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五磕头道这都是小婿的心意。吴老爷扶他起来道:“女婿还是半子呢,既认我这个爹我就不能不顾着你们的小日子。”

本来吴大姐回来也想见见二姐,听说跟着回段家老宅那边去也可惜得直叹气,只好把给二姐做的衣裳什么的留下,还有一套小孩子的小衣裳和小鞋袜。

吴冯氏说着就拿出来给二姐看,二姐拿着笑道:“给我这个干什么?”

吴冯氏按着她的额头说:“傻丫头!这是你大姐的心意,回去你把这个放在枕头底下就行!”二姐这才知道这是招儿子用的,那小衣裳跟烫手似的赶紧放到一旁,却又忍不住去看,觉得那针脚绣样怎么看怎么好。

吴大姐在吴家时吴冯氏发现她有了身孕,一问才知道已经有了三四个月了。聂五喜得两眼放光,当着一家大小的面就盯着大姐不放,一屋子人都取笑他,他也不管。

吴老爷又笑着说是给外孙子的礼,拿出了二十几亩的良田的田契给了吴大姐。

聂五哪里不知道这是吴老爷千方百计的贴补他们夫妻,心中更加觉得跟吴家亲近。住了快在半个月了还不肯走,吴老爷催着他起程,他悄悄给吴老爷跪下哭道说不想再回去那边了,说新太太的儿子一天天长大,聂老爷也根本不管他了,他在那边连吴大姐都要受委屈。

吴老爷扶他起来劝道:“亲父子哪里有隔夜的仇?再说那个也是你弟弟,他还小呢。等他长大成才还有多少年呢,你也不用这么想,你爹日后还是要靠你。他那么多儿子,也就你在他身边不是吗?”又劝他多跟聂老爷亲近,说:“继母是继母,横竖不跟你相干。”见聂五仍是哭,吴老爷叹道:“实在不行,你就还带着大姐回来!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住你们!这样成了吧?”

聂五得了这句话才带着大姐走了。

吴冯氏叹道:“大姐那边也是一堆事,她那个公公婆婆真是越老越爱作怪!”

见已经敲过三更,吴冯氏道:“还是先睡吧,明天让你见见敬泰和敬贤。”

吹了灯后二姐挤在吴冯氏的被窝里问道:“小弟弟起名字了吗?叫什么?”

吴冯氏皱眉道:“你爹倒是取了一个,叫敬宗。我怕这名字太大压了那孩子的福气,想着再给他取个小名。”说着拍拍二姐哄道,“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敬泰就跑过来了,冯妈笑道:“大爷起来的倒早!只是太太和二姑娘还没起呢。”

吴冯氏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声音坐起来扬声叫冯妈妈进来,又笑道:“让那小子先去陪他弟弟去,我们这就起来了。”

敬泰昨天晚上就听说了二姐回来的事,可是天太晚了就没过来,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跑到吴冯氏的院子里,听见里面这么说高声笑着喊道:“娘!二姐!你们可快点!”

吴冯氏笑骂道:“这孩子!”

二姐也爬起来了,打着哈欠说:“敬泰也真是的,一大早就过来。”

吴冯氏笑道:“这小子之前就盼着你回来,过了十五还见不着人就说要跑去接你,还说段家必定是欺负你了才不敢让你回来的。”

二姐笑:“段家哪里敢欺负我?我也不是那好欺负的人啊?”

吴冯氏眯眼笑道:“小心牛皮吹破了!回头我可要好好问问你在段家的事!”

二姐僵笑道:“……娘说的哪里话?就是我不说实话,还有张妈妈她们呢?难不成都不说实话?”

吴冯氏按着她的额头道:“你就编吧!你那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学得跟你一个样,只会捡好听的说!”

等到摆早饭时吴老爷也过来了,敬泰抱着敬宗也过来了,二姐没见着敬贤,问吴冯氏,她道:“敬贤跟着先生学习呢,住到前院去了,等晚上了再叫过来让你看。”

一家人吃过早饭,吴老爷领着敬泰出去办正事,吴冯氏带着敬宗跟二姐坐在屋子里闲话。

二姐把在段家老宅过年的事学了遍,叹道:“一家里也没几个人,偏偏能折腾成那个样子!”

