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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天霄已将禁卫军悉数换成了神机营,宫中一切皆在严密掌控之中。午门外虽然人数众多,但多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员和士绅命妇,既不会是郦圭亲信,又没有实权,说实在话,于他们而言,谁当皇帝,还不都是一样地参拜?郦天霄并不认为他们会有什么问题。却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是有人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来。

仪仗由沈鹿亲自负责,那老人才冲出来没多久,就被禁卫军架起,“竟敢冲撞大行皇帝昇轝!”训斥地话还未说完,没提防却又有好几个老者冲了出来,也是一般地哭喊着冤枉。所有做戏的啼哭声戛然而止,他们的喊冤声便显得尤为突兀。

郦天霄环扫一圈,那些老者都是陌生面孔,看衣着并非朝廷官员,虽然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却也知道定然是来者不善。只是郦天霄想到京城内外皆在自己掌控之中,倒也存了一丝侥幸,即便被几个老者扰乱,却也并没有太当回事,于是朝已升为太傅的老师使了个眼色,上前询问,“老人家有什么冤屈?”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三章 午门扰葬礼(2)

为首一老者啼哭道:“大行皇帝昨晚托梦小民,告诉小民他为奸人所害,含冤莫白,他还说这棺木中并非大行皇帝真身!”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其他的老者却是一同附和起来,“小民也梦到了……”

郦天霄心底冷笑,事已至此,却还是有人想要兴风作浪。这是在做垂死挣扎么?!少傅已经知晓他们的来历,回头向郦夭霄低声介绍道:“他们都是大行皇帝亲封的百岁耆民。”百岁耆民不过是平民,却也正因为如此,又个个都已过百岁,历经沧桑,犹如彭祖,齐齐说出这番话来反倒比其他人口中说出更令人相信。

郦天霄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状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按说郦圭党羽多已被他剿杀制服,却不知这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这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出殡时,当着午门内外所有人面上演这样一处。可见此人用心良苦。

少傅朗声道:“大行皇帝为贺氏所害,满朝皆知。今日吾等就将以那妖女的鲜血祭奠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大行皇帝梦中说,杀他之人并非女子,而是一个穿着黄袍的男人!”耆民朗声道,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这一字一句却是随风送出,加上回音,直击每个人的鼓膜。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就只有储君太子能够穿黄袍。这针对性也太过明显了。

太傅脸色剧变,“哪里来的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冲撞昇轝,贻误吉时!通通带下去!”禁军赶紧上前,刀架着那几个百岁耆民的脖子,就要将他们强行带走,却被郦天霄按住。

如今,京城初定,郦圭的势力也不过是暂时被压制,突然冒出这么几个人说这么几句言语,如何不令人心浮动?眼见在场所有人,虽各个惧于禁卫军而噤若寒蝉,却有不少人的脸上都写着怀疑和不甘,即便他堵住悠悠之口,却也难保他们日后不会发难。

郦天霄于是将目光投向潘后,“皇叔薨逝时,太后就在身旁,是不是贺氏所为,皇叔为何离世,太后何不直言所见?”

潘后多年来痛恨贺氏,自然希望贺氏能够千刀万剐,而她又要保存潘氏一族,自然不愿轻易与郦夭霄唱反调。再加上郦天霄登基后,尊称潘后为皇太后,荣宠一时,潘后一时间,倒也不想反水。

果然,潘后顿了顿,在众人期盼之下,不得不力证道:“大行皇帝的确是为贺氏所害,哀家亲眼所见,自然是假不了。”

郦天霄这便朝沈鹿使了个眼色,命他将那些老头点了哑穴,全部带走。“有人居心叵测,造谣滋事,妄图煽动舆论,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那些老头自是不能再活。乱世当用重典。郦天霄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瞧瞧生事的下场。

“殿下还要杀人灭口吗?杀孽造了那么多,就不怕遭天谴吗!”人群中一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一直立在旁边心里默默打着小鼓的凌书南猛地抬起眼,循声而去,只见一麻衣女子从白茫茫的一片中脱颖而出。她悬着的心终于沉入了谷底,来者正是贺夫人——孙合媞。

她一走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午门内,宫中妃嫔命妇无不惊呼,“贺夫人?!”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背后的囚车。倘若面前的人是贺夫人,那么后边那个女人又是谁?其中尤以潘太后为胜,“你怎么会在这?……”

