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食是苏令蛮亲自下厨做的。

一盘简单的清炒油麦, 一碗熬得浓稠的鲫鱼汤, 两人份分量不多,莫旌摸了摸干瘪的肚皮, 看那边素来讲究的主公竟垂捧着素瓷碗半点不挑, 抚了抚额,满脸诧异:“主公可真是……”不挑。

这些日子凡与苏二娘子相关的, 在主公身上见过太多意外,此时他竟是无力再吐槽。

绿萝眯了眯眼,确实,依着主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派,这等简单的农家菜竟也能吃得如此甘之如饴,却是少见。不过思及二娘子厨艺, 又觉得理当如此。

那边苏令蛮已是饱了,落著叹道:“没想到居士竟将厨娘也带去了国公府。”

“不是信伯,是师傅。”

杨廷拿公筷给她夹了著油麦菜:“再进些, 你吃得太少了。”

其实苏令蛮的食量在女子中并不算小, 不过因着从前胖症的干系,自己也有意识克制了,也不算大就是了。杨廷每年年节宫中大宴时,宫中女眷偶有见识,也多是几筷子的小鸟胃, 轮到苏令蛮,便觉得怎么也不大够就是了。

苏令蛮给他面子,略进了几筷子便不再肯吃, 肚里的芙蓉糕还未消化了去,今日其实已是撑了。

杨廷这才闷头扒饭,就着桌上那一点菜食,连吃了两碗才停,苏令蛮撑着下颔赞叹道:“阿蛮从前只当岫云杨郎餐风饮露,没料到竟然比阿冶还能吃。”

阿冶在她认识的郎君里头,已经是第一能吃的了。

杨廷慢条斯理地就着漱口,没搭理这闲得无聊的小娘子,一边吩咐绿萝着手收拾了,一边起身,见苏令蛮不动:“走,去藏书楼。”

去藏书楼的路不远。

凉风轻轻拂过树梢,清透的月色照进百草庄,仿佛将所有都罩上了一层细细碎碎的银沙,内庄无人,整个百草庄人声寂寂,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行着一双男女,如壁照影,等闲看来,便似神仙中人,神韵难勾、笔墨难描。

许是迁就苏令蛮的步子,杨廷走得不快,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言未发,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静谧。苏令蛮忽而一笑:“侯爷可还记得第一回 见阿蛮时的情景?”

杨廷立时便想到了那个快能将门塞满了的胖丫头,嘴角翘了翘:“记得。”

“侯爷不妨说说,那时厌女症那般严重,为何肯扶阿蛮?”

“你那时哪点像个女的?”

杨廷眸中荡起一圈柔波,笑意从眼角传出来,苏令蛮被噎了个没脸儿,脸都红了,气哼哼得扯了路边的叶子道:“你便不会说些好听的?”

威武侯哪里晓得小娘子询起这些,通常都是想给感情找段烂漫的开始,好证明当初她便是百里挑一的“特别”,仍坚持实话:“若非阿蛮当时胖得如此明显,本侯哪里肯粘一个女子的身?”

这才是缘分之始。

大大的实话。

通常实话都是讨人嫌的,奈何威武侯自己不觉得,还在深度剖析:“其实若你当时瘦一些,便跟现在似的貌美如花,本侯也就多看两眼,必是不会出手相帮的。”

苏令蛮:“……”

她懒得搭理他。

藏书楼到了。

一楼二楼玄门之书不多,有也多是神神叨叨的记录见闻,苏令蛮与杨廷径直去了三楼。

许久不曾来人,一进门便是一股烟尘气,苏令蛮将窗户半支棱着架起,杨廷已率先将壁灯点亮了。书架几乎直顶至房梁处,纵然点了灯,许多暗角仍是照不到的,两人一东一西按个看过来,不一会便找到了好几本上了年份的羊皮卷,连着龟甲。

