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指点指点他吧。这个问题,他已经陷入很久了。”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音乐教室。留下一脸不安的疏影和一脸茫然的凌光。

又是那种尴尬的气氛。

疏影悔恨极了,如果不来旁听,可能他和她的关系就不会又变回相对无言了。凌光刚才默不作声地收拾了东西,一个人走出了教室,一个人靠着墙缓缓地下了楼,然后驻足在花坛那儿打了个电话叫了车,再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疏影安静地走到他身边,见他把帽沿压得很低,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低着头,就这么望着地面,其实,他应该什么都没有看,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

疏影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尝试着用比较轻松得口吻说道:“作家想要写出优秀的作品呢,就会亲身去体会他想要描写的世界,画家想要画出美好的画作,需要去用心观察他想要的绘画的事物。那么,作为演奏者呢。他要努力感受作曲家在创作时的感情。那么,最起码的呢,就需要学会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身边的人,然后把自己的心一点点的滋润起来,再然后……”

凌光一直沉默着,疏影觉得自己像是对着自尊雕像那样独自侃侃而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疏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笑一下自嘲地说:“我好像话太多了。”

“你会演奏?”凌光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不会。”疏影当机立断地回答,只是在回答的一瞬间很心虚,也很心痛。

“那你怎么知道?”略带不屑的口吻。

“我一个很会演奏的朋友说的。”

疏影马上反驳,星曜说的,不会错的。

凌光抬起头来,像是看着前方的花坛,平淡地问:“你的朋友在哪?”

疏影立马愣住,迟疑了下说:“很久没联系了,失去联络了。”

“是吗?”

“嗯。”

这时,一辆全黑的宝马轿车缓缓开到了疏影和凌光面前。

接他的车来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他身着一尘不染的黑色西装,西装上没有一丝皱折,穿着一双都会闪光的皮鞋。他就是岳野口中的华书吧。

他走到凌光面前鞠了一躬,然后恭敬地说:“少爷,车子已到。”

凌光点点头。然后对疏影说:“去哪,送你?”

“不用了,我就去打工,离这儿不远,你回去吧。”疏影连忙摇手婉拒,怎么好意思让人家这么豪华的车专为她绕个圈子呢,况且这车子的气氛太低沉,还是“11”路来的保险。

“嗯,再见。”

凌光也没有坚持,上了车。

华叔替凌光关上车门,经过疏影的时候竟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疏影一个激灵,寒毛直竖。这是什么眼神啊。

随后,那辆宝马7系的轿车便扬长而去。

疏影看着轿车瞬间消失后扬起的尘埃,在心里默默地说:

其实,我确实很久没有联络他了。

因为已经联络不上他了。

NO.12 萌芽

凌光回到家,那个华丽的像是宫殿的家,却没有丝毫人气的家。妈妈肯定不知道又飞到哪个国家去商谈了,家里除了一堆佣人就是一堆古董。

今天果然又被韩教授训斥了,同样的训话他已经听了快有半年了,却始终走不出这个圈圈。他总是会心情烦躁得一进家门就摔东西,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他都这么拼命的练习了,为什么还是无法达到那个老头的要求。而被他砸坏的东西已经不能用三位数计算了。

但是,今天他却觉得心情没有以往那么沉重,还挺平静舒服的。回到家也没有砸东西,径直上了楼回房。

还没推开房门,门就开了。

“你回来了?”

岳野懒散的声音传出。

“你怎么在我房里?”

“我去了你的公寓,发现没人,就跑这儿来了。”岳野观察了一下凌光的表情,奇怪,挺平静的。等等,他,他怎么戴了帽子,还有墨镜?!

“你戴墨镜干嘛?”

“不干嘛。”凌光摘下帽子和墨镜,把自己摔进躺椅里。

“那你今天都是一个人?”这家伙有古怪,岳野紧跟着坐到凌光旁边。

凌光闭上眼,疲惫地说:“和那个女生一起。”

岳野被吓到了。女生?是指遥疏影吗?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见岳野没说话,凌光不满地问道:“你今天又是到哪去了?”

“去查了些东西,”岳野拿起茶几上的信封,脸上不正经的笑容消失了。

“是什么?”

“遥疏影。”岳野把信封里的纸拿出。

“遥疏影?”凌光突然坐直了身子,“你调查她干嘛?”

“跟以前一样,接近你的人都必须调查清楚。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可畏啊。”岳野的语气 有些沉重。

“那,查到什么?”凌光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还算正常。普通的工薪家庭,不过因为她爸爸常年患病,家里经济很紧缺。本人也在勤工俭学,学习成绩优异,学生会干部,跟同学关系都不错,性格方面吗,好像得过一段时间的忧郁症,不过已经康复了。”

“忧郁症?”凌光回想起她的种种有些疑惑,这样懂得关照别人的女生怎么会得忧郁症?