潘太后望向郦天霄,郦天霄却是反转头淡淡地扫了凌书南一眼。他的目光虽是一扫而过,凌书南却分明感觉到那目光扎到了她的心。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三章 午门扰葬礼(3)

沈鹿尚来不及处理那些老头,便不得不调转头来对付孙合媞,手中钢刀一伸就要将孙合媞斩下。事态严重,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说话的机会,反正她今日便该生祭,就算杀了也是应该。

然而,却不知暗地里何处射来一道羽箭,直将他的刀身射穿,那冲击力竟让他险些握不稳刀柄,沈鹿暗暗心惊,却又是不愿相信,整个宫城都在他的掌控才对,在场人也都一一排查过。究竟是谁,有这本事频频挑衅,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沈鹿忙重新调配人手,一面派人去找施暗箭者,一面传令下去,“保护陛下!”

孙合媞不禁冷笑道:“弑君篡位者,如何配称陛下?”她这一句话铿锵有力,自是令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却并不罢手,一针见血直奔主题,“这梓宫中根本就不是皇上,皇上早就已经遇害了!”

郦天霄的眼角微微地抽动着,一张脸只是阴沉着一言不发,潘太后早已是面色如土,“胡说八道,梓宫中怎么可能不是大行皇帝?”

孙合媞道:“他们能够找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难道就不能让人戴上面具假扮皇上?皇上怎么会突然病倒,病倒后却性情大改由太子陪伴左右,诸位难道就不好奇?还是诸位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真实的答案吧?”

她话音刚落,突然有两个禁卫军冲上囚车将那假的孙合媞拖拽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她的面具,全场哗然。铁证如山,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令人震撼了。孙合媞索性说道:“你们要是不相信,何不打开棺木看看?”

场上顿时聒噪起来,不论是不是有人刻意造势,但那低低的质疑与议论却早已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绪不宁,场面渐渐有向不受控制的一方滑去的趋势。

潘太后不由斥道:“荒谬,你竟敢对大行皇帝这般不敬?!”她虽不知孙合媞到底意欲何为,但长年的怨恨还是促使她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正要下令把这女人带走,孙合媞却冷笑道:“娘娘,你以为这样就能够自保?你难道不知道,潘公子早已被他给杀了吗?你还在维护着什么?”

“什么?”孙合媞这一番混淆视听,倒是让潘太后一时间难辨真假,她下意识地看向郦天霄,目光中已有犹疑。郦天霄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其实事到如今,对于这棺木中躺着的是郦圭替身,她早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碍于潘氏,只是想要杀死孙合媞的心念作祟,才使得她坚持。

郦天霄一言不发,不止是因为孙合媞等人的有备而来不易对付而暗自心惊,更是因为纠结凌书南在此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而惆怅绝望。

此时此刻,就算郦天霄说已经把潘庭放走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吧?那可是他制衡潘氏的棋子,他交不出潘庭让潘太后安心,便是把潘太后越推越远。后边角落里的凌书南正冷眼看着孙合媞,那夭夜里以爱的名义苦苦哀求自己救潘庭,却原来是为了这一日的。好一个孙合媞,好一个黄昏!

凌书南看着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的郦天霄,心底的懊恼与悔恨就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往外直流。

“开棺吧!娘娘!”也不知是谁领头说了一句,紧跟着又有几人附和起来。在禁卫军的刀光剑影下,那份质疑给强压了下去,却不想片刻的死寂后,更多的人又重新吵嚷起来,在这些人的带领之下,场上所有人齐齐叩首恭请潘太后主持开棺。

倘若郦天霄心里没有鬼,又何必阻拦大家?毕竟这是一个自证的绝佳机会!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三章 午门扰葬礼(4)

见潘太后仍旧犹豫,孙合媞索性说道:“既然如此,这大不敬的事便由妾身来做好了!倘若是妾身妄言,冤枉了殿下,我便自刎于此!”她把这重任一力承担,冷笑着就要去碰昇轝,哪知道手还没触碰到,却只觉得眼前晃过一个黑影,那黑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软软的,凉凉的。她低眼一看,当即吓得惊叫了一声,使劲地甩起自己的手来。

那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条又粗又长的蜈蚣!她甩掉后,那足有半尺长的蜈蚣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可即便如此,孙合媞还是嫌恶地使劲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孙合媞稍稍定了定神,在众人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之下,再度探去,心底多少已有了几分阴影,只觉得眼前还有什么东西晃动,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手背上空无一物,但一抬眼,当即又忍不住惊叫出声,这一次声音更加刺耳。只因棺盖上蹲着一只黑乎乎的蟾蜍,那蟾蜍正鼓着腮帮子,瞪着眼望着自己。

