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这样说,亭内众人越发感到奇怪,不过都没说话。二公主已经挽起睐姐儿坐下,笑眯眯地招呼大家:“都坐下吧,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恍惚听到仙游姑姑说,说我该学些事,只怕仙游姑姑说的和母后说的一样,说我现在已经定下婚事,等及笄之后就要出嫁,也该学着些这人情世故。”

她这噼里啪啦的话说出去,亭内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风把不远处的桂花香味吹到亭子里,平常闻着这花香能够安心,可今日闻着,却有些烦恼。睐姐儿深吸一口气才笑着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果然事无巨细都了解,只是这人情世故,闺阁女儿家,总没有太太奶奶们晓得的清楚,公主要来这里问,只怕就是问道于盲。”

二公主一支雪白的手撑在下巴那瞧着睐姐儿,发上的珠钗闪着亮光,她也是个美丽女子,熊大少爷能娶了她也不枉然。睐姐儿心里品着,面上神色越发恭敬,二公主已经笑了:“母后在宫中对陈小姐赞不绝口,说满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似陈小姐这般的极少。我这才特地来请教,谁知陈小姐就推辞,难道说是嫌弃我不成?”

睐姐儿这会儿明白了,这位二公主和原来一样没什么改变,忙笑着道:“虽不敢说皇后娘娘是谬赞,当真说起来不过是因进宫次数多,脸皮又厚,旁人在娘娘面前未免拘束,只有我这个脸皮厚的说笑几句,才得了皇后娘娘的赞。要说起来,这京城里比我懂人情世故的名门闺秀,多而且多。”说着睐姐儿浅浅一笑:“公主乃陛下爱女,能得公主垂问是妾的荣幸,哪敢嫌弃,实在是妾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明白。”

两人这一番往来,在座的人都瞧出来,阿昭的眉头已经皱紧,和阿颜对看一眼就笑着说:“睐姐儿这话说的是,要论人情世故,闺阁女儿哪比得上旁人?来,二妹妹,我娘是出嫁十来年的公主,不如我带你去寻我娘,她定会事无巨细都和你说的。”说着阿昭就要伸手去拉二公主,二公主不由一挡,阿颜下意识地把睐姐儿拉过来,亭内旁的人已经瞧出来,有那胆小的悄悄溜出去。剩下那几个胆大的,要借了这个机会和二公主结交,也有想从中取利的,并没有走,在那瞧着想伺机开口。

阿昭被二公主挡了一下,唇不由撅起:“怎么,表妹,难道我娘反不如一个臣女?”说话时候,阿昭眼带抱歉地看了眼睐姐儿,睐姐儿晓得阿昭是为自己解围,并没放在心上。二公主没料到阿昭会这样说,今日来此,本就带了刁难睐姐儿目的,此时若被阿昭带走,那才叫丢脸,但阿昭这话又要答,情急之下咬牙道:“并不是长乐姑姑不如臣女,只是熊驸马当日曾在陈府住了些日子,我想请教熊驸马的长辈都有些什么脾气。”

这话说的才叫奇怪,天下女儿出嫁,都要去伺候公婆,只有皇帝家女儿出嫁,无需伺候公婆,更无需看丈夫眼色行事。但二公主这话说出来,立即就有人道:“二公主果真是皇后娘娘教出来的,贤良淑德没法说,能想法打听驸马长辈们的脾气,真是从没有过的贤惠。”

这明显拍马屁的话二公主并没放在心上,但有人帮自己总是好的,只是笑吟吟地瞧着睐姐儿:“说起来我也是你表嫂,怎么,连这些都不肯说吗?”睐姐儿呼出一口气,既然如此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上重新笑容恭敬:“要说接触,我只和三表婶接触的多一些,可二公主的婆婆是大表伯母,我没见过,实在不能为公主帮忙。只听下人们说,那位大表伯母为人十分和气,待下也宽厚。旁的不说,光看熊表哥被她教的那么好,就所言非虚。”

二公主长长地哦了一声,看着睐姐儿道:“我打听熊驸马家的事,是因已经定亲,陈小姐对熊家的事如此清楚,难道当日也曾…”说完二公主故意顿了下,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看向睐姐儿:“我听说,这要有心嫁到旁人家,自会对那家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

这话已经说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不管二公主今日是为了什么而来,吃醋也好炫耀也罢,睐姐儿都不能接这个罪名,不由勾唇一笑:“原来二公主对民间的事也十分清楚。”听到睐姐儿这句,二公主心里欢喜,正打算继续说就听睐姐儿话锋一转:“只可惜当日给二公主说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要是两家不大熟人家,打听清楚自然是有别的念头。可陈家和熊家本是乡邻,又彼此结亲,再兼七姑老祖当日在时,和家母来往也十分密切。家母虽然长居京中,但也常和我说当年七姑老祖在世时的慈爱。再说回来,熊家表伯上京赶考,也没有住客栈,而是住在陈家,来往如此密切,熊陈两家彼此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旁的不说,妾就想问公主一句,公主对长宁公主府有些什么人,各自什么脾性也是知道清楚明白的。”

二公主脸色已经变了,睐姐儿急忙收口:“亲戚来往总是常见的,以后公主出降,有了公主府,也是要和亲戚来往的,到那时公主就晓得妾所言非虚。”睐姐儿满脸都是笑,二公主黑着一张脸,阿昭舒了一口气就对二公主笑着道:“我就说,这闺阁女儿和那已经出阁的女子是不一样的,二表妹,还是随我去见我娘好了。”

阿颜悄悄地拍拍睐姐儿的手就道:“二侄女如果觉得和已出阁的女子说不上什么话,不如我们就继续联诗可好,方才阿昭还说,桂花开的不错,咏桂花好了,若谁输了,就罚她去折桂花,你说好不好?”二公主自知诗词平平,比不上睐姐儿,又怎会接受阿颜这个提议,只是淡淡笑道:“我不擅诗词,就不和你们玩这个,再寻个旁的来。”

听了这句阿颜才放心下来,问少女们都要做些什么游戏,既然二公主不擅诗词,此刻园中树木有些凋零,斗草也无味,就有人提议击鼓传花,要不就抓花签。少女们说说笑笑,十分热闹,二公主却看着睐姐儿,脸上神色有些不明,睐姐儿心里还是有些奇怪,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二公主也要面子,不能做些什么,睐姐儿也就由她去。

