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同情归同情,到时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就误了儿子一辈子。在这上头,二姐很明白吴冯氏的心。为了儿子,再狠的事也能做。

想到这里二姐对着敬泰点头说:“你明白就行,不想就对了。”然后仍是忍不住说起顾姑娘,问他道:“你觉得这回这个顾姑娘怎么样?”

他看起来倒像是不怎么在乎,想了想说:“听娘说规矩上是个好的。”说完一哂,“还没掀盖头呢,我又没过她。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姐小声道:“我跟你说,顾姑娘怕是个心气高的,对付这种心气高的女人,你不能顺着她捧着她,越捧着她,她说不定越看不上你。就拿你自己说,那些见了你就骨头软的人,你看得上?”

敬泰摸着下巴一脸认真的点头,道:“二姐说的有道理!”肚子里却快笑翻了,二姐怎么还拿他当小孩子啊,他老婆也娶过,妾也纳过,屋里还有丫头呢,怎么会连怎么对女人都不知道?还捧着顺着?当他还是没长大的傻小子啊。

他有心哄她,自然是她说什么都一副严肃的模样说是,过了会儿二姐察觉不对了,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怒道:“好你个臭小子!耍你姐姐呢!”

这次他笑得四脚朝天,抱着肚子在炕上打起了滚。

第 231 章

吴敬泰是吴家的大儿子,日后吴家是要交给他的,前头谢氏的事还有些闲言闲语在,吴冯氏憋足了劲要把这次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顾姑娘带来的嫁妆挺丰厚的,到了成亲那天她就让人赶着嫁妆在村里绕三圈!一定要村里人都看看敬泰新娶的媳妇有多好!

这个事还没办完,又有一桩事摆在她面前,凭心而论,第二桩更让她为难。

冯四这个小弟弟来了快半个月了,两人常常说些家乡事,吴冯氏说着就会掉泪。这个四弟弟年纪小,当年跟她的感情不深,除了说些家中老人的事,两人并无多少话可聊。她也看得出来,他怕是已经在吴家住烦了。自己兄弟,又是自出嫁后就没见过面的娘家人,上回见大哥还是敬泰出生后的事呢,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大哥就走了,所以冯四在她面前再不好,她都当他是小孩子不跟他计较,反倒想方设法的让他在这里住得开心。

可是就在前几天,冯四带着几样礼物来,说是为了敬泰办喜事,给她和二姐带的些东西,都是些衣料钗环:“大外甥女的我就没法亲自给她了,就留在姐姐这里,回头等姐姐见了她,替我交给她吧。”

吴冯氏笑着收下,赶忙问他这些天过得如何?吃喝上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说:“房子简陋了些,你住不惯也应该。”

冯四却脸色一整,站起来恭敬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家里已经是极好的,吃的喝的都好,弟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吴冯氏赶紧去拉他:“快坐下,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多礼。”离家多年,再跟家里人相处,她竟有些手忙脚乱的。

怕不只是四弟不习惯,她也有些不习惯了。

吴冯氏心里怅然,面上不显,又拿些闲话说着凑趣,过一会儿就准备让他出去玩了,免得让他在屋里陪她干坐着,两人又没多少话聊。

她道:“这几天家里忙着给敬泰办喜事,我都有些忘东忘西的。”这句话说出来,下面顺理成章的他就可以先出去了。

可过一会儿抬头见他不但没出去,脸色还有些严肃,他道:“姐姐,我跟你说个事。”

吴冯氏见他这个样就让冯妈去外头看着,不让人进来,等没人了她道:“你说。”心里想着他是想借钱还是想干什么?亲弟弟开口,她怎么着也要帮上一把的。

哪知冯四说的却不是借钱或是看上哪个丫头这等闲事,而是想把敬宗带到冯家去。

吴冯氏一听就傻眼了,这是为何?

