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血往上撞,气迷了眼。养谦拔腿向前,口中怒喝:“你……”却因暴怒气急,一口气噎住,嗓子都哑了。

又因并没仔细看前路,不免撞入花丛,被那花株挡住,几乎绊倒。

在对面的花枝后的,的确是范垣跟琉璃两人。

听见异动,范垣早把琉璃护在身后,等养谦踉跄抬起头来,范垣才认出是他。

微怔之下,就算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首辅大人,也究竟是有点儿尴尬的。

琉璃从范垣身后,看见来的是养谦,知道方才那一幕必然是给养谦看见了。

瞬间脸热如火,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却见养谦趔趔趄趄地过来,随风似乎嗅到了浓重的酒气,又看他几乎绊倒,琉璃忙从范垣身后转出来,奔到养谦身旁将他扶住。

温养谦反握住琉璃的手腕,抬头四目相对,用力将琉璃往身后一拉,指着范垣厉声道:“好个衣冠禽兽,你干的什么?”

夜色中,范垣眉峰微微挑动。

温养谦见他不言语,便又上前一步,咬牙道:“什么一品大员,内阁首辅,却干这样猪狗不如的下流勾当,你欺负我妹妹年幼不懂……连亲戚的情分都不顾,私德败坏到这种地步,你、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了!”

养谦越说越气,怒不可遏,攥紧双拳便要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时,却给琉璃抱着手臂,哀求地叫道:“哥哥,哥哥……”

“放手!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养谦盛怒之下,用力一甩又一推。

琉璃毕竟身娇体弱,给他挟怒如此,整个人往后跌了过去,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范垣早赶了过去,将琉璃扶住:“伤到哪里?”

养谦愣了愣,也忙奔过来:“纯儿你……”

一眼看见范垣拢着琉璃的肩膀,顿时又大怒起来,举手在范垣胸口重重一击:“滚开!”

养谦身上酒气浓重,范垣知道他醉了,这会儿倒是不好跟他计较。

于是拧眉站起,立在旁边。

养谦小心扶着琉璃:“哥哥不是有意的,伤到哪儿了?”

琉璃本只是跌得重了些,并没怎么伤着,可是见养谦怒的如此,眼见是无法善了的,便顺势道:“扭到脚腕了,腰也疼。”

养谦满面愧悔:“你方才为什么拦着我?我……”

琉璃怕他又去跟范垣冲突,便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知道哥哥不是故意,只是……脚上疼得很。”

在“跟范垣打架”和“给妹妹看伤”之间,养谦想也不想,就选择了后者。

他忙单膝跪地,去看琉璃的脚踝伤的如何,又道:“纯儿不怕,哥哥给你看看。”

琉璃见他一心留意自己的“伤”,心中的弦总算松了一寸,又看范垣还在当场,就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快走。

范垣挑了挑眉,也明白琉璃的意思,点点头。

正转身要走,突然养谦回过神来,忙道:“范垣!”

温大爷果然是气的不成,竟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范垣慢慢止步。

养谦重新站起身来:“范大人,今天的事,并没有完。”

范垣索性道:“你想怎么样?”

从始至终,范垣都是神色坦然,镇定自若,完全没有任何自愧或者心虚的表情。

望着他月朗风清的表情,听着他反问的口吻,养谦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一幕,是……自己酒醉后看迷了眼,误会了这位大人的人品了。

看看地上的琉璃,养谦气滞,心头的熊熊怒火好像又要压不住了:“你……做出这种可耻之事,居然毫无半点羞愧之心,还是这样一幅恬不知耻的嘴脸,可见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只是你不该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我温养谦,一定会为妹妹讨个公道。”

琉璃挣扎着站起来,拉拉他的衣袖:“哥哥……”

“是吗?”范垣看看琉璃,突然说道:“其实不必费事,我有一个极好的解决法子。”

养谦愣住,琉璃也十分意外。

两人不由都看向范垣,养谦皱眉:“你什么意思?”

范垣淡淡道:“今晚上我所做的,我都承认。”

养谦更加诧异:“什么?”

范垣道:“最好的解决法子,就是我来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养谦疑惑,此时此刻他几乎不认得“负责”这两个字了,更加不解范垣在此刻说起这个词的意思。

“负责的意思就是,”范垣看一眼琉璃,又转而看向养谦:“我,会娶令妹。”

就算是现在头顶上的月亮突然之间砸落下来,在跟前儿的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顺带把面前此人砸的灰飞烟灭,养谦都不至于这样吃惊。

“你说什么?”他失声,然后大叫,“这不可能!”

与此同时,琉璃也说:“不要!”

