…”

弗朗切斯科刚想说话,就被对方给打断了,“警长,你有任何异议都不该对我说。请走吧。”

“我可以再呆几分钟吗?”

“不。”对方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你懂规矩的。”

弗朗切斯科无可奈何地看着绮蜜,发现她正在向自己传递一个持续片刻的,坚强而又失望的眼神。然后她问那个新来的警员:“警官先生,请问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我不知道小姐,也许一天,也许——”他选择了一个比永远听起来更顺耳一点的词,“很久,很久。”

第五十三章

所有的人都走了,绮蜜和衣躺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双眼注视着天花板。她的脑子里不停滚动着许多的事情,有最近发生的、有以前发生的,甚至还有小时候的事情。当她关掉头顶上的灯,一切都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意外地感受到一丝恬静的幸福。也许是出于对自己也许永远也无法走出这扇铁门的认可,过去一段日子折磨着她的各种痛苦现在幸运地朝各种各样的方向分散开了。她的思绪首先落到七年前去过的普拉多美术馆门前维拉斯贵姿和戈雅的雕像上,弹起来,飞向乌菲兹。然后,突然转了个弯,飞向回忆,飞向她的童年,和小伙伴们在草地上抓蚂蚱,然后把它们放进玻璃小瓶里偷偷带回教室的情景。接着,它们又飞向数十种日常生活中的操心事,飞向更加遥远的未来。对于未来的想象是人生最大的慰藉之一。她勾勒出弗朗切斯科中年、老年时的样子,他深栗色的头发会渐渐变白,失去光泽。他白皙光滑的皮肤会长出皱纹,还会长出老年斑,而我呢?我会怎样。出于对年老的恐惧,她不敢想象。她突然十分惊慌地自问道,为什么会是弗朗切斯科,而不是克劳斯呢?我爱他,我想成为他的爱人而不是模特。但我的心却不认可这种想法,它只认可弗朗切斯科,为什么?这真奇怪啊!接着,她又想到了父母,如果他们见到了弗朗切斯科和画家,会更喜欢谁呢?他们的身体还好吗?上次通电话时,妈妈的身体好像有点小恙,也许我该回去看他们了,给他们买点什么礼物呢…她在心里罗列出一长串礼物单子,并且随着单子的不断延长而睡着了。弗朗切斯科和画家被抛到了意识之外,似乎,睡眠才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牢房的门又开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弗郎切斯科又想办法来看她了,可是进来的只是送饭的人。又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牢房的门又打开了,她以为又是送饭的人来了,因此看见弗郎切斯科走进来时,她感到惊讶,无比的惊讶。为什么他们又让他来了呢。她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相反,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弗朗切斯科。”她站了起来。

他一脸疲惫,眼睛充血,看起来一夜未睡的样子。他看着她的样子既尴尬又开心,他十分温柔地说道:“我来带你出去。”

“出去?你是说我可以回家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