藏书楼之书不得外借,就着壁灯那一点微光看东西着实伤眼,两人干脆便将羊皮卷等物全堆到了书架正中的书桌旁,莫旌听吩咐取来一盏琉璃灯点上,就着这灯,两人各自靠着桌凳一脚大喇喇席地而坐,秋夜寒凉,绿萝取来厚实的羊毛毯铺于地上,在置上茶水,便知几退下。

不大的一方天地里,两人静对而坐,纵然不言语,自有一股默契的缱绻流淌。

苏令蛮看了会便忍不住揉揉眼睛,这些上了年份的东西,连字体都晦涩难辨,许是她没甚玄门天赋,那些字单个看都认识,凑到一块便催得人昏昏欲睡。眼见杨廷看得认真,忍不住又揉了揉,杨廷抬头看了一眼,“阿蛮,困了?”

“没。”

话音刚落,苏令蛮便打了个哈欠。

杨廷眼眸弯起,笑意便从眼里泄了出来。

翻了约莫有将近大半个时辰的羊皮卷,杨廷眸光微亮,招手道:“阿蛮过来。”

苏令蛮凑首过去,但见一行小字跃然纸上,殷时流行的一种古体,许多生僻字她并不认得,只能连猜带蒙:“因缘……命魂相寄……若……换……”

杨廷抚了抚她脑袋,“不认得?”

小娘子乖巧点头,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林中饮溪的小鹿,杨廷看得心下软和得不成,念道:“因缘际会之下,命魂相寄于他人,则苦痛不由己,若命轮转换,则天地异变,主背颠倒,偷天换日。”

“这……”

苏令蛮愕然抬头,杨廷目光凝重,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

单看这段小字自然是云里雾里,可若与师傅给的批命连在一起,却能解释了。当时师傅言“命中小人作祟,凤栖梧桐奈何一足落地”,若两足同落,岂不就是家鸡?命轮转换,可不应在此处?偷天换日,主背颠倒,莫不是那人成了凤命?

命魂相寄,是言王文窈乃一缕幽魂,并且寄于己身,汲取养分?

苏令蛮想得不寒而栗,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她那册中之言?如何解释幼时便处心积虑地要对付她、压制她,又不敢真正伤她性命?

约莫是见识过鬼谷子身上种种不凡之处,苏令蛮对这等怪力乱神之事的接受度提高了许多,虽面色泛白,依然强撑着扯了扯嘴角:“……可真真是滑稽。”

杨廷叹了口气,少年郎君月白的袍角拂过她馥白的面庞,落到她身后笨拙地拍了拍:“莫怕,有我。”

语气清缓疏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苏令蛮却听出了其中的郑重,这是杨廷的承诺,她明白了,眉眼弯起,柔柔地笑了,点头:

“恩,有师兄在呢。”

虽然对王文窈到底是何妖物还未弄明白,但两人俱不是临阵怕事之人,将各自探得的消息交流过后,看天色不早,便打算起身走了。羊皮卷等物又一一放回原来架子,杨廷自然而然地伸手取过琉璃灯,窗外忽得卷来一阵风,桌上供奉的画卷原先合得好好的,被风一带呼啦啦展了开来,勾到宽大的袍子一角便轻轻落了地。

“怎这般不小心……”

苏令蛮笑盈盈地俯身拾起,待触及半开的画卷,不由愣住了。

再见杨廷,亦是一脸惊色,原来那画卷上人长了一张与苏令蛮一模一样的脸,不,不算一模一样,比苏令蛮年长几岁,正是盈盈花胜的年纪,秋波横处,已是媚色倾国。

“这……”

苏令蛮一时哑了言,她还记得头一回来时,自己是对着这副画点了香炉上过香的,杨廷亦然。

“你也没见过?”

杨廷摇了摇头,“师傅说……这是他的一位故人。”

苏令蛮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是彻底被弄糊涂了:“那故人约莫也是姓苏?我苏家祖上的亲辈儿?”

只有血缘才能解释这般相似的面貌。

杨廷接过她手中画卷瞧了一眼,又重新卷好放回桌上,“莫瞎想了,都差了辈儿了。”

苏令蛮吐了吐舌头:“哪差了?说不定便是将来的我呢?”