议论了半响,还是抓花签最简便人人都会,睐姐儿招来丫鬟,让她们去预备。看着睐姐儿一举一动,二公主把心里那口浊气咽下才道:“陈小姐还没有定亲吧,记得你比我还大一岁呢,也不知道…”阿昭已经重重地拍二公主一下:“我常说有一等妇人极可厌,遇到个没定亲的就盘算着给她说门什么样的亲事。二表妹你亲事才定下不久,也学着这妇人做什么?我们闺阁女儿在一起,就该说笑玩耍才是。”

说话间丫鬟已带了签筒等物来,众人起身让丫鬟们布置,还在布置时候就见徐二太太匆匆前来,见二公主和少女们在一起,瞧面上神色个个都和平常一样,徐二太太的心这才放下,笑着上前对二公主道:“寒舍招待不周,二公主休恼,说起来,这里虽热闹,但总没有长宁公主在的地方清幽,妾想,请公主移驾长宁公主那边。”

此时丫鬟们已经布置好,二公主径自坐在上方:“不必了,我还是和她们玩耍一会儿。”徐二太太虽然知道这里人多,未必会出事,但还是在那徘徊,直到阿颜和睐姐儿她们都投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给她,徐二奶奶这才离去,临走前告知旁边伺候的丫鬟们,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赶紧来禀告,丫鬟们唯唯应了。

掷骰子数点数抽签,这虽是常玩的游戏,但人多玩起来就特别有意思,二公主抽的一个牡丹,众人自然说这才是皇家气象,恭敬的话说了几箩筐。

再往下轮到睐姐儿,睐姐儿笑嘻嘻抽出一根,上面却是杏花,底下的词有些意思:有杏不需梅。睐姐儿拿着这签子瞧来瞧去,阿昭已经抢过签子,笑着说:“我瞧啊,你的姻缘该是自己撞上来的,不然怎么会有,有杏不需梅的字句?”睐姐儿登时满脸通红,白阿昭一眼,这里已有几个姑娘明白二公主对睐姐儿是什么个意思,自然有那想讨好二公主的人,收到二公主使的眼色后故意装作个不知:“这没有媒,岂不成了无媒苟合,成了淫…”

说着这人急忙收口,装作是脱口而出,对睐姐儿道:“陈姐姐,我并不是…”阿昭已经有些无法忍受二公主今日的做派,听了这话冷笑道:“贵府的家教真好,闺阁女儿家都知道什么淫不淫的,这种话,哪是闺阁女儿能说出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很俗气地抽了花签,顶锅盖跑。

、287第286章

少女被这话说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低下头眼角已有泪水慢慢沁出,一副被人欺负的样子。这样做派让座中人不禁皱眉。阿昭见状越发着恼,还想再说几句,阿颜已经伸手拉住阿昭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笑着道:“罢了,姐妹们在一起玩耍,有时脱口说错也是难免的。石妹妹幸好是在我们面前说错,若是在旁人面前说错,那才是一场风波。”阿颜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挚,石小姐也只有轻声道:“我晓得,这话说错了,阿昭姐姐你别生气。”

二公主见状瞧一眼阿颜,阿颜笑吟吟地看向她,拿起骰子对睐姐儿道:“你这么个大方人,难道还害羞不成,快些再往下玩。”二公主的手不由握紧,睐姐儿和阿颜笑嘻嘻说了一句,拿起骰子撒下,正好就是方才说话那个石小姐抽。

石小姐没料到这么快轮到自己,在签筒里抽时还暗自祈祷,一定要抽到个好的,谁知一拿出来瞧,脸色就有些发白,半日不肯拿出来。旁边的姑娘已经探头去瞧,见到上面的字不由笑着道:“这抽的,还正适合石妹妹呢。”

众人自然要问,却见上面画的是凤仙花,下面一行小字,虽有殊色,奈何为婢。难怪石小姐脸色不好,谁抽了这么个签只怕也就笑着说两句,偏偏方才有人讥讽,难怪石小姐脸色不好不好,睐姐儿忙道:“这签是舅舅闲的无事做的,掺了十二花婢,我忘了让她们把这十二花婢拿走,实在是我的不是。”石小姐正要答话,已有人道:“不过是个玩意,谁还当真了,再说这玩耍,就该齐齐全全,哪能抽走几个?”

说着就故意看向石小姐,石小姐不料自己这一小会儿竟成了众人不喜之人,不由往二公主那面望去。二公主面上虽还有笑,但眼里渐渐有了冷意,见石小姐往自己这边望去,况且众人差不多人人都维护着睐姐儿,二公主越来越气闷,这个石小姐,生的一副聪明相,怎么这么笨?

见二公主对自己不理睬,石小姐只得低头,签桶已转到阿颜手上,阿颜笑着道:“也不晓得我抽的,是不是花婢,到时石妹妹也有人作伴。”说着伸手去拿,拿到之后阿颜一瞧就对二公主道:“可也奇怪,你抽到花王,我就抽到花相。”

说着阿颜把那支签摊开,上面果然是芍药,还有四个字,花间良相。众人又议论几句,笑着说这签也晓得人心里想什么一样,一家人偏就往一块抽,阿昭已经亟不可待地拿起签桶抽了一支,那眉不由皱起,把手里的签给睐姐儿一瞧:“这怎么做的,竟有两支牡丹?”