吴冯氏摇着扇笑道:“都说麻雀小,五脏全。你可别小瞧段家这么几个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慢悠悠的说,“之前也不过是个摆摊卖布的,要说段家老太爷也是个能干的人。硬生生让他挣下这么一份家业,只是看子孙的模样到他这一辈起后面就没人了。”又对二姐笑道,“这些你都不必管,跟你都没什么关系。浩方是他们家三房的老二,轮到哪一个也不会轮到他。他又是个肯上进知进退的,日后你们就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

二姐听吴冯氏话里的意思,倒像是知道段家的事似的,凑过去追问道:“娘,你知道段家?”

吴冯氏摇着扇子说:“怎么不知道?当年段老太爷拿了家里的钱跑到南方去把一家大小都扔下的事可是让人念叨了好几年,都说他在外面赚了钱不会回来了,又说他让劫道的杀了,早就死了。那时候你家那个老太太住着人家的房子却没钱给租金,有人来收钱就带着几个儿子坐地上哭。后来段老太爷从南边把钱送回来才好些了,再加上你那个大伯也是个能干的。老太爷卖了最赚钱的两个铺子又裹了家里的钱跑了,他倒硬撑着把剩下的一个铺子做活了。后来要不是段家老二把他赶到南边去,说不定段家的铺子不止现在这几个呢。”

二姐掩嘴惊呼:“是二老爷把大老爷赶到南边去的?不是说是老太太让他去叫老太爷回来吗?然后他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吴冯氏笑道:“谁家好好的日子不过往南边跑?又不知道能不能找着老太爷?段浩方他大伯管着铺子赚着钱过得好好的,干什么想不开往南边去?他这一走铺子怎么办?”

二姐这才明白为什么大老爷去了南方就不回来了,必定是因为就算他回来这铺子大概也早让二老爷占去了,就是不占去只怕也剥了好几层皮了。这样算起来他还不如留在南方呢。

吴冯氏笑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段家那个老太太偏心二儿子就把大儿子赶到南边去了。后来你那个公公也带着一家子搬出来了,撑着两间旧铺子慢慢过了起来。他那会儿还想请你爹吃饭,后来听说他有个儿子我才托人认识了你的婆婆,这才见着了浩方那孩子。”说到段浩方,吴冯氏笑着瞟了二姐一眼。

二姐脸上一红,扯着吴冯氏要她接着讲。

吴冯氏笑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婆婆那个人吧,心眼多的不够使。”

二姐哂道:“还真是这么回事!”说着就笑起来。

吴冯氏拿扇打她笑道:“小丫头没规矩!这话不能你来说!”话没说完自己也笑了。

笑了阵二姐叹道:“……还是咱们家里好,没那么多事。我觉得这人一多事也多。”

吴冯氏笑着不接腔,半天才说:“人多了事怎么能不多?你看着是咱们家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以前不好过的时候是你没赶上。”

这话说到这里吴冯氏就不肯再说了,又叫来冯妈问二姐那边的屋子收拾好了没?今天晚上她自然还是要回到以前的屋子去住。

等冯妈笑着说屋子都收拾好了,张妈妈几个人正在往里腾东西时,吴冯氏笑着让她出去,又跟二姐说:“你身旁那些人好用不好用?有没听话的没有?”

第 119 章

二姐听了心里就咯噔一下的,想起那些事在吴冯氏面前就觉得特别丢脸。有心要遮掩一下,想来想去也就卖了的仙梦可以拿出来说一说,就道:“……有个预备下的通房不老实已经让我给卖了。”

吴冯氏点点头,细问道:“其他几个呢?听说红花嫁人了,嫁的是谁?怎么你刚进门就把自己的丫头嫁了?”二姐想起来,觉得这事倒是办得不错,就给吴冯氏学了遍,说:“张妈妈几个也是为我想,哄着红花嫁了出去。我倒是不想让她那么早嫁的。”

吴冯氏一听就摇头道:“这么说这事你之前一点也不知道?是她们都安排好了才告诉你的?”