说起来冯家也曾出官入仕,吴冯氏太爷爷那一辈曾官拜四品,掌一方水土。后来被卷入到什么事中,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下性命,结果就是冯太老爷静悄悄的从官位上退了下来,虽然没有问罪,但也只能带着全家几经流离,辗转到了西镇这个小地方安家。

冯太老爷带着全家搬到西镇后很快郁郁而终,吴冯氏的爷爷更是多方打点,力求让全家人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冯家全家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不要说官场了,那段时间他们连门都不怎么出,朋友、亲戚,哪怕是靠上来巴结的人全都不敢搭理,生怕太老爷死了以后再有人把那桩事翻出来,这会儿可不会再有人念什么旧情了。

不知是银子的作用,或者那些请托的旧友中真有人出了力,又或者是上头的人不再追究此事,吴冯氏出生以后,家里的日子还是挺平静的,慢慢的越来越好了。吴冯氏的爷爷提心吊胆几十年,等家里日子过得平稳了,没享几天儿孙福也撒手西去。到了吴冯氏快要嫁人的时候,她娘却不肯把她嫁给这里认识冯家的人。

冯太老爷当年算得上了‘荣归’,并未获罪,所以明面上人家对冯家还是过得去的,可是面子有了,里子没有,私底下那些人对冯家是个什么样,吴冯氏她娘心知肚明,怎么肯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吃苦?

另一头,她也怕那件事什么时候再翻出来,官场上的事不好说。女儿只要嫁出去就不算娘家的人了,好歹也有条活路。

所以,她让吴冯氏带着大笔的嫁妆,远嫁到了乡下,嫁给了一个地主的儿子。她算准了吴家不敢对吴冯氏不好,不看嫁妆的面子,也要看冯家的面子。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吴家不在官场,跟哪边都没牵扯,吴冯氏可保一生平安。

现在又是几十年过去,冯家终于想要东山再起了。这些年他们千方百计的钻营,算是打开了一条路,若是一切顺利,冯家再次进入官场的机会就来了。

冯家年轻一辈的男孩都进了学,拜名师,出百宝,想尽一切办法让尽量多的冯家人能够挤上这条独木桥。

冯四来之前,他大哥就交待他好好看吴冯氏的几个儿子里有没有能上得了台面的,毕竟当初送到吴家的先生可是他挑来给自己儿子预备的,但凡吴家孩子不是笨得出奇,应该能挑出一个两个的。

他来了这几天看过来,吴敬泰首先是不行,就连敬贤也有些大,过个一两年就该成亲生子了,带回去也没什么大出息,只有敬宗,年纪还小,学问还成,最要紧是这孩子看起来不傻,虽是小儿子却也并不骄纵,有没有前途还看不出来,但既然大哥让他带回去一个,他挑的便是这吴敬宗了。

他跟吴冯氏一说,让她去跟吴老爷提,他可是不愿意跟那种人说话,又说不通,他也难受。

他撂下这个雷走了,吴冯氏却什么都干不成了。这可是个大事!敬宗要是去了,若是有那个运气,日后吴家那可是一步登天!

她却没有马上把这个事告诉吴老爷,为什么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是害怕吴老爷立刻就答应把敬宗送走?她已经乱成一盆糨子了,不能急!不能慌!要冷静点好好想想!

她心里开了锅似的乱,却没人发现。家里人都忙着吴敬泰的亲事,吴老爷每天晚上回来就累得躺那睡着了,根本也没发现她有心事。

几天下来,吴冯氏都快愁断肠子了,也快憋不住了,她打算今天晚上等吴老爷回来,不管他多累她都把这事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不到晚上,却是二姐先来了,她来跟吴冯氏说顾姑娘的事,什么都备好了,洞房的事也跟她说过了,顾姑娘不愧是经过大风浪的,听她说起洞房中事也只是耳朵尖上冒一点红,神情竟是一丝未乱。

二姐都怀疑自己没说清楚:喝交杯酒,熄灯,上床,脱衣裳,听男人的——敬泰有经验,不至于两人到时找不准地方,会有一点疼,不过不用害怕,女人都有这一遭,水乳|交融才能生孩子。

没了。说不定是她真没说清楚?可要紧的事她应该没落下。

二姐一边想着一边坐下准备跟吴冯氏说,一抬头就见她像是有心事的样,顺口问了句:“娘,你有心事?”

