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守却道:“怎么又病了?这会儿家里正忙着,到处都是客人,先不要请大夫,明天再去。”说完他就回前头去了。

董芳云让他一说又没了主意,转头回去,掉着泪看顾昌隆,熬到宴席散了,客人都走了,她又想去请大夫,段浩方皱眉道家里今天忙成这个样,现在正忙成一团收拾,你就不能不来添乱?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睡一觉就好了!

她就又回去了,看着昌隆这烧就是下不来,到了半夜她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了,让她的丫头去找二姐。那丫头还不傻,没敢半夜去敲三房的门,而是跑出去找到宝贵家,叫出红花说了这个事,红花主意大,略略一想就让丫头先回去,然后让宝贵去请大夫,她现在去见二姐。

二姐知道了就赶紧起来,她这屋点了灯很快另外两个屋的灯也都跟着亮了,段老爷自然遣人来问,看二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二姐也没瞒着,直说了。

段章氏一听倒是想抱怨两句,他们三房跟大房已经势如水火了,现在大房的孙子病了,却是三房的人去请大夫,这成什么了?这不更热闹了吗?可她看着段老爷的脸色就是不敢开这个口,魏玉贞一听却看着二姐说:“大嫂这下可不得急坏了吗?要不,二姐,我陪你去一趟!”

段章氏一看,什么时候她倒是跟二姐一条心了?

二姐看着段老爷。

段老爷左右看看,对二姐说:“既然你大嫂找着你了,你就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停了会儿又道,“你先去,要是不行,再让人来叫我和你娘。”

二姐答应了声,不管段章氏发呆的盯着段老爷看,回屋收拾了些东西就跟魏玉贞往大房那边去了。

董芳云的丫头就守在院子门那等着人,见了就赶紧迎二姐进去,董芳云在昌隆的屋里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了二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时大夫也到了,宝贵请的人,天虎开的门,一点都不小声的进来,动静一大,杂七杂八的又夹着生人说话,很快的大房的人起来了,灯也点亮了,而其他各院的人也都没睡踏实,跟着都起来了。

因为是昌隆的屋子,所以是大太太先让人来看,那婆子一进来就看到二姐坐在床沿上,董芳云哭倒在一旁,魏玉贞在旁边劝,唬得险些没把老命吓没了,大太太听说二姐三更半夜跑到昌隆的屋子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差没问婆子你睡迷糊了吧?

大太太没来之前,段浩守先到了,他气势汹汹的进来,觉得董芳云太不懂事了,大半夜的闹什么?不就是孩子病了吗?也值得她吵得全家人半夜都睡不好?却看到二姐端坐在屋里,她一抬头,两人一对脸,吓得他赶紧退出去!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没等他想明白怎么会在自己儿子屋里看见段浩方他媳妇,大太太已经到了,见他站在门口发怔,便让他退到一边去,她进去先对着二姐笑,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董芳云像是哭掉半条命那样趴在床边,床上昌隆似乎早已不醒人事了。

大太太脸刷的就白了!昌隆可是她的孙子!赶忙扑过去连声叫孩子,孩子当然不会答她,再叫奶娘来问,知道孩子病了就说那怎么不请大夫?奶娘便看董芳云,大太太也看董芳云,骂道:“哭有什么用?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请大夫?”

董芳云哪会当着长辈的面说自己丈夫的不是?所以只是低头认错,大太太立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骂开她了。

二姐有再大的心气也让董芳云给弄没了,轻咳了两声引起大太太的注意,大太太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两个外人,脸上阵红阵白的,董芳云再不好也是自家儿媳妇,骂她可是让外人看笑话了!

二姐便笑道大嫂的丫头找她说这昌隆病了,急着要大夫,她就让人去请了,人现在就在门外等着,是不是先让大夫进来看看?

于是一众女眷回避,只留下奶娘和婆子,大夫看过后开了方子,说小孩子是受了惊吓,身体又弱才会发烧,吃两副药看看,又问清原来是今天办了喜事,就嘱咐说虽然是喜事才热闹,可孩子年纪小,不小心照顾可不行。

等大夫走了,二姐她们自然也要跟着告辞,大太太命董芳云送到门口,又让自己的婆子亲送二姐回去,等关了门没了外人,她一边命人好好看着昌隆,一边叫了董芳云去自己屋里,又重重的教训了她一顿。

“你要请大夫,家里又不是没人了,你让谁去请不行?为什么还要去找三房的人?你是嫌家里事不够多还是嫌最近这脸丢得不够啊?”