范垣道:“为什么不?我……已经跟纯儿有过……”

这会子说什么“肌肤之亲”似乎有些太过。

范垣决定这时侯还是不要过于刺激温养谦,见好就收罢了。

于是他只是含蓄的说:“我既然做了出来,就会为此负责,我娶了纯儿就是了。”

琉璃愕然地瞪着范垣,不知道他是搪塞养谦,还是真心话。

温养谦却再也受不了。

也许是酒力翻涌太过,也许是被范垣的话语所引,养谦头晕眼花,手扶着胸口,俯身往旁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

这一吐,倒是让养谦清醒过来,也冷静下来了。

养谦忽然意识到,今晚上这件事不能直接闹出来。

如果真的哄闹出来,横竖范垣的名声已经在那儿了,他是皇宫里都敢翻天覆地的人,何况府里?这点丑闻对他来说着实无关痛痒。

但如今外头已经有些他跟琉璃的传闻,假如今夜的事捅破了,岂不是坐实了?

最吃亏的只是自己的妹子。

更何况此人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会娶令妹”,养谦几乎怒极反笑。

琉璃见养谦难过大吐,姑且不去想别的,忙举手轻轻地给他捶背:“哥哥,你消消气,别着急。”

养谦听着妹子的声音,心里酸楚,也更又清醒几分。

养谦定下神来,缓缓站起,望着对面范垣。

“就不必四爷操心了,”养谦深深呼吸,微微一笑道:“我妹子不论嫁给谁,都不会嫁给四爷。”

“是么?”范垣声音很淡。

“是。”对上范垣暗沉的眸色,养谦冷道:“想必四爷也该清楚,我已经在外头找房子了,等我们全家搬出去住,以后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范垣并没有立刻回答,月影中依旧的面无表情。

琉璃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养谦说完,对琉璃道:“跟哥哥回去。”

他拉着琉璃,转身往回走,琉璃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范垣,他仍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一路往回走,养谦始终沉默。

之前在邀月楼,因为听苏清晓说那些不堪传闻,还忿忿不平地大闹一场呢,没想到回头就目睹这样的打脸场景。

原本养谦只以为传播流言的人居心险恶,如今看来,却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

一直拉着琉璃回到房中,幸而温姨妈还没回来。

把丫头们都撵了出去,养谦倒了茶,先漱了口,又吃了一杯醒酒。

吃茶的光景,养谦借着灯影打量琉璃,却见她脸上红红白白,只是衣衫倒也完好。

养谦深深呼吸,走到琉璃身旁,挨着她坐了:“那禽兽……”

本想问范垣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又想到:今日是给他撞见了,那先前那些没撞见的日子呢?

养谦心惊肉跳,竟不敢问出口。

与此同时,琉璃也是心乱如麻,正拼命地在想该如何善后。

这都怪范垣,他的确是太过分了。

如果不是他突然又那样做,养谦也不至于如此震怒。

但事情既然发生了,悔恨也无济于事。

养谦先前因为殿试一节,对范垣的感观本来好了些,可经过方才,这心结要解开只怕就难了。

琉璃最不想看到养谦跟范垣两人针锋相对,一个是她的“师兄”,一个是她的“兄长”,要是他两个内斗起来,自己夹在里头要怎么办?

何况琉璃深知范垣的为人,上回因她蠢蠢地把他下了狱,才弄出现在“隔世相见”般的场面,而且还附带了一个令她无法接受的条件。

不管怎么都好,琉璃可不想再一次惹怒了他。

琉璃垂首胡思乱想的时候,养谦却只当她是吓呆了。

养谦叹了口气,举手在琉璃的发端上轻轻抚过:“罢了,哥哥不问了,横竖咱们搬出去,离开这个禽兽就干净了。”眼底闪过一道寒光:至于今日的事,他绝不会罢休。

琉璃似乎感受到养谦身上散发的冷冽恨意。

“哥哥……”

养谦“嗯”了声:“脚还疼不疼?腰上呢?”

“不疼了,”琉璃咬了咬唇,终于说道:“哥哥,你别生气了。”

养谦笑笑:“纯儿,哥哥没生气,只是,只是想不到人心险恶、龌龊下作至此罢了。”

琉璃抬起头来,鼓足勇气道:“其实,四爷、并没有那样坏。”

养谦惊住了,仿佛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第40章 开花

因先前所见那一幕的伤害过大,此刻在养谦心目中,范垣简直是一等的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可恨可厌的简直无法形容。

所以突然听琉璃说他“没那样坏”,回味过来后,简直如又一个晴天霹雳。

养谦忙握紧琉璃的手:“妹妹,你说什么?你怎么还替那混账说话?他、他……刚才对你……”

如果养谦是看见了别的什么事,琉璃或许还能扯个谎瞒天过海,就像是上次在范垣书房里的情形一样。

但现在,是实打实的被捉了现行,哪里能瞒得过人。

何况养谦又不是个糊涂的,若强辩起来,只怕会弄巧成拙。

无奈之下,琉璃道:“其实是……”

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琉璃把心一横,说了句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是我自愿的。”