吴冯氏就等人来问这句话,她自己想了三天什么都没想明白,脑子里还是乱成一团,她就想找个人说说。

她让冯妈出去,让人关上门,然后把冯四说的竹筒倒豆子,都给二姐说了。

二姐听完就傻了,要让敬宗去做官?不对,是准备去做官?

她对官的理解就是一个‘大’字。吴老爷厉害吧,这县里的那个七品的县官就能把吴老爷给捏死。要说以前她还能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市长什么的官。现在这里的官就更神秘,也有更大的权力了。不说县官,哪怕只是在官衙里做个衙差,那走在街上也是威风凛凛的。放在以前,路边看见警车,饭店里看到警察,那也是标准的特权阶级。现在的衙差可比以前的警察有权的多。

她头一个想的就是吴家有那个能耐供出一个官来吗?官这个东西,是讲资历的,通常家里有人做官,那子孙后辈做官就很正常了,要是家里没人做官,那这官就不好做了,甚至根本找不到门路的更多。现在可不讲究什么公开选拔,凭的还是个关系,某某大人或某某‘引荐’,这官途方可一帆风顺。

吴冯氏就跟二姐说起冯家以前的历史来,说冯家曾经多么风光、厉害。二姐听着却觉得不靠谱,无他,这都是老黄历了。都说人走茶凉,冯家太老爷这茶不用说凉了,只怕连茶杯都化成灰了吧?

再说,敬宗到底不是姓‘冯’的,真要有了机会,冯家是先尽着自己的子孙还是给敬宗这是很明白的事。

怕就怕敬宗是个探路的,回头吃肉却没他的份。

二姐却不敢跟吴冯氏实话,因为她看出来了吴冯氏对冯家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怀疑,这很正常,要是有人跟她说吴家准备害她,她也不会信的。她这个半路的都是这样,何况吴冯氏?她从出门就没再回过娘家,这次带来这个消息的又是她的亲弟弟。

再有一条,吴冯氏怕是也动心了。她是见过冯家曾经有多少风光的,哪怕那时已经算是落魄了,可是比起吴家来说,还是冯家更好。

能给敬宗一个更好的前程,哪怕只是一个机会都值得她去争取。

二姐想劝她冷静点思考,最好能打消这个念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屋里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吴冯氏叹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敬宗还那么小,真让他去了,会不会有事呢?”

二姐心里一咯噔,猛的说道:“娘,敬贤怎么办?”

吴冯氏听了没明白,问:“敬贤?他不去啊,你四舅是想带敬宗去。”

二姐已经知道怎么说了,凑近了点一脸担忧的说:“娘,你想,敬泰日后有吴家,敬宗日后当官,那敬贤呢?哥哥、弟弟都有好前程,就他什么都没有?”

吴冯氏一时怔了,吱唔半天才道:“这、这跟敬贤有……什么关系……?”话说到后来声音渐小,她明白二姐的意思了,可她还想反驳,道:“都是一家兄弟,敬宗有出息也是给吴家添光的事,这是好事啊!”

二姐见她急了,忙道:“娘,以前吴家会交给敬泰,敬贤和敬宗都是一样的。现在却突然给了敬宗一个好前程,都是吴家的儿子,敬贤还是哥哥,到头来却比不上自己弟弟,他心里能好受吗?”

吴冯氏想了想道:“那你是说,让敬贤也去?”不等二姐说话她就摇头道,“这不行,敬贤大了,我想着明年就让他成亲呢。”

二姐还想说,她却摇摇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见她不愿再说,二姐只能出去了,可心里却沉甸甸的。一家三个兄弟,敬泰是大哥,吴家归他是理所当然的。敬贤和敬宗都是弟弟,自然没什么话说。吴老爷和吴冯氏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教他们的,三兄弟这才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可是若是突然将敬宗带走,不管他日后有没有好前程,敬贤心里必定要有点想法的。

都是弟弟,为什么只带走敬宗?