董芳云跪在地上默默掉泪,一声不吭。

大太太骂了一会儿,看夜太深了就让她回去了,等人把药抓来,煎了给昌隆喂下,天亮时昌隆的烧终于退了。董芳云这才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了。

第二天,大太大本来还想再教训董芳云一阵,为了这事,不但让三房看了笑话还要特地准备好礼物去谢二姐,大太太一肚子气憋着都快难受死了,不等她去,二太太却找到老太太,昨天晚上闹得这些事虽然当时没人来问,事后总要查一查吧?孩子是怎么病的?什么时候病的?半夜请大夫,可是急症?

老太太就让人把昌隆的奶娘叫过来问,又把跟着董芳云的丫头叫过来问,然后就把大太太叫过来骂了一顿!外面办着喜事就不顾家里的孩子了?孩子病了一天都没人去请大夫,熬到半夜还是二姐请来大夫救了昌隆一命,你是怎么当的这个家!!

大太太先是喊冤,然后辩解,可是奶娘和丫头的话一对,这事却栽到段浩守的头上去了!她立刻就说段浩守平日多在外头忙,家中的事并不操心,他也是为了昌兴的喜事才一时没想这么多,他哪里知道昌隆病得那么重?要是知道一定会立刻就让请医生的。

大太太跪下道:“娘,我虽然是个当娘的,却不是为浩守说情,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怎么养孩子?这些事本就不该他操心,所以才会不知道轻重,才会差点耽误了昌隆。昌隆可是他的亲骨肉!娘!浩守怎么着也不会存心害自己的亲骨肉啊!”

这话当然对,老太太听了也是这个意思,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有个人出来顶就行了。段浩守是家里的男人,不能让他担这个责任,再说养孩子本就是当娘的应该多操心的事,这个事还是董芳云不对。

二太太却在此时笑道:“他在外头忙?对,他净顾着忙外头的大事了,哪里有功夫去瞧一眼自己儿子是不是病了呢?”

大太太只恨不能扑上去咬二太太两口!果然老太太一听这话,脸又沉下来了。晚上等老太爷回来,老太太跟他一说,二太太的话她听着有道理,话里话外自然也带出来了。老太爷便道:“哦,他忙啊,那就再多歇几天吧,多在家陪陪孩子,也省得把孩子都忘到脑后了。”

等段浩方接了昌伟和昌福回来,老太爷叫他过去,让他再‘帮’段浩守忙几个月。

老太爷看着站在面前的他笑:“浩方啊,你可是个有福的人啊。”

娶了一个好媳妇。

第 225 章

段浩方接走昌伟和昌福后,吴敬泰的媳妇谢氏才放下了心,可是她转念又想:这两个孩子会不会还来?

这个念头折磨着她,让她日夜不安。她的丫头劝她道:“奶奶放宽心,那两个孩子是姓段的,跟吴家没关系!”

她不信,推开丫头急道:“你说的这都是瞎话!你知道人家打的是什么主意?段家那个姑爷是他们家的三房!还是个小儿子!段家就是有座金山呢也没他的份!你给我出去!别烦我!”

从吴二姐把昌伟和昌福送回来以后,谢氏就觉得有些不痛快,谁家见过出了门的姑娘还总是回娘家?让下人来还不算,连自己的儿子也送回来让娘家人养,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没嫁进来前就听说过这个吴家二姑娘的事,吴老爷的名字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听说他把这吴家二姑娘捧在手心里疼,谢氏当姑娘时还羡慕,她怎么就没摊上这么个有钱又疼女儿的爹?

进了吴家门后更是知道这吴二姐在吴家是怎么样风光,她都嫁出去七八年了,吴家的丫头婆子提起她们的二姑娘那也是竖起大拇指的。二姑娘厉害、聪明、能干。不但婆婆吴冯氏天天把二姐挂在嘴边上,就连她的丈夫吴敬泰提起这个出了门的二姐那眉梢眼角都带笑,亲热得不得了。

谢氏就庆幸她嫁进来时这个二姑娘已经出门了,要是她还在吴家,那这个姑奶奶可不好对付。在谢氏心里,她嫁的是吴家的大儿子,日后她就是吴冯氏,二姑娘再厉害也是嫁了人的,已经不算吴家的人了,她对着二姐最多也就是亲戚情分,想让她再捧着她当吴家二姑娘?那是休想!

