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虚弱的一问,声音嘶哑得像是被锉刀磨过似的,不过,他竟然还是朝她微笑了下,而干裂的嘴唇因此开了个小口,丝丝红色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未满别过头,不去看他,沉着脸也不说话。

“我以为,不会再看到你了。”

“是呀,想要一走了之嘛。”她听说他是在机场昏倒的,如果他是在飞机上,或是已经到了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才昏倒,自己大概确实再也看不到他了。

“疏影,你走吧。”

他不想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怕了?”未满盯着墙上的挂钟,说着自己预先想好的话,“看来这次你的保密工作没有做好呀,星曜哥,还是让我给知道了。”

凌若尘微微颤抖的睫毛遮去了眼眸,只看得见黑色的阴影印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她在自己醒来之后就没再看自己一眼,她的话里没有丝毫伤心和担忧,有的只是冷漠和决然。但是,凌若尘一点都不生气,也不难过:“千算万算,总是算错一步——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会连坐上飞机都撑不到。

“你就是算计得太多,所以才落得这个地步。”

她嘴上很硬,可是墙上的时钟开始出现扭曲。

凌若尘轻轻叹了一下,费尽全力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而未满始终没来帮一下忙。要是换作以前,不说这种大病,只要是他有个小感冒,她都亲历亲为地照顾着。想到这,凌若尘竟又笑了笑,只是这个笑苦涩的成分更多一些。

“小影,不要装了。即使你对我的态度再差,再绝情,我还是知道你是想要帮我。”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傻丫头,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那么善良?”凌若尘坐起身,想要掰过未满的脸,未满不肯,两人相互较劲了半天,但最后不知为什么未满还是输给了明显应该虚弱得不行的凌若尘,当她转过头看着他的时候,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来了。

“你只不过想要帮我圆一个梦,做了一辈子的梦。你想用这种强硬的方式让我屈服,不让我实行计划,但是,傻丫头,哥哥现在宁愿你真的恨我多一些,而不要同情我,不要可怜我,更不要爱我。”凌若尘疼惜地看着未满,“我林星曜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把你捆在自己身边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如果没有这些个病,我也许还不会甘心放弃。但是,我现在想通了,就像你看到的,我日记里写的那样,这些年我真的很幸福,有这些回忆就足够了。在我看来,女人一生的幸福只有一次,你的幸福不在我,我的梦你其实已经帮我圆了,所以,你该回到他那里了。这二十多年,我生命的大部分与你在一起,已经无憾了。”

NO.89 逝

凌若尘过世的时候很平静,嘴角带着笑意,就好象只是睡着了,正在做一个很美的梦,在未满的钢琴声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身边的岳野第一个发现他没有了呼吸,随后大家都慌了手脚,被包下来的餐厅陷入一种恐慌的氛围,他们叫着未满,打着急救电话。可是,未满闭着眼睛,依旧弹奏着那首《小手拉大手》,轻轻哼着歌词,一遍又一遍。

这是他最后的要求,再听她弹次琴,再听她唱首歌,她要继续弹,继续唱,一直弹,一直唱,直到他带着她的琴声歌声步入那个遥远的地方。

凌若尘最后一段日子过得很痛苦,未满亲眼看到他被病痛折得死去活来,睡着的日子永远比醒着的日子多。她每天去他房间,但大多数时候并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睡着的时候她在一旁守着,他醒着的时候她稍稍陪他聊一会。

凌若尘曾经问她是怎么知道他的病的。

其实,未满知道这件事是很偶然的。她趁他去德国的时候去他家翻找他的日记,查看他的电脑,不知怎么翻出了一份病历。然后,她知道了他去德国并不是开什么会,而是去那边做身体检查。同时,她还在他的电脑里调出了凌家公司一些不可告人的机密,她将这些复制了下来。

也就是从那天起,袁未满的身体里有一个叫遥疏影的灵魂慢慢复苏了。

若尘听后,消瘦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看来他确实小看了她,女人有时候天性是很敏感的,不管他怎么隐藏,很多事她们能够仅凭直觉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未满给若尘削苹果,水果刀贴着苹果慢慢移动,长长的苹果皮从头到尾没有断过。凌若尘看着她这么认真的样子,再看看她手指上那枚戒指,眼睛有些肿胀。