敬宗本来就是小儿子,平常多受些宠爱也不奇怪,只要不出格,敬贤不会放在心上。可男子都看重前程,何况是做官这样的好事?不管能不能真的做成官,至少敬宗去了,而敬贤没去。

比不上哥哥,也比不上弟弟?敬贤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敬泰是大哥,祖宗家法在那里放着。敬宗却只会让他觉得爹娘偏心。

要真是敬宗被带走,吴家三兄弟只怕立刻就要散了架了。就是面上看不出来,心也要远了。

第 232 章

那天以后,二姐见着吴冯氏想问这个敬宗的事到底怎么办,可一直也没找着机会,看她和吴老爷的神色也不像是已经商量过了的样子,她一面觉得这事要是男人来看,大概会为了家族的前途而让敬宗去,她所担忧的在像吴老爷这样的男人看来只怕就是妇人之见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敬宗跟着冯家走到底好不好,毕竟未来的事没人知道。或许敬宗就是适合走这条路呢?或者他就是有这个运气,也有这份才能呢?若她真的一意孤行劝告吴冯氏不要让他去,等到他长大会不会怨恨自己呢?毕竟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二姐觉得,这个事不是她或吴冯氏商量一下就能决定的,最好还是听听吴老爷的意见,可是她也悬在心上,就想等到敬泰的亲事办完,她一定要再去问吴冯氏,看敬宗的事到底怎么解决。

谁知没过几天,段浩方来了!

红花进来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道:“你们家爷怎么会来?他到了?”

这时段浩方已经让人领进来了,二姐顾不上多说,见他一身风尘就赶紧领他进屋,一边让红花去准备水给他洗漱,一边让人去把昌伟和昌福叫过来。

张妈妈把昌圆抱到隔壁的屋去,二姐这次回来却没带他的衣裳,张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为难道:“你这突然来,我没带你的衣裳啊!”

他早就站在床前解下外衣,红花已经领着人把浴桶抬到旁边的屋里,一桶桶热水倒进去。听着那边的声音,二姐为难极了,道:“你一会儿洗完了穿什么?要不,我去敬泰那里给你借几件衣裳?”

段浩方从外边回来,到了段家听说二姐带着孩子回吴家了,他根本没停下休息就直接过来了,这时累得连句话都不想说,只是望着她笑,由着她摆弄他,脱了他的衣裤,外面红花早就关紧门窗,然后她推着他到那边屋里去洗澡。

泡在热腾腾的水里,他才觉得全身的筋骨都懒得动,要不是记着还在洗澡,只怕立刻就能睡过去。

二姐坐在他的后头,解开他的头发,打散结在一起的发丝,拿着菜瓜布在他的肩背上搓洗,一边问他这次出去的事。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上回他可是一去就是五个多月,这次怎么不到三个月就回来了?二姐觉得有点失望,本来想在娘家多住几天的,他一来,只怕等敬泰的喜事办完他们就要回段家了。又见他赶来的这般急,想着是不是因为她带着三个孩子回吴家来,他不高兴了?

段浩方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听她问起就说:“路上的事办完了,赶着回来跟爷爷说。”其实是出了一点问题,他一个人无法决定,只能回来问老太爷的意思。听说二姐带着孩子去吴家住了都快两个月了,他就想干脆先把她和孩子们接回来再说,谁知来了吴家却发现吴敬泰正在办喜事,这下不但不能走了,他还要赶紧再补一份礼。

想到这个他睁开眼睛道:“敬泰办喜事,你跟家里说了没?”

她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说:“我已经让人回去说了,怕是跟你在路上错过了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家里的礼我早就准备好了。”段家知道不知道不是重点,这份礼要有。她也不想再去跟段家人纠缠这个,要是她巴巴的送了信去,段家那边的回礼却并不厚重,反倒伤了吴家的面子。所以她这边备好礼,替段家送过去,然后掐着时间给段家那边去信,就说礼她已经送过了,就不劳家里人费心了。

段浩方听在耳朵里,以为她在家里受了气,不但自己带着孩子跑出来,连娘家兄弟成亲都不敢回去说。二姐自己备礼是为什么他当然知道,不就是怕段家给的礼太轻,丢她的面子让娘家人担心吗?

虽然他在外头,可家里的人也人有断断续续的告诉他。二姐是个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肯跟他说的,以前段章氏和魏玉贞这样对她,他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一个是娘一个是自己亲哥哥的媳妇,他轻不是重不是,只能委屈她。

但现在欺负二姐的却是大房的人,对那边他可不用客气!