蜈蚣、蟾蜍都是公认的不祥之物。偏偏在孙合媞想要开棺时就突然从天而降,不止预示着开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根本就不可取,更预示着孙合媞是阴邪的不祥之人。

郦天霄初时也是一惊,但旋即就明白过来,这些壁虎和蟾蜍就和当初山谷中的小白鼠一样。他的心神稍稍活泛了些,一改方才的被动,慷慨激昂道:“皇叔在天有灵,都已经频频示警了,你们却偏偏要听这妖女所言,竟允许她对皇叔遗体造次。诸位,当真就不怕天降灾祸?不怕让皇叔永不瞑目,让诸位永不安宁吗?”

尽管所有人都已对郦圭之死抱有疑虑,可谁也不敢拍着胸脯,百分百肯定梓宫当中并非郦圭。再加上上天示警,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对大行皇帝开棺验尸。一时间,主动权似乎又回到了郦天霄的手中。

盯着那蟾蜍半晌的孙合媞终于意识到那目不转睛的蟾蜍和地上一动不动的蜈蚣究竟是什么。她扫视着全场,目光最终停留在凌书南身上,她怨怼的目光恨不能化作万箭射向凌书南。然而,凌书南却并没有因这目光而退缩,她甚至理所当然地迎了上去。不错,是她干得,那又怎样?

午门外风云瞬息万变,这片刻的功夫,沈鹿已将远处的施放暗箭者和那几名禁卫军中的叛徒悉数拿下,重新掌控全场之后,几柄钢刀也已经架在了孙合媞的颈脖之上。孙合媞被凌书南坏了好事,唇角却浮上了一丝冷笑。凌书南不知道她那抹笑是何用意,直觉告诉她,今日之事,并没有结束。孙合媞去而复返当众揭发郦天霄,她所图谋的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郦天霄正要趁着众人晃神的片刻,重新掌控这场面,让“郦圭”的灵柩平稳下葬。或许是有与凌书南的“交易”在前,郦天霄不禁犹豫起来,不知是否该下令将贺夫人就地正法,毕竟在他口中,贺夫人才是弑君凶手,既然送上门来,就该生祭。

可想到那天凌书南的话,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肠来。他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沈鹿把孙合媞带走,刚刚下令,就听孙合媞发出“啊”地一声惨叫,脖颈处鲜血直往外冒,眼看便是活不成了。

郦天霄顿感愕然,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角落里站着的凌书南,只见她双眼犯直,也不知是因太过突然,还是着实被那太过血腥的一幕吓着了,整个人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

那些擒住孙合媞的禁军也是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们的顶头上司沈鹿,“是她自己……”

郦天霄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孙合媞的身上,她的身体犹如在阳光下暴晒的花瓣,瞬间便蜷缩成一团,枯萎凋零了。可她的脸上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虽然旁人离得远,可他却看得真切。孙合媞是自刎的。今日之事实在诡异,一个逃出生天的旧妾为何偏偏要回来送死?就只为了揭发他?既然如此,为何不趁自己还未登基时,在潘皇后面前说明?这个贺夫人,究竟是谁?又究竟为谁卖命?

似乎有什么关窍,他一直没有想透。

只是郦天霄还未来得及深思,就有人给他送来答案了。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四章 舆论的力量(1)

远处,一声马嘶传来,能够在这个时候横冲直撞而来的,便只有八百里加急军报。极速的马蹄声太过突兀,尤其是在现场死寂的衬托下,那规律地嘚嘚声就像是催命符一般。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各自的心思,混杂的污水眼瞅着就要沸腾了。

那军士很是狼狈,也不知是经验不足,还是被人刻意“唆使”,总之,他没有按程序密报皇上,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疾呼道:“乌林……乌林城郭开起兵了!”

