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从朦胧的月光中走了出来:“你可知道你要嫁的人是谁?”

柳清欢老老实实地答道:“马家二公子。”

少年嗤笑了一声,道:“错,是马家大公子。”

柳清欢眨了眨眼:“区别不大。”其实准确来说是毫无区别,反正都是要逃婚的。

少年凝了凝眸,沉声道:“那如果我告诉你,马家大公子五年前就死了呢?”

第46章 冥婚

柳清欢一怔:“死了?死了他们还要我嫁给他?”

少年因为她的无知鄙视地瞥了她一眼:“你没听说过冥婚吗?”

柳清欢呆呆地看了他片刻,才猛地吸了口气,惊悚捧脸:“冥、冥婚?!”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胡家夫妇死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马家了!

少年没有再说话,转身重新走回夜色里。柳清欢见他要离开,连忙从婚车上跳了下来,跟在他身后。

少年不耐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柳清欢笑着道:“谢谢你救了我啊。”

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在我七星教脚下,由不得他们胡来。”

好嚣张的口气,不过柳清欢忍了:“少侠救人救到底,你不能留我一个弱女子在这荒郊野岭里。”

少年停下脚步打量了她几眼,才问道:“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柳清欢扯了扯嘴角,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少年挑唇轻笑一声:“那你刚才听到冥婚吓成那样?你小时候一定经常被鬼故事吓哭吧?”

柳清欢:“…”

全中。

幼年时柳清丽为了吓唬她经常讲鬼故事给她听,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少年见现在天色已晚,留一个姑娘家在这山里确实不安全,于是大发慈悲地道:“跟上吧。”

柳清欢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少年一路上都很沉默,柳清欢只能不停地找话说:“我们是去哪儿啊?”

“山上。”

山上?柳清欢眨了眨眼,又问:“少侠,你刚才说的那个七星教是什么啊?”

“专以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为宗旨的武林门派。”

柳清欢叹服地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少年就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安静点?”

…可是安静下来以后山里静悄悄的很恐怖啊。

柳清欢吸了一口气,干笑道:“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马县令为什么要给他儿子举行冥婚啊?”

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因为这山里闹鬼。”

柳清欢:“…”

她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呢?

不过少年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这西巍山十几年前就有关于山鬼的传言,说这山鬼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长着三个头,八只脚,还喜食人肉。平时山下的百姓除了砍柴采药这些必要的事情,都不会跑到山上来,到了晚上山里更是见不到人影,阴森得可怕。

五年前,马家大公子马远良和孙家小姐定了亲。听闻那孙家小姐喜欢喝蘑菇汤,马大公子便带着几个兄弟到这西巍山来采蘑菇。

西巍山里长有许多野生蘑菇,听说还有一种菇王,不仅吃了能延年益寿,味道更是鲜美异常。马远良一群人在山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这个菇王,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带来的那些个兄弟纷纷下山,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山上继续找,一夜未归。

第二天马县令带着一大群人上山寻找马远良,只在一大滩血水里找到了马远良被撕成碎片的衣服和几根骨头。

大家都说他是被山鬼吃了,就连他的亲爹马县令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马远良死后,许多百姓都说在山上听到了鸣泣的人声,那声音十分渗人,夏天里也能听得人后背发凉。更有甚者直接说在山上看到了马远良的冤魂,说他变成了厉鬼,要吃人。

凉县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马县令怕出什么乱子,马上找到了在凉县颇有名气的道士。道士掐指一算,说这马远良大婚之前死于非命,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冤魂作祟。马县令问他怎样破解,道士说,为他举行一场冥婚便可。

孙家人起先死活不同意,孙小姐更是哭天抢地,可一方面马县令步步紧逼,一方面这马远良也算是因孙小姐而死,他们害怕马远良的冤魂找来府上,最后还是同意了。

孙小姐就这么牺牲了,她死后马远良的冤魂还真的就消停了。百姓又敢在白天上山砍柴采蘑菇,笼罩在凉县上空的阴云也总算消散了。

可是最近,马远良的冤魂又出来作祟了。越来越多的百姓说自己在山上看到了鬼影,那低低的哭声更是吓得人心发慌。马县令又急吼吼地找到了当年那个道士,道士又掐指一算,说世间男儿都是三妻四妾,马公子只有一房正室,肯定是寂寞了,再为他纳一房小妾便可。

纳谁为小妾这个问题可就把马县令难住了。当年孙家之所以没有闹,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两家本就有婚约,另一方面自己儿子是因为他家闺女才死的,可现在他要随便抓个姑娘来冥婚,事情闹大了他这官位就不保了。

道士给他出了个注意,他算了一个和马远良十分契合的八字,让马县令比着这个找,在符合条件的人中,选择最没钱没势的人家,这样就算他们闹起来,他也能压下去。

马县令一想,这个办法好啊,于是胡灵珊就成了这个倒霉鬼。

柳清欢听完后沉默了不少,倒不是被这个故事吓的,而是这马县令简直不是个东西,听信谗言罔顾人命,想那孙小姐真是可怜。还有那个道士,必须揪出来重惩!