她还觉得自己应该提醒吴敬泰,认清楚亲疏远近。他跟他二姐再亲,也亲不过她这个老婆,昌伟和昌福再好,也比不上他自己的儿子,那是姓段的,外人。

可是她怎么就生不出孩子来呢?

谢氏想到这个就使劲捶自己的肚子,好像那是个人,打一打它就能乖一点怀孩子了。

她怕二姐打的就是想把昌伟和昌福过继给吴敬泰这个主意!你想啊,她这几年都生不出来孩子,敬泰到现在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二姐嫁的那个男人是他们家三房的小儿子,财产什么的轮不着他们,吴家家大业大,他们要不是打着想占吴家便宜的主意,怎么会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放在吴家养?段家就少这两碗饭不成?

二姐在吴家多受宠她心里清楚,要是她这个女儿在吴冯氏和吴老爷跟前哭一哭,说不定日后这吴家的钱就都落到她的儿子手里了!

谢氏愁得嘴角起泡,一边恨自己生不出来儿子,一边又恨二姐心毒手恨,想出这种主意来占娘家便宜!又怕吴老爷和吴冯氏喜欢昌伟和昌福,真会应了这件事,又觉得吴敬泰太傻,怎么连这个都看不明白?

她坐在屋里一时气一时恼,一时咒二姐不得好死,一时又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让她赶紧怀个孩子,一生就生个儿子,乱七八糟胡思乱想,就在这时吴敬泰进屋了,一进来就皱眉道:“大白天的你把屋里弄这么暗干什么?门也关着,帘子也放下来,窗户也掩着。”

丫头跟在他后面进来,快手快脚的把窗户打开,把门帘子挽高,把门敞开,然后低头站在谢氏旁边。

谢氏看他回来就把他往里屋拉,又叫丫头去外头,等进了屋她又把窗户合上把帘子细细掩上,跟要干什么坏事似的。

敬泰坐下看着谢氏,等着听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说谢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进门不到三天他就把她看穿了。这人,就是个能不够的。要说谢氏模样不错,是他喜欢的那种,柳眉杏眼鹅蛋脸,看着不是个小气人。吴冯氏跟他说以吴家现在的家底,进来的人不必太聪明,只要别不老实就行。从这方面来说谢氏绝对够格,从嫁进来后就没听她提过娘家,她跟娘家不亲,对吴家是一心一意的,对他也是一心一意的,看她管丫头婆子也不糊涂,都挺好的。就两条,一是她生不出来孩子,这个可以慢慢等,他也不急,第二个就比较麻烦了。

吴冯氏还在,这个家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管。幸好她还没闹出什么笑话来,而看他娘的意思,她这个毛病虽说有些不太好,可也不坏。

“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给她的,毕竟她是你的媳妇。我慢慢教她就行。”吴冯氏这么跟敬泰说。有野心不是坏事,只要不是歪心就行。

从谢氏嫁进来后,虽然有时也犯点小糊涂,可敬泰都能容得下,有时看她犯傻胡来还挺有趣的,这女人就是这样。

可是当谢氏跟他说二姐把昌伟和昌福送过来是想抢吴家的财产时,吴敬泰恼了,他眯细了眼睛看着谢氏在他面前翻过来覆过去的说要他记得,要他提防。

“……你二姐都是嫁了人的人了,她都不是吴家人了,还老这么一天到晚的回来,丫头婆子送回来还不够,儿子都送回来了,你说她想干什么啊?”

谢氏觉得吴敬泰不应该还把二姐当成他姐姐,没出门前是一家人,嫁了人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还有上回,她巴巴的从外面买了个厨子送回来,咱们就缺那么个做饭的?还是没了这个厨子家里人都吃不上饭了?她没嫁人前也吃了吴家十几年的饭,出去了倒嫌家里的饭不好吃了?”她觉得这都是吴二姐在巴结吴老爷和吴冯氏,这对吴敬泰来说不是件好事啊!

她坐在他旁边软声软语的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拿她当姐姐看,可她已经是段家的人了,不会跟你一条心,你不能还……”

吴敬泰举起一只手不让她说了,笑眯眯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了。”然后站起来拍拍她的肩道,“你在屋里歇着吧啊,我出去办点事。”

谢氏话还没说完,见他走了赶紧跟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句:“这都要吃饭了,你去哪里啊?”