乌林城郭开将军,威名远扬。多年来固守乌林,闭门不出,突然起兵,怎不让人惊诧?郦天霄微微错愕,甚至有些不相信,“他起兵?所为何事?”在黄昏的努力下,他已和郭开达成协议,和平共处。并且在燕月生答应将孙合塞的遗骨交还给他后,郭开甚至表示愿意配合自己夺位,怎么突然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说反水就反水。

那军士说道:“郭开发檄文,说陛下剿杀吴国皇族,本已十分……十分残暴。如今,又……又要生祭吴国公主,是人神共愤……”

“荒谬!”郦天霄正想说他郭开是睁着眼说瞎话,若非有他,燕月生又怎么会将孙合塞的遗骨交给他,可是话还未出口,他就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名军士,声音微微变了调,“你刚刚说什么,生祭谁?吴国公主?”

哪里来的吴国公主?!

他猛地扭头看向倒在血泊里的孙合媞,她怎么就成了吴国公主?

太子太傅等人也是一脸焦急,也顾不上有越俎代庖之嫌就去问那军士,那军士气喘吁吁地说不清楚,只得把郭开檄文递上。只是说道:“郭开亲手斩下柏举太守,说倘若陛下不释放吴国公主孙合媞,便要……便要直捣京城!”

释放?孙合媞当着所有人的面香消玉殒,郦天霄却是去哪里赔给他一个吴国公主?直到此刻,凌书南才恍然大悟,孙合媞今日出现,不止是要揭发郦天霄弑君的事实,更是一早就已经拿定主意,要死在郦夭霄的手上。

既要打击郦天霄,让他在曾国朝野内外彻底地丧失民心,更要让黄昏、郭开他们出师有名,一石二鸟。凌书南惊诧于孙合媞的执着和不择手段,却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招的确是有效至极。

如今,这一滩死水彻底地滚沸了。

郦天霄强自镇定,“怪不得贺夫人要杀死皇叔。原来她是吴国公主,隐伏多年,不过是要替孙吴报仇了!”眼见人心惶惶,郦天霄不免斥道:“郭开不过五千人,何足为惧?皇叔多年来待这妖女不薄,可孙合媞还是弑君谋逆,事后又自刎谢罪。他郭开有什么资格替她复仇!”

然而,在场诸人,多半原本就对郦天霄不满,曾国内忧外患,上上下下无不胆战心惊。如今听得郭开直捣京城,便犹如是压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如此,却也足以使得许多人信念崩塌。

原本忍气吞声的一五品武官愤然起身,指着郦天霄道:“暴君!你强取豪夺,非要搜刮龙珠,屠戮孙吴王族,便是连一个亡国公主也不放过!如今小吴国反你,施南国反你,便是楚国也蠢蠢欲动,你惹得曾国四处树敌,如今连郭开也要杀你!只要你当皇帝一日,曾国必亡!天亡曾国矣!”

“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太傅脸色铁青,就要命人将那武官拿下。哪知那武官冷笑一声道:“反正迟早是死,与其看到国亡城破,倒不如现在就追随先帝去!”他话音刚落,便随手夺过禁军手中的宝剑,挥手一横,血溅当场。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四章 舆论的力量(2)

武官的死就像是又往火里教了一盆油,将所有人心中的怨恨与恐惧都无限扩大,哭喊声质疑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场面渐渐失控,郦天霄不得不让所有的禁卫军出动,刀剑相向,冲突一触即发。

郦天霄眼中杀意攒动,虽然他也不愿意看着午门前演变成屠宰场,但要堵住悠悠之口,不得不杀鸡儆猴。他于是下令道:“谁再敢拦着大行皇帝的灵驾,下场便和他们一样!”他一挥手,便命令沈鹿将那儿个百岁老人就地正法。

手起刀未落,就听远处一清脆的声音响起“皇上且慢!”

所有人循声望去,却只见几个白衣僧人从远处款款而来,底下立马有人惊呼出声,“是西山门人!”

“是黄昏大侠的门徒!”那雀跃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一来,仿佛所有的忧伤和激愤都不见了一般。

凌书南刚开始便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看,却不是无筹是谁?他领着儿个白衣僧双手合十,向郦天霄说道:“皇上刀下留人。我师父已经赶去见郭将军,相信这场纷争定能消弭于无形。”

他的声音清冽干脆,琅琅之声所诉说的内容更是令所有人为之一振。不论是谁,一听说黄昏前往,统统都露出释然的表情,“有黄昏先生出马,定然没有问题。”

“多亏了黄昏先生,我们曾国才能够保住。”

这段时间,黄昏在曾国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多少人都是在黄昏的劝诫之下才停了干戈。黄昏的光芒就像是太阳一样,原来在曾国上下所有人的心里头,他已然成为了救世主的角色。曾国可以没有皇帝,却不能没有黄昏。所有人都露出欢欣的表情,除了凌书南。

来得还真是刚刚好!