凌若尘不肯在住院,一直呆在家里。他卧病在床的时候很多人来看他,未满站在房间的角落默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这个场景很像七年前的那个时候,凌光躺在病床上,很多人跑来看他。只是,此情此景,换了主角,也换了内容。

凌霄云来的时候,未满很识趣地走出去等。但是,她出门的时候,分明看到凌霄云眼里的泪光。是啊,好不容易找到的儿子却要离开自己了,而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未满低下头,关上门。

出乎未满的意料,凌霄云很快就出来了,她刚好坐在沙发上发呆,凌霄云叫她的时候,她明显迟钝了一下。

“你劝劝他吧,好吗?你让他接受治疗吧。”

凌霄云开口时的样子就让人一阵心酸,想想看,一个商场大亨,什么时候会心甘情愿地低下头跟人求情?

只是,未满摇摇头道:“我不能。”

“为什么?”

“他已经没得救了。”说这话的时候未满紧紧握着手中的杯子,她不去看凌霄云绝望的眼神,“医生说他的并发症太严重了,他不愿意接受治疗,与其被那些化疗折磨得不成人样,不如安安静静地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我知道你还在生他气,但是这个时候……”

未满还是摇头:“他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脑子里的血块还有,癌症晚期……”

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但是,她是亲眼看到病历上的那行行字,如同死刑判决书。她不知道凌若尘为什么放弃治疗,但是她不会劝他的,如果化疗只会让他更痛苦,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该来的人都来了,小梦哭得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不知道她身边的老公对此作何感想。未满算是这些人中最不正常的了,因为她自从第一次踏入他病房之后,没有再红过眼睛。

最后,一直没有出现的人也出现在了凌若尘的房间里。

未满坐在床边看见他走进来的时候,虽然有料想他会来,但当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让未满有些惊讶。

凌光气色看上去也不太好,他走到他们面前,看了看未满,又看着凌若尘。

“你来了。去过了吗?”

未满听不懂他对凌光说的是什么,只是看到凌光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很好。”凌若尘欣慰地笑道,“光,你过来。小影,你也靠过来些。”

两个人很听话地坐在他的床边,凌若尘先执起未满的手:“那些机密你想怎么处理都行,我知道你恨我的另一个原因是觉得我认贼作父。爸爸的手术虽然成功,但还是拖延了手术时间,最后……还有妈妈的腿,因为爸爸过世,她太伤心了,才会分了神从楼梯上滚下来。如果凌啸云能早一点拿出钱帮助我们,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我在爸爸过世后搬入了这个家,一直跟着他做事。但是,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爸爸过世和凌啸云之间的关系。你查到的那些文件都是我这些年搜集的,里面的证据足以整垮凌氏。”

凌若尘看了眼凌光,凌光没什么反应,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我原本的计划就是把这些抖出去,然后置身事外。但是,当我想这么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所以,小影,这些就交给你了。”

凌若尘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未满担忧地拍着他的背,皱眉道:“不要说那么多了,你休息休息吧。”

“不行,我要说。”凌若尘拉过凌光,“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事到如今,要我说抱歉恐怕也没什么意义了。你既然已经看过,那么,应该不要再有疑虑了。”他又看向未满,然后把她的手放到凌光手中:“小影,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接下来,哥哥不能陪你了。”

“你休息吧,不要说了……”

凌若尘拿手轻轻抚摸着未满的长发,右手上一道疤若隐若现:“我说不出让你忘了我的话,你看,我还是自私的。所以,以后有空还是来看看我吧。”

未满抬起头看着凌若尘,吸了口气道:“我会带上你最喜欢的百合花。”

“那就好。”

凌光紧紧握着未满的冰冷的手,她的脸上很镇定,身上却在颤抖。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未满和凌光安静地起身,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向门口。突然,凌光拉过未满的手,郑重地面向凌若尘鞠了个躬:“我会好好爱她,照顾她的,哥。”

未满怔住,就连凌若尘都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他微笑着回道:“那我就放心了。小影,”未满转过头,凌若尘不再光润的脸庞不复往日的完美英俊,但是他笑一笑依旧那么让人舒心,“谢谢你曾经爱过我。可以的话,我想再听你弹次琴。”

“好,我会弹最好听的曲子给你听。”

凌若尘的葬礼非常低调,所有的程序都由未满一手包办。在别人眼里,袁未满实在是坚强过头了,因为,在此过程中,她的神色太过平静,没有过多的悲伤,就连捧着骨灰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哭一下。