吴敬泰没理她,直接去了吴冯氏那边。见他来吴冯氏挺高兴的,让人收了桌上的账本道:“怎么要吃饭了你过来了?不在你媳妇那里吃?”一边让人摆饭,再让人去前院问吴老爷回来不回来。

他坐下对冯妈说:“你出去跟敬贤和敬宗说,让他们今天在屋里自己吃,不用过来了。”

冯妈先看一眼吴冯氏才答应了出去,临走前把外面站着的人都给赶远了,不让别人听到屋里这娘俩说的话。

吴冯氏看着他道:“没人了,有话你就说吧。”

吴敬泰要开口说谢氏都给他讲了什么还是觉得有些没脸,那到底是他媳妇,她说出那样的话来就跟他说没什么两样,他停了会儿,咬咬牙把谢氏说的简单学了一遍。

吴冯氏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问他:“那你想怎么办她?”

他深吸一口气,阴着脸道:“休了吧。”

谢氏说的那些话是在离间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有这样一个主母日后当家,吴家非散了可!他不能留她。现在她说这个他不信,日后她要是天长日久的说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给她说动了,到那时吴家这一辈的兄弟之间还能有什么好?二姐一个嫁出去的她都能这么编排,那留在家里的敬贤和敬宗她又怎么会放过?那两人现在是还小,日后大了也要娶老婆生儿子的,到那时她是不是就该说这些人也是来分吴家的钱的?也是来算计他的?

这会儿他倒是庆幸谢氏没孩子了,要是有了孩子,哪怕是个女儿日后也不好办。趁着她没孩子,早早的掐灭了这个祸害!

吴冯氏听他这么说还是没说什么,仍只是点了点头说:“那你去办吧。”

谢氏进门四年都没生孩子,休她是名正言顺的,谢家对着吴家也不敢闹。吴敬泰让她带走嫁妆不说,还多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在吴家用惯的东西也都让她带走,进门后专给她买的侍候她的人也都让她带上。谢氏跪下抱着他的腿哭,死活不肯走,他的眼圈也有点发烫,咬着牙拉开她的手把她给塞到车上,让人专门把她给送回谢家去。

谢家本来不想让这种被休的女人进门,吴敬泰派的人跟着才让她回去,可是也嫌晦气丢人,只让她在家住了两天就又找媒婆说了门亲,连夜送走了。

吴敬泰关起门来醉了两天才又出来,一走出屋子白晃晃的太阳光照他得脚下都有点不稳,然后就去了吴冯氏那边。

吴冯氏见他来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道:“正好该吃饭了。”

他笑笑然后坐下,不一会儿敬贤和敬宗都过来了,看见他这个大哥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就挤了过来。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虽说不许下人说,可他们两个也都知道,两天没见大哥,再一见,看他脸也是白的,人也是虚的,两个孩子都挺心疼自己大哥,难得没有在吃饭时大叫大嚷,闹来闹去,乖乖的吃完一顿饭,敬宗还挟了一只鸡腿搁到敬泰碗里。

吴敬泰再没精神也让他给逗笑了,胳膊揽着敬宗的脖子把他拖过来道:“以前有鸡腿都是挟到自己碗里的,今天怎么想着你哥我了?”

敬宗不好意思,扭来扭去的不肯让敬泰好好抱着。敬贤咬着筷子头看着他们笑,吴冯氏一筷子敲在他手上,虎着脸道:“跟你说过什么?不许咬筷子头!门牙中间咬出一条大缝来,回头你说话都漏风!难看死了!”

吃完饭吴敬泰准备到吴老爷那边去看看有什么他能做的没,敬贤跟着他出来,拉着他到无人处小声说:“哥,回头我一定让娘再给你娶一个好嫂子!别难过!”

吴敬泰眼泪差点让他给勾出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按,嘴里骂道:“小混蛋敢拿你大哥开玩笑!整不死你!”敬贤哇哇大叫,他趁他没注意赶紧把眼泪给眨回去了,缓过来了一把推开他道:“去!跟敬宗玩去!”然后大步走了。

敬贤回到吴冯氏那里,敬宗赶紧看他,想问又不敢问,他们都想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敬贤闷着头坐到炕上,对吴冯氏说:“娘啊,再给大哥娶个老婆吧。”

吴冯氏笑着逗他:“怎么?你大哥跟你说他想娶老婆了?”