睐姐儿接过一看,果然也是牡丹,只是上面的字和二公主抽的那根不一样,心里也觉蹊跷,旁边伺候的丫鬟已经道:“表小姐忘了吗?这签当时做的是一百二十八根,三爷寻来寻去,没有找到一百二十八种花,索性多做了一根牡丹进去,说抽到双花王,就当合席共饮一杯,这些年鲜少抽到双花王的,算起来,这还是今年头一次了。”

原来如此,阿昭笑吟吟地看着二公主:“艳压群芳,二表妹,这回我就不让你了。”这摆明了气自己,二公主咬着下唇,声音变的娇软一些:“表姐,我可是你亲亲的表妹。”这么娇软是极少见的,阿昭的眉也弯起:“就是因为你是我亲亲的表妹,才这样说啊,若是别个,我也不这样说了。”

见阿昭一脸对自己好的样子,二公主真是想发脾气也不晓得该怎么发,睐姐儿已让丫鬟给众人都斟上一杯酒:“既如此,大家共饮一杯,贺双花王。”众人起身,齐声恭贺,二公主也只有端起酒杯喝尽。饮罢还继续往下抽时,已有个宫女走进来:“二公主,二殿下那里派人来说,娘娘遣人来接您和二皇子回宫。”

今日到此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被气的不轻,二公主只有站起身,众少女起身相送,等二公主带人离开,阿昭才拍下额头:“好了,我表妹走了,大家也就放松些,来,我们继续玩。”除了石小姐面色有些苍白,旁人也就应是重新坐下。睐姐儿瞧一眼石小姐,只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二公主到了前面,和二皇子登车离去,等车驾离开徐府,二公主才对二皇子抱怨地道:“哥哥,我受了好多的气。”说着二公主絮絮地把今日的事说出,二皇子微微一叹就拍拍妹妹的手:“你啊,脾气就不能改了些?明知道父皇母后都不喜欢你这样,怎的还如此?”二公主眼里的泪顿时坠下:“可我是公主,是皇女,是…”

二皇子语气温和:“正因为你是公主,是皇女,从生下来就注定荣宠一生,世间女子,比你尊贵的没有几个。那你何苦和个臣女怄气自降身份?”二公主把眼角的泪弹掉一些:“可我今日去徐府,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熊陈两家有议亲之意,这个风声二皇子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妹妹为了和睐姐儿怄气就要父皇把熊大少爷定为自己的驸马,还想瞧瞧睐姐儿失了这个夫婿会不会伤心难过。

二皇子不由长叹一声,笑容里掺上了无奈:“当着这么些人,她在意什么?难道和你吵一架,还是说对熊驸马有爱慕之心?到时你以为伤的,只是她一人的面子?你今年也不小了,满了十三,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难道还要孩子心性,处处要人哄着?是,驸马尚公主,历来都是驸马给公主行礼,可是这关起门你们就是夫妻,夫妻相处又是别样了。”

二公主摇头:“可是…”二皇子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可是,你以后出嫁,待驸马可不仅是臣子,也是你的丈夫。”二公主背过身去不理,二皇子又摇头,这个妹妹嫁过去,只怕驸马要吃不少苦头。但还是拍拍她的肩:“听哥哥几句劝,哥哥不会害你的,从容大方不把小事放在心上才是皇家风范,斤斤计较那是市井人家的做派。一点点小事你记了那么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扳回了,结果怎样,今日又积了一肚子气?要晓得,她是臣女,要对你行礼,对你恭敬,可也正因为她是臣女,你才要对她宽容大度,而不是斤斤计较。现在你还没出阁,还能说你小不懂事,以后出了阁,大面上总要过得去才是。时刻想着寻臣女的麻烦,岂不落人笑柄。”

二公主的嘴嘟起,二皇子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等回到宫,还是要禀告母后,把二公主身边的宫女内侍再换几个才好,不然公主跋扈欺负驸马,虽然驸马不敢反抗,但总归是一件不大好的事情。二公主突然抬头:“哥哥,不过说实话,那位陈小姐的确美貌出众,不如你去求父皇,娶了她做王妃。”

然后你这个小姑好刁难吗?二皇子面上的笑容收起:“你还是这么任性,我以后是要就藩的,我的婚事父皇母后也自有安排,哪能想怎样就怎样?再说,陈小姐要真成了你嫂子,嫂子可也是有管教小姑之责的,到时可就没有什么臣女不臣女的话了。”既这样,也就算了,二公主低头不语。二皇子再次摇头,这个妹妹刁蛮任性,亏得生在皇家,若是生在旁的人家,这样脾性早吃了不少多少亏了。

此时亭上抽花签已经抽完,众人在这亭内久坐,各自四散开去找别的玩伴。睐姐儿和阿昭阿颜在一起,顺着荷花池慢慢走,虽说荷花已残,但也有几株荷叶可瞧。见睐姐儿不大说话,阿昭拉一下她的胳膊就道:“你放心好了,舅舅舅母虽则宠爱表妹,但也是明白事理的。”

阿昭的舅舅其实也不少,但能不加任何别的字被提到的,只有当今帝后。睐姐儿瞧阿昭一眼:“我没在想抽花签的事,只是觉得奇怪,皇家公主怎能如此小肚鸡肠?”阿颜抿唇一笑:“你少装样。”说着阿颜就故意抬起睐姐儿的下巴:“瞧瞧,这如花似玉的容貌,吹弹得破的肌肤,要我是男子,也会觉得这是天下最美丽的姑娘。”

睐姐儿伸手往阿颜肋下抓去,阿颜已经腰一扭就到了阿昭身后:“外甥女,快些救救我。”三人玩笑一会儿,阿昭才抓住睐姐儿的手笑着说:“好了,仙游姨姨说的,可都是真话。不过呢,我还有个法子,你要真觉得不稳妥,我教你个法子,和戚尚书的小孙女,多来往来往。”

戚尚书?睐姐儿咦了一声就问道:“我记得原本她也爱出门的,不过从今年过了元宵,就不听见出门的信了。”阿昭点头:“这是舅母和我娘说话时候我听到的,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该发旨意了。”

阿颜不由点头:“那位戚小姐我见过的,端庄沉静,虽说比我还小了一岁,可是沉稳劲儿比我好多了,这样仪态,难怪…”睐姐儿已飞快地往四周瞧了眼才道:“没发旨意呢,还是悄悄地说。”

阿颜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阿昭:“不过我记得,浙江巡抚的幼女,也是倍加称赞的,怎么会?”阿昭四处望望才小声道:“那位鲁小姐虽容貌胜过戚小姐,才学更好。可性情上却差了戚小姐一些,若让她做个良娣,到时难免有些纷争。于是属意让她做二皇子妃,也不枉择了这几年。”

太子妃是未来天下母,容貌才学都在其次,性情一定要宽厚大度,鲁小姐才学虽高却微有些持才傲物,做太子妃确实不大合适。睐姐儿点头,阿颜已经咦了一声:“只是这真要发了旨意,还不晓得那位鲁小姐怎么想呢?”

