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帮妈妈把腿上的毯子盖好,说:“那给我来一碗吧。有点饿了。”

“好。”

妈妈拉过未满的手轻轻拍了拍:“小满啊,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东西落下了,明天可能要用,就过来拿了。今晚,我可能就住下了。”未满回头对若尘说,“你先回去吧,我妈有我看着呢。”

妈妈急急地插道:“反正有若尘在,你拿好东西就让他送你回去好了。这儿离你那儿远,不方便。”

“没关系的,我也是开车来的。”未满起身走到凌若尘边上说,“我送你。”

凌若尘看着未满,点了点头,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对未满的妈妈道了别:“伯母注意休息,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妈妈笑着答应道:“好的,记得来吃晚饭。”

未满把若尘送到楼下,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她抬眼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微微笑了笑,帮他把衣领整了整,说:“谢谢了,你公司离这儿这么远,还要赶过来。”

“说什么呢,你妈妈就是我妈妈啊。”

未满忽地抬头,看着他的脸专注了一会,不一会儿歪着头装傻道:“你认亲戚认太快了吧。”

凌若尘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软语:“反正是迟早的事了。”

未满一掌拍在他背上:“好了,快回去了。路上小心点。”

凌若尘后退几步,冲未满挥挥手,转身向车子走去。

未满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上车,发动车子,然后从自己面前开过。

许久,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呼出。

香烟和酒都是麻醉的好东西。只不过,麻醉过后的疼痛往往是超出寻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闪忽暗,未满闭着眼抽完一支烟,本打算再抽一支,谁知袋子里已是空空如也。

太过依赖可不是件好事情。

未满重新走进大楼里。

回到家后,妈妈已经睡下了。未满独自草草喝完那碗粥,洗漱了一下,也回房去了。屋子里的摆设就是那么简单,一目了然。未满站在门口盯着那一屋子的简洁扫视了一圈,然后,把视线停留在床下面的抽屉。

她跪在地上,把抽屉抽出来,俯下身子,打着手电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盒子。

这才是她的目的,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落了东西。

小盒子是带密码锁的,未满尝试了许多次,但是一直无法把它打开。如果硬要打开它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盒子做得很精致,未满下不了手。摇晃一下那个小盒子,可以听见里面叮当作响,不出意外,里面装着的可能是首饰之类的东西。

自从她搬出去住之后,就一直把这样东西留在这里了。现在,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起来。

第二天一早,未满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妈妈还在睡,阿姨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早饭了。

“阿姨早。”未满把脸凑到饭桌前,大口吸了一下,“好香啊,阿姨帮我打包一份吧。”

“你不在家吃?”

“不了,我想早点去报社。”未满穿上外套,想了想又说道,“我妈妈要是身体再不舒服的话你马上打电话给我。”

“你母亲不舒服吗?我怎么不知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顾阿姨很惊讶地看着未满,又为自己的失职感到不安。

未满一愣,思量片刻,笑道:“她昨天跟我说有点头疼,可能是感冒了。没什么的,不用紧张。阿姨,我走了,替我跟我妈说一声我这个周末会回来的。”

临走,未满看了眼妈妈的房门,片刻后,拿上东西出门去了。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么早去报社,但是,她失眠的病症愈演愈烈,昨晚压根就没睡着多久。硬是撑到早晨,等听到外面有动静了,才跟着起床。

算了算时间还是太早,未满决定先行回自己的公寓一趟再去社里。

未满从电梯里出来,一路低着头在包里翻着家门钥匙,也就没注意脚下的路。忽地感觉脚下一软,好像碰到了什么,未满忙一抬头,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连连倒退,差点惊叫出声。

一个黑黑的身影缩在墙角,头埋得深深的,他抱着自己的身子一动不动,就这样挡在她家的大门口。

未满惊魂未定地捂着嘴巴,慢慢地朝那个身影走过去。好在现在是早上,大白天的至少能看清楚眼前的是人不是鬼。要是换作晚上,不把人吓死才怪。

未满在离那个人五步的地方停下来,然后谨慎地蹲下身来,歪下头,想看看清楚这到底是何许人。

倏地,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一般,一下子抬起了头。

未满愣愣地看着这个眼睛红红的人,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NO.70 泪

两个人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静谧的空间忽然间狭隘到呼吸声都变得粗重。

未满僵硬着身子蹲在地上,好不容易扯出个笑容,试探性地问道:“怎么坐在地上?多大的人了,还这样。”

凌光红红的眼睛早已湿润,却没有一滴眼泪,有的只是满目的恨意和寒意。他似乎在强压着自己的濒临爆发的情绪,未满甚至可以看到他微微颤抖的双肩。苍白的脸庞几近透明,不似人的脸。

他不说话,未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她发现,他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

未满的脚腕逐渐酸麻,她稍稍动了一下,欲站起身子。殊不知,这小小的动作刀锋般尖锐地刺激了凌光的神经。

眼前的世界瞬间颠倒,头脑一阵晕眩。未满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背上已然变得冰冷坚硬,白白的天花板正对着她。从妈妈那里带来的早饭翻洒在地上,皮包滑行到了电梯门口。

而未满面前有一张似用冰雕琢过的俊秀脸庞,凌光压在她身上,钳制了她的行动。除了在到地那瞬间有些许始料不及之外,未满倒是没有感到惊慌。

“为什么?”