敬贤皱着脸说:“不是,我刚才,看见大哥好像眼睛红了。”敬宗一听马上爬到他身旁,掐着摇着让他说大哥怎么样了,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吴冯氏叹了口气,当初挑谢氏时是她有私心,才会挑了这么个东西回来。缓缓吧,缓个一年半载的,这回她一定要给敬泰挑一个好媳妇。

她心里叹道,孩子都生了五个了,不服老不行啊。等新媳妇进门,她就是往后让让也应该……

第 226 章

吴敬泰休妻的事传到二姐这里时已经是过年后了。

今天段家这个年过得还算平静,除了前面迎客的人中站在前头的浩字辈中,段浩守退了一步,段浩方站到了前面。而大老爷身旁带着的人也变成了段昌兴,看着他那副瘦小枯干的小身板跟着大老爷一个桌一个桌的转过来,喝得东倒西歪还不能下去,段浩方心里倒是有点同情这个小辈,他爹坏了名声,他爷爷就上赶着把他推出来,也不管他有没有这份能耐。

大老爷确实有点心急了,段浩守那会儿好歹他还手把手的教了他几年才让他顶着大房的招牌出来,而段昌兴刚成亲就被扔出来承担起大房的责任了,大老爷像是要他一夜之间就学会段浩守学了十年还没学会的东西似的。他老了,心也急了。

段浩方摇摇头,照旧笑着端着酒杯跟客人谈笑,大老爷这步棋真是走错了,段昌兴跟他放在一起,谁看见了都能分得出谁更能干,更能让他们赚大钱。

前院是这样,后院里老太太身旁领着见来访的女眷的人也有了小小的变化。二姐是孙子媳妇里的头一份,就坐在老太太旁边见人,昌伟、昌福和昌圆三个孩子在旁边陪着,来访的各家太太见了都要搂过来亲热一番,个个都夸老太太好福气,养得好孩子。

大房的大太太出来进去的忙着,二太太时不时的扬高声来一句‘大嫂你歇歇,喝杯茶!’,她是越笑越得意,大太太的脸色是越来越黑。

段章氏和魏玉贞还是没出来,老太太没叫她们。二房浩凤屋里的杨氏和许氏也没出来,不知是老太太没叫还是二太太嫌她们丢人,毕竟过年来的客人多,不防有哪个不知轻重的说出一两句来倒叫旁人看了笑话。

跟二姐一起陪着老太太的还有董芳云,她的脸色看着还是有些苍白,精神头倒是挺足的。站在她身后的就是段昌兴新娶的媳妇方氏,这个女人看起来倒是比昌兴要大上一两岁,一双眼睛四处转,是个机灵人。

二姐低头掩了掩嘴角,就怕是个太机灵的。

方氏进门后也是热闹了一阵子的,因为方家看起来似乎就像是赶着让她出门似的,结果就有人猜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说段昌兴是戴了现成的绿帽子。可这方氏嘴上却毫无掩拦,不等人问就自己巴拉巴拉的都说出来了。

她虽然姓方,跟这边的方家却没什么关系。因为家里穷,爹跑了,娘改嫁了,没人愿意养她,八九岁时让族里的人给塞到方宅来了。她从小就机灵,每天都跑到方家太太的屋里去,碰见好东西了就张口要,什么衣裳啊布料啊吃的喝的用的,她当着下人的面张口要了,方家太太也不好不给她,她自己都说小时候看见方家大姑娘的床好,就跑去跟方家太太说要一张一模一样的。

到了十四五岁那会儿,她就知道该替自己打算了。于是跑方太太的屋子跑得更勤快了,听说有什么别家太太来访她立刻就去,坐在那里插话,说自己女红好妇德好什么都好,后来不知是跟哪个婆子学的,连说自己的面相是能生会养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方家上下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轻了她不听,重了她就哭闹,一说要送走她就跪下拿头撞地喊爹喊娘喊当年送她来的族中老人,三大爷二大姑喊得撕心裂肺,闻者断肠。

不过来方家求亲的,多数是瞄中了方家自己的姑娘,对她倒是没什么人愿意搭理。这姑娘耗到十七八,想出一个歪招来,遇上方老爷或方太太请客人来家里,若是客人中有年轻男子,她便在那人前头晃两圈,掉下个手帕啊手镯啊香囊啊,有次甚至掉了只鞋,她就那么穿着一只鞋袅袅婷婷在前头走。

她这么做就是等有个人捡起来,然后好以身相许。这都是戏文里唱的,她这副作派又实在太明显,丫头婆子们都能看出来,何况方老爷或方太太?就连那来访的客人也不会去捡她的东西,旁边一堆下人呢。

方太太倒是有些害怕了,女大不中留,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就怕哪天家里又来客人了,这姑娘能来个当着众人的面投怀送抱,那方家的脸可就让她丢完了!