作者有话要说:拾曹大人牙慧,这里的几个签语,也暗示了她们各自姻缘。顶锅盖跑。

、288人间事

持才傲物之人,难免会有些骄傲,阿昭奇怪地看着阿颜:“能怎么想,皇家择妇,哪回不是这样?就算是民间娶妻,没说定前不也要去数家访问?哪有只去一家说的?再说,做皇子妃,难道就辱没了她?”睐姐儿已经掩口笑着说:“难怪方才二公主说阿昭你,这要怎么娶媳妇寻女婿都知道的清楚明白了。”阿昭的手已经往睐姐儿肩上打去,三人又是一阵笑闹,阿昭的身子没有站稳,往后一仰,睐姐儿和阿颜忙伸手要去拉她,旁边路上正好过来一个人,见状伸手扶了一把。

阿昭站稳道谢,见竟是林姑娘,不由微微一愣,林姑娘往睐姐儿脸上瞧去,面上神色重又变的倨傲,什么都没说就离去。等她走了睐姐儿才上前,阿颜已经啧啧一声:“林家的女儿,果然都是差不多的。”睐姐儿瞧阿颜一眼:“你又什么都知道了?”阿颜声音压低一些:“我怎么不知道?那日你这位好表妹可是在那气的说只知笑闹成何体统的话。这样道学,真是不知道该赞一声家学渊源呢还是太呆。”

睐姐儿噗嗤一声笑出,伸手捏阿颜耳朵一下:“都说我嘴巧,没想到你嘴更巧。”阿昭故意叹气:“难怪都说这女儿家出嫁就不好了,瞧瞧,这会儿大姑子就欺负弟妹了。”这一句说的睐姐儿和阿颜脸都红了,两人双双要去撕阿昭的嘴,阿昭急忙求饶。

三人正在笑闹,已有丫鬟过来,面色有些惊慌:“表小姐,十三姑奶奶让您快些回去,听说,是府上的九老太爷有些不好。”九阿公身子历来健旺,虽则因老太妃突然去世伤心了一阵,可之后还是该吃吃该玩玩,闲来除了教导九少爷,还和别的曾孙们玩耍,怎的会突然不好。

睐姐儿急忙要出去,阿颜已经拉住睐姐儿的手:“还不晓得我娘要不要去,我和你一起出去。”齐王是九阿公外甥,今日秦婉柔也来赴宴,知道舅公有些不好,理当前去的。睐姐儿点头就和阿颜一起出去,到的前面看见秦婉柔果然和陈家人在一起,见阿颜跟了一起出来,秦婉柔对女儿赞许地点一下头。

此时也来不及说什么,既然人都齐了,曼娘也就服侍焦心不已的陈大太太上车,睐姐儿姐妹就和秦婉柔母女坐一辆车。睐姐儿搂着妹妹,绯姐儿乖乖地靠着姐姐,什么都不说。秦婉柔看一眼睐姐儿,曼娘正在为睐姐儿择婿,九阿公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忙着九阿公的大事,这事难免就要耽误下来,可这仓促之间,也不能马马虎虎就把睐姐儿的婚事给定了。

曼娘安慰几句陈大太太,又催车夫赶快一些,陈大太太微叹一声才道:“公公已年过八旬,高寿了,真要有个什么,也,只是,”陈大太太的话有些支离破碎,曼娘却听懂了,拍拍陈大太太的手,马车已到了陈府门前。

等在门口的管家娘子急忙迎上去,陈大太太未及站稳就问管家娘子:“老太爷怎样了,请医了没?”管家娘子急忙伸手扶住陈大太太,对她道:“老太爷吃完午饭时候还好,还瞧了九少爷写的字,说有长进了,又遛了一会儿弯,突然说头晕,丫鬟们正要去扶,老太爷就已经倒在地上,涎水流出。”

年老之人难免体衰,陈大太太心里想着,脚步不停地往九阿公那边走去,已有太医在那诊脉,见状陈大太太让儿媳和孙女们陪着秦婉柔母女往厢房坐坐,自己带丫鬟进去问太医。

九阿公躺在床上,九少爷眼巴巴地在那望着他,太医坐在床边诊脉,见陈大太太进来,九少爷飞快地往陈大太太怀里扑去:“祖母,不是我气到曾祖父的。”陈大太太把小孙子搂一下就道:“哥儿乖了,祖母已经晓得了,听太医怎么说。”太医已经诊好脉,见陈大太太进来就道:“年老之人,筋骨衰了,难免各种病痛就上来了。贵府老太爷平日不操心,看起来身体是健旺的,却不知道内里开始衰起来,这一回有些凶险。”

凶险?陈大太太听了这两个字,眼里的泪不由流出,门外已经传来陈大老爷的声音:“太医你也是常走我家的,还请多帮忙些。”说着陈大老爷带了陈铭远他们弟兄走入,太医见了陈大老爷忙拱手一礼:“医者父母心,这是自然,我先开一剂方子,吃了若明日起来时能转动,那就慢慢养着。好在老太爷素来不爱操心,这些年虽慢慢衰起来,底子还好,比起旁人要好一些。”

陈大太太哪里听得进去这太医后面的唠叨,只是请他先出去开方,陈铭远亲自陪太医出去。陈大老爷见妻子泪流不止忙道:“太太,尽人事听天命吧。”陈大太太此时才哽咽地道:“这话虽说的是,我只是想到公公的好处,就忍不住伤心。”若没有九阿公的万事不管,只怕自己这些年在这家里也没有这么顺利。

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四十年的夫妻,自然晓得她这什么意思,只是点头一叹:“慢慢会好的,太太你别太过忧心。”此时九阿公咳嗽一声,陈大太太忙撇了丈夫往床上看去,九阿公已经睁开眼,喉咙一上一下,似乎要说话,却只感到舌头僵,说不出什么。

见儿孙们都在面前,九阿公努力地要说话,但还是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示意自己没事。九少爷早已爬到九阿公面前,十分伤心地说:“曾祖父,你要快些好起来。”九阿公想点头,想伸手摸摸曾孙的头,可什么都动不了,眼神变的渐渐暗淡,强了一辈子,难道最后要躺在床上由别人伺候?