二姐这才回过味来,看着吴冯氏啊了声。

吴冯氏气得直摇头:“你个傻孩子!在家里也见你是个有主意的,怎么一出门倒全听别人的了?这丫头怎么嫁,什么时候嫁,你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只会听着婆子们哄着你办?”

二姐这才醒过味来,知道自己这一点是做的不够好,连忙凑过去劝吴冯氏道:“娘别生气!”

吴冯氏气道:“我哪里是生气?我是为你着急!虽说你在段家不是当家奶奶,但段浩方那边一屋子的事都要你来办。现在你就由着婆子丫头们摆弄,日后再进来一个两个的你要怎么办?你自己心里也要有点数才成!比方说红花的事,这丫头敢背着你找了人家,不管她以前怎么好,当时就该打一顿好好教训!这样日后难保她们不会爬到你头上来!”

二姐怔怔的听着,吴冯氏又说:“你在家里自然有我替你撑腰,可出了门这一家大小上下的事你自己都要管起来。丫头婆子越是跟你亲近,越容易蹬鼻子上脸。仗着跟你从娘家过去,就是她们自己也会高看自己一两分的,外人瞧着也会高看她们。要是连你都捧着她们由着她们,日后连你的主她们都敢做了!”

二姐想一想出嫁以来的事,张妈妈她们几个要说做她的主是不敢,但有些事她这个当奶奶的也的确是被瞒了一两分。别的不说,青萝那件事就是个麻烦事。红花就那么大胆敢瞒着她,要是早一步发现只怕青萝也早就被卖出去了。

当时那个样子,她不但不能卖青萝,还要怕几个丫头反了她。那一会儿二姐心里是有点不是滋味。出门以后她对这些丫头比以前更好了,就盼着她们能帮她,偏偏就是这些人弄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冯氏看二姐的神色就知道她多少明白点了,叹道:“你要记住自己是她们的主子,也要让她们记住这一点!记不住就打到记住为止!这个绝不能姑息!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

二姐听了就想把青萝的事告诉吴冯氏,想让她帮着拿个主意,可又觉得自己要再想想,她先拿个主意出来再去问吴冯氏会更好些。

冯妈领着小丫头捧着新做的被子褥子帐子往二姐出嫁前的院子去,一进门就看到张妈妈正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院中洒扫,又见红花领着人在里屋打扫。见她来两人都迎上来,这个说啊呀好长日子不见了,那个说老姐姐我可真是想死你了。互相拉扯着进了里屋,交待小丫头们把东西送进去,冯妈妈坐下笑道:“太太让我过来看看还少什么东西不少?”

张妈妈笑道:“老姐姐说的哪里话?东西都是现成的,一样也不少。”

红花捧了茶过来,张妈妈接过来送到冯妈面前。

冯妈赶紧站起来接,上下打量着红花笑道:“没想到姑娘这一出门连着你也嫁了,真是件喜事呢!”一边说一边褪下手上的一只半旧的镯子递给红花道,“也算是贺了你的好事,可千万别嫌弃才好!”

红花连忙蹲了个福双手接过来笑道:“哪里敢嫌妈妈的东西不好?”一边说一边赶快戴到手上。

冯妈扯着红花笑问:“你男人是干什么的啊?上回你张妈妈回来也没细说,我也是听了一半。听说是一家老小都在段家?”

红花就把宝贵的叔叔伯伯爹爹一大家子的事学给冯妈听,冯妈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这么一大家子亲戚!”又拉着红花问,“他是怎么看上的你啊?我们红花又能干又漂亮,谁娶了你都是有福气的!”

张妈妈的笑脸僵了,这才知道冯妈是为什么来的,连忙扯道:“老姐姐,听我给你细说!”一边说一边给红花使眼色让她去关门。冯妈妈就坐在那里笑眯眯的也不催,等红花关了门回来站在张妈妈后面,张妈妈这才把事情源源本本的给冯妈学了一遍。

冯妈皱眉道:“怎么说红花那口子原本看上的青萝?那怎么最后嫁过去的是红花?”话音未落又气道,“张妈妈不是我说你!姑娘屋子里的丫头是让人随便挑的吗?像这样的你就该一早回了亲家太太打了那人出去!姑娘带进门的丫头倒让人跟大街上挑萝卜似的捡来捡去,像个什么样子!”