如果说之前在花园里目睹的那场,冰火交加,已经让养谦元气大,那现在琉璃的话,就仿佛是锥心一击。

养谦蓦地站起身来,瞪着琉璃,魂魄都浮在头顶上摇摇晃晃,好像是河底的水草随波动荡,无处可依。

琉璃的脸上像是在喷血,心里把范垣责骂了千百遍。

虽然难堪而窘迫,但横竖先替他应下了这个罪名,免得让养谦念念不忘地记恨着。

琉璃呐呐道:“哥哥,他……表哥他对我很好的。”

“他那叫对你好?”养谦气极了,“他只是心怀叵测……”

突然养谦戛然而止。

妹子竟然护着范垣,如果不是范垣在她面前施了些手段,又怎会如此。

温纯打小儿一张白纸似的,范垣却是个阅尽千帆,背后满布狼藉的,要欺哄诱骗一个单纯的女孩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养谦猛地又想起上次在书房偷听两人的谈话,当时他就觉着两个人的相处有些过于亲密,现在想想,兴许是从那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养谦的火气退散,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纯儿,你是给他骗了,他如果真的是好人,今晚上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

“他原本不这样,”琉璃道:“因为我惹了他生气。”

养谦窒息:这傻孩子,竟还怪起自个儿来了。

正要再苦口婆心地规劝点醒妹妹,外间有些响动,原来是温姨妈回来了。

养谦忙对琉璃:“今晚的事,不要告诉母亲。”

琉璃正也想这么求他,没想到养谦跟自己一样想法,当即点头。

说话间温姨妈转了进来,见养谦也在,笑道:“你姨母方才还问,你怎么还没来家呢。”又嗅到极大的酒气,皱眉道:“是不是又喝醉了?脸色也不好。”

养谦的酒力早退了,低着头道:“今儿同僚聚会,不免应酬,实际没喝多少,只是洒了些在袖子上。”

温姨妈走到琉璃身旁,又看看她:“既然如此,怎么也不先回去换件衣裳再过来,把你妹妹的屋子都熏坏了。”

养谦勉强一笑。

琉璃怕温姨妈只顾唠叨会引的养谦忍不住,便道:“母亲在姨妈那里,说什么说了这半晌?”

温姨妈笑道:“我的儿,没什么,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

温姨妈慈爱地端详着琉璃,轻抚她油光水滑青缎子似的头发,见一朵小绢花歪了,便给她整了整。

养谦在旁,忽地发现琉璃裙子上沾着一片草叶,便忙向她使了个眼色。

琉璃垂眸看见,忙把裙子撩了撩,将叶子抖落。

温姨妈没看清是什么,正要打量,养谦咳嗽了声道:“天儿渐渐热了,倒要给妹妹再置买两件时兴的衣裳。”

一句话逗的温姨妈开了心,也不顾打量地上,只望着养谦道:“这话是正经的,我也正琢磨着呢,虽然你姨母想的周到,送来的衣裳首饰都不缺,可也不能全仗着人家,我们自个儿到底也要置办些才是。”

琉璃说:“我的衣裳穿不了,不用另外再花钱置买了。”

温姨妈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如今不比往年,年纪大了不说,这里又是京师,不比咱们那里,只管听话,赶明我得了闲,咱们也出去逛逛。”

这日下午,蝉声乱噪,日影烁金。

养谦顶着大日头来见温姨妈,言说房子已经有了着落,催促从范府搬出去的事儿。

温姨妈正在给琉璃选衣裳料子,闻言有些意外:“这样快?”

养谦道:“原先也说过,我考完了后就搬的,已经不算快了。”

温姨妈道:“话虽如此,只不过那是咱们原先的打算,毕竟先前没进府里来,不知道人家高门大户的是怎么个对待法子,可如今你姨母真心把咱们当是一家人,几位表兄弟姊妹的又极友爱善待……”

养谦见母亲竟然不想搬似的,着急起来:“母亲莫非想留在这里了?”

温姨妈见他急得这样,便笑道:“怎么就值得这么焦急?我其实早跟你姨母透过要搬家的话,你姨母只不肯答应,先前为你高中,这府里又热闹的那样,如今你才放了翰林,咱们就搬走,显得像是过河拆桥,不肯亲近了一样。不如就再等几日,等我找个最适当的机会就搬,如何?”

养谦因为昨晚的事,简直一刻也不想留在范府,听温姨妈这样说,他琢磨了片刻:“母亲的意思我岂会不知道?只不过,我跟妹妹年纪都大了,这府里的表兄弟姊妹又多,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间久了难免生事……”

温姨妈听了这句,脸色微变,忙把手中布料放下走过来:“怎么忽然说这种话,是有什么事不成?”

养谦忙道:“母亲别急,其实没事,只是我自己多想而已。”

温姨妈凝视他,忽地说道:“近来我倒是听闻,长房的二姑娘似乎……你们真的没事?”

养谦万万想不到母亲竟疑心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在说他跟范彩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