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守护你和哥哥的,也会守护这个家。”

多么大言不惭的话,但七月的表情却和当时的星樊惊人的相似。不愧是兄弟。

劫狱的计划在我和七月的秘密部署中很快就出炉了。

我们决定傍晚就动手。

具体的计划就是四个字: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的意思就是,我们根本没有计划。因为以我们两个人的智商要想出什么计划实在太难了,对着诺因老爷不知哪里搞来的监狱地图研究了大半天,我们毅然决定忽略掉那张地图,到时候看到敌人就放血,找到目标就带走。

诺因老爷说:“你们这样大大咧咧地去劫狱,能劫成功就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我和七月满嘴哼哼,鄙视诺因老爷的浅显。

傍晚的时候有好消息传来。

比如昏迷了一天的维希终于恢复了神志,出于担心,诺因老爷并没有把星樊被捕的消息告诉他,只是在确认了维希没有大碍后,赶在护士来查房之前带着他溜之大吉了。

然后七月的手机里传送来了诺因老爷的短信。大意说的是:儿子、儿媳妇,大儿子的生死就拜托你们了,我和小儿子在老家等你们回来。

我和七月看完短信,一起把手机扔在地上,踩烂。

但是傍晚的时候也有坏消息传来。

比如在随处可见的橱窗里,电视机上正播报着S监狱发生了大爆炸事件的消息。虽然目前死伤人数还不得而知,但是从播放的画面来看,那场爆炸所造成的伤亡似乎相当惨烈。

而S监狱,正是囚禁星樊的地方。

暮色完全沉寂在一滩昏黄的海水中。

又是一夜月升时,我和七月背着大包小包穿梭过大街,直朝着S监狱的方向奔去。一心只想去救人的我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竟然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漫天浓烟包裹的方形监狱好像一条在火海中孤独求生的蛇,浓烟不断得从最底层蔓延到顶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吞噬生命。

赶来支援的部队已经陆续抵达,我和七月在救援人群中仿佛碍眼的杂兵。

慌乱的人群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与我们擦身而过,被时间带遗弃的我们孤独地站在离那条火龙不远的草坪上,茫然地在那群逃跑出来的囚犯堆里寻觅着熟悉的身影。

没有那张冰冷孤傲的脸出现,一直没有。

我们等到绝望。

那场火不知烧了多久,直到火焰的焦味熏透了我的鼻腔,身边的七月才恍然回过神来,抱着我急速逃离开去。

朦胧中,我伏在他的肩头,不断地咳嗽。

耳鸣的感觉不断侵袭着我的理智,我好像,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第十七章

我在昏迷中隐约记起了小时候的事,那些原本已经消失在脑海里的事。

遇到猫神的那个夜晚,它用自己的肉垫抚摸了我的手,祈求我给它一点吃的,因为从它那干瘪的肚子看来,这东西估计已经有个把月没吃食物了。

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最后从床底下摸出半根鱼骨头递给它。

它很嫌弃地闻了闻,掉头跑回山坡上去啃草皮了。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它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于是还一本正经地把那半根鱼骨头放在一个食碗里,端着碗匆匆地跟着它逃跑的脚步跑回山坡。

当我看到猫神在那里很悲惨地啃着草皮时,我手里的食碗掉落到了地上。

那天夜晚,在虫鸣声中,我拿出了封存已久的鱼竿,去小溪边钓了一宿的鱼。

我把钓到的活鱼都装在食碗里,猫神大人很感动,它吃得很开心。

饱餐一顿后,我和它一起平躺在溪边的草坪堆里仰望天上的星星,猫神大人用一副长者的姿态说:“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去,爹娘不会担心吗?”

我指着山脚下那个亮着灯光的小屋:“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家没有人。”

“可怜的孩子…”猫神大人叹了口气,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我,“说吧,孩子,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我侧过头去看它,那肉垫轻轻地抚在我的额头上。

“我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一下子坐起身来,把猫神大人掀翻在地。它狼狈地一个咕噜转身翻了起来,不自然地搓了搓脸,提起爪子在一边很假地咳嗽。

“你是神仙吗?”我问道。

它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的同类?”