“是的,其他就都没什么问题了。”

“你觉得她可以相信吗?”凌光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他的眼睛大雾弥散,像是在疑惑些什么,茫然些什么,又或是害怕些什么。

“光,相不相信是要看你自己的心的,而不是问我。我只能帮你观察,确保她是不是会对你有不良的企图。”岳野看着凌光已经在动摇的眼神中肯地说道,“你愿意尝试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凌光恍惚地摇了摇头。

一开始,她的出现只让他讨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假装好心地帮助他,这种虚伪的伎俩他看多了,他反感极了。所以,他对她总是冷冷的。但是,真正和她接触后,他发现她有着很好听的声音,在他漆黑的世界里那种声音像是精致的银铃随着从天堂吹来的风自然摆动,发出悦耳的响声,一圈一圈回荡在他漆黑的世界。这个声音时常透露着坚韧和真挚,他的听觉很敏感,但是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声音有丝毫的做作,即便在她流泪的时候也有一种坚强的力量。而她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缠着他,她会很开心地和岳野聊天,有时候说出些让人汗颜的冷笑话,有时候又说出些独到精辟的见解,让人猜不透她是单纯还是复杂,他逐渐喜欢上在一旁聆听她和岳野时而幼稚时而深奥的对话。她习惯用傻傻的笑声掩饰对他的一些敬畏,她总是很谨慎地跟他对话,不像对待岳野那般放松自如。这种差异让他在心理上渐渐产生了落差,甚至有了一点淡淡的失落。他对她也就更冷淡了。

但是,今天她维护他时的愤怒,握着他手的温暖,帮他戴帽的轻柔,安慰他时的担忧,还有关于用感情演奏的论述,都像是灼热的岩浆汹涌地融化着他心里的冰山,想要无孔不入地钻入他内心的世界,而他自身的防御系统竟然毫不起作用。

“阿岳,我真的不知道。”

凌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屋里的水晶吊灯的光芒投射在他苍白的侧脸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易碎的水晶人偶,美丽却脆弱。他真的很矛盾,他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竟然会产生动摇的想法。

那种被他彻底否定一百遍一千遍的想法。

岳野看着凌光满脸挣扎的神情,知道他在害怕,也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毕竟要一个受过那样伤害的人想要再次鼓起勇气向一个陌生人不设防地打开心房,会是一件多么让人恐惧胆怯的事。

“不要急,慢慢来。我想,再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了。”

轻轻地安慰他,岳野看着资料的最后一行:兄,林星曜,全国小提琴大赛少年组冠军,正准备赴维也纳深造,但因为车祸失明,痛失良机,两年后世逝。

看来,必须得找遥疏影好好谈谈了。

岳野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严酷。

离开凌家时已经快11点了,岳野是等凌光睡下后才离开的。一出门他就马上拨了个电话给疏影。女孩子在接起电话后语气颇为不爽,抱怨着今天他怎么没有出现种种的,岳野没有像往常那样陪她侃,而是干脆地打断她说:“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校外那家咖啡店等你,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务必准时。”随后挂机。

电话那头,疏影莫明其妙地看着话筒,那儿不住地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今天怎么了,两个人的性子换过了?

NO.13 摊牌(上)

疏影在咖啡店门口停留了一下,向里头张望,可以看到岳野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的脸并没有往常惯有的笑意。就他一个人,凌光不在。

抬手看表,三点整。

疏影觉得他要跟她说的事肯定不轻松,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在岳野对面坐下,疏影不好意思对他笑笑说,她的面前已经有了一杯橙汁。

“我帮你先点了,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岳野浅笑了一下,但是笑意不浓。

“谢谢。”

疏影拿过杯子,吸了两口。

“凌光不在哦?”

他们两个不是联体婴儿吗?

岳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疏影好一会,然后开口道:“今天的事他不用知道。”

“咯噔”

疏影的心沉了沉。今天岳野的口吻很淡薄。

“我想,我就直接说明来意吧,你接近凌光有什么目的?”

疏影完全没有料到岳野竟然会问她这种问题,极度迷茫地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岳野没有直接解释,他把桌上的纸袋向疏影那边挪了挪。

疏影看了看那个纸袋,又看了看岳野,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透露任何讯息。疏影拿过纸袋,疑惑地打开它,手摸进去拿出里面的资料。

疏影看着那些资料,看到越后面脸色越难看,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看完最后一张,她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只是那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悲痛,疏影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的她如坠冰窖,全身冷到了骨子里。

“你调查我!”

这不是问句,疏影暗哑着嗓子说道。

“是的。”

岳野很坦诚地承认,不带任何愧色地看着疏影。

“为什么?”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双眼,疏影有些艰难地问道。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纸,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始终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男生在调查他,他一直在怀疑她什么?