张妈妈吓得赶紧站起来弓身道:“老姐姐说的对!都是我糊涂了!”红花早就跪在一旁头都不敢抬。

冯妈也不叫她起来,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问张妈妈:“那后来呢?怎么嫁过去的是红花?”

张妈妈道:“……我是想着,红花的年纪大了,所以就……”

冯妈哂道:“原来还是你做主嫁了红花?嫁了姑娘的丫头?”

张妈妈一听这话音不对,知道冯妈是替吴冯氏来的,吓得也跪下了,急道:“……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冯妈啪的一声拍桌道:“那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张妈妈吓怔了,红花眼看见瞒不住,又知道二姐就在吴冯氏那里,反正纸包不住火,一咬牙干脆就把青萝的事说出来了。

张妈妈哪里知道里面还有这一出?这事闹出来的时候她早就回了吴家了,听到红花说青萝的身世时已经吓呆了,从小跟着二姐的丫头里居然混进了这么个货色!要是让吴冯氏知道了她们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她越想越害怕,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失禁了。

冯妈一开始还带着笑听,后来越听脸色越坏,最后惨白着脸站起来哆嗦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张妈妈和红花说:“……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也敢瞒着姑娘和太太!都不要命了不成?”

张妈妈吓得涕泪横流拼命摇头冲着冯妈说:“我不知道啊!这群丫头的事我是真不知道啊!”

冯妈哪里信她?冷哼一声斜眼看她说:“姑娘屋里的事你不清楚谁清楚?这事不找你找谁?”

张妈妈就扑过去抱冯妈的腿,哭求道老姐姐你救救我!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冯妈哪里敢接这样的事?跺脚道:“这会儿了说这个有什么用?以往在家里看着你也是个能干的才让你跟了姑娘出去!怎么出去了倒糊涂了?这事谁能救得了你?谁能做得了这个主?”

张妈妈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吓得腿软,哆嗦着扯着红花说:“这几个丫头大了我也管不住了!都是她们瞒得我!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就一头碰死去!也不跟着姑娘出门去给姑娘惹祸了!”她现在恨不能活吞了红花!这样的事她既然知道了就该悄悄的告诉她,早早的把惹事的青萝和那几个丫头都远远的卖掉才对,怎么能瞒着人还将她们留在姑娘屋里?这不是找死吗?

冯妈上前一巴掌呼到她脸上,骂道:“你还有脸嚎?跟我见太太去!”

张妈妈让她打得再也不敢出声,捂着脸避到一旁。冯妈看旁边的红花倒是一脸平静,冷笑道:“好丫头!不枉姑娘养你一场,你就这么回报姑娘!怎么着?这会儿了还不怕?是不是想着横竖也嫁了段家的人,吴家如今拿你没办法了?”说着一脚踢到红花心口,骂道:“你就是嫁到天边去也是吴家的下人!”

红花让她踢得一歪,心腹处一阵剧痛却不敢呼喊,脸色煞白额冒冷汗道:“……妈妈说的是,红花断断不敢这么想!”说着磕头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求饶,只求妈妈为张妈妈求两句情,这事是我瞒着张妈妈的,她并不知情。”

冯妈打量了她两眼,道:“你倒是个知恩的,这事我不敢管。你们跟我去见太太,只听太太怎么处置。”一边说一边到外屋开了门,院子里的小丫头早就听到屋子里吵闹哭叫得一团乱,个个都怔怔的站在院子里。

冯妈叫了两个过来跟着,也不敢绑着她们,这事太太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处置,就是为了姑娘的名声也不能张扬出去。就这么押着她们到了吴冯氏的屋子。

吴冯氏和二姐正在屋中闲话,就听外面说冯妈跟张妈妈并红花过来见太太。

二姐的脸色立刻不对了,就猜是青萝的事让人问出来了!要站起来出去又看着吴冯氏的脸色缓缓坐下。

吴冯氏心知有异也不说破,放下茶道:“让她们进来吧,不相干的人都躲远点!”茶碗重重磕在桌上!