明明已经快要决堤崩溃的情绪,说话时却平静得不可思议。未满仰望着凌光,心跳明显加速。

“什么为什么?我不太明白……”

“为什么不来演奏会?为什么不来找我继续问你要问的事?为什么昨晚不回家,让我等了一个晚上?”

凌光压着未满的双手覆上了他整个人的力量似的,未满只觉得肩膀疼痛欲裂。但是,在怎么疼也没有他语气中的绝望和悲伤来得强烈。

她失神地望进他冰封的双眸,死水一潭,大脑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的,嘴上的话已不是经过大脑思考后说出来的:“你,怎么了?”

“回答我!”

“那天我身体不舒服,至于问你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昨晚,我在我妈家。”

凌光看着未满,泛红的双眼似乎又染上了一圈红色。

“你知道你有多让人讨厌吗?”他垂直地看着她,眼里的泪水终是抑不住地跌落下来,如同颗颗剔透的玉珠,“你到底是不是她,为什么你明明不是她,我还是傻傻地觉得你是她。又或者你就是她,却装作不是她。遥疏影……袁未满,叫什么都没有关系,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泪珠一滴滴垂直地跌落下来,生生落入未满的眼里,未满全身一阵战栗,微微眨眼,那泪水又顺着她的脸颊,斜斜地滑落。

骄傲如他,竟也有落泪的时候。

遥疏影,如果你犯了罪。那么,你犯的罪太大了。

未满紧紧抿着唇不语,她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因为这咸咸的泪水开始隐隐发痛。

凌光的声音透着阴戾:“我恨你,从你离开的那一天,一天比一天恨你。你总是骗我,让我以为最幸福的时候再狠狠地毁了一切。你,根本,不爱我。”

突然,未满觉得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半坐了起来,脸颊贴着的是一个温热的躯体,耳膜收到的是紊乱的心跳声。

凌光像是在实施他的报复一般把手臂收得紧不能再紧,未满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而他的声音一下子缓和了下来:“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我那么恨你,却还是记得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你呢,是不是已经全忘了?”

未满一惊。

忽然,那窒息的拥抱放松了下来,凌光稍稍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些,好让他们面对面相视。

他抵上她的额:“也许你在努力忘记这些,没有关系,我会重新告诉你。以前,我说过,我的笑容只为遥疏影,现在,还是只为遥疏影……”

话音未落,未满感到身上一沉,凌光已经倒在她的身上,睡了过去。

血液直冲脑门,未满静静地抱着凌光瘫坐在家门口,许久许久没有从那如疾风暴雨般的话语中醒过来。

凌光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他费了老半天的力气才从床上坐起来。

屋里很黑,窗帘也拉上了。但是,早就很习惯黑暗的他敏锐地觉察出这里不是他家。难道……

凌光飞快下床,冲出房去。

门外,是一间不大却异常漂亮的客厅。清一色的白色家具,干净得不染一丝埃尘。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引起凌光的注意,唯有沙发靠着的那面墙上的照片入了他的眼。

袁未满的黑白艺术照。

镜头里的她懒懒地躺在花丛中,轻轻闭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照片里的她还是直发,长及腰身的秀发披散着,说不尽的妩媚。

纯净如水,这个比喻再好不过了。虽然不及现在的她那么美丽,却有着另一种能触及人心的感觉。

看了很久,凌光才收回视线,却禁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已经很清楚了。

凌光缓缓地环顾四周,看了一遍之后,又折返回那间卧室。

这次,他把灯打开了。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这间很平常的卧室却让他的心底涌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痛还是痛的,恨也还是恨的,但是在经过了这段时间不短的天人交战后,它们都已经不是占据最重要的位置了。

其实,那张特等票是他托人给她的,同时他也把殷离找来了,如果袁未满是遥疏影的话,光靠他的听力是不行的。还要找见过她的人证实,所以只要看殷离的反应就好了。然而,那天明明开场了很久,她都没有来。没来由的,他就失控了。

Alex给他的资料上有一条:袁未满主编不喜凌光这个人和他的音乐。

看来,是真的。

卧室里还是白色的家具,白色的软床,白色的梳妆柜,就连储藏室里巨大的衣柜也是白色的。他走到梳妆柜前,满桌的化妆品已分不清有哪些种类。凌光淡淡扫了一眼,忽地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抓住了他的目光。他随手拿起了它,仔细看了看,原来是药瓶。

猛地,凌光的心被抽紧了下,他再把那瓶子上的字看了一遍,冷汗从他的背上不住地冒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凌光快速把那小瓶子放回口袋,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