“我的同类…”它的眼神顿时划过一丝受打击般的失落,疲软的爪子垂了下来,抚摸着心脏,暗自忧伤。

“猫神大人,你也和我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它的脸上又是一阵受惊的表情,然后迈开步子,走到我的身边,舔着我的手道:“可怜的孩子,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了想,回答它:“我想在我家门口也有一条小溪,这样我就不用每天都爬这么久的山了。”

猫神大人犹豫了一番,说:“这个…我办不到。”

“那你能叫太阳每天都升起的晚些吗?镇子里的孩子们似乎天一亮就得去隔壁的村子上学,很辛苦。”

“这个…我也办不到。”

“那就帮面包店里的叔叔找回阿姨吧。阿姨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叔叔很想念她,我时常看到他对着阿姨的照片偷偷地哭。猫神大人,如果你是神仙的话,就让阿姨回来吧。”

它无奈地背过身,背影显得有些苍凉。

夹杂着湿热之气的空气里,我听到它幽幽地说:“抱、抱歉,我办不到。”

猫神大人大概很自卑,因为说要帮我实现愿望的是它,实现不了的又是它。于是我们各自对着月亮玩了一会儿草以后,我对它说:“那我想找个朋友,行吗?”

猫神回过头,眼含泪光,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

它奔跑过来,张开嘴吐出一块绿色的透明石头,放在我的手心。

说来也奇,那石头很快融进了我的掌心,最后消失在我的手中。

猫神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姑娘,就算你这辈子找不到朋友,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看着它勤恳的脸,我握着拳头对它笑道:“嗯!”

我想我大概不应该揭穿猫神大人,告诉它你其实只是个半吊子神仙。所以最后,我都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那晚,猫神大人开始对我诉说它的过往,风光的,落魄的,荣耀的,悲凉的…那些话被我一一记起,好像就像是昨天说的一样。

一直说到我睡着,一直说到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驼起,然后被驼回了家。

猫神大人的身体很柔软,它在月光中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野兽。黑到能在黑夜中发出亮光的毛发几乎把我的眼睛都要给闪瞎,于是我在梦中想,原来它也不是这么挫的,至少,还有温暖的肩膀。

它咬着我的小衣服,把我甩到了背上,然后以一种平稳的速度慢慢地踱下了山坡。

我伏在它的身上勾着它粗壮的脖子,慢条斯理地进入了梦乡。

这种温度就好像…

好像现在。

我在谁的怀里,睡得正香。

一样黑色的毛发,一样冷暖适中的体温,一样熟悉的触感,一样温暖的感觉。

我摸着那个人的衣服,毫不吝啬地一把将他抱得很紧、很紧。如果一松手,那个人大概就会和猫神大人一样,摆摆尾巴就走了。

那样的话,我又是一个人了。

其实我忘记了,我曾经有一个愿望,我想有一个朋友,因为我不想总是一个人…

漆黑的夜空天际闪烁着漫天的繁星。一股隐约的焦味让我从弥散的念想中回过神来,逐渐变得清晰的视线里,堆满了整张七月的脸。

啊,原来不是他。

我竟然有一丝失落的感觉。

七月伸手点住了我的鼻子,笑道:“喂,你这么喜欢抱着星樊吗?我觉得他好像快被你掐死了。”

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紧接着身体一阵抖动,我看到一双从下侧突然伸出的手毫无预兆般地甩向了七月。

我的身子跟着那人的动作倾斜了出去,不过他的另一只手很快托出了我,这时我的眼神才聚焦到他的脸上。

黑夜中黯沉而耀眼的星星,那个人好像梦境里触及心弦的人一样,冷漠的表情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他不苟言笑,但是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如沐春风。

七月单手接住那突如其来的攻击,灵巧地跳到一边,摊手道:“星樊,你单手也想赢我?”