少年见他不好,扬了扬眉问道:“吓到了?也是,今天若不是我救了你,你的下场便同那孙小姐一样。”

柳清欢猛地咳了起来,这次喉头有明显的腥甜味,等她松开手时,手心已有一小团血。

少年的眉头皱了皱:“你不会是吓到吐血了吧?”

柳清欢在衣服上擦了擦血渍,对少年笑着道:“我只是有肺痨。”

少年:“…”

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怀疑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腰上的伤好像裂开了。”刚才咳得太猛,一不小心就扯到了伤口。

少年看了她好一阵才道:“你还撑得过今晚吗?”

柳清欢抿了抿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如果你过来扶我一把,我想还能撑过去。”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扶起她的右手。走了两步后,嫌她走得太慢,干脆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柳清欢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赞美道:“没想到你人小小的,力气倒是挺大。”

少年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再吵就把你从山上扔下去。”

柳清欢乖乖地闭了嘴,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少侠,敢问尊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灵珊来日定当报答。”

少年侧头瞥了她一眼:“你能报答我什么?以身相许我都嫌你只剩半条命。”

“…身为一个少侠,你不能这样歧视伤残人士。”

少年转过头去,不咸不淡地道:“高成。”

“高瞻远瞩,大事有成,好名字。”柳清欢马屁道。

高成没有说话,一路把她抱回了…山洞。

柳清欢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山洞,沉默了片刻,才道:“这…就是你们七星教的总部?”

“嗯。”高成回答得面无表情。

柳清欢偏了偏头,又道:“你是教主?”

“嗯。”依旧是面无表情。

柳清欢吸了一口气:“你的教众呢?”

“…还没有找到。”

柳清欢:“…”

这混得也太差了吧,杜鹃好歹都有两个人。

少年把她放到一张茅草铺成的睡铺上,就转身离开了山洞。柳清欢看着身。下这堆稻草,抽了抽嘴角。

算了,没有让她睡石头,她已经感恩戴德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西巍山上又是山鬼又是冤魂的,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

她眨了眨眼,在茅草铺上躺了下来。

胡大婶这一宿都没睡着。虽然他们家日子过得苦,但也没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这次直接把人小姑娘送去马家,她心里一直有些忐忑。可想到自家女儿今天才十六,她又逼自己狠下心来不要再想这件事。

那姑娘的命本就是他们救的,她自己不也说了要报答他们吗?

在心中这么安慰着自己,胡大婶伴着鸡鸣从屋里走了出来。刚把灶上的水烧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胡大婶放下手里的活跑到院子里一看,当下就傻眼了。一大队士兵整齐地排列在她家的院子外,不说领头的那将军丰神俊朗,就连队里的士兵都个个气宇轩昂。这一看就知道是京里来的正规军,和他们县衙上那些衙役简直是天壤之别。

胡大婶愣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领头的将军走到她跟前,对她道:“大婶不用惊慌,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找人?”胡大婶看着眼前这位连说话声音都好听得不行的俊美将军,思量着难道长安城里真逃出来了一个杀人犯?

薛慕对后面的人招招手,就有人拿着一副画像上来了。画像在自己面前展开后,胡大婶惊讶地盯着上面那个漂亮姑娘——这、这不是老胡前几天救回来的季姑娘吗!

薛慕看着她,眉峰微动:“大婶可是见过此人?”

“没、没有。”薛慕的目光太过锐利,胡大婶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旁边的士兵将画像往前递了递,语气硬邦邦地道:“大婶,你再仔细看看,可不要欺瞒我们将军!”

“我、我真的没见过!”胡大婶不自觉地搓着手,头埋得更低了。

薛慕盯着她,沉着声音道:“抬起头来。”

胡大婶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猛地就和薛慕的目光撞上了。他默不作声的盯着自己,可那眼神就像一把尖利的刀扎进了自己的心窝里。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吓的脸唰的就白了:“我、你…你不会就是那个横行霸道的表哥吧…”季姑娘可从没说过她表哥是个将军啊!

旁边的士兵顿时怒气冲冲地道:“大胆!这位是永宁侯府的薛侯爷,平西大将军!”

就算胡大婶再怎么孤陋寡闻,薛慕的大名她还是听说过的。她一脸惊惧地看着士兵手上的画像,结结巴巴地道:“那、这、这是…”

“当然是侯夫人!”

噗通!

胡大婶的腿一软,直接在地上跪了下来。

马县令的府上,也来了两三个士兵。马县令看着面前的胡人少年,义愤填膺地道:“拜火教实在是太猖狂了,居然连侯爷夫人都敢掳!”

芃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把手上的画像交给了他:“这是夫人的画像,如果马县令见到相似之人,还望尽快通传一声。”

“一定一定。”侯爷这个大腿可要好好抱住啊,他一边在想着,一边缓缓张开手里的画。看清画上之人后,马县令也差点在地上跪下来:“这、这是侯爷夫人?!”

