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蕊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瞧了又瞧:“大意?你这都第几次了?就是新进司宝局的宫女也不会犯这种失误,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怎么老是犯错,玉石都被你糟蹋好些,若让尚宫大人知晓,定会责罚你的,你怎么回事,如此频繁出错,若不是你这张脸,我都要以为你是冒名顶替的了。”

周薏立马反驳,焦急慌乱似的,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解释,“我姐姐周若还尸骨未寒,我一时精神头回不过来罢了。”

明蕊见她神色悲戚,便也不再打趣她:“我给你向尚宫大人告个假吧,你歇息歇息几日。”

周薏感激地笑笑:“不用了。”

她还是心神不宁,笨手笨脚地,明蕊干脆将她的活接过去:“剩下的我来做,你去坐着歇会儿。”

周薏道了句谢,便起身去休憩。

院子里,刘掌珍正在吩咐几个粗使的宫女:“这一批珠钗,是星月殿的东西,要小心行事,切莫出了岔子。”

周薏脚下突然一顿。

刘掌珍见周薏正瞧着这头,连忙走过去见礼:“司珍大人。”

“这是星月殿的东西?”

“是。”

周薏又问:“什么时候送过去?”

刘掌珍一一回话:“已经准备妥了,下官差了两个机灵的宫女送过去。”

周薏道不用:“星月殿的东西,自然当我亲自送过去。”

这日晌午,司宝局掌珍亲自往星月殿送了一批饰物。

晌午过后,菁云急急往永延殿赶去。

“砰!”

一声巨响,永延殿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来人正是菁云,慌慌张张的,急得都顾不上君臣之极。

“尊上!”

“尊上!”

唤了两声,殿中根本不见帝君,只有沂水妖主正在过滤各地上书入京的折子。

菁云连忙问沂水:“尊上呢?”

沂水瞥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嫌弃,可能是嫌弃菁云身上那一身大红的衣袍,他对他家这只红色兔子的品味当真不敢苟同。

“尊上在哪里?”

菁云急得像只炸毛的兔子。

沂水妖主训他:“你都几百岁了,怎么还莽莽撞撞的。”

菁云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吼:“我有要事禀报,尊上在哪里?”

见小兔崽子如此急毛,怕是出了大事,沂水也不再逗弄他了:“去钦南王府了,什么事这么急?”

菁云立马调头就去钦南王府,沂水追上去问:“到底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感觉要出大事了。”菁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脚下越走越快,俨然一副天要塌下来了的神色。

沂水听他这么说,也急了,催促问到:“你倒是说点我能听懂的,到底怎了?”

菁云道:“司宝局的周薏不是周薏本人,而是假扮周薏的周若,这两人是双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

周若没死,还在司宝局扮演周薏?

沂水懵了:“那死在火里的是?”

“是妹妹周薏。”

以假乱真?移花接木?丫的,当初西陵连家的双生姐妹也玩这种桥段,怎么双生女都如此奸诈狡猾!北赢许多一窝好多只的,也没哥哥弟弟、姐姐妹妹胡乱冒名顶替啊!

沂水同菁云一起出了永延殿,他当机立断:“我去王府通传尊上,你快去将那个女人抓起来,别让萧景姒见到她。”

菁云刻不容缓。

可是,还是晚了,萧景姒还是见了那个女子,不管她有意无意,那个女子还是走进了星月殿的殿门。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晌午过后,司宝局往星月殿送了一批饰物,司宝局的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外殿的一个宫女后脚就晕倒了,口吐白沫,症状奇怪,紫湘宣了太医院的人过来查看,不想查出司宝局送来的珠钗上有毒,这珠钗可是送来给女帝陛下的,竟然有人胆敢下毒,自然不能姑息,女帝陛下亲召了掌管六司的王尚宫,以及负责这批珠钗制作的司宝局掌珍。

王尚宫与周司珍跪在外殿,隔着湘绣双凤挂帘,女子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王尚宫,你给朕说说,为何司宝局送来的簪子上会有胭脂红的粉末?”