赶上大老爷来给段昌兴提亲,因为没提到底是相中了方家哪位姑娘,方太太就把她给推出去了。要是以前方太太也不敢这么做,可半年前段昌兴他爹才出了那个事,名声早臭完了,方太太觉得自己家还挺吃亏的,不过想想能赶快把她嫁出去也就不多挑了,万一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可怎么办?

大老爷也没细打听,等人进门了听她自己说才知道还有这一出,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不过想着好歹也是跟方家结了亲,再说道吃亏就是占便宜。

本来大老爷不想让方氏出来,可又觉得不趁着结亲这件事还热乎的时候多让人知道知道,过了一阵就没人提他家跟方家的这层关系了,才提心吊胆的让她出来,还交待董芳云紧紧看着她,别让她乱说话。

儿子娶媳妇,董芳云这病就好了一半,又见方氏是个没成算又好折腾的,怕儿子让她给带到沟里去,拼着一股心气竟像是全好了似的,能下床也能见人了。二姐见了她也笑道这媳妇茶可真有用,比仙丹都治病。

董芳云也笑,拉着她的手叹道等方氏生了孩子,她就能放下了。二姐故意吓她说我看不行,你儿媳妇那个样,要是你不在旁边看着,孙子生下来让她给教得跟她一个样可怎么办?

董芳云脸色一变,把这话当真了,她心里让儿子儿媳妇给占满了,倒没多少地方给段浩守留了。他还是那副冷嘲热讽的样子,她却没功夫往心里去了,两人彻底分了房,她又买了个丫头塞到他屋里,算是得了份清静。

过年时二姐和董芳云一起陪着老太太,两人坐在一处有说有笑,那份亲近不是假的。让那些以为段浩守和段浩方两兄弟快打起来的客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本来还想瞧段家的笑话,结果笑话没瞧成,倒有人说段家兄弟感情好,段浩守是因为街上的闲话才让段家老太爷叫回了家,段浩方才去帮他兄弟的。

老太爷过了年特地把二姐叫过来夸了两句,又把段浩方叫过来当着他的面说二姐会做人。大老爷虽然心里发苦,也特地把董芳云叫过来夸,大太太倒是不知道大老爷心里的想法,她本来挺生气董芳云吃里爬外的,见大老爷这样才转过弯来,,还说让她以后跟三房那边关系不能断。

大太太叹气道:“现在这个样你也知道,浩守回家了,昌兴还小做不了事,你爹年纪大了,咱们现在不能跟三房撕破脸,你就委屈一下,多跟浩方家的亲近亲近,也免得让人说咱们大房的不是。”

董芳云病了这一场也想开了,心里只有儿子,大太太说的她这耳进那耳出,根本不往心里去。平常没事就带着方氏和昌隆去二姐那边玩,私底下也交待昌兴和方氏不要听外头人说的那些。

“你三婶是个好人,外面的闲事都不用多管,你们心里不可记恨你们三叔和三婶!那都是外人说来骗人的,就是不想让咱们家好好过!”董芳云是怕几个孩子不懂事再被外头人说的那些话教坏了,现在这个家里还能有几个真心对他们娘几个好的?

昌隆自从病了以后也就是去二姐那边能开心的玩,所以从来不觉得二姐是坏人,连带着段浩方在他眼里都变成好人了。昌兴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谁说的他都听。大老爷说的他都听不懂,让他做的他都做不好,本来就觉得自己没用,董芳云说的他听着,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三叔三婶是好人总比他们是坏人强,他就不用那么累了。方氏跟谁都没大仇,有奶就是娘,她巴不得对她好的人多些,董芳云跟二姐好,她就跟着巴结。

这么一来二去,大房和三房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不管大老爷和段浩方心里怎么想的,外面人看着他们是和好了。二太太暗地里恨得咬牙,觉得二姐真是多事,董芳云也是个白眼狼缺心眼的。