师傅本事大,许是能穿越过去未来?

不过她随便一想也不可能。

时间是流动的,只能往前,不能往后。若要回溯时光,那简直是神仙之能了,连明昭先生的话本子里都没提及过这等离谱之事。

杨廷未答,沉默地看着她,他比苏令蛮更清楚师傅是怎样一个人,好美人却从无亵渎,看似狂浪不羁实则温文慈蔼,师傅有一颗最宽容博大的心,只是他从不谈及过去,顺嘴说道也不过打个哈哈便过去了,为何会有这么一张画像在此,还与阿蛮如此相像,杨廷初始心里不大舒服,后面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走吧。”

琉璃灯由莫旌收走,杨廷牵着苏令蛮先将壁灯熄了,方下到二楼楼梯口,便听到楼底下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声,听声音很很熟悉,苏令蛮一下子便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麇谷居士。

另一道柔美的嗓子显然是属于蒋思娘的,苏令蛮到底被其单独教导了许久好,还是能认出她的嗓音道。

她张了张嘴问没发出声音:“居士怎么回来了?“”

第167章 阴差阳错

“嘘。”

杨廷指了指楼梯, 示意两人从原路返回。

下边两人吵得热火朝天, 两人此时出去,反倒有此地无银的嫌疑。苏令蛮点了点头, 正要上楼, 却被那话中的“阿蛮”两字拖住了脚步,看这两人吵架, 竟还与自己有关,苏令蛮脸颊发热,登时燥得不行。

杨廷也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却听蒋思娘娇柔的声音此时显出一丝凄厉:

“麇谷!你站住!”

“王烁,你到底何意?!”

“莫叫这名字!从前往后, 这姓氏与某何干?”

麇谷仿佛被猫被踩中了尾巴,几乎跳将起来。苏令蛮见过许多面的麇谷居士,恶劣的、顽固的、讨嫌的, 甚或温柔可亲的, 可还从未见识过他这般稚气的一面,她下意识停住身形,杨廷牵她没牵动,“阿蛮?”

“等等。”

苏令蛮心口扑通扑通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脑中那一瞬间划过的代表了什么,王姓对此时的她来说太过敏感。

一楼两人明显沉浸在各自激动的情绪中,楼梯口那一点轻微的骚动完全没人察觉, 因着藏书楼地形特殊,高大的书架完全遮住了旁人窥探的身影,杨廷往下瞥她一眼,叹了口气,做口型:

“阿蛮,听话。”

苏令蛮窝在楼梯口转角处,阴影恰巧将其身形完全遮住,只能看到线条柔和的侧脸上腮帮子鼓了起来,纤细修长的脖颈倔成执拗的弧度,她向后睨了一眼,目中是不容错辨的坚持。

君子三则其一,非礼勿听。

苏令蛮自己也知道这行为十分不对,可杨廷当日提点的“提防蒋思娘”之语还言犹在耳,这些日子疑心被压下去,此时又被一句“王烁”给勾了起来。杨廷脸率先冷了下来,长臂一伸,直接搂着人便想将这胡乱蹦跶的小娘子强行拖走,却听后面蒋思娘激动道:

“王烁你可对得起我?”

“都是为了阿蛮是不是?”

麇谷暴跳如雷,面上青筋直跳,即便覆了一层面具,依然看得出怒意深深:“与小师妹何干?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拖她进来?”

蒋思娘柔婉的面露出一抹讥诮,她嘲讽地看着他:“你为她破了三不的规矩,还与我说与她没甚干系?莫欺我是那不知世事的丫头,随便就能糊弄过去。”

麇谷抹了把脸,“小师妹的年纪,做我女儿都绰绰有余,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应!”

“所以,你承认你有这心了?”蒋思娘不依不饶,那股子沉淀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往上窜,她连连冷笑:“怪道当年阿娘说,世间儿郎不论多大年龄,心中总还是会被枝头那一抹鲜灵灵的迎春花吸引,一树梨花压海棠,不正是你们这些伪君子的终极梦想?”