二姐的心跟着吴冯氏的话也是忽的急跳了几下,这边张妈妈鼻子眼通红一脸狼狈身后跟着红花掀帘子进来了,冯妈跟在后头掩上了门。

吴冯氏打量着这两人,笑道:“这是怎么了?受了多大的委屈哭成了这样?冯妈快叫小丫头拿手巾来给张妈妈好好洗洗!这副模样出去可丢人呢!”

张妈妈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红花跟着跪下。张妈妈拿头磕得地上咚咚脆响,哭道:“太太!太太饶命啊!太太饶命啊!”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坐在一旁边的二姐,吴冯氏似笑非笑的瞟过去一眼,吓得赶紧低头,想扯着二姐帮着求情的胆子也没有了。当着太太的面去扯二姑娘,就是再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啊。

屋子里只听得张妈妈的哭求和磕头声,吴冯氏半搭拉着眼皮也不看她,冯妈站在一旁脸色分毫未变。

二姐瞧着这一幕才算真正瞧见了吴冯氏管家的威风劲,就这么不说不动就能吓得张妈妈跪地磕头,自己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往常张妈妈和红花都是自己屋子里头一份的亲近人,二姐总给她们存着几份体面。在旁人面前重话能不说就不说,有意无意的护着。偶尔喝斥两句就行了,板子是从来没打到她们身上过。让张妈妈这么鼻涕眼泪齐飞的使劲磕头更是不会了,往常她就是行礼也只是曲曲膝盖弯弯腰的事。

二姐想起吴冯氏刚才说的话,跟着她从娘家过去的人就是她们自己也会高看自己一两分,外人瞧着也会多给她们几分面子,若是她这个当家奶奶也捧着她们,日后就是她的主这些人也敢做了。

仔细想想也确是这么回事,嫁丫头的事就是张妈妈几个婆子做了她的主,之后青萝的事是红花做了她的主。照这么下去,只怕日后别的主她们也敢瞒着她做了。

二姐存了这个心思,自然就不肯为张妈妈求情了。只等着看吴冯氏怎么处置日后好学个一两手,亲近的丫头婆子要怎么管教也是个为难的事,重了伤了脸面情份,轻了她们又记不住教训。

吴冯氏也不管,由着张妈妈磕头,见都磕出血了才啧啧道:“这是怎么了?没头没尾的说这么一通,就是有什么事我看着你们姑娘的份上也断不会难为你的。”又叫冯妈,“还不快扶起来?”

冯妈答应着过来扶,张妈妈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把红花嫁人的事学了一遍,道:“老婆子只是想着二姑娘刚嫁进去,那边院子里没咱们一个人。红花这丫头年纪又大了,一向也听话能干,要是能跟那个管事结了这门亲,日后姑娘在段家日子也好过些!老婆子是绝没有想背着姑娘自己做主的意思啊!”说着连连磕头。

第 120 章

吴冯氏笑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再说不过是嫁个把丫头,我还能怨你不成?快别哭了!冯妈赶紧扶起来出去洗洗脸!”

冯妈又过来扶,张妈妈这回怯怯的看着吴冯氏,慢慢站起来,却紧接着扑通一声又跪下,拼命磕头把青萝的事也给说了,然后就是哭,又不敢大声嚷,膝行几步想去抱吴冯氏的腿又害怕的停下,仍是不停的磕头,口口声声只是说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那群丫头可是骗死我这个老婆子了啊!!”她真是又恨又难受,没想到活了一辈子,到了了却让一群小丫头把她给耍了,这样大的事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哪怕早知道一步呢?早早的把青萝卖了,把知道这个事的米妹七斤也都卖了,这会儿就是见了吴冯氏她也没多大错了,现在可好,她还想在吴家养老呢,这下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红花只是跪在一旁僵着,张妈妈哭骂到极处扯着她又打又撕的她也不还手,还是冯妈拉住了,说:“太太跟前你也敢这么胡来?不嫌难看?”张妈妈这才住手了,只是跪在那里哭。