她甚至有些悲愤地看着无筹,天真无邪的他,恐怕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帮黄昏行侠仗义吧?

因为西山门人的到来,原本紧张的局势顿时被缓解,无筹免不了又涨红着脸将他那套慈悲的理论拿出来说教一番,虽然稚嫩,但因是代表着黄昏,刚才还群情激荡的人倒也终于偃旗息鼓。

郦天霄脸上的释然却是一瞬即逝,他的心跳有些紊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黄昏?他真的是去劝说了吗?

他正沉吟着,一旁的太傅关切道:“先生独自一人前往?”

无筹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忧郁,“师父他已经不能走路了,是无谋师兄陪他去的。皇上,师父他命不久矣,平生所愿不过是希望国泰民安,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为此奔波。还请皇上能够爱民如子,也不枉师父一番相助。”

“朕是一国之君,自当爱护朕的子民。”郦天霄淡淡地说道,一边用眼角的余晖扫了一下全场,将众人的动容都收于眼底。最终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凌书南,果然瞧见她一脸铁黑。霎时,眼里*心弦再度乱了。

无筹也瞧见了凌书南,眼眶瞬间变红了,他飞也似地抢到凌书南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在这里就好了。我带你去见师父!”

凌书南挪开手,冷冷道:“我不去。”

无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眶里打转的泪都要掉下来了,“姐姐,师父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如今根本就没有多少时日了,心里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怎么能不去?”他重又拽住凌书南的胳膊,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手掰开。

他扭转头,只听郦天霄朗声道:“小师父,黄昏先生福泽深厚,怎么会时日无多呢?你难道不知道吗?吴国的传世之宝九龙珠,有着意想不到的功效,能够医治先生的顽疾。朕为了先生,不遗余力地收集龙珠,如今已经积攒得差不多了,相信先生的病很快就能不药而愈。”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四章 舆论的力量(3)

他这番话是说给凌书南和无筹听的,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他原本就打算用这九龙珠大做文章,强取豪夺,声名狼藉,不过是为了医治黄昏的顽疾,只不过今日将这一切提前罢了。

无筹却道:“师父说若是要流血牺牲才能够活下来,他宁愿死去。”他转而望向凌书南,“姐姐,师父放心不下你,你跟我去见他……见他最后一面,好不好?”

他眼眶里头全是泪,可凌书南听得他的话却只觉得厌恶,她往郦天霄身后一站,说道:“我是皇上的护卫,我的任务是保护皇上,职务在身,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她这话不说还好,无筹于是掉转头就向郦天霄磕头道:“皇上,请你放了书南姐姐!哪怕你让姐姐与师父见一面也好!”他这一跪下,所有人都随之跪下,以各自的方式或哀求或胁迫,眼瞅着就又要酿出另一桩纷争来。

他们虽不知黄昏与郦天霄的女护卫有着怎样的故事,但那丝毫不妨碍他们为黄昏请命。不是他们被真挚的无筹所打动,而是所有人下意识地都站在了黄昏这边,听得他时日无多却仍旧不顾一切地拯救黎民于水火,皇帝怎么能够这么冷血无情,拒绝他要见一个女护卫最后一面的心愿?!

郦天霄冷冷地扫向凌书南,眸子里头都是凉意,凌书南被他瞧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只是理所当然地找这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无筹,却不曾想这个说法倒让所有人都认为是郦天霄从中作梗,倘若郦夭霄不把自己交出去,就是将原本就一触即发的矛盾再度升华。

“我……”凌书南有种弄巧成拙的窘然,想要解释,郦天霄却朝她挥了挥手,刻意维持着一张看似淡然地脸说道,“既然先生要见你,你去便是。朕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即便如此,凌书南多少还是能感觉到郦天霄语气中的不快,她连忙说道:“可是,我不想见他。皇上,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当然知道!”郦天霄的眸子里只余下冰冷和绝望,“你无非就是放心不下那些龙珠吗?”他再度环顾了一下四周,每一束殷切的目光都像一根细小的银针扎进他的眼里,“放心吧,有这么多人替你看着朕呢,朕的江山能不能保住都得靠先生,我怎么舍得让他死,而我,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把你留在这里?”