太医已经开好方,又留下几枚丸药,嘱咐让用蜜水把这丸药化了给九阿公吃,陈铭远谢过太医,也就让丫鬟取了蜜水来把丸药化掉,亲自端了碗进来要喂九阿公,进门见众人都围在床前,有几个还有泪不由道:“太医说了,要多给病人吹吹风,爹娘,你们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还有弟弟们。”

陈铭远在这家里早是一言九鼎的角色,陈大太太夫妇不由嗯了一声,起身时还看着九阿公,见九阿公有点头之意,两人这才退后数步。陈铭远端着药碗上前,此时九阿公的舌头僵的,只有撬开牙关往里灌。等一碗药灌下去陈铭远才道:“太医说了,等抓来的药服了,明早若舌根散些,这病就有转弯的余地。”

陈大太太忍不住合掌说声阿弥陀佛,门外已经有丫鬟道:“太太,齐王世子来了。”舅公病重,外甥孙过来瞧瞧也是好意,陈大太太刚要说话陈铭远已经道:“我去见表哥。”丫鬟应声,陈铭远又对陈大太太道:“太医说,祖父这病,最好静养,这消息传出去,总有人来望的,都用这话回了吧。”

陈大老爷很以为然,让陈五爷父子在这照顾九阿公,自己和儿子出去见齐王世子。曼娘听的齐王世子来,也从厢房里出来,想问问丈夫究竟怎样,陈铭远忙把太医的话说出,曼娘了然,也进厢房去和秦婉柔说了。

秦婉柔听的九阿公需要静养,想来比当日老太妃的病要轻许多,也就安慰曼娘几句,带女儿去寻丈夫离开。曼娘让睐姐儿送出去,自己往九阿公上房去瞧。

送走齐王世子夫妇,别的亲友们有知道信的,也纷纷遣人来探望,不一时连宫中陛下都知道了,听得陈铭远祖父病重,特地赐下药材,陈家又合家谢恩,等到来探望的人都走的差不多,夜都深了。

九阿公儿孙多,也没有所有人挤在那服侍的道理,于是就按班排了,这头一夜自然是陈大老爷夫妇在床前侍疾。安排妥当,曼娘这才回到屋里,只觉得腿跟灌了铅似的十分沉重,不由轻轻敲腿一下,毕竟年岁在这了,不再是少女时候。

曼娘自嘲一句,却见陈铭远正在桌上奋笔疾书,走到他背后瞧了眼,见他写的是请假的折子,祖父病重,陈铭远身为长房长孙,自当侍疾的,曼娘虽感到很累,还是伸手往丈夫肩上轻柔地捏了几下才道:“祖父这回病重,也不知道…”陈铭远把笔放下,转头看着妻子,突然轻轻一叹,曼娘了然。

过了很久陈铭远才道:“总以为自己年纪还小,可这些年,参加的葬礼越来越多,才知道,自己已经不小了。祖父若…”曼娘伸手握住丈夫的手,上面有几个老人和没有老人,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知道是一回事,等这事情真到了自己面前,又是另一回事,陈铭远有些疲倦,曼娘拍着他的肩:“睡吧,好好歇了,才有精神面对以后的事。”

陈铭远点头,却没有站起身,曼娘忍不住把丈夫的头搂到自己怀里,互相安慰,总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太医的药服下去,到了第二日早上,九阿公的舌头没那么僵了,曼娘知道了消息,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慢慢服侍着,九阿公总能再过个两三年,撑这个空挡,把儿女的婚事都定了,免得真出了大事,那才叫一个手忙脚乱。

陈谨这几日自然也是跟了父母在曾祖父床前侍疾,只是他略有些不大开心,原本说好的八月二十一就去山东的事,现在因为曾祖父的病就不能出行,想到五少爷出门前特地来自己面前晃,说要去山东哪些地方去玩,陈谨就有些气闷。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文,就像活过了一辈子,虽然之前也有写过时间跨度不短的文,但都没有这个写的细腻或者被人说冗长,于是感触就特别深。

今天开始恢复双更,直到结束。

、289团圆

头几日是侍疾有些瞧不出来,等曼娘忙过最初的两日,就感觉到儿子的不开心,这日陈谨刚走出九阿公的房门曼娘就追上去:“怎的,还为不能去山东不高兴?”陈谨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全落到娘眼里,急忙道:“娘,儿子并不是不高兴,只是…”刚说了个只是,陈谨就见曼娘很不赞同地看着自己,头不由低下。

曼娘示意儿子跟自己走进厢房里坐下才道:“谨儿,我知道少年人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事打乱原来的安排搅的心烦意乱,可是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算的清楚的。总有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今日不过是去山东的一件小事,你就这样心烦气躁,异日呢?假如你和阿颜成婚之后,又遇到意料之外的女子,你对她一见倾心,她却不愿为妾,于是你就十分恼怒,甚至恨阿颜,和她夫妻冷淡。”

陈谨不料自己娘会拿出这样一件事来讲,急忙抬头道:“娘,不会的,我和阿颜,是自小就定下的婚事,怎么会有意料之外的女子?”曼娘摇头:“你现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是会这样说,可人活这辈子,那么长,怎么能知道有没有不一样的人呢?”

陈谨的眉不由皱起,曼娘轻声又道:“谨儿,你是我们的长子,我和你爹现在是壮年,但日后总会慢慢老去,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身上,虽不能要你泰山崩于前而不言,但也不能一些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失了分寸。”陈谨恭敬地听着曼娘的教导,过了很久才道:“娘,儿子知道了。”

曼娘看着长子,他已全然是少年的身形,心中感慨万千,只是拍拍儿子的手再没说话。陈谨看着自己的娘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娘,我答应你,这一辈子,都会对阿颜好。”曼娘忍不住笑出声:“谨儿,这话不该你对娘说。只是娘和你说,男子们在外拼搏,这家宅后院的安宁也是极要紧的。阿颜是个好姑娘,虽出身高贵却不骄傲,待人温和有礼。你能娶到她,也是你这辈子的福气。”

陈谨又恭敬应是,门外已有丫鬟在问,说太医来了,换了方子,曼娘是否要去瞧瞧,曼娘应了一声就起身,看着儿子眼神深邃:“谨儿,娘只愿你这一生都记住这些话。”陈谨深深一揖,看见自己的娘走出去,陈谨觉得两日来心中的烦闷已经消失,这世上不如意的事那么多,又何必事事强求如意?