二姐看她在地上滚得一身灰,又见不知是洒了水还是什么的裙子像在泥里滚过似的都快看不出颜色了,她又哭又磕头的,脸上胭脂晕开,和着灰土泪水鼻涕胡成一团。算是一点都不像那个体面的婆子了。她看看吴冯氏,想求情又张不开嘴,吴冯氏也根本不看她。

吴冯氏看着张妈妈这副样子,又看跪在旁边的红花,给冯妈使了个眼色让她带张妈妈出去。

张妈妈见冯妈过来拉她出去,吓得赶紧抬头看吴冯氏,这是要卖了她?这下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谁知吴冯氏只是笑眯眯的说:“瞧瞧你的样子!赶紧跟着冯妈出去换身衣裳洗洗脸!你这样走出去丢的可是你家姑娘的脸。”说完转头看二姐,道:“是吧?二姐?”

二姐反应过来赶紧笑着点头,看着张妈妈笑着说:“可不是?张妈快出去收拾一下吧。”

张妈妈这下是糊涂了,冯妈不等她再想明白就硬拉她起来扯着往外屋去,小声说:“太太这是饶了你了!还不赶紧出来!”

张妈妈这才吓得踉踉跄跄的跟着冯妈出来,转到旁边的小屋里,冯妈让她在这里等着,出去让小丫头回她家拿了她的衣裳过来给她替换,又打了水过来让她洗脸,重新收拾干净后说:“这是太太宽大,你就记着这份恩吧!就像你办的那些事,打板子都是轻的!也不想想你那把老骨头?怎么就能这么糊涂呢?那些小丫头往常出点什么妖蛾子你不是都知道吗?怎么这回倒让她们给瞒住了?还是这么大的事!真是糊涂死了!”

张妈妈收拾干净了坐在那里仍在哆嗦,听了这话强笑道:“……是我糊涂了。”心里却想,这谁能想得到呢?一边又把红花在心里狠狠埋怨了一通,恨不能再把她抓过来打一顿,一边又想等回了段家,她一定立刻就把青萝、米妹和七斤都卖掉!卖得远远的!让她们这辈子都休想回来!

等她们出去又关了门,吴冯氏对二姐说:“这一大早上的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出去转转?”竟跟没看见跪在下头的红花似的。

二姐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顺着她的话笑道:“那就出去转转。”说着滑下炕,红花赶紧膝行过来给二姐穿鞋。

吴冯氏打量着她笑道:“还是你这个丫头好,又知道体贴人又知道进退分寸。”

红花听着这话心中猛得一跳,脸顿时吓白了。这是在说她?

二姐伸手如往常一般撑着她的肩慢慢站起来笑道:“红花打小跟我一块长,自然比旁人更贴心些。”说着悄悄拍了拍红花的肩。

红花让二姐这一拍倒像把她的心给拍回了原处,倒是松了一口气。

吴冯氏拉着二姐走出屋子,笑道:“既是这么个好丫头,日后你可要多使唤才成。”

二姐笑着答应,两人走远后红花才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胸口大喘气,惶惶然竟觉得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太太只问张妈妈的错,却不来问她,这自然是瞧着姑娘的面子,必定是来之前姑娘就替她求过情了!或者,是以为这事是张妈妈自己做出来的?与她无关?她坐在地上胡思乱想,连站起来都忘了。

吴冯氏跟二姐就在院子里慢慢散步,走着走着转到了二姐以前的院子中,一院子的小丫头纷纷弓腰跪地,这院子里的管她们的头两个大人物刚刚被太太屋子里的冯妈带走,让这些小丫头们倒都有些心怯胆战,看见吴冯氏和二姐过来立刻加倍小心的侍候她们进屋坐下喝茶,然后都避了出去躲了老远。

吴冯氏进屋坐下端起茶抿了口说道:“张妈是个老人精,她年纪大了又是从小养着你的,本来想让她跟你过去好帮着压着阵,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如今既然你带着她回来,我就把她留下了。对外面只说是留她在吴家养老。”