芃芃打量了他两眼,上前一步道:“马县令可是见过?”

“我、这…”这不是胡家的胡灵珊嘛!什么时候成了侯爷夫人的!他哭丧着脸看着手里画,这次这个官,是妥妥地保不住了。

门外传来一连串嗒嗒的脚步声,一大队士兵涌了进来。芃芃看见突然出现的薛慕有些奇怪,不过更奇怪的是,薛慕一进门就提起马县令的领子,大喝一声:“人呢?!”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啊!”马县令差点被他吓破胆,一个劲地求饶。薛慕现在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哪里还息得了怒:“本侯问你,人呢?”

“人、人…人昨晚被劫走了!”马县令视死如归地喊出这么一句。

芃芃看得一脸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士兵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马县令用侯爷夫人跟自己的儿子冥婚。”

芃芃:“…”

真是一个曲折又离奇的故事。他现在心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薛慕把马县令往地上一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被谁劫走了?在哪里劫走的?”

马县令看着眼前的刀尖,缩着脖子道:“西、西巍山上,不、不知道是什么人…”

薛慕盯着他眯了眯眼:“你最好没有骗我。”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薛慕收回刀,提起马县令扔给芃芃:“把人绑了,搜山。”

柳清欢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动了动,发现身上多了一层茅草被子。忍不住往洞口看了一眼,也不见高成的影子,她从稻草上爬起来,朝着洞外喊了一声:“高少侠?”

“吵什么吵?”高成嚣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柳清欢走出山洞,发现他正坐在外面煮蘑菇汤。

她走到火堆旁坐下,往锅里看了一眼:“好香啊,不过你不会采到毒蘑菇吧?”

高成的眼角跳了跳:“我在这山里住了十五年,毒蘑菇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佩服佩服。”柳清欢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你今年十五岁?”

高成舀起一碗汤递给她:“喝吧。”

柳清欢撇了撇嘴,端起汤喝了起来。吃饱以后,她看了一眼高成,站起身道:“谢谢高少侠的照顾,小女不便再打扰了。”

她刚走了两步,高成就叫住了她:“下山的不在那边。”

柳清欢的脚步顿了顿,回过身来笑着道:“高少侠有所不知,小女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听说这西巍山上有菇王,便想采回去给母亲补补身子。”

高成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这西巍山上有山鬼,要吃人的,你不怕吗?”

柳清欢眨眨眼道:“你刚才说你在这山上生活了十五年,不还活蹦乱跳的嘛,我想这山鬼一说怕是以讹传讹。”

高成沉默了一阵,才抿着嘴角道:“我能活下来,不代表你也能活下来。”

柳清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莫非…你跟那山鬼有交情?”

高成的眸子一眯,重新打量起柳清欢来。虽说据他打探到的消息,马县令是找了一个农人家的姑娘给他儿子冥婚,可眼前这人,不管是从长相还是气质,都不像个农家女儿。

他看着柳清欢正想说话,却猛地眉头一皱:“有人来了,还有很多。”

柳清欢的眉梢也是一动,高成从地上站起来,对她道:“你先进去。”

柳清欢想了想,还是乖乖地进了山洞。

薛慕带着一队人,很快找到了这个山洞。山洞前站着一个少年,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却气质凌人,一派高手的风范。薛慕打量了他几眼,问道:“昨夜可有遇见一名女子?”

高成道:“未曾遇见。”

薛慕的眸光微微一动,向前走了一步,高成猛然攻了过去。薛慕眉峰一敛侧身躲过了这势如破竹的一击,腰侧的长刀也同时出鞘。

士兵见那少年竟和他们将军动起了手,急吼吼地想要围上去,却被芃芃拦了下来:“急什么,将军要是连个小破孩都打不过,还怎么在军中混?”

士兵们吞了口唾沫,倒是真站在原地不动了。

高成方才接了薛慕一招,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这些人看上去就来者不善,他堂堂七星教的教主,怎么能容忍他们在七星教的大门口胡作非为!

兵器交接的声音不断传进柳清欢的耳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到洞口看了一眼。

果然是薛慕。

她没想到薛慕竟然来得这样快,可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过多考虑了。她朝着薛慕的方向叫了一声:“侯爷!”

薛慕猛地停下手中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清清?”

高成的一剑在落下的瞬间扑了个空,薛慕身形一晃,已经到了柳清欢的跟前:“清清…”

他看着她,眼里翻涌着太多的情绪,最后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柳清欢腰上的伤口被他搂的有点疼,刚张了张嘴想说话,哪知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薛慕松开手,紧张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柳清欢捂着嘴,咳出了一大口血。

薛慕的脸色陡然一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清清,你到底怎么了?!”

高成将自己的剑收回剑鞘,淡淡地说了一句:“她说她是肺痨。”

柳清欢:“…”

薛慕的神色却未因他的调侃有一丝松动,他拧着眉头,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回长安。”

“等等!”柳清欢抵着他的胸膛,神色有些着急,“我有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