“我有义务保护凌光不受任何伤害。”

“你是说我会伤害他?哈,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首先,我想说很抱歉。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而且你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在光身边出现的人我都会调查。”

“连幼儿园得过几朵小红花都要查?”疏影甩了甩手中的纸,戏虐地问道。

“当然。”

岳野回答得很严肃,他的双肘搁在桌上,两手交叉放在鼻下,双眼微挑地看着疏影,他的眼神让疏影觉得自己是正在被审问的犯人。

“如果我没有看到最后一页,我也会认为你是无害的。 不过,……”

“看到后就不一样了吗?”

“是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提供给我接近你们的机会的!”

“如果你没一而再的帮助光的话,我不会提供这个机会。”

“你是故意的?”

疏影眯起眼睛,突然觉得倍感心寒,一切都是一个套?

“没错,与其让你不断地找机会接近光,还不如把你放到身边观察。然后,我发现了些有趣的又是我无法从你那得知的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查一查。”

“岳野,你们也太自大了吧,凭什么我要接近凌光?我接近他有什么好处?”疏影现在很激动,她立马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岳野,刚听了岳野的话血液就像是倒流回她的大脑,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你真不知道?”岳野皱眉,怀疑地问。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疏影冷冷地反问道。

岳野看着疏影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在说谎,疏影冷冷地回看他。

“凌家可是个大家族,他们家是家族企业,主要经营房地产,其下五星级连锁酒店、楼盘、豪华娱乐场所、高尔夫球场等等等等遍及世界各地,只要你想得到的,都有凌家的产业,而且凌家现在开始进军电子产业,前景也是一片大好。可以说,凌家的强大是让人无法想象的。”

“这就是你调查我的原因?我接近凌光是为了他们家的钱财?你以为有钱了不起?岳野,你少瞧不起人了。”是的,听到岳野的介绍疏影实在很震惊。她知道凌光家里很有背景,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家会富有成这样!但是那又怎样?疏影大声地驳斥着岳野的怀疑。她遥疏影绝对不是这种卑鄙小人。

“抱歉,我无法排除这个可能。因为,照资料里最后一页所显示的,你有优势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岳野那种好像看穿她的表情,让疏影极度恶寒。疏影也敛起了气息,空气中肃杀的味道。两个人都不退让地互相对视着。

“你的哥哥,和光很相似,不是吗?我们都不能否认这点。所以,你更加了解光会有怎样的心理状况,也就更容易接近他。你哥哥,不也是一个盲人吗,而且也是拉小提琴的。好,就算你不是为了钱,但是你接近光的动机也不纯,你敢否认?”

岳野的言词越来越咄咄逼人,眼神也越来越犀利,开始疏影可以大声反驳,但是越到后面,疏影无力地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发不出一个声音,身体缓缓地下滑,半摔半坐地回到位子上。

他没有说错,她对凌光不同常人的好感,确实因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星曜的影子。

“何况,他还不是你的亲身哥哥。”

疏影猛地盯着岳野,心跳漏了半拍,声调不稳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比我清楚,林星曜对于你而言是怎样的的存在。”岳野还在步步紧逼,他的眼睛始终观察着疏影,连她皱眉、握拳、咬嘴唇的小细节都不放过。

但是,他没有发现他想象中的那些为了掩饰而做出的躲闪的小动作。

“够了,岳野,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没有资格来评判我和星耀,还有我家的事你也无权过问,那是隐私!资料?资料算什么。”疏影手上一用力便把那堆纸全给撕碎了,“星曜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是我的哥哥,最重要的亲人。我不允许有任何人说他的不是,所以,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疏影咬着牙,语气很重,严肃的表情拉长了她的脸部线条,让她此刻看上去态度非常强硬,紧绷着的脸没有任何慌乱。她把手中的碎纸全数洒在空中,白色的纸片似雪花般飞飞扬扬地飘洒在疏影和岳野面前,阻挡了他们的视线,有些粘在了岳野的肩头,有些掉落在疏影的玻璃杯。

岳野紧紧地看着疏影,来回盯着她的双眸,他抬起手轻轻掸去了肩上的碎纸,没有回应疏影的话。

“你知道吗?”

疏影再次站起来,她俯下身子靠近岳野,嘴边勾出一抹奇异的笑容说道:“你继续这么做只会让真正想要关心他的人离他越来越远,也只会放纵他,让他越来越不能融入人群。不学会摔跤,是学不会走路的。你有本事把他锁着不让任何人接近他,这样不就可以杜绝隐患了吗。可是,人生就是这样,越是细致的呵护,反而会断送一个人的前途和人生。你看,他现在连拉琴的感情都是那么枯涩,这是为什么,你又想过没?勇敢者,才适合这个残酷的世界,星曜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他是笑到最后离开的。你今天的表现,真让我感到失望。”

疏影缓缓直起身,背上包包,对岳野说:“最后忠告一句,老是害怕受伤的话,只能背着伤口走完一生,就这样。”

拉开椅子,疏影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店门大步走去。

NO.14 摊牌(下)

可是,疏影感到手腕处一紧,惊讶地转过头,看到岳野追上来抓着自己的手。

“不要生气,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