二姐轻轻答应着。

吴冯氏又叹道:“红花嘛……我看她倒不至于有什么歪心,只是既然嫁了段家的下人我也不好不让你不带她回去。只是你要记得,这女人一旦嫁了人这心就变了,慢慢的自然会向着男人去。红花这丫头虽然以前看着跟你好,如今你可要打个折扣来才行。不能再一门心思的向着她了。你屋子里的丫头也多,不如就提拔了别的人上去好听你使唤。”

二姐迟疑了下,慢慢答应了。

吴冯氏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不舍得她,打小你待她的情份就不同。我也知道那几个后来的丫头你喜欢归喜欢,却仍是比不上她的。你这丫头就是爱念着老人的好。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还有一个你要明白,这人越是熟了,越容易失了分寸。下人婆子尤其如此,你要当家就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你老念着过去的情份厚待她们,须知她们眼中的自然是金银更好些。”

吴冯氏拉着她的手叹道:“这人情啊,近一分就要退三分才能长久。你常常远着她,等你偶尔近那么一回她才能记住你的好。你若一直离她都是近的,偶尔远一回她或者就记恨上了。人心都是这样的。”

二姐听明白了,也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什么。出了门后她是一门心思觉得娘家带过去的人亲近,她这么想,平常自然就软和的多了。

吴冯氏又说起了青萝的事:“这个丫头着实难办。按说她也只是在她以前的爹娘手里养过,倒也没弄脏了身子。只是这名声实在是不好听。要是让人知道从小跟在你房里的丫头中有这么一个货色,就是连你也要看低几分的。”

二姐正专心的听着,青萝的事本来就是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如今这世道女子的名声大过天,她对青萝真如一块热腾腾的红薯捧在手中,想丢开吧舍不得,想留着吧又烫手。在娘家时倒还好说,悄没声的就掩过去了,配了或者移到别的屋子里去都行。如今她嫁了人,旁人无事还要搅起三分浪呢,何况是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就在她屋子里呆着呢?

吴冯氏笑道:“你大约是不知道的,这姑娘丫头之间也有那不清白的。外人瞧着这当个笑话玩,可放到自己身上就不好听了。”

二姐一听这个立刻僵了,一张脸上阵红阵白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默默低头捏着衣角袖口。

吴冯氏见她这样,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只当听过就算。日前你没嫁人,这等闲事我也不好讲给你听。如今倒是该让你知道,既嫁了人就该通了人事,就算是还没圆房你也早就梳起了妇人髻。旁人瞧着你自然就多了那么一两分不尊重,凡事倒爱多嚼两句舌头根子。”

二姐一边听心里一边嘀咕,不知怎么的倒想起了上回段浩方说的那两句话,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可后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他们两个正在床上,好端端的他怎么提起红花来了?

吴冯氏见她脸红,怕她不爱听就说:“这房里的事当时你出门急我也没教你,趁这会儿多跟你说两句让你也明白些,省得回头让人害了也不知道。”

二姐听着这话里的意思不对,抬头望着她。

吴冯氏笑道:“往常也没什么,只是青萝既然出身那种地方,免不了就让人多想一二。旁人说闲话只图嘴上痛快,哪里会去管她当时有多少年纪,晓不晓得那些污糟事?丫头本来就是房中的玩意,往常陪着姑娘小爷们闲话逗闷子,有那家风不严的就会在帐子里做些污糟事出来。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这面子上到底不好看。”

二姐听得已经是呆了,望着吴冯氏结巴道:“……会、会是这样?”她往常以为只会有人说她不正经,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第 121 章

吴冯氏见她害怕,拉着她的手劝道:“房里的事没有还让人说出几分来,人都是嘴贱的,个个说的好像亲眼瞧见似的。你从小养在家里,兄弟又都还小,你自然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说着拉她凑近,小声道,“别的不论,我只问你段浩方在没娶你之前房中可有人?”当然是有的。二姐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她也并没有亲眼见过段浩方房中有没有人,只是那么猜,倒像理所当然似的。他原来房里的那个大丫头后来改了名字叫兰花的,她往常并不爱亲近她,多少也是心里有些别扭。看着她总是觉得之前她跟段浩方也是有点什么的。

吴冯氏道:“就是这么回事。那青萝原来是什么出身要是让人知道了,未免要说你不庄重。一个丫头有什么好说嘴的?自然是你这个当家奶奶更值得说了。她又是一直在你房里的,免不得让人编排出一两句来,你倒还蒙在鼓里。”

二姐傻了眼,已经是信了八九分了,还嘴硬道:“……也不至于就是如此吧?”