“脏。”杨廷揽腰的手覆到她耳朵,目中薄怒隐隐:“莫听。”

苏令蛮双颊飞云,心里躁得慌,居士在她心中从来都如父辈一般,哪里晓得到蒋师姐嘴里竟成了这般不堪不伦的关系?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个平日对自己没甚好脸却愿意孜孜教导的师姐竟这般想人,心下翻腾地作呕,想抬脚出去斥一顿,底下却仍跟生了钉子似的,挪不动步子。

这般想来,竟有些伤心。

杨廷覆在小娘子面上的双手沾到一点湿意,不多,却让他暗中叹了口气,扣着她脑袋往怀里靠,轻拍了拍。

苏令蛮的伤心很浅,被这温暖的一抱,立时便去得差不多,她揩了揩所剩不多的湿意,朝杨廷羞赧一笑,张了张口:让你看笑话了。

被蒋思娘这般说道,苏令蛮原先因偷听存在的罪恶感去了大半,干脆直接坐下,竟还当真听到了一个惊天大雷。

藏书楼书页淡淡的陈年墨香飘荡在这不大的空间里。

麇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妇人,娇美的容颜因保养得宜并不比从前逊色多少,眸中泪光点点,恨怨仿佛随着岁月沉淀得更深更厚,他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阿蛮于她不过是出气的筏子,她真正想作践的,不过是自己,便如从前那般——

他冷笑了一声:“蒋思娘,我只问你一事。”

“当年阿蛮所中之毒,便出自你手,可对?”

麇谷想起这一茬,便觉怒不可遏,他天生护短,阿蛮在他看来便跟子侄辈,径自穿过三层书架,略翻了翻从中翻到一本册子,“啪”一声便直接丢到了蒋思娘的脸上。

“你写的,自己看!”

蒋思娘怔然接过,略瞥过不由一哂,果是她从前戏作,鬼谷子门下大多都有这个习惯,若有所成,必造书成册,归于藏书楼,取“得来复还生生不息”的传承之意。她面色惨白,手捏着册子几乎像要将其攥断了一般:

“王烁!”

“我去害她一个小丫头作甚?”

麇谷哼了一声,“谁知道你们妇人如何想?”

“这毒确实是我研制出来,可那又如何?”蒋思娘恨恨地看着他,眸中泪光闪烁,“我蒋思娘研制出来的毒药不算千也有百,流出去的还少了?我哪有那闲工夫去管被谁使了下到何人身上?”

“我研制的毒我承认,可要说下毒,我可不认!”

她言语铮铮,全然不似谎话。

麇谷面色松了松,“那……这药,你送谁了?”

蒋思娘却不管他言语何意,只揪着一点不放:“你上心了,对么?”

与嫉妒成狂的女人陷入争执实在无益,她不会与人理智讨论,只会纠缠到得出一个自己以为的结果,纵麇谷居士向来是个精力超群的“老年人”,亦不免感到不济。

“蒋思娘,从前是你先背弃我,与王溪在一道的,现下又来纠缠,是何道理?”

苏令蛮惊愕地捂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

若说居士与蒋四娘从前有一腿,她以前便怀疑过,此时得了证实,并不算得十分诧异。这毒自蒋思娘手中流出去,被王文窈得了来害人,她除了想想中间到底经过几道手续,到底也没有十分惊诧——从毒药源头查,阿廷从前查到蒋思娘身上,并提醒她小心提防,这头便给严丝合缝地接上了。

可王溪是谁?那是王文窈的阿爹,本朝右相,琅琊王氏的掌权人。

居士听蒋思娘道,本名王烁,莫非也是琅琊王氏之人?