我被七月口中喊出的那个名字击中了心脏,跳动的目光游移到他的脸上。

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朝我的方向移了过来,我们四目相对,距离那样近。

温热的呼吸把我和星樊的脸颊都染红了,这么近的距离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但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次的劫后重生,再看到的他突然变得如此不真实起来。

七月在不远处眨着漂亮的绿色眼睛,大放厥词道:“哦,原来星樊的占有欲真的这么强啊,连打架的时候都要托儿带口。”

七月的玩笑话显然在星樊那不怎么受用,我只看到他将目光从我身上缓缓移开,然后淡定地用一只手掏出腰间的黑枪,指着七月道:“是啊,用这个单手也能赢你。”

“喂喂喂,有话好好说,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那一边的七月很识相地举起了双手。

顶礼膜拜,跪地求饶。这些基本都是七月惯用招数。他很快在星樊的气势之下败下阵来,厚着脸皮跑过来对星樊好言相劝了一番,然后又郑重其事地向我投来了充满救援信号的眼神。

我的脑容量还没来得及将刚才发生的一堆事整理完毕,直到眼神不经意地聚焦到远处那团红色的微光后,我才恍然大悟地对星樊说:“你越狱了吗?”

七月见话题已被转移,于是义正言辞地向我叙述了一遍在我被浓烟熏晕的时间里,他是怎么英勇无比地抱着我逃离了火场,又是怎么悲催无奈地途遇了星樊,接着又是怎么在星樊的强势眼神进攻下,乖乖地将昏迷不醒的我交到了他的手里。

“其实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星樊,现在抱着你的人也应该是我。”七月这么对我总结道。

我从七月的叙述中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这场本想以命相搏的战役中再次成了一枚累赘。

沮丧大过失望。

星樊背着我默默地前行,七月在一旁谈天说地地胡扯。

我好像觉得自己越来越贪恋其那个人的温度,想到这里我又把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圈得更紧一些。

他似乎对我的动作有所反应,侧上的眉毛动了动,耳侧的线条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鼻腔有一阵酸涩,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用一种蜜蜂般细小的声音对他说着:“星樊,我好怕你死了。”

他回答地云淡风轻,我的心却被闷闷地击中。

我有些不敢想象那些有可能再也看不见星樊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变得这么离不开他,这么得依赖他。是在他第一次叫我名字的时候?是在他第一次给我戴上手套的时候?还是在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记忆的匣子如同被击穿了一般猛然开启,无数关于他的画面迷乱了我的视线。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想要和他在一起。

就算被当成傻瓜也好,就算和他一起亡命天涯也好,就算他总是一不小心就弄断了我的胳膊,总是被红夫人说成闷骚。就算再怎么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说着,直到自己的声音轻得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停下脚步,站在风中停顿了良久。

走在前面的七月已经回过头来叫了我们好多次,可我们只当没听见。

星樊静静地将脸微侧了过来,月光下我只能看到他菱角分明的右脸颊,灰色的眼眸在月影中发出一缕缕温柔的银光。他的眸子移向了我,我在那对明亮的瞳孔里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依然只是用简单的一句话回应了我:“嗯,我也是。”

温柔得好似暖冬的阳光。

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以至于七月走到我们身边,我都没有发现。

视线凌乱地撞进他的眼里,我慌忙地移开眼睛,不敢看他。七月是太过聪明的人,他纤细而敏感的神经总是能很好地把握住你的心思。

一阵沉默的气氛在我们三人中弥散开,直到七月突然一声响亮的大叫:“啊!差点忘了!”我和星樊才将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

七月依旧是一脸兴奋的笑容,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了怀里的手机,认真地啪啪按着。

“你在干吗?”星樊先一步问出了我想问的话。

七月按完后合上手机,在手中摇了摇对星樊笑道:“那些伤害哥哥的人我记着了,下一次我一定让他们加倍奉还呐!”