袁未满提着大袋小袋,颇为艰难地走进玄关,甩下手中的东西,脱了鞋,然后抬脚想要把门提上,却又意识到什么,还是用手轻轻地把门阖上。

她换上拖鞋,刚走进客厅,就看见凌光欣长的身形站在卧室外。

“起来了?你睡得可够长的了。”

未满把地上的袋子一个个拎起来,往厨房走去。

凌光抬头看了眼窗外,已是一片黑色,他已经睡了一天了。

过了一会,未满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盘子里的都是熟食。她进进出出忙活了一会,终是摆弄出了一桌子的菜。

“我手艺不行,就买了现成的,你将就一下吧。”未满又拿起一只水杯和一盒药,“对了,先把解酒药吃了,头很疼吧。”

凌光看着未满如常的脸,伸手接过水杯和药。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

未满给凌光碗里盛了碗汤,放到凌光面前。

凌光垂眼看了看那碗热腾腾的汤,淡淡地问道:“难得你对我和颜悦色。”说话间,已把药吃下。

未满愣了一下,笑道:“你对我也不怎么客气。”她习惯性地拿出一根烟,就要放到嘴边的时候,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抬眼看到凌光正微微皱眉,未满迅速把烟塞回烟盒,尴尬地对凌光笑道:“不好意思,习惯了。你吃饭吧,不然冷了对你的胃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像是抓到了什么似的,凌光忽然激动地撑起桌面倏地起身,桌上的碗被震得翻倒在桌上,热热的汤顷刻洒了一桌,滴滴答答地沿着桌边滴在了地板上。

未满愕然,解释道:“冷了的饭菜吃了是对胃不好啊……你的胃本来就有问题吗?”她刚才只是随口的话而已。

凌光重新颓然地坐下,刚才激动的神色荡然无存,他沉默下来,扶起那只碗,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趁着这个时候,未满第一次有意的细细地打量起凌光的脸,从眉到眼,从眼到嘴唇。一路看来,确实很好看,和若尘也有几分相似。光看着这张脸,早上那种心疼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未满连忙掉转视线问道:“那个……需不需要给Alex打个电话?”

凌光摇头,继续默默地夹菜。

“那个……你还记不记得早上你……”这话该怎么表达呢,未满快急出一头汗了。

“你是说我说的那些话?”凌光放下筷子,正色道。

未满咬咬嘴唇,点点头。

“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自然不会忘记,我也会照我说的做的。不过,把什么都忘了的是你,不是吗?不对,”凌光停顿了一下,“也许是故意装作忘记的。”

“不是那样的……”

“没有关系,怎样都无所谓。你要觉得我的举动可笑也没什么。”凌光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稍稍擦拭了下衣服的污迹,面无表情的说着,“对我来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会让我觉得这种烦躁的感觉。你不承认也不要紧,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未满无奈地摇头:“如果哪天真正的遥疏影出现了,你怎么办?”

凌光从位子上站起来,低下头看着那张姣好的脸冷然道:“真正的遥疏影只有一个。我先走了。”

未满急忙起身跟上:“等等,我劝你还是放弃吧。遥疏影会离开你,肯定是有很重要的理由,也许她并不想被你找到。”

“你在惊慌什么?”凌光锐利地目光直射入未满的眼里,“我会查出来原因的。”

半晌,他转身出门。

凌光走后,未满回到卧室,沿着床沿慢慢坐下,洁白的丝绸床单似乎还留有他的气味。未满侧躺下来,紧紧闭上眼,左手轻轻抚摸着枕头。

“我的笑容只为遥疏影”

这句话已经在她的脑海中盘桓了一天了。还是,自从遇见那个叫岳野的奇怪男人,她的世界就出现裂缝了。

想着想着,她的头又开始痛了,这段时间头疼的现象明显增多。未满赌气似地掀过被子,把自己埋在黑暗之中。

另一方面,凌光驱车赶到一幢公寓前。下车后,直奔顶层。

琼际边看到门外的凌光时大为惊讶:“你怎么来这儿了?”

凌光开门见山道:“帮我看这是什么药。”

然后,抬手把一个小瓶子扔给了琼际边。

琼际边查看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从哪得到的。”

“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女人的。”

“她叫什么?”

“袁未满。”

NO.71 冰释

因为凌若尘又要出差,而且这次是去德国参加一个会议,可能时间比较长,所以,未满一下班就赶到他家帮他收拾东西,两个人吃一顿临行前的夜宵。

凌若尘很开心地看着未满在那儿整理东西,自己则坐在一边甚是悠闲。看着未满为自己忙碌着,心中的幸福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这次去几天才能回来?”未满帮他把领带折好,小心地放进旅行包里。

“大概一两个礼拜吧。说不准,如果事情复杂的话还要更长。”

未满侧过头看着他道:“那我定时过来帮你打扫下卫生好了。”

“真的?那我岂不是太幸福了?”凌若尘低笑着走到未满身后,从后面环住她的腰,“真难得。”

未满不理会他故意的挑衅,继续手中的整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