在众人的精心照料下,九阿公的病慢慢开始好转,一个月后已能在众人扶掖下在院中走走,这让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扬州那边已经得到消息,本该在十月离开扬州的陈四爷听到祖父生病的消息,提前半月从扬州起身。当秋日的风变的萧瑟,渐渐感觉到冬日的寒冷时,离家六年的陈四爷带着全家回到京城。

曼娘和陈二奶奶陪着陈大太太在上房里等,赵氏带了孩子们在外迎接。陈大太太虽竭力维持面色平静,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一切,曼娘心里清楚,只是按住陈大太太的手以示安慰。陈大太太对曼娘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很好,可竟有一滴泪从眼里落下。院子中的人声开始变的嘈杂,已经能听到睐姐儿的笑声,陈大太太想站起来,竟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

陈二奶奶和曼娘两人急忙一边一个扶她起来,刚走出数步,就见有人挑起帘子,陈大太太不由站在那里,看见陈四爷满面笑容走进来,已迎面跪倒:“不孝男阔别多年,还望娘亲谅解儿不孝。”

这一句让陈大太太眼里的泪如滚珠般落下,甩开两个儿媳的搀扶就上前去拉自己的儿子:“我的儿,你快些起来。”陈四爷这一跪,身后已经跪倒一片。陈四爷就着陈大太太来拉自己的势头抬头瞧向自己的娘,见娘的白发已清晰可见,眼角的皱纹更是毫不掩饰地在那里,眼里的泪也忍不住滴落:“娘,儿子回来了。”

看见儿子掉泪,陈大太太再忍不住,索性当了众人就抱住儿子大哭起来。韩氏带着儿子们跪在一边,数年不见,韩氏也有些老了,唇边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虽比当日在京时候胖了些,可脸色竟是无悲无喜,这些年,她和陈四爷之间,听说只是面和心不和。曼娘心里微微一叹,陈二奶奶已上前扶起韩氏,曼娘笑着劝陈大太太:“晓得婆婆心疼四叔,可四叔四婶远道归来,还没洗过脸喝过茶,就先这样伤心大哭,实在不利于身。”

陈大太太这才渐渐收泪,让儿子站起身,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都六年了,记得去的时候还是个翩翩少年郎,怎么回来时候就这样苍老?”陈四爷不由摸一下自己的下巴,笑嘻嘻地对陈大太太道:“娘,这话您就说错了,翩翩少年郎的是您的孙儿们,不是您儿子了。”

陈大太太抬头往两个孙子面上瞧去,陈谌已带了弟弟上前给祖母行礼,陈大太太急忙拉起来左看右看,看完了笑着说:“果然是翩翩少年郎,这六年在外,祖母想你们啊。”陈谌去扬州时候已经不小,此时听了陈大太太的话也忙道:“孙儿也十分想念祖母,这回回来,父亲说让孙儿就留在京城,好下场考一考。”

这一说陈大太太欢喜地看向陈四爷:“这么说,你把这孩子留在家里?”陈四爷点头:“听说不光是二哥家的振侄儿,连三哥家的谨侄儿都已过了小考,入了学。算起来,谌儿比谨侄儿还大一岁呢,这些年我也不敢耽误他们的功课,也该下场考考了。”陈大太太听的欢喜无限:“这就好,他们几个年岁相当,就该在一起。”

说着陈大太太就唤曼娘:“你这两个侄儿的住处,可安排好了?”陈四爷当年带着两个孩子走时,他们都还小,就住在陈四爷的院子里,现在自然要挪到外面去住。曼娘笑着道:“已安排好了,就在书房后面,相邻的两个小院子,和他们兄弟们在一起。”陈二奶奶在旁补充:“四叔四婶的院子也早收拾出来了,那些服侍的人,也是原来的老人。”

听陈二奶奶这样说,韩氏不由往陈四爷那边瞧去,陈四爷原本想说把自己的铺盖放到外面书房去,抬头却见妻子这样眼神,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开口笑道:“多谢两位嫂子了。”说着陈四爷起身对陈二奶奶和曼娘作了一揖:“我在外多年,全亏嫂子们服侍爹娘,还请受我一礼。”

曼娘和陈二奶奶忙还礼不迭,见状韩氏也起身行礼,陈大太太见眼前儿孙们个个礼仪周全,不由满脸是笑,陈四爷已行完了礼,对陈大太太道:“儿子还先回去房里,洗漱一番。”陈大太太点头:“去吧去吧,等晚上我们一家子在一起吃晚饭,连你姐姐妹妹也叫来,这都多少年了,没这么齐全。”

陈四爷不由往妻子面上瞧了一眼,接着就行礼告退。等四房这一家子退下去,陈大太太才叹道:“我瞧着,四奶奶和老四之间,实在有些…”说着陈大太太瞧见一旁的睐姐儿,忙又住了口,睐姐儿却已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低头装作不知道罢了。

既然陈大太太有令,曼娘也就让人去请陈铭眉和雪琳夫妻回来,又和陈二奶奶一起往厨房里看晚饭要预备些什么样的菜才好。等出了院门,陈二奶奶才道:“方才婆婆的话没说完,可有眼睛的人谁瞧不出来,本以为四婶子去了扬州这么些年,怎么也要和缓些,可这瞧着,竟是面和心不和之相。”

“夫妻之间,总有一些事不足为外人道。”曼娘沉吟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陈二奶奶点头,也用别的话岔开。曼娘却想的更远一些,这夫妻之间,是不是有些事情,一旦破了就再弥补不了,如韩氏和陈四爷,远在扬州无人可依傍的话,二人也早该弥补起来,而不是依旧如此。