吴冯氏笑道:“难不成旁人说你的闲话还要挑着来?还不是什么痛快说什么?”她倒不怎么当成一回事,道,“你是年纪还小,房都还没圆倒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只是那段家不过是个囫囵个,什么都要讲究又什么都讲究不起来。要是那规规矩矩的人家也不至于兄弟几个为了那么点钱就闹得这么不成样子,这回听说你过年跟着到那边去了,我就怕出点什么事。”

二姐想起段浩平屋子里的那个不正经的妾,又想起在段章氏屋子里侍候段老爷病的时候他就跟着妾在屋子里荒唐,又想起兄弟一家子在老娘的病床前就快要打起来,妯娌兄弟扯在一起乱七八糟。

这在吴家都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她住在吴家这几年都没见过。

吴冯氏叹道:“凡事宁可自己多想一分,也不要事到临头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样的人家我都宁愿你躲在院子里不出来了,怎么着也要熬到生下儿子再说。”

二姐苦着脸,算是明白为什么当时段浩方非要提起红花了,道:“娘的话我听明白了。就是房中的丫头也不可太亲近了,不然也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吴冯氏拍手道:“正是这么回事。那个青萝你回去了就处置了吧,看是移到外边屋子里去也好还是配了出去也好。万不可再把她留在房侍候了。她打小在那种地方长,也不知道学了什么歪歪道道的东西,要是让段浩方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若是只厌了那丫头倒好,要是牵连到你身上不就坏了?”

二姐长出一口气,的确是这么回事。有时疑心这种事是说不清楚的,他要是心中有了想法又不肯说出来,她也无从知道。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受了冤枉可怎么办?日后就是跟丫头也绝不能太近了!

二姐在吴家住了三天就被吴大山给送回去了,到底是嫁了人的,在娘家住久了也不好看。吴冯氏又是哭得两眼红肿,跟二姐头回出门时一个样。二姐这边跟吴冯氏说完话出门,那边上了车才敢掉泪。车快走到城里时吴大山隔着帘子道:“擦擦泪吧,一会儿就到了。”

二姐闷闷的答应着。红花早就提了半罐冰凉的井水放在车上,听见这话就赶紧绞了条手巾要给二姐擦脸,二姐避过她的手接过来抹了脸道:“没事,一会儿就好。”

张妈妈这几天都没过来,听人说是让她侄子接走了。红花在吴家这么些年都没听说张妈妈还有个侄子,听说是远房的。她也不敢多问多打听,今天早上上车时没见人过来,红花提都不敢提一句的就上了车,心里倒是明白点了。姑娘再小也是主子,往常在家里姑娘待她好,待她亲近是情份。出了门就不一样了。往常红花倒总是替二姐做上一半的主,就是院子里的丫头也是她管着的多些,二姐的东西也是她操心的多些。就是外面的事也是她先替二姐想好了才递到二姐跟前,有时也是跟张妈妈等几个婆子商量,完了才告诉二姐。

以前都没有多想,如今张妈妈这事一发才让红花醒过神来。姑娘对她再怎么好,她也要自己记住分寸才行!不然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心就大了。像青萝这件事她也是怕姑娘处置不了才自己自做主张瞒下来的,如今想想,就是她怕姑娘不好处置也可在旁边多帮着点,而不是自己什么都做了才去告诉姑娘。

红花心里这样想,行止间就少了那么几分亲热劲。二姐发现了以为她是因为青萝事发害怕了,觉得误打误撞也算是件好事。又想回到段家就要办青萝的事,不如先问问红花的意思,看那青萝往常有没有可心意的人?二姐还是想将她配出去而不是移出屋子。她觉得青萝这人没什么,就是出身是件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