光是听闻声音便知女帝是何等年轻与果决之人,王尚宫胆寒,此前,她从未见过这位女帝,自从女帝登基,帝君解散了后宫,负责衣食住行的尚宫房六司便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并没有机会得见女帝陛下,不想第一次被召见竟是惹下了如此大祸,女帝陛下的手段她早有耳闻,王尚宫越发胆战心惊,不由得哆嗦发抖。

王尚宫回话:“陛下明查,奴婢、奴婢不知。”

萧景姒嗓音忽而沉下,不怒而威:“不知?好个不知,在你管辖之内有人意图弑君,你这个六司之主却什么都不知道,朕要你有什么用?还是,”顿了一顿,“王尚宫你借司宝局之便谋逆下毒?”

王尚宫吓得脸色发白,不敢直视挡帘,俯身叩首,战战巍巍道:“陛下明查,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陛下,请陛下宽限几日,奴婢定会明查此事,给陛下一个交代。”

王尚宫的话音刚落,跪在她身侧的女子突然开口了,言明道:“是我下毒的。”

王尚宫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周薏,她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信誓旦旦地说:“胭脂红是我下的。”

“你——”

王尚宫的话被打断,萧景姒问:“你便是周薏?”

周薏回话:“是,奴婢是司宝局掌珍周薏,前西陵周太保之女。”她字字清晰,尽管一身冷汗,也没有退却。

王尚宫整个人都晕晕绕绕的,大声斥责:“周司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她六司之人下毒,她这个尚宫也难辞其咎,厉声质问道,“当着女帝陛下的面,你若是所说不实,就是欺君之罪,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周薏对王尚宫话里话外的警告置若罔闻:“陛下,这胭脂红确实是我涂抹在簪子上的,涂在了碧绿血玉樱花簪的步摇上,这种毒,只要碰触就能渗入皮肤毒入肺腑,若是适量,不会致死。”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便是奴婢下毒剩下的胭脂红。”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供认不讳,甚至连证据都交出来了,她似乎有备而来。

萧景姒看向屏风后的女子:“你要弑君?”

“奴婢不敢。”周薏知无不言,尽数招认,“奴婢知晓这珠钗不会送到陛下手里,所以才出此下策,而且奴婢下的药量很小,并非要毒杀他人。”

机关算尽,倒是个聪明的女子,果然是周家精心栽培的。

萧景姒倒起了几分兴趣:“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周薏磕头,恳求道:“奴婢有事禀报,想见陛下一面,此前已经多次来星月殿求见陛下,却被拦截在外,奴婢无计可施才想出了下毒的法子,奴婢恳请陛下给奴婢片刻时间,奴婢有要事要告知。”

王尚宫一听便大骇:“周薏,你好大的胆子!”连忙请罪,“奴婢管教无方,竟让手下之人犯下如此大祸,请陛下责罚。”

沉默了片刻。

萧景姒道:“你们都先退下。”停顿,又道,“周掌珍留下。”

周薏大喜:“谢陛下恩典。”

待王尚宫与宫人都退下,紫湘这才将挂帘与屏风拿开,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掀开珠帘,周薏抬头,见女子走出来,一身白色宫裙,裙摆用明黄的金线锈了龙穿牡丹,满头银发用一根玉簪半挽,在额间坠了一抹莹润的祖母绿,腹部隆起,女子未施粉黛,清丽雅致。

白发倾城,这便是大楚的女帝陛下,好生年轻的女子,一身仙气,周薏看得呆住了。

萧景姒凝了凝眸中清癯,淡淡问道:“你是想说司衣局大火,还是想说你姐姐周若?或者,想说你们姐妹二人如何偷天换日?”

一语道破了她的目的。

果然,能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的女子,怎会只是空有美色。

周薏跪着挪到萧景姒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奴婢确实是周若,司衣局大火里死的是奴婢的妹妹周薏,奴婢冒名顶替妹妹之名,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非如此,奴婢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

果然,与紫湘查到的一样,司宝局的周薏,其实是周若所扮。

萧景姒审视着地上的女子,若有所思,许久,只道:“说吧。”

周薏,不,是周若道:“陛下,救救奴婢,他会杀我灭口的,他会杀了我的!”她用力磕头,眼里血丝尽现,“奴婢求陛下救我,他要杀我,只有陛下您能救我。”

☆、第一百九十八:

周薏,不,是周若道:“陛下,救救奴婢,他会杀我灭口的,他会杀了我的!”她用力磕头,眼里血丝尽现,“奴婢求陛下救我,他要杀我,只有陛下您能救我。”

不似方才的冷静镇定,周若提及此事,突然情绪大动,满眼惊惧,像惊弓之鸟,害怕至极。

萧景姒宁静的眸光缓缓沉下:“谁要杀你?”