“真不错,知道利用舆论的力量。”他看着凌书南,所有人的背叛和抵触都及不上她那一双漆黑的瞳仁的杀伤力大,仿佛是能刺穿人心的利锥,“真心?我还差点就真相信了。”

他敛了脸上原本就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挥手示意出殡的队伍启程,而自己则转身走进宫城,只将急得涨红了脸的凌书南留在原地,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凌书南几乎是被无筹拽走的。直到坐上了马车,无筹还生怕凌书南会中途开溜似的。对于无筹的“严密”看守,凌书南不禁冷笑道:“放心吧,我答应了皇上要去见他,自然会见到了才走。”

无筹一张脸已经拉得老长了,“姐姐,你变了。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最讨厌的人就是现在的皇上,可是你现在……,姐姐,你让我有点失望了!”

“失望?”究竟是谁让谁失望?凌书南轻轻道:“无筹、无谋、无欲、无求,可真没让我失望。”

无筹没听懂凌书南这不着边际的感慨从何而来,但就算再无知,却也听得出凌书南对黄昏的冷漠,他不禁说道:“姐姐,从京城出来这么久,你怎么都不问问师父?

我从来不曾见师父那样紧张过,他告诉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你带离扬州。如果你不肯走,绑也要将你绑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师父他对姐姐的感觉……”

“他怕我不走,知道我和你比较熟,所以特意让你来。行了,我这不是如他所愿吗?”凌书南的冷淡让无筹越发涨红了一张脸,“姐姐,你怎么了?不管怎么说,当初在西山的时候,师父那么帮你,你好歹也应该心存感激,难道见他就这么不情愿吗?”

“帮我?”凌书南的心猛地一抽,对上无筹那一对干净的眸子,她挤出一丝笑道,“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也该见他一面的。”她说完,索性闭上眼,不再理会一旁仍旧愤愤不平的无筹。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五章 只是近黄昏(1)

见到他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正懒懒地靠在树下,在漫天红霞中,对着远山小酌。听得他们上山来,他连忙扭转头,朝她嫣然一笑。

凌书南淡淡地望向他,“病入膏肓仍不忘为民请命的黄昏先生怎么还有闲工夫坐在这里喝酒看风景?”

黄昏对凌书南的讥讽不以为意,只是指着高耸入云的远山道:“那座山的山顶有一座道观,听说当初我祖父祖母外出游玩,便是在那儿怀上姑姑的。后来姑姑出生,祖父十分喜欢,便将那道观命名为储凤。”他倒了一杯酒,将那酒洒下山去,“不知那储凤观还在不在。”

凌书南冷哼了一声,“你若真的顾念亲情,就该让人拦着她,别让她去送死啊。何必等人死了,却在此惺惺作态?做给谁看?”

黄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姑姑是铁了心要以死殉国的。不止是为了让我师出有名,更是为了坚定我的决心。其实,她用不着担心的,无论我再怎么迷失心智,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不会忘记我要完成的事。”

他看了凌书南一眼,又喝了口酒道,“你曾经问我,为何会满头金发。那时候,我才两岁,许多事都没有印象。唯独一件事,记得很清楚。那天,母后让人把我送往西山,可半途中我又被人带回去了。我回去以后,母亲就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很害怕,我使劲地拍着门,使劲地哭喊,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就这样和母亲待在一起很久很久。直到母亲的身体渐渐发黑,渐渐变臭,甚至渐渐生出虫来……刚开始,我还会推她,喊她,到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母亲再也不会醒。而我,没有吃的,水也喝完了,我也会和母亲一样睡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反正到后来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静静地躺在母亲的身边等死。听说,郦元最终派了人来,他们见我没有死,终于同意让我上西山。一休,你知道吗,我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都是尸体发臭的味道……”

他所受的苦难,他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的恨,都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凌书南有些心疼,但更多的却是畏意,“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也知道你忍辱负重很多年,但是,你要报仇,你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也没有必要用那些卑鄙的手段,不该纵容贺夫人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是不是?”