等树抽了芽,段浩方打算再把昌伟和昌福送吴家去,二姐让他缓一缓。过年后他的事多,她没跟他提。

“敬泰休妻了?”段浩方吃了一惊。

二姐点点头,虽然来的人没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吴家出了这样的事,昌伟和昌福这段时间还是别送过去了。

他听了二姐的话觉得对,干脆带着昌伟和昌福去柜上,两个孩子快十岁了,又在吴家学了一年,比起以前懂事多了。学着学着还真让他们学出来了,他们在柜上坐得住,不懂就问,又知道尊敬那些柜上的老人。

店里的人都知道昌伟和昌福是二姐生的,可是日后的小主家呢。他们也是存了心要巴结,昌伟和昌福在柜上倒是越学越上心了,就是回了家也拿着账本问个不停,逮着谁问谁,有时问到二姐,她也讲给他们听,段浩方偶尔一次在旁边听见才发现她竟然也懂这个,还讲得头头是道,说的那些倒像是在柜上浸淫多年的老账房般老练。

等晚上两人在床上他就问她怎么会懂这个,她只含糊的说以前跟弟弟在一起玩时听敬泰说过。

“我那都是胡说的,可当不得真!我又没在柜上学过。”二姐只说了这一句就翻过身睡了。他心里却记下这一笔,不为别的,光她说的那些就不可能是听别人提过一两句那么简单。

他搂着她倒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吃惊或担心,却也有种惊喜的感觉,像是一个放在身旁多年的木头匣子,以为都已经看透了,哪知有天掀开底层夹板,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层放满了光彩夺目的珍珠。

第 227 章

段浩方早就知道二姐有两个陪嫁的庄子,还有两个铺子,搭着卖点地里长的用的东西,他从来没问起过,那都是媳妇陪嫁的,他不会惦记女人的钱。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些铺子庄子是吴老爷派的人在管,二姐只是按季收钱而已,要问她那庄子铺子什么样,估计她也不知道。

以前他这么想,现在他却有些不确定了。后来他又故意试了几回,先是让柜上的人给昌伟和昌福出道难题,然后他躲开就等着看他们回家去问二姐。还别说,她还都能给他们摆平了,看得出来她不是头一回教人,说一半留一半让两个孩子自己想。他心里都在猜说不定那吴家几个小儿子都是她教的?想完他就觉得这不可能,二姐出门时敬宗还没出来,敬贤也才三五岁大,敬泰那时倒是够大了,可他总不会是她教的吧?吴家长子啊,吴老爷怎么也不会这般儿戏。

不管怎么说二姐确实有本事,这让他心里又喜又忧。就好像原来进店要了盘炒白菜,快吃完了才发现下面盖着半盘子肉。二姐的本事是个惊喜,可他又怕这份本事让她会不好管教,刚起了这个念头就又消下去了,二姐嫁给他都十年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也没有了。要是她刚进门时就显露出来她有这份不输给他的本事,那他倒会在心里掂量掂量,可这都快过了半辈子了,他也不怕她再生出什么外心来。想明白这个,段浩方心里就只剩下喜了。还想这吴家好啊,吴家是真好,吴家出来的姑娘更好,真是什么都会,能干!

于是二姐就慢慢的觉得段浩方这人变了,变怪了,爱拿外头柜上的事跟她说了,说还不是白说,带着那么一股等她说点什么的意思看着她。见她不多说,就连昌伟和昌福一起叫过来,一家人就跟平常说闲话似的拿柜上的事聊,二姐有时不知不觉被带着就多讲了,有时是昌伟或昌福问她,有时就是段浩方直接问她,躲不过去只好张口。

渐渐的她也知道了他在外头已经偷偷开了两间较大的店,各店连柜上带小工都有十五六个人,还租了间仓库放货。他到现在都不敢实打实的开铺子做生意,连仓库都是租的就是存着随时走人的意思。

“我还是想到外头去。”他叹着气这么跟二姐说。当然他的意思不是想回南方,而是像以前在南方时那样带着货走,而不是呆在一个地方开店赚死钱。她明白,他是只想做中间人,这边货入手那边就出手,货不在手中压着。

“这样来钱快。”他说。店放在那里就是家底,也是防着万一货压在手中了不至于变成死的,还有个出的地方。可是他要想跑出去,家里这一摊事又不敢放下,昌伟还小,等他能到柜上去还要好几年。

二姐觉得不太可能,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替他看着柜上的事,然后他去外面跑货?这样一想就让她出了一背的冷汗,几天都不接他的话。

段浩方看二姐已经是明白了,这天晚上两人躺下时他扒着她的肩在她背后小声说:“宝儿,我信你能撑得起家里的事。”

他都把话说白了,她也没法再躲了,翻过来瞪着他道:“你说的轻巧!你想过没怎么跟爷爷说?现在外头的事多数都在你手上压着,你是想走就能走的?一走几个月不回来,家里还不乱了套?”