可观其从前言语,可是来去无牵挂一身赤裸裸无家无族的飘零客啊。

苏令蛮露出手掌的一双眼乌溜溜转动,淘气得没边,哪还有方才的怒不可遏、咬牙启齿?只剩下了满满对陈年老八卦的好奇。她头凑过来,只细腰还被杨廷一手搂着,远远看去便似半躺在郎君怀里,柔情蜜意得很。

“这可真是……”

苏令蛮一时想不出词来形容。

王右相那回衅阶之日她见过,确实是个风度翩翩的美中年,居士那古怪的脾性比起来,确实要不得美人心一点。

小娘子一双眼亮晶晶如浸水过的葡萄,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杨廷神为之夺,没忍住在她眼皮上亲了亲,喉间微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这些过往早就化成烟灰的情爱纠葛他是没甚兴趣,左不过年少轻狂罢了。

那边蒋思娘面色惨白,半晌摇头笑了:“王烁,你这个懦夫!”

她声音凄厉,反倒像是个被辜负的,“难怪,难怪当年……你不告而别,我等了你生生二十年!”

“二十年啊。”

若说蒋思娘从前还活蹦乱跳,此时却已心灰意懒,她恍惚想起从前。

麇谷父亲生前为娶他母,被王家除族穷困潦倒之际,却遭其母抛夫弃子,是以他早先便对天下女子有了成见。难怪,难怪……他问都不问一声,便率先判了她罪。

“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麇谷不为所动,“自带上面具始,我便告诉自己,从前种种譬如死。”

“去他娘的面具!”若说之前蒋思娘还有一丝理智,此时却如土崩瓦解。

多年无望的等待一朝成空,被曲解遗弃的痛苦几乎湮没了她,蒋思娘性子傲,当年两人花前月下、私定终身的盟誓后麇谷便不告而别了十年,十年后的又十年,两人中间见过几回,每回都如针尖对麦芒,从无一刻好话,到得此时,因着小师妹的关系,她才得知当年被遗弃的真正缘由。

蒋思娘猛地扑将过去,麇谷居士虽多年练了吐纳之法,论轻身功夫却是不及蒋思娘多矣,不过几个来回,便被她用袖中药水泼了,制住将面具撕了下来。

“撕拉拉——”

沉闷的月夜里,除了暗处的呼吸,便只有书架中无声的撕打,麇谷居士一张脸露了出来。

因常年不见天日,那张脸苍白似鬼,可一双眼却如深海,定神看人时,仿佛要将人溺毙。二十年未见,比之从前的少年,带上了风霜的印记,可依然是俊的,与杨廷极致的风流写意不同,麇谷的俊带着大漠风霜的粗犷,更具男人味。

苏令蛮偷偷探了个头出去,却被杨廷拎着后脑勺藏回来,“看什么看。”

蒋思娘贪婪地看着身下人,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王烁,你为何不来问我?”

她问得凄婉,眼中不再有武装起来的刺,褪去所有强硬的外壳,露出内里的柔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们曾经那么好。

好到除了如厕睡觉,几乎时时腻在一块,好到连一块糕都得两个人分着吃,谁都知道他们两人将来总是要在一块的。她的所有启蒙都是他,他的所有启蒙亦是她,以至于麇谷不告而别时,她的生活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大块,不仅仅是肉,更是连骨都抽去了。

男人绝情时,是真绝情。

麇谷眼中第一次露出痛意,“你要我怎么问?问当时你为何会被王溪压在身下?问你为何会与王溪调笑?让我再一次自取其辱?”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这一下连苏令蛮都替居士疼,看到此时,她深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虽仍有许多疑问,但看起来……是听不到了。她捏了捏杨廷手心,朝上指了指,杨廷揽着她,足间一点,直接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遁去了。

楼下的两人,仍然沉浸在旧事中,丝毫不知有人来过,又走了。

“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下贱?”

麇谷撇过头去,不肯再看她。蒋思娘起身,冷笑一声,心肝肺都凉透了,“便当是我瞎了眼,王烁,你母亲抛夫弃子,你父亲酗酒哀毁又抛弃了你,到得我这,你连问一问的勇气都不曾有,我瞧你不起。”

自怨自艾,以为天下妇人都负了你,那小师妹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