周若猛地抬头,环顾了一周,哆哆嗦嗦了许久。

她说:“是帝、帝君。”

紫湘一听,立马制止道:“主子。”

“让她说下去。”萧景姒对周若道,“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紫湘心下不安,总觉得事关重大,而且事关帝君,自家主子是孕妇,不能无所顾忌。

周若得了萧景姒的话,这才放心地娓娓道来:“一开始,奴婢得了父命,只是想迷惑帝君,和星月殿的宫女铜汶一样,之前开国宫宴上帝君召见了舞女的消息便是奴婢刻意传话来星月殿,想借此离间帝君与陛下。”

“约摸七八日之前,奴婢假借宫殿修缮之名,去永延殿拆换布帘流苏,因为垂帘遮挡,帝君并未发现奴婢,不想,撞见了铜汶对帝君自荐枕席,那铜汶竟胆大包天,在帝君的膳食里下了迷药,怒得帝君大怒,奴婢躲在大殿的垂帘后不敢出来,然后奴婢看到,”说到此处,周若瞳孔骤缩,额头上大颗大颗冷汗顺着脸颊滚下来,“奴婢看到帝君的眼睛变成了蓝色,有很长很长的指甲,还有一条白色的尾巴,不是人,帝君他不是人,他用指甲在铜汶脖子上剜了两个好大的血洞,在吸、吸她的血,不大一会儿铜汶就死了,然后帝君让人将尸体扔进了枯井里。”

“奴婢去枯井里看过铜汶的尸体,没有血,她的伤口里一滴血都没有,他们那时便发现了奴婢,奴婢知道了帝君的秘密,他一定不会放过奴婢,便刻意把抛尸的地点传话进了星月殿,想惊动陛下您插手此事,奴婢怕帝君会杀人灭口,偷偷与孪生妹妹周薏换了身份,之后奴婢就一直躲在司宝局,没想到……没想到第二天奴婢的妹妹周薏就真的死了,被火烧死了,大火不是天灾,一定是人为,是帝君要杀奴婢!”

周若趴在地上,不停地瑟瑟发抖,萧景姒安安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敛着眉眼,遮住了所有情绪。

“帝君很快就会知道奴婢没死,他一定会来杀奴婢的!”周若慌张害怕极了,口不择言,战战巍巍地自言自语,“他很快就会来吸我的血了,会像铜汶一样被吸干我身上所有的血,妖怪!妖怪!帝君是妖怪,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萧景姒突然开口:“说完了?”

紫湘看向自家主子,觉得未免太过镇定自若了些,难道主子早就猜到了?

周若仿若惊醒,眼神突然清明,跪着爬到萧景姒脚边,不停地磕头央求:“陛下,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只有您能救奴婢一命。”

萧景姒凝了凝眸,直视周若慌乱的眼睛:“这些话,你可还曾告诉过他人?”

周若摇头:“奴婢不敢告诉别人。”

萧景姒默了须臾,嗓音突然清列:“记住,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然,”话点到即止,清冷明亮的一双眸,深邃而幽冷,她问,“明白了吗?”