他在心里盘算一番,张口道:“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让人去取礼物,不会在你兄弟面前丢你的脸的。”

他这么大方,她倒不好说给段家备的礼其实就是出自他放在她那里的私房银子,要是他再出一份,就等于自掏腰包出了两份。

段浩方洗完澡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直接睡了过去。二姐盯着人收拾了屋里的一片脏乱后才到吴冯氏那边说他来的事。

吴冯氏早知道了,还安排了晚上让他跟吴老爷和吴敬泰一起吃饭。

二姐道:“他赶了几天路,累着了,现在还在屋里睡着呢,吃饭什么的明天再说吧。娘,我想找个裁缝婆子给他赶几件衣裳,他来什么都没带,包袱里的衣裳也都是脏的,敬泰办喜事他不能穿着那样的衣服去。”

吴冯氏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让裁缝婆子去找你。昌圆要不要晚上先抱到我这边来?你先顾着他,省得你忙不过来。

二姐笑,摆手道娘还当我是小孩子?说完就出去了。但是吴冯氏还是担心怕她累着,就把昌伟和昌福留下了,让他们两个先跟敬贤和敬宗住一起,反正两个孩子跟四个孩子差不多。

晚上段浩方醒过来时,屋里没点灯还是黑的,他刚想叫人就看到隔着帘子隔壁屋却是亮着灯的,听声音二姐和人在那边。

他摸摸桌子上的水壶,是温的。想到她就在旁边看顾着他,这心里不由得暖起来。他扬声叫:“红花。”

掀帘子马上过来的果然是二姐,她就在隔壁屋里等着他醒。

她点了灯过来,脸上带着脸,说话却很小声,道:“三爷醒了?灶上热着饭呢,摆过来吃点吧?”

他这时才觉得腹鸣如鼓,她给他披上衣裳,摆好桌子,红花也把饭端过来了,小米粥,葱油饼和两道小菜。

他一边吃着一边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二姐出去拿了针线进来,就坐在他旁边纳鞋一边说:“过三更了,昌圆已经睡了。你吃完再睡一会儿吧,等天亮再说。”

他看着她手中的鞋底问:“你干什么呢?”

她抬头笑道:“我让人给你新裁几件衣裳,这不正做鞋嘛。”她说着手上还不停,拿着粗硬的钢针使劲往厚厚的鞋底上扎。他不是头一回看她做鞋,却是头一回担心她扎着手,说:“你放下!这些事让红花来不就好了?”

红花站在旁边听了就赶紧想从二姐手中把鞋底接过来,不等她开口,二姐反倒冲着他飞了一眼,笑道:“我就给你做过鞋,别的我也做不来,你的鞋都是我做的呢。”

她这么一说,他倒不好说了,心里陡然涌起一股酸甜。

红花见状就退了出去。

接下来在灯下,他喝着稀饭,筷子偶尔碰一下瓷盘瓷碗,粗棉线从鞋底穿过,声音很轻,他心里有块肉,听着那个声音就像棉线是从那块肉中拉过似的。

吃完了饭,二姐也收拾了东西,隔壁屋里的裁缝婆子也先走了,说是衣裳再过两天就能做好。她回来跟他说:“先做一套凑和着穿吧,现在家里都忙着办喜事,没多少人手。”

她办的事他自然放心,睡过一觉也有精神了,熄了灯躺在床上,他抱着她就想说说话。一开始说的是段家的事,他想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才带着孩子跑吴家来的。

二姐想拉他在吴家多住几天,让他觉得她受了委屈是最好的。便垂下眼什么都不说,只道:“娘来了信,说四舅舅来了,让我过来见见。我想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也能带孩子们出来散散心。”

要是跟他说,她多想娘和娘家人,他肯定会跟她说以前她是吴家的女儿,自然对吴家感情深,可她现在是段家的媳妇,还生了段家的子孙后代,所以她自然就是段家人了。

二姐知道,要扭转他的想法那太费力了,她越提娘家,他就会越提婆家,无形中两人就会对立起来。这样就会跟她的愿望背道而驰。要想达成目的,只能顺着他的毛摸。

所以她说的就好像是出来散散心,走走亲戚似的,这样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段浩方听了就叹气,二姐越不说,他越担心。也不知道在家时大太太是怎么折腾她的,可她就是个不会诉苦的人,从以前就是这样。