他见她松了口就笑了,其实段家外头的事他倒真不怎么放在心上,大老爷还没死呢,就是没他段家的天也塌不下来。他不敢走是不放心自己那两间铺子,那可是他半辈子的心血。

他揉着她的肩软声道:“家里有大伯看着,现在不是还有昌兴吗?出不了事。你就在家里看着孩子,店那边我也让人过一段时候就过来,你看着点不出大事就行。”他想了想,搂着二姐在她耳边交了底:“我看明白了,这个家日后还是会交给大房,就是给我也有一堆人压在上头,等分到咱们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点肉汤了。趁我现在还跑得动,不如到外头多跑几年多赚点钱,日后咱们的孩子也不必看他们的脸色。”

他边说边叹:“我今年都三十四了,不知道还能干几年……”从昌兴娶媳妇起他就觉得自己老了。

二姐听了直接就顶回去:“才三十就觉得老了,哪怕你只活到五十呢还有二十年!二十年多少事干不完?爷爷都多大年纪了还精神着呢,你倒嫌老了?”说着用力推了他一把,气呼呼的翻身背对着他。她最不爱听这个话,因为她心里也害怕。这会儿的人到底能活多少岁?她心里没数,从前几年她就害怕吴老爷和吴冯氏出事,怕哪一天吴家来人说他们……!真到那天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天塌了。

说起来他也三十多了,她现在才觉得他比她大那么多不是个好事,要是他走在她前头……就算他什么都不干,只要是个男人在家里呆着就好像镇住了家,家就稳了。她也见过男人死了的寡妇,那整个人都跟也死了似的,连那一片的房子都死气沉沉。

他还在她背后小心翼翼的给她拍背顺气,怕外屋的丫头听见屋里的动静,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哄她。

她呼的又翻过来,说:“以后不许你喝酒!也不许多吃肉!每天也不许睡太晚,不许太累!”

没头没脑的突然说这个,段浩方不知道她又想到哪里去了,只管一连声的答应,见她翻过来赶紧搂到怀里哄:“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不生气了,你要不想我出去,我就不出去。”

二姐自认不是那种非要将男人栓在家里才能放心的女人,想了想道:“路上自己要小心,不要贪多求快,越稳当越好。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话音刚落,他就喜得狠狠在她嘴上亲了一口!他没看错!

以后的日子里段浩方就慢慢的把柜上掌柜的家眷引见给二姐,也交待了掌柜,昌伟和昌福白天在柜上学习,有什么大事了让两个孩子回家问二姐。等都安排好了,借着个机会,趁着大老爷又想推昌兴出来,他痛快的交出手中的活就准备出门了。

老太爷那边自然是早就打好招呼了,他也看明白了,这个家里想瞒着谁都行,就是不能瞒着老太爷。再说他这一走,二姐和孩子还要托给老太爷多照顾。二姐到底是个妇道人家,遇上大老爷或段浩守出来找事她是解决不了的,也轮不上她说话,这时就要靠老太爷了。

段浩方走了快半个月大老爷才发现他不在家,他又不好自己跑到三房去看望一个小辈,平时遇上段老爷问了两句,可他一问什么都不知道。

段老爷这太极打得好,翻来覆去就是说他已经在家歇了两年了,外头的事都是孩子办的。浩方去哪了?他不是跟着他大伯你干的吗?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怎么会知道?我还要问你呢!

想让大太太去问段章氏,可段章氏就像哑巴似的,只要是问起段浩方就说你问他媳妇去,别问我。

大老爷没办法,他害怕段浩方暗地里又在干什么对大房不好的事,毕竟昌兴还是年轻,就连段浩守当年的能耐他都没有,现在的大房也就他这把老骨头还能管点用。

绕来绕去只好让董芳云去问二姐。只是她就像脑袋缺了根弦,一边答应着一边问大太太:“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三弟去办?我看不如就让浩过去吧,何必再去找三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