周若惊骇,女帝陛下这是要替帝君遮掩此事,连忙应道:“奴婢明白,奴婢定守口如瓶,只求陛下开恩,饶奴婢一命。”

萧景姒转身,走入内殿,只留了一句话:“紫湘,将人关进天牢,严加看守。”

“是。”

紫湘将周若带出殿,萧景姒坐在窗前,发了许久的呆,铜镜里映出她精致的侧脸,还有眉宇间散不去的愁绪,窗外,杏花树抽芽,花絮飘飘扬扬,从半开的窗飘落进来,落在她肩上,白的发,残花浅绯。

起身,萧景姒走到纸窗前,将窗完全推开,她抬头望着对面楼阁,唤了一声:“乔乔。”

一阵风拂进了几片落花,镜湖便凭空出现在了窗前。

妖族的瞬移,萧景姒已经习以为常了。

镜湖瞧着她,她眉头紧皱,问:“怎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她很平静,不恼不怒,好似很镇定,唯独双睫下,漆黑的瞳孔有隐隐跳跃的凌乱。

她总是这样,藏住心事,不慌不乱地隐忍。

沉默了良久,镜湖点头:“嗯,三日前便知道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语调骤然提起,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情绪好似突然找到了突破口,所有焦虑、不安,甚至是惶恐害怕全部写在了眉间。

只有楚彧,只有楚彧能让她这样,击破她所有淡然自若的表象,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告诉她。

他的解释是:“你身体不好。”

天光说过,何不借此趁虚而入,或者挑拨离间也好,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做不到对她熟视无睹,楚彧是他的仇人没错,可是,楚彧也是萧景姒的逆鳞,而萧景姒,是他的逆鳞,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能动。

萧景姒紧抿着唇,脸色微微发白。

“别担心,目前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镜湖抬了抬手,迟疑了许久,拍了拍她的肩,他并不太会安抚人,动作也很笨拙,拍了两下,生硬地收回手,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手心有点冷汗。

萧景姒还是紧紧皱着眉,并没有丝毫松懈。

“他和那蛇妖一样吗?以人血修行。”她问,大抵有些忐忑不安,睫毛颤了颤。

镜湖狐疑不决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楚彧更甚于她,他修的是更阴毒的禁术,摄取妖族内丹,以人血喂养。”

妖族的那些术法萧景姒不懂,只是问镜湖:“那会有什么后果?”

“一旦被反噬,可能会入魔,人性泯灭,兽性本恶,不识亲缘,嗜血成性。”

她摇头,很笃定地反驳他:“不会的。”

镜湖怔怔地看着她,她眼里,没有厌恶,没有恼怒,也没有半分害怕,只是很慌张,很不知所措,自言自语似的。

她失魂落魄般,说:“即便他入魔,也不会不识得我,不会不听我的话,不会害我半分。”

镜湖沉默不言,看着失神的女子,亦久久失神。现在他有更确凿的认知了,是天光猜错了,不是离间,也不会有嫌隙,萧景姒知道后,她眼里只有一只情绪,是心疼。

原来,有些人,不能趁虚而入,是因为她不留余地,让人无孔而入。

楚彧从钦南王府回来时,快黄昏了,萧景姒睡下了,紫湘说,她没有用午膳,从正午便开始睡,已经睡了两个时辰。

天快黑了,寝殿里点了一盏烛台,有些暗色的光,昏昏沉沉,让人有些压抑。楚彧掀开床幔,将流苏珠帘挂起,看着榻上他家女子,她闭着双眼,宁静祥和,像是沉睡,满头银发铺在绣枕上,整整齐齐。

阿娆性子淡然安静,睡相却是极其不好的,她若是熟睡,被子十之会被她踹开,用脚压着,楚彧夜里总睡得浅,只要她一动,他便会醒,因为怕她着凉,他会在她踹了被子之后,抱着她睡,以免她着凉,这会儿这般端端正正地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上,他知道,她是醒着的,也许在沉思,也许在生气,还也许是一筹莫展。

楚彧坐在她身旁,唤了一声:“阿娆。”

睫毛轻微颤了一下,她没有睁开眼。

“阿娆。”

“阿娆。”

“阿娆。”

楚彧轻声喊了几声,她都没有回应,可能真是生气了。

是他不好,近来总是事与愿违,惹得她不开心。他心疼地看了她一会儿,用指腹在她紧紧蹙着的眉间轻轻地抚平。

他拂开她耳边的发,俯身凑近,轻声细语地哄着:“阿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再也不瞒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那个姓周的女人,大概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他瞒着她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她会生气、她不愿理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他骗他家阿娆,就都是他的错,阿娆怎么样都可以的,只是,有些心慌,没有底气。