第 233 章

婚礼是在一个大晴天举行的,吴家屯所有的人都来了,甚至还有城里的人特地赶来,吴家在谷场上摆了三百桌酒席,招了村里的人来帮忙上菜。

外面的热闹跟吴冯氏和二姐这些女眷无关,倒是昌伟和昌福让吴老爷叫到外面去吃席了,段浩方自然也要跟着招待。

院子里,为了招待一些客人的家眷,吴冯氏在最大的院子里摆了二十桌酒,她跟二姐在屋里陪着那些女客说话。

二姐出嫁后还是头一回在吴家见外人,上次回来她是被石榴和她的儿子逼得逃回来的,躲在家里谁都没见,所以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今天坐在她周围的人只知道她嫁进段家后连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夸她好福气。

什么也没有儿子能撑得起一个出嫁女人的脸面。吴冯氏有心要让二姐风光风光,早早的就把她带着三个儿子被丈夫亲自送回来参加兄弟的喜事这件事给散了出去。一是想让人家都看看自己女儿嫁得好,二是想借着二姐的风头替吴敬泰这次的喜事加点好听话,免得日后再让人提起那个谢氏的事。

她将二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比打扮顾氏都更上心,幸好二姐回来时想着要见四舅舅,带了一些新做的好衣裳和好首饰,现在抱着吃得粉嘟嘟的昌圆一出来,一屋子女人都羡慕的连声赞叹。

二姐也知道她的用心,替敬泰多添些光彩也是她的心愿。跟那些大娘大婶说起城里的生活,尽往夸张去说,好像她是躺在金山银山上,在段家过得是呼奴唤婢的好日子!

村里人都不知道段家到底家底如何,只知道段老太爷去南方赚了几十年的钱才回来,那还不拖回一座金山来啊?这话越说越夸张,二姐最后都不说了,只管让她们去猜,她要是摇头摆手说没有那么多,怎么可能呢?人家反倒都不信了,所以她也干脆不说了。

一堆人围着她,一堆人围着吴冯氏,个个都夸她眼光好,不但给女儿挑了个好婆家,还给儿子挑了个好媳妇,更有几家妇人求她替自己的女儿也挑个和二姐差不多的婆家,甚至有人直接问二姐段浩方还有没娶妻的兄弟没?

二姐一边掩着嘴笑说可惜都没了,他兄弟几个都娶过了,要不还能跟您的女儿做妯娌。心里却道段家那火坑,跳进来的都是上辈子没烧好香的!一边想一边叹气,她倒真愿意嫁个简单人家,不要那么多人和事的,就像这顾氏,爹不疼娘不爱,却嫁到吴家来了,她要有她这份运气,真是梦里也要笑醒了!

到了中午,冯妈进来跟吴冯氏说外头要开席了,菜都摆上了,花轿也快到了。

吴冯氏就拉着一屋子的人出去,外面的桌上其实大部分都坐好了,她让进屋里说话的这些都是跟她坐一桌的,算得上跟吴家比较亲近的人。

这时敬贤进来了,他身后有人抬着六个大箱子。敬泰在外头当新郎官迎客人,往来招待的事都压在他身上了,正好年纪也差不多了,吴老爷正打算找个机会让他露露脸,也让外面的人都认识认识吴家二爷。

他领着人抬着箱子进院子到吴冯氏面前,原来这几个箱子是吴大姐嫁的聂家送来的贺礼。敬贤正是如小杨树般年轻挺拔的好年纪,他也是浓眉大眼的长相,只是脸型却肖似冯四,下巴是尖的而不像吴敬泰那般是方的。又因为是家中次子,比起他大哥来少了一分稳重,多了一份调皮。他给吴冯氏躬身行礼时倒挺规矩,起身时却嘴角一歪,露出个笑来。二姐坐在旁边赶紧拿帕子掩住嘴角,就是吴冯氏也在眼中透出一点嗔怪来,又疼又气。

院中席上的人都看见那六个大箱子抬起来,离得远的还半站起身伸长脖子看,一时院子像关着一群蜜蜂般嗡嗡起来。

“瞧瞧!吴家大姑娘嫁的好啊!”