他的骨灰葬在原本那个假的墓地,只是现在,这里变成了真正祭拜的地方。下葬的那天,山上风很大,冷得人直打哆嗦,可是,太阳却高高地挂在天上,晴空万里。一群人站在未满身旁看着她在墓前摆上一捧百合,深深鞠了三躬,然后摘下手指上的戒指,一并葬下。

有人哭了,妈妈哭了,小梦哭了,凌啸云更是哭了,丁擎语哭了,岳野也哭了。未满知道岳野一直很内疚,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当年的过错,凌若尘也不会落下病根,留下后遗症,最后引发诸多并发症,无力回天。未满没有过去安慰他,凌若尘在生前已经说过原谅他了,所以,她再多说什么也没什么用了。

凌光很用心地给凌若尘上了香,鞠了躬,他站在目前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好一会,未满不知道他在心里和他在说些什么,凌光退下的时候目光扫过她的脸庞,眸中的深意,胜过千言万语。

未满抬头看着天空,有风吹过,不冷,就好象他对她的微笑,如春风般温暖。

此生,一个深爱她的男子真真正正离开她了,不似当初的一场假戏,如今,他真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还记得他走的时候,依旧带着她所喜爱的微笑,安静入眠。

未满一直不曾开口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从口型看,她正对着天空说:“一路走好,星曜哥。”

最终章 胜似完满

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生和死本身就只是一线之隔。人生无非就是一点点地走向死亡,每一天,你身体里的灵魂都在一点点的远离你,直到死神来到你身边,勾一勾镰刀说:“走吧。”纵使一万个不愿意,却非走不可。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长生不死,但是,只要人世间还有惦记你的人,那么,你依然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凌若尘离开后,世界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这个春节过得极为惨淡。

袁未满正式告知天下她就是遥疏影,看着妈妈因为过度悲伤而异常憔悴的面容,疏影只有紧紧地拥抱住她。经历了丈夫和儿子先后离开人世的双重打击,妈妈迅速苍老了下去,疏影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如此怎么能责怪她欺骗了自己呢?更何况现在什么事都见了光,疏影也早就看开了,不再责怪那些联合起来骗她的人,而是很平和地对待所有人。像她这样自己经历过生死,又看着别人经历了生死的人,过早地经历了人生的大风大浪,过多地感受了人间的喜怒哀乐,太过惨烈,太过浓烈,年纪轻轻却已是看淡风云色变。

犹如昙花,绽放妖娆,在太短的时刻极尽生命的能量,终是溃败下去。

好在,不管怎样,她还是明白一个道理,活着的人要替死了的人好好活。执着于过去,在历史的河流中悲痛欲绝而不能自拔,于己于人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至少,在凌光眼里,遥疏影是这样的一个人,懂得什么该放,什么时候该放。

凌若尘让他看的其实是一间房,这个房间在另一个城市,一路上他做了很多猜想,能让凌若尘如此震撼的到底是什么房间?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等到他自己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已是心跳如雷。打开锁,推开门,空荡荡的房间毫无遮拦地展现在眼前。不可思议的,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朝着里面一步一步走去。

十分钟之后,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凌若尘会觉得这一切恍若天都塌下来了。

然而,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未满将她所拥有的凌氏企业所有机密以及凌若尘临终给她的文件全部放在了凌霄云的办公桌上。凌霄云却不去看这些东西,而是一直看着她。

他也在迅速衰老下去,不知是不是疏影的错觉她觉得他比妈妈都老得快,好像要在这短短数月间老去数年。脸上的自信华彩不再,身上的雄伟霸气消逝,凌霄云就像是个天底下最普通的老人,白发送黑发,无尽的悲从中来。

“这些都是他查到的。虽然他说他想要把这些抖出来,但我想他到最后还在犹豫,毕竟,你是他的生生父亲。他把这些交给我处理,我把它们交给你。”

凌霄云疲惫地闭上眼睛,看都没去看那些东西一眼就拂手将之扫落于地。他鬓发苍白,额前深纹,已不是疏影七年前见到的凌霄云了。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他。”

“可是,他并不在乎。”

“是啊,我们夫妻两个为了财产争得你死我活,明争暗斗,可是我的两个儿子却都不在乎。”

数日前,凌光已经公然宣布放弃凌家的财产。一时间凌家成为当下被炒得最热烈的话题,包括前不久凌家大儿子的逝世,还包括二儿子的这番表态。那么,凌家的继承问题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凌霄云稍稍睁开些眼睛,黯淡的眸光没有生命之色,“你该是很恨我们才是。”

疏影低头看了看那些文件,那些东西也许对于有心之人是至高的珍宝,但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堆垃圾:“如果为了我爱的人而伤害我爱的人,有什么意义呢?我说过,我不会报复,有句话已经被说烂了,但是很有道理‘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会和光在一起吗?”