眯起的眼眸中染满了天真的笑意,我只感觉星樊很不自然地沉了一声,好像是有点被怔到了。

寒冷的空气中突然刮过一丝温暖的风,眼前七月的发丝背着风轻轻扬起。

他好像个大男孩一样笑得天真无邪,抓了抓后脑勺被吹乱的头发,对我们说:“嘿嘿,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吗,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看到那长而纤细的手臂下一秒便勾到了星樊的肩上。

融化冰雪的温度,那或许是七月才有的力量。他一手勾住了星樊,也勾住了我。速度快得如同一阵风,眼神干净而明亮。

“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守护你们的,我也是个信守诺言的好人啊。对吧,笑。”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两下脑袋。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是春风的化身,干净而爽朗。无论他的面具下隐藏着多么为世人所摒弃的丑恶灵魂,但在那明朗的笑容下,我仍然无法忘记他曾经给过我的温暖。

我明白,他那是在对我说:我们一笔购销吧。

感情也好,爱意也好。

巨大的月亮笼着着整个草坪,逐渐远去的三个人影在月影里逐渐模糊,吵吵闹闹的。

“对了,星樊,话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凭自己的本事。”

“冷、冷笑话吗…那里可是纽兰德的监狱啊!”我震惊道。

“我没说谎。”

“啊,哥哥,你杀了人吧。”

“真的?”我大诧。

星樊老实地点头:“只杀了一个,女的。”

“什么!”七月大骇,“是个女的?星樊,你好罪孽啊,这个世界上美丽的姑娘又少了一个了,再这样下去,我的未来岌岌可危啊。”

“七、七月,你不会是想连看监狱的都…?”

“呼,美好的愿望。”他笑着冲我眨眨眼。

温暖的夜风划过脸颊,啊,好像春天就快要到了吧。

不速之客篇

第一章

我们并没有如期回到暮隐山庄,因为春天的脚步在我们赶路的途中就这么意外地降临了。

枝头的雪樱花开了,繁星点缀般挂满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我们走在一座陌生得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城市,好像每路过一条大街,都会听到庄园里的清脆的鸟鸣声。

星樊已经会时常主动牵着我的手散步了,他说这样的感觉很好。

我笑了,七月也笑了。

我们在初春的那天抵达了梅莓城,那是一座如传说中般充满了丰富色彩和童话氛围的城市。

我们决定先去找一家小旅馆安顿,然后在城里四处逛逛,体验一下难得的民间生活。

当然我对星樊和七月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杀人;第二、不许打人;第三、不许杀人和打人。反复强调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对于这个童话般的城镇来说,他们两个人真是太危险分子了。

星樊和七月爽快地答应了。我想大概春天一来,杀手们的心也会变得温暖起来吧。

梅莓城有一株全球闻名的樱花树,它高耸入云,树干粗壮得让历史学家都难以考证它究竟存活了多久。那株樱花树每年只开花一晚,听说开出的花如同粉色落雪,纷扬得洒在大街上,幻美异常。

那株樱花树名叫“十八樱”,常年盛开在初春时节,所以梅莓城有一个特殊的节日,叫做“十八节”。每年的十八节,全国各地的游客都会蜂拥至此,目的就是能一睹那株十八樱的花开曼妙。

所以,我和星樊、七月抵达梅莓城后,发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所有的旅馆几乎都住满了人。

让两位大少爷睡大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万一被当成了要饭的,又不幸地被施舍了,我那约法三章显然就如同一卷废纸,梅莓城或许有被屠城的可能也说不定。

正在踌躇之际,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家表面上看上去比较萧条的小旅店。

说这旅店萧条,其实还算比较礼貌的说法,从外观布置和所处的地理位置来判断,旅店几乎可以用“荒凉”来形容。招牌有点歪,人气似乎也并不旺,站在柜台里的老板是一个银发半秃的老头,加之他还在打瞌睡。

我们一行三人走入旅馆,撩开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脚下的木板被踩得吱吱呀呀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