“爷的铺盖,先放在这屋里?”回到房中,韩氏见下人们在拣点行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陈四爷,陈四爷抬头,见韩氏鬓边,依旧有银丝闪现,方才见到的几位嫂嫂弟妹,一个个都笑容满面,想来夫妻之间和原来一样相得,不由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得不到他回应,韩氏也自去打点行李,除了那些行李,还有送各房的礼物。

韩氏让人一样样拿出来,好各处分发,要紧是把陈铭眉和雪琳这两处给分出来,别的都可以晚一些。看着妻子的背影,陈四爷五味杂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到家里,地方大了,谌儿他们都到外院去住,我方才听的是和哥哥弟弟们住一起的,记得当年谌儿欺负过振侄儿,虽这么些年过去了,可你也要叮嘱他们,和哥哥弟弟们关系要好。”

韩氏的手顿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爷到现在还在怪我吗?”陈四爷的手微微握成拳,接着方道:“我没有在怪你,只是不晓得,”说着陈四爷顿住不提,只是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过了这么些年,还是这么句话。

背对着陈四爷的韩氏忍不住泪流满面,却不转身不让丈夫瞧见自己眼里的泪,陈四爷也看着妻子,晓得她又在默默流泪,可是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当年的少年夫妻,举案齐眉羡煞旁人,也不知是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样。

晚间酒席之上,众人却十分欢喜。九阿公也被用小轿抬到酒席上,虽然舌头不大方便,但一些软烂的食物和汤九阿公还是能用。外面陈四爷讲一些在扬州的事,里面酒席上也十分热闹,雪琳喝了一杯酒,回头瞧见韩氏就笑着道:“四嫂,一起喝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陈大太太第一次出场,还是十分有风韵的妇人啊。

、290惆怅

韩氏和往常一样默默坐在那里,听到雪琳这句话忙端起酒杯,两人轻轻一碰杯时韩氏忍不住道:“记得当年初嫁过来,小姑尚未及笄,而今日小姑已儿女双全。”雪琳莞尔一笑,陈二奶奶笑着看一眼孩子们那一桌才笑道:“不止儿女双全,小姑的长子这些日子也在寻亲事了,我听说你们和戚府走的近。”

提到儿女婚事,雪琳放下杯子用帕子点一下唇边的酒渍才笑着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嫂,这些日子的确和戚府走的近一些,不过儿女的婚事,谁知道缘分在哪里呢。”赵氏已经掩口笑了:“二姐姐这话说的好,不像我,心里藏不住话,遇到什么事,早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

说着赵氏大笑,陈大太太也笑了:“这多少年了,一家子都没这么齐过,今年过年,一定要热热闹闹办了。”曼娘笑着应了,接着又道:“那婆婆这里,要多拿出厚厚的压岁钱才是。”陈大太太故意把腰上的荷包一按,装作个心疼样:“连你都会晓得来我这里要厚厚的压岁钱了,这可不成,不成。”

一向寡言的陈铭眉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娘,难得高兴,您就拿出来。”陈大太太还在摇头,绯姐儿已从另一桌跑过来,嘻嘻笑着去拉陈大太太的手:“祖母,我不要,我只要祖母给我买糖吃就好。”乐得陈大太太把绯姐儿楼到怀里亲个不够:“还是绯姐儿疼我,现在你姐姐渐渐大了,不大像原先那样爱撒娇了。”

睐姐儿正在给三小姐喂点心,听陈大太太这话就往这边笑着道:“祖母这会儿又说这话,您原先可不是说,我渐渐大了,要庄重起来吗?”陈大太太不由大笑:“忘了,哎,瞧瞧,你越大,越会挑人的理了。”众人说说笑笑,十分欢喜,韩氏却知道,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宴席结束,陈铭眉和雪琳她们都没回去,就住在陈府,曼娘让人带她们各自去安置,这才回自己房里,走到半途就看见睐姐儿笑嘻嘻地走过来,挽住曼娘的手,曼娘摸摸女儿的发:“你怎么不先回房睡?”睐姐儿爱娇地往曼娘的肩上靠去才道:“娘去安排客人,我也要瞧着她们收拾那些东西,再说妹妹现在已经大了,再不要像原先一样,睡觉要人陪着。”

曼娘点一下女儿的鼻子:“怎么听起来有惆怅之意呢?”睐姐儿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娘,我只是觉得,这时光原来是这么容易过的,今儿瞧四婶子,竟已经有了白发。我突然想到,再过十来年,娘是不是也有白发了?”看着女儿满脸的孺慕之意,曼娘觉得满心都是欢喜,把女儿的手握紧一些:“人这辈子不就是这样?送走老人,迎来孩子,然后孩子渐渐长大,周而复始。”

这话里有些苍凉,睐姐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紧偎依住自己的母亲。曼娘拍拍女儿的手,也没有说话。

陈四爷一家归来,也要去见见亲友,韩老爷早在两年前就告老归乡,韩大爷夫妻也服侍公婆回乡,这京城里,已没有韩氏的娘家。而陈家来往的人家里面,有些也消失,有些是新人。这种情形,不由让人心中更生感慨。

不过换了这么些人也有好处,那就是记得韩氏当年事情的人家已经不多,韩氏也去拜望过熊三奶奶,熊三奶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对着韩氏也是十分亲热,绝瞧不出半分不是来。除了熊家,旁的人家韩氏也去拜访过,人情来往,似乎已经和原来是一样的。

曼娘知道这些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韩氏现在也和那些太太奶奶们有了交往,这给她自己儿子寻媳妇的事,想来就不用托到自己身上,免得到时又横生枝节。

徐明楠的婚期已近,曼娘也常过去帮着些,这日才从那边回来,下了车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三嫂请站一站,做兄弟的有事请托。”曼娘停下脚步转身看去,见陈四爷匆匆赶来,不由笑着道:“四叔有什么事,和你哥哥说,让你哥哥告诉我就好。”

陈四爷已走到曼娘面前,听曼娘这么说就作个揖道:“这事非要当面和嫂嫂说。”曼娘的眉微微一挑,坐在旁边美人靠上瞧着陈四爷:“四叔还请坐下慢慢说。”陈四爷并没坐下,只是搓一下手才道:“其实嫂嫂也该知道是什么事,您那两个侄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二,都是要寻亲事的年纪,我们常年在扬州,也不晓得京城里哪些闺秀好,想托嫂嫂费心。”