“卑鄙?”黄昏轻笑了一声,“他们瓜分我吴国时,他们对付我叔伯姑姑时,就不卑鄙了?一休,我不过是一个闲云野鹤,倘若我不用这些卑鄙的手段,我一辈子也报不了仇。”眼眸里波光涌动,“再说了,我这么做,也是不想滥杀无辜,把对无辜百姓的伤害减到最小。郦天霄声名狼藉,如今又弑君屠龙,内无可用之兵,外无可结交的盟友,用不了多久,他就该被逼逊位了。”

凌书南道:“不想滥杀无辜?好,你要报仇,你要把堂吉诃德他们四个人都杀了,也是应该,可欧阳夫人、孙正香、孙玉钦呢?还有楚皇,我姐姐呢?他们就不无辜了?黄昏,我真的好害怕,对你觉得很恐惧,你怎么能忍心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人?你为了报仇,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凡是你能利用的,便毫不犹豫。你说你想把对无辜百姓的伤害减到最小,那我呢?我就不无辜了?你就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五章 只是近黄昏(2)

黄昏眉头一动,扭身想要拉住她,凌书南却往后退了两步,他连个裤脚也捞不到。“一休,你不一样,我是瞒了你很多事,也确实利用了你。但是你信我,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才会那样做。”

“你待我不一样?的确不一样,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让黄昏大侠一早就惦记上了!”凌书南从腰间卸下那柄竹笛,准确无误地扔在了黄昏的身上,“你若真想救我,直接将我交给唐羿耘便好,又何必非要留在枫树林里等我醒来?你不过是想让我醒来的第一眼,便再忘不了你。”

“其实大喜大悲丸根本就不需要茜妃玛瑙,是不是?你三番四次相救,你刻意让我听到你和燕国国主的对话,无非就是想让我爱上你,对你死心塌地。你知道郦天霄对我有意思,所以你刻意留了这一手。瞧,黄昏先生最擅长的不是佛法,而是利用感情,只要虚情假意一番,女人就会飞蛾扑火。也是,黄昏先生风流倜傥,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会为你倾倒?”

黄昏道:“一休,我知道你恨我,我自己也很后悔。不错,一开始,我的确只是想利用你窥探郦天霄,迷惑郦天霄,可后来我才知道,我想让你爱上我,并不止是利用,我是真的喜欢你。一休,我其实也很矛盾,我想将你隔离在外,想告诉你真相,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勇气…是因为……”

“不,你不喜欢我。”不等他说完,凌书南就打断道。

“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忍心一直欺瞒他,蒙骗他,为了一己私欲就让他万劫不复?”凌书南想到午门那个孤寂的背影,喉头泛着苦,“这么做,不单害了别人,也会让自己自责痛苦。可是从你这里,我完全看不到。之前我就觉得,明明我对你那般热烈,那般想念,可其实仔细回想起来我和你根本就不像真正相爱的恋人。我不了解你,猜不到你的心思,即便躺在你怀里,我也不觉得是真的亲近。后来我才想明白,因为你心里头根本就没有我。我当然没办法靠近你的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如释重负般道:“其实我早知道不对劲,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罢了。不过现在好了,咱们都把话说明白了,不管怎样,我也算是真正地爱过一个人,在乎过一个人,尽管那个人存未真正的存在过。”

黄昏见她转身欲走,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一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只要你肯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做什么都行吗?那如果我让你放过郦天霄?放弃争夺天下呢?”凌书南的话音刚落,黄昏的脸色就是一变,为难的样子,连凌书南都看不下去,“一休,你明知道这是我活着的使命。除了这条,其他我都答应。”

是啊,这是他的使命,是他坚守了二十多年唯一的信念。郦天霄可以为了她的真心,把孙合媞、潘庭放走,黄昏却不能。看到凌书南脸上的释然,黄昏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他说道:“只要完成我的使命,我便将这一切都抛下,仍旧是你的黄昏,好不好……”

凌书南摇了摇头,朝他微微一笑,“你不必这样,其实,我早知道你不可能答应的。刚才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言道:“黄昏,我已经不爱你了。还记得在楚江殿的时候吗?倘若那时候,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也会原谅你。可是,你还是选择继续欺骗我,利用我。你连真心都不愿意交付,我只好将我的真心收回了。所以,不论你对我现在是什么心思,我对你,都不会再和从前一样了。不管怎样,还是要祝福你,希望你梦想成真。”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五章 只是近黄昏(3)

黄昏心中一紧,见凌书南这就要下山去,不免有些局促和紧张,“你要去哪里?郦天霄那儿吗?”

“是又怎样?”

“你回不去了。”

凌书南一怔,猛地回转头,目光凌冽,“你什么意思?”

黄昏重又喝了口酒,“郭开的檄文不止提到了姑姑,更提到了我的身世。只不过我想让无筹平安把你带出来,所以当时给郦天霄的檄文只是一部分。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必定会猜到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你如今回去,他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