“我会去澳洲,那里有牧场。”

疏影安静地离开凌霄云的办公室,独留他一人静坐于黑暗中神伤。

春天,总是会在人的不经意间来到,当发现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春光明媚,春暖花开了。

城市里的春天总是比不上郊外的生机盎然,却也带着勃勃春意,让人的心思豁然开朗。

疏影在做着最后的打点,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她可做的了,割舍不下的没有物,只有人了。而对人,无非是那一份份沉甸甸的情谊。

面对母亲,疏影总是很惆怅,几欲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告诉她自己将要离开。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不管做什么,总是以她作为中心考虑。不过,知女莫若母,妈妈永远是女儿肚子里的蛔虫,不用她开口,妈妈就先对她说:“安心去吧,到时候回来看看我就好了。禁锢了你那么多年,是时候让你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看着母亲强颜欢笑的样子,疏影再一次紧紧抱住了这个一辈子为了家人付出自己的女人。

接下来,就像是要做告别会似的,不断地见人,不断地重复着离别前的话语。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或者说今天的她就不是昨天的她了。她可以像以前一样,选择不告而别,但是,现在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她只是耍耍性子出游一趟,尽兴了也就而归了。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几年,或者,一去不复返。

小梦,染雪,毛毛雨等等一帮姐妹给她送行的时候是典型的女儿家的送行。一群人开始还高高兴兴,疯疯癫癫地抢着麦克风没完没了的唱,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先带头抽了抽鼻子,一下子什么都失控了似的,包厢里哭声一片。疏影无奈地替小梦擦眼泪,不断地柔声安慰她,可是这个快做妈妈的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搂着自己洪水泛滥,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

这个朋友是一生至交,因为爱她,所以选择欺骗她。疏影很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跟她摊牌的时候,她只是一瞬间的惊慌,之后,苍白了脸对她说:“因为太痛苦,痛苦到你都会选择结束生命,所以,我觉得如果上天让你忘记一切,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同意若尘欺骗你的做法。”

初时她还会生气,硬是不准她再插手这件事,可是现在想来,除了感动和感伤,没有别的了。

岳野和琼际边,她是分别见面的。面对岳野,她很感激,到现在她才知道,他去日本不是为了留学,也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找她。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获得她在日本的消息的,但是,仅是出于他的这份心,她就已经觉得很温暖了。这个人在她的印象中永远是笑容满面,一身轻松,永远像个大男孩,无忧无虑。但是,她错了,大男孩也会有忧伤的时候。岳野一直没从凌若尘的事情中缓过神来,看着她时眼底暗涌着让人无法承载的歉意。反倒是疏影先开了口说了几句算是幽默的话把他逗笑了。他们坐在户外的遮阳伞下,品着咖啡,就像是久违的老友一般悠闲的聊着。当岳野听到疏影说要离开的时候,他沉默了下来。三颗明亮的钻石耳钉反衬得他的脸有些忧郁。不过,很快他给自己换上了笑容,祝她一路顺风。临别之际,疏影觉得自己还是得把一些心底的话告诉他,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岳野对她的一份心,只是以前充斥在她生活中令她心烦意乱的事太多,她已是无瑕顾及远处的他。疏影清澈的眸子望着市中心一片五光十色,欣赏着夜色,她声音清脆,她告诉他,她的心很小,两个人就已经把她的心塞得满满的了。岳野轻声应了下,他说他知道,没有关系。他愿意做她的,还有光的最好的朋友。