楚彧小心试探地问:“你不肯睁开眼,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她会怪他,她不原谅他,都不是阿娆的不好,楚彧想,这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的,是他不听阿娆的话,是他瞒着她做了让她不开心的事,所以他一句都给自己辩解。

可是,他是很贪心的,明知道都是他自己的错,却奢望阿娆可以原谅他,甚至自私地想过,他家阿娆那么疼他,对他那样纵容,甚至连他伤害他们的骨肉都可以对他既往不咎,是不是不管他多过分多一意孤行,阿娆最后都还是会原谅他。

楚彧知道,这是恃宠而骄,因为被偏爱,所以开始有恃无恐,为所欲为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只道她听得到,就软软地向她服软撒娇,“阿娆,你应我一句好不好?”

萧景姒没有回应,轮廓绷得紧紧的。这件事,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无言以对,她不想吵架,便只能选择沉默。

楚彧越发慌张不安了:“你这样一言不发,会让我很不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像以往做错了事一般,很乖,不敢造次,谨小慎微着,“阿娆你抱我一下好不好,我现在有点心慌害怕。”

他便是这样,一边有恃无恐,又一边如履薄冰,很矛盾,庆幸自己得宠的同时,又时刻都怕失宠。楚彧觉得,他与深宫里那些费尽心思谋求圣宠的女人一样,世俗又自私,还不择手段。

萧景姒还是睡着,没有表态。

楚彧坐了一会儿,便不扰她了:“睡吧。”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醒来就都忘了好不好?”

妖族有一种妖法,可以抹去人短期的记忆。为了他的阿娆,为了生生世世都被偏爱与纵容,他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可能,这就是入魔。

“你先睡,我过会儿来陪你。”楚彧吻了吻她嘴角,放下床帘,起身去点了一盘安神香,然后出了寝殿。

榻上的人突然开口睁开眼,发了片刻的呆,下床去捻灭了香炉,然后睁着眼,凝神思索。

楚彧走出寝殿,菁云正侯在殿外,来来回回地徘徊走动,见楚彧这么快就出来,便能猜个七七八八了,诶,情况不妙啊。

楚彧突然发问:“人在哪?”

菁云大骇,杀气!杀气啊!又要开杀戒了。

楚彧声音微微一提:“我问你人在哪?”

背脊发寒,戾气渐重,菁云不敢隐瞒了:“在天牢。”那自作聪明的人类女子,死限可能到了……

菁云有所估顾及,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尊上,陛下本就还在介怀,若再动了那周家女,不是火上浇油吗?若是陛下知道,会,”他察言观色,看了看楚彧的神色,“会生气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女帝陛下牵住尊上,若是再让尊上这么一意孤行下去,今天大开杀戒,明天也大开杀戒,早晚有一天会一发不可收拾,还好,还有一个人管得住——

菁云的想法被楚彧信誓旦旦的话打断了:“她会忘记的,我会让她都忘记。”

楚彧抬脚,径直除了星月殿。

“……”菁云怔愣住,不是他想的那样吧?有种能抹掉人族短期记忆的邪术……尊上真的开始步入歪门邪道了!

邪术初成,大势不妙。

菁云赶紧快步跟上去,为了避人耳目,他捻了个妖术,瞬移去了天牢,已经晚了,楚彧早便动了杀心。

这个让萧景姒心怀芥蒂的人族女人,杀了她,楚彧恐怕都不解气。

铁锁晃动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响,周若猛地抬起头,不见铁锁断裂,牢门完好,人影却乍然映入眼帘,凭空而现。

周若骤然神色大变,瞳孔放大:“帝、帝君。”

一双蓝色的眸,自上而下的俯视,楚彧微微抬脚,走近了一步,周若下意识后退,缩到墙角里,抱着膝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帝君饶了奴婢一次。”她跪着,不停不停地求饶,双目涣散,怕得已没了神智,机械木讷地哀求,“帝君饶命,帝君饶命,帝君饶命……”

“求饶没有用,我就是来取你性命的。”

楚彧再走近了一步,潮湿的天牢里,铺了一层秸秆,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一下一响,从耳边灌进,像在心坎里打鼓,忽轻忽重,让人不寒而栗。