果然是说这事,曼娘瞧了陈四爷一眼才道:“四叔这话,只怕是托词吧?四婶子现在也常在京城里走动,怎会不知道呢?”陈四爷面上的笑慢慢收起,过了会儿才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哥和嫂子,拙荆的确在京城里走动,可我觉着,这瞧人的眼光,她远不如嫂子,才想托嫂子费心。”

曼娘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瞧着陈四爷,陈四爷不由微微一叹,终于点头:“当了嫂嫂的面,我也不说别的托词了,我是不信任她,当年的事…”曼娘已经打断他的话:“只是当年的事,这些年四婶子在扬州,没犯别的错。”陈四爷点头:“可她当年犯的错,已经够记一辈子了。”

曼娘笑了:“这就是你的不是,四叔,你若和四婶子之间再无芥蒂,你们去了那么些年,要我帮忙那绝无二话,可你们之间尚有芥蒂在,我若帮忙,寻来的亲事四婶子未必喜欢,那时好好的姑娘嫁进来,不得婆婆喜欢,到时岂不害了人家?四叔,我知道当年的事你记了许多年,可朝廷还有个赦旨,或施恩或已改好,没有个一辈子拘了人家的事。你是男子,自然不在意这些,可四婶子是女子,常年生活于内宅,你明晃晃地把这摊开给大家瞧,到底要四婶子怎么活?”

陈四爷被说的低头,曼娘见他不言语,晓得他们夫妻之间,这裂痕也有五六年了,不由叹一声:“四叔,我晓得,你是羡慕你哥哥弟弟们,个个家宅都是宁静和美的。你也愿你的家宅是这样的,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不是只有妇人一个想好就好。”陈四爷长叹一声道:“嫂子的苦心我做兄弟的晓得了,只是这件事,我总要…”

说着陈四爷停口,这么些年,初时的愤怒里,对妻子犹自有期盼,搬去书房里的日子,期盼着妻子含笑走进来,和自己说说从前的事,是她错了。可后来,这种期盼慢慢消失,接着就变成冷淡,既然她认为,她做的没有错,全是为了自己,那就由她去罢,横竖做丈夫的,该为国效力,这些内宅事情,就全交给别人去管。于是毅然决然去了扬州,公务之余课子读书,觉得这种生活还是十分好,听到妻子来扬州的消息,那时心里也不是没有期望的,期望她能和自己软语娇言,说说这些年的话。

可见了又怎样?还不是伤心,她只是为儿子来的,主动说要为自己纳一房美妾侍候,可她从不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些。这么些年也就这样过来了,从当初的夫妻恩爱到现在的相敬如冰,每日所说的话不外就是那么几句。陈四爷不由低声道:“可她不晓得我要什么。”

曼娘淡淡一笑:“那你和四婶子说过没有?”陈四爷沉默,曼娘了然:“四叔,夫妻夫妻,本就要互相说说的,而不是闷在心里。”或者吧,陈四爷又是一笑,对曼娘拱手一揖:“嫂嫂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要嫂嫂烦心。至于她那边,我会和她说的。”

说完陈四爷离去,曼娘沉默一会儿才起身继续走,秋霜急忙跟上,对曼娘小声道:“奶奶,您又何必对四爷说这么多,就算说了,四奶奶改了,她也未必记得你的好的。”曼娘这些日子有些累,脚步放慢一些伸手让秋霜搀着才道:“原先孩子们还小,现在渐渐都大了,到时各自嫁娶。若是你四奶奶还是像原来一样,出了什么事,都不一样要来寻你三爷或者你三少爷帮忙?有些事,现时瞧着是白做的,日子长了才晓得,对自家是极有好处的。”

秋霜哦了一声:“奶奶的意思,是不是要放的长远些,而不是只晓得面前这些小利。”曼娘笑了:“孺子可教。”秋霜一张脸登时红了:“什么孺子,奶奶,我的大女儿都九岁了,连她都已经开始懂道理了,我还是什么孺子。”

曼娘又只淡淡一笑,进了陈大太太上房,陈大太太房里今日并不热闹,曼娘进去时,只有个小丫头坐在榻前,给陈大太太捶腿,听到曼娘的脚步声,陈大太太睁开眼让小丫头出去才对曼娘道:“老了,吃完午饭不一会儿就哈欠连天,让孩子们都出去了。你这是从亲家家里回来?”

曼娘拿过小丫头放在一边的美人拳给陈大太太轻轻地捶起来,笑着应是,陈大太太不免要问问都预备的怎样,听到预备的不错,这才道:“说起来,睐姐儿明年就十五了,这个年岁就算在家多留几年也不小了,她的婚事,我知道你虽上心,可这天下哪有什么正经十全十美人家?”

曼娘应是才把方才陈四爷和自己说的话说出,听完陈大太太也就先把睐姐儿的婚事放在一边,叹气道:“你这个想法很对,这婆婆和儿媳不对付,虽说婆婆有管教儿媳之责,可太刻薄,怎么也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行事。再说我们这样人家,娶的媳妇自然也是差不多的人家,传出个薄待儿媳的名声,亲家寻上门来,这不是结亲是结仇,那几辈子的脸,全都丢尽了。”

、291成婚

若不是为了脸面,当初对韩氏也就不会这样,曼娘心里了然,这才又道:“媳妇瞧着四叔的神情,对四婶子更多的只怕是…”说着曼娘顿一顿,陈大太太已经道:“我的儿子我怎不明白,只怕他觉得,四奶奶该明白他,也不知道他们这个闷葫芦,什么时候打破,不然的话,我就算闭了眼,也对他们不放心。”

说着陈大太太就用手揉一下头,曼娘又笑道:“婆婆是个好婆婆,说起来,当日韩亲家那边,也有些太过娇惯了。”这是曼娘头一次说到韩家的不是,陈大太太点头,这是症结所在,只是离了娘家那么多年,韩家现在也离开京城了,不晓得韩氏心中会怎样想?过了会儿陈大太太才道:“由他去吧,小舅爷成亲,来贺的人定非常多,你好好瞧瞧,不光是你那两个侄儿,连慎儿,也该寻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