听他这么说,她释然了。

面对琼际边,疏影觉得是最自然的了。无需过多的言语,她也不会像那些女儿家那般哭得梨花带雨的,只要和平常一样面对面聊着不带负担的话题,顺便聊聊澳洲那边会是怎样的天气等等。琼际边微笑地看着她,她说她很高兴她终于摆脱了病魔,不过为防复发还需要努力。疏影则是不停地嚼着饮料里的碎冰,乐呵呵地点头。她最近听说凌家有意让琼际边回去继承家业,她问边边,边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说,不想接烂摊子,但是,真没人的话,她也没有办法。她一直没问边边为什么她会和家里人闹翻,但是她想,父母的亲情到底是血化成的,总有一天离家的燕子是要回到家的怀抱的。

临别,边边没有什么废话,给她一个拥抱,再加一个忏悔。她告诉疏影她其实很早就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直接找凌若尘谈过,那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出凌若尘的反常,但是,她既不想牵扯进凌家的纷争,也不知道该帮哪边,所以选择沉默。疏影这个时候倒像是琼际边的姐姐,满脸温和地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最后,疏影来到那个家。

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凌光站在门口,系着围裙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吃惊。而他却像是料到她会来一般,侧过身让她进来。

“烧菜?”疏影有些好奇地朝厨房张望了下。

“嗯,快好了,你坐会,马上就能吃了。”凌光让疏影坐在餐厅的位子上,自己又进去忙活了。

“呵呵,真好,我正好没吃过晚饭。”

凌光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盘菜,看上去还颇为诱人,让疏影一下子觉得肚子空空,十指大动。

“我一直在等你,每晚都会做一桌的菜,每晚都想你会不会来,直到今天,你终于来了。”

凌光摆好一桌的菜,拿掉身上的围裙,在疏影对面坐下。他的袖子上还带着黑纱,已经过了时间,但他还带着。未满侧过头,看到餐柜上摆着一瓶紫色玫瑰,正是怒放之时。

“我每天换。”

疏影回过头,凌光正看着她,水晶似的眸子闪着美丽的光芒,融着太多的柔情,玉润的面庞不似以往那般冰寒,多了几分温和,疏影一时间迷糊了神志,心里慢慢温暖起来,这个春天她一直觉得很冷,仿佛还身处于寒冬。但这个时候,她觉得,春天许是真的来了。

说起来,他确实一直没找她,葬礼过后,他就没有找过她,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原来,他也是那么细心的,不去打扰她,静静地等她来找他。

凌光,早就不是那个任性的少爷了,经历了那么多,他是真的成熟了。

“我来晚了,让你等那么久。”她拿起勺子,盛了碗汤,低头尝了一口,很好喝。

“听说你这段时间很忙,该见的都见过了?”

凌光没有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很用心地品尝着他的手艺,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从不下厨的他,仅靠这些天的实践不知她是否满意。但是看她满足的表情,他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差不多了。”

即便不来找她,他还是知道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什么时候走?”

“明天。”

话一出口,餐厅里寂静下来。凌光开始拿起筷子吃饭,他的动作很慢,姿态优雅,就连咀嚼时都是极好看的。疏影时不时地看他,看到他看自己了,就低下头又给自己盛了碗汤。过了会,只听得他的声音淡淡地从头顶传来:“我送你吧。”

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等洗好碗盘,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就连天空中的星星都被厚厚的云遮住了。

“今晚住下吧。明早我送你回去拿行李,再去机场。”

不知怎的,疏影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睡在大床上,均无睡意,窗户开着,晚风不似白天的春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拂着疏影的衣袖。黑黑的屋子里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飘渺的纱质窗帘轻柔翻飞的声音以及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

身边的人动了动,慢慢朝疏影靠过来,疏影很自然地翻了个身,面向凌光。

他们的距离从没有过的近,彼此之间隔着的空隙稍稍再动一下,就能碰触到对方。

凌光修长的手指流连于疏影的脸颊,疏影屏着气不敢动。他的指尖有些凉,脸颊被他碰过的地方却立马烧了起来。

春夜月色,缕缕银色的月光照射进来,恰巧射进他的眼里,点燃一片光亮。

如阿尔卑斯山山顶上皑皑的白雪,他的脸庞纯洁剔透,只是少了年少的稚气,多了成人的稳重。

那样的目光,在他失明的时候是不曾有过的通透明亮,很美,很美,宜人的美,醉心的美,沉沦的美。

他告诉她,他想要想吻他时就吻她,想抱她时就抱她,所以,他想要复明。

他的脸庞她总是看不腻的,美好如画,好像上帝格外偏心地勾勒了他的脸庞,一笔一画都极为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