周若抬起眼,对上一双蓝色的瞳,一点一点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她猛地抱住头,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楚彧唇角微微上牵,一抹冷色,绝艳精致的容颜,竟添了几分邪魅:“做了蠢事,就要付出代价。”

周若往后瑟缩,却无处可退,整个吓得虚软,洒在地上惊恐地大叫。

楚彧抬起手,打量着自己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白皙的一双手,骤然,长甲长出,尖细而锋利。

“是你,让我的阿娆伤心了。”他抬手,扼住女子的颈侧,一字一顿,森森杀伐,“你该死。”

“呃——”

指尖刺入,一抹血溅出,女子扬起下巴,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瞳孔募地放大,映出一张容颜,红色的眸,唇色似血,妖颜倾城,绝艳至极。

浓郁的蓝光蹿动,掀起了牢中铺的秸秆,四处乱飞,墙壁隐隐震动,女子贴着墙,五官扭曲,狰狞的眼下,缓缓覆了一层乌黑,肤色却如纸白,她双手挠着地,指甲全数断裂了,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地上刮出五道血痕,双腿踢着地上的秸秆,艰难地挪动挣扎,然后慢慢停下,摊开四肢,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眼未合,死不瞑目。

楚彧收回手,用一块雪白色的绢布擦去手指上沾染到的少许血迹,然后捻了妖法,将绢布焚成了灰烬,缓缓转身,却蓦然怔住。

“楚彧……”

隔着一扇牢门,萧景姒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第一百九十九章:

“楚彧……”

隔着一扇牢门,萧景姒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楚彧顿时慌了,来不及收回的爪子被他藏到身后,手足无措地看她:“阿、阿娆。”

菁云站在一旁,摇头,完了,被抓现行了!方才萧景姒走进来时,他本来想报,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只是,若是他要提醒尊上,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出于私心,他希望萧景姒可以让尊上悬崖勒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再不点到即止,就真的麻烦了。

只是,刺激好像有点大了……

萧景姒走到牢门前,竟有些趔趄,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你、你在做什么?”

铜汶的尸体她没有见过,不知道死状是不是和周若一样,乌黑的眼,惨白的肤色,还有颈侧两个深可见骨肉的血洞,她也没见过食人血后的楚彧,抬起眸子,她看着他,鬓角纵横爬着几条红色的经脉,微微凸出,手上也有,指甲很长,因为刚食了血,是有些透明剔透的红色……

楚彧身影一闪,出了天牢,抬手便遮在她眼前,声音有些发抖,惶恐而惊惧:“阿娆,你别看,别看了。”

萧景姒抓住楚彧的手腕,缓缓拿开他的手,抬眸,撞进一双妖异的瞳孔里,那一抹淡淡温柔的清澈浅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红色。

“你的眼睛变成红色了。”萧景姒用指腹摸了摸楚彧的眼睑,她说,“我不喜欢。”

楚彧整个人怔在那里,想去抓她放在眼睑下的手,她却躲开了,他慌了,立马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不放开。

“阿娆。”

萧景姒眼底很平静,却很清冷,满屋春色唯独她眼中是一汪深秋的井水,冷冷清清的,她又说了一遍,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她说:“楚彧,我不喜欢你这样。”

说完,她松手,把手从楚彧掌中抽回来。

楚彧紧紧抓住,就是不松开,血色的一双眸子,有清波徐徐,闪闪烁烁像眼泪一样的东西蓄在眼眶里,脸上纵横的血丝隐隐褪去,直至不见。

他求她:“阿娆,你别松手。”肩膀微微颤抖着,有些哽咽地说,“我怕你松手后就不要我了。”

事与愿违,事情总是朝着最差的方向一发不可收,他最怕让她看见的事实,最推怕让她揭露的面貌,这样猝不及防地全部暴露在了她眼里,叫他如此不知所措,太措手不及了,毫无准备,楚彧只能求饶,只能求她心软。

“阿娆,你可以生气,可以发火,别对我视而不见。”他稍稍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要是她要撇下他,推开就可以。

她若推开了他,他就下地狱了。因为是他不知悔改地一意孤行,所以,阿娆怎么样对他都可以。

萧景姒许久都没动作,就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