“人家二姑娘嫁的也好!”

“吴家这媳妇娶的才好呢!你看那前头摆的嫁妆!”

都是夸吴家好的,吴冯氏得意极了,让人把那六个箱子抬到后面去。这边早就有人开始打听这吴二爷定了亲没啊?

经过谢氏那件事,吴冯氏对儿子的媳妇更加慎重了。敬贤那个样子,又是家中次子,少不得要好好挑,不然吴家后院只怕就要闹起来了,她可是知道那些爱挑唆的媳妇能把多好的兄弟都给搅掰喽。

今天在座的人家她都熟悉,家中有无女儿,家教如何她心中也有数,立刻四两拨千金的挡了回去。

再过一刻,那边喊花轿进门了!这下院里院外都热闹起来了!

二姐起身跟吴冯氏示意了一下就带着红花张妈先到新人的院子去了,一会儿新娘拜完堂她要在那边接着。这次幸好她回来了,屋里陪着新妇的仅她一人。吴家儿媳妇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吴冯氏不会让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挤进去添乱。

她这边一走,吴冯氏也起身告罪去换衣裳,一会儿去受新人的礼。

吴敬泰的院子重新修整了一下,里面的家具也都换成新的了,除了敬泰身旁跟着的侍候人,其他人在谢氏被休的时候都换了。

二姐就在屋里等着,昌圆坐在新人床上,好奇的爬来爬去。敬泰的奶娘在旁边堆着满脸的笑陪二姐说话,她有心奉承,不停的夸昌圆好,又说起二姐小时候的事来。

二姐带着笑听,突然说:“苏妈妈今年高寿了?”

敬泰奶娘苏妈脸上一僵,心中不安起来,赶紧笑道:“二姑娘千万不要跟我这个老婆子客气,当年姑娘才这么点大的时候,我就在太太的屋里侍候了,还给姑娘换过尿布呢!”她笑了会儿没见二姐接腔才讪讪的收住了,过了会儿干巴巴的比了一下:“老婆子刚过五十五,老了!”

二姐拉过她的手放在手中拍着,亲热道:“苏妈妈不老!我瞧着才三十出头呢!这头发还没白呢!”她一边说一边看红花。

“苏妈妈不老!苏妈妈看着就跟我的姐姐一样呢!”红花快步绕到苏妈身后,轻轻推着她说。

苏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是越来越怕了,不停的偷偷拿眼瞟二姐。

“我还记得,小时候敬泰这么点大,什么东西抓住都往嘴里放!怎么教都改不了!那是他多大时候的事啊?”二姐就像没看到苏妈看她,拿手随便比了一下说。她穿过来时敬泰已经像个小大人了,不过都是从孩子那会长起来的,昌伟三个小时候都爱往嘴里乱塞东西,他大约也免不了俗。

说起敬泰小时候,苏妈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仔细回忆着道:“……他啊,小时候淘着呢!都能满地走了,一时不留神就能把石头子吃到肚子里!我啊,就天天看着他,眼珠子一下都不敢离开!那些死丫头都不顶用!让她看着敬泰,一会儿就不知道这神跑到那里去了!”

她笑着叹气,对二姐说:“我记得,那会儿他一岁半,到两岁才把这个毛病给改掉!”

“果然淘气!”二姐附和着苏妈的话笑了一会儿,然后扯着她凑近,把苏妈刚落下去点的心又给吓跳起来了。

二姐柔声道:“……苏妈妈,前头那个谢氏的事,屋里人可都说过了?”

谢氏?谢氏什么事?

苏妈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姐轻轻一叹,慢道:“我只盼着弟弟好,前面的事自然都不算了,打从今天起才是他的好日子。顾姑娘娘家不在这里,有了委屈自然也只能憋在心里头,小两口要是有了什么口角,拌个嘴吵个架什么的,敬泰年轻,怕不会让着她,这时就要让苏妈妈多劝着点了,家和万事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