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什么都留不下,也什么都带不走。

霍狸毅然决然地转身。

“喂!”

身后懒漫的腔调却突然唤来,含了笑:“九条尾巴的狐狸。”

轻佻又玩味,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挑衅,携了几分危险讯息。

霍狸募地回头,花容失色。

对方笑得戏谑,脚步徐徐,懒洋洋的调儿:“你这是要跑路?”

堂戎大妖瞠目望去:“谁?!”

那人一身浅浅的嫩绿色锦衣,这般明艳张扬的颜色,若一般人穿着,怕是会略显俗艳,此人却穿出了一股子妖娆极致的风情,红唇略薄,他轻吐,道:“你祖宗。”

话落,风起,那人便越过了风雪,近在咫尺。

堂戎呆若木鸡,老半天,磕磕巴巴地憋出了两个字:“荣、荣树……”

这般妖孽,自然是他。

“知道是本妖主,还不快逃命去。”他漫不经心地,抱着手似笑非笑。

十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荣树眉梢轻抬,笑意敛尽:“这是你们自己不要命的,可就怪不得我了。”

“……”

猝不及防——

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大风骤起,只见平地石滚,风卷人飞。

“啊——”

惊叫阵阵之后,连续几声炸裂的巨响,顿时,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四处乱溅,只见活生生的人,被撕裂成一块块模糊的骨与肉。

良久,重归宁静,空气里浓浓血腥味肆意蔓延,皑皑白雪染了妖娆红色,竟也美艳到了极致。

荣树抚了抚衣袖,懒洋洋地说了句:还勉强可以喂喂树当当肥料。

前后不过顷刻时间,十几个妖法绝卓的大妖,竟无一留下全尸,霍狸目瞪口呆:“你、你——”

荣树抬眸看她:“别急,到你了。”

他脚步不疾不徐,漫不经意似的。

霍狸猛地后退:“你要……要杀我?”

他状似思考。

伸出一根手指,摇晃了下,荣树笑道:“我杀你一条小狐狸做什么。”他皱眉,满眼的嫌恶,“我嫌狐狸骚,会沾我一身。”

捉摸不定,喜怒无常。

这荣树,行事根本毫无章法,霍狸只觉得不寒而栗,本能地向后退缩,满眼惶恐:“那你、你想怎样?”

荣树笑:“走可以,把凤青的心脏留下。”

他是来……剜心的。

霍狸转身便跑,毫不迟疑。

一瞬移动,她刚停下,还未来得及喘息,抬眸便对上荣树那双邪肆的眸子。

“跑?”他微抬下颚,嘴角轻扬,眼底却骤然冷彻,“本妖主在这,你跑得掉吗你?”

敌我悬殊,她根本无路可逃。

霍狸睁着通红的眼睛,牙关战栗着:“为什么?你不是最恨凤青吗?为什么要帮他?”

荣树眯了眯眼,勾了抹邪笑:“我乐意。”

她哑然。

随即,毫无预兆地,她突然肩头一麻,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动作,便动弹不得了,瞳孔愕然一滞,那双骨节修长的手便映入了眼帘。

剔透白玉般莹润的指甲骤然生出了长长利爪,毫不迟疑地刺入了她心口。

“噗!”

一口血喷涌,霍狸五官骤然扭曲,触目惊心的猩红顺着长长利爪从心口晕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色花簇。

她张嘴,唇齿微抽,大口大口血涌出来,一滴一滴砸在荣树手背,他似很是嫌恶,蹙眉:“别太快死了,等我剜完了你再死,不然,凤凰心会不新鲜。”

话落,利爪刺入,又入骨三分。

涣散的瞳孔里,映出那剔透白皙的长爪一分一分没入,血肉搅动,直至将那血淋淋的心脏生生剖出,只留一个汩汩冒血的窟窿,皮肉外翻,能看见胸膛下猩红的骨头。

拳头大小,赤红色的凤凰心剥落心口落在了荣树掌心,他垂眸好生端详了一番,一片猩红映进眼底,勾唇笑道:“这颗心脏金贵着,你可要不起。”

霍狸木然,僵硬不动,像灵魂剥离的木偶,汩汩喷涌的血浸透了素色衣领。

“你现在可以死了。”

荣树抬手,手指对着她肩头轻轻一推。

霍狸直直后仰,倒在雪地里,心口的血窟窿,汩汩流血,片刻便淌了一地,染红了大片雪白。

她睁着眼,了无生息,死,未瞑目。

荣树捧了一抔雪,将手上的血水洗净,转身,沐了风雪。

片刻,他便回了明华洞。

凤青还是那个姿势,纹丝不动,死了似的。

荣树踢了踢他,没反应,摊开掌心,捻了匕首,对着凤青心口便一刀划下去,运了妖法便将那赤红的心脏推入。

青光破出,萦绕于凤青心口,久久不散,那一指长的伤口,迅速愈合,片刻便毫无痕迹。

上古凤凰的心脏,果然是好东西呢。

荣树收了手,撩起锦衣便席地而坐。

“老凤凰,你又欠了我一次,现在恐怕你肝脑涂地倾其所有都还不清了。”

凤青不言,坐起,屏气运息,青光愈浓,笼于他周身。

隔着半近的距离,荣树搭起一条腿,撑着膝盖,语调慵懒:“不然这样,从今往后,你就是小桃花的所有物,她说东你不准往西,他让你飞你不准走,你若听话的话,欠我的债便算你还了一半。”支着精致的下巴,他顿了一顿,瞥了一眼凤青,“自然,你都是他的了,你的凤凰心,你这条命便也都是她的,你要敢随便丢了,咱可没完。”

咱?

真是疯了,居然用如此和谐的措辞修饰他与这死对头的关系。

荣树自个都觉得,自从遇上了那小姑娘,他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神志不清得很。

他正沉思这个问题。

凤青忽然睁开了眼。

他道:“好。”

好什么好?

是咱俩好?还是没完好?

荣树整个表情都不对了,立马冷眼“哼,我可不是帮你,你也别感激我,你脸没那么大,我是为了桃花,不想她守寡。”

有了这颗凤凰心脏,估计疼不死他老人家,至于能压制多少,便看他上古神兽的能耐了。

洞口幽深,空荡荡的冷清,凤青声音像散在风里。

低低的,沉沉的,他说:“她不会守寡,七族围捕亦没能取我性命,十二根妖骨而已。”

骨头都剔了,骨气倒不损一分,这老凤凰呀。

荣树颇有几分趣味地挑挑眼角:“七族啊?”他道,“我怎么记得北赢史书里写的是六族?”

“还有凤凰一族。”凤青敛眸,半边轮廓背光,落下明明暗暗的影,那一身狼狈,突然落了几分孤傲。

同这老凤凰打打杀杀了六百年了,还是头一回如此相安无事地坐着话话陈年旧事,倒还出奇的和谐。

荣树顶顶后槽牙,思忖。

北赢史书有记:

七百年前凤青入魔,知情的飞禽兽六族合谋先下手为强,欲斩草除根置凤青于死地,却不敌凤青魔性,飞禽六族高手几乎全军覆没。

不想,合谋围捕凤青的不是飞禽六族,而是七族,他本族的凤凰也不留他条生路。

难怪,他灭了凤凰全族。

“你的命还真是硬。”荣树突然不爽,“我还盼着你一命呜呼然后收了桃花小寡妇。”

飞禽七族都弄不死他,估计这十二根妖骨也疼不死他。

真失望!

荣树心口很是发堵,莫名其妙,又反复无常。

凤青平心静气,回了他一句:“你可以死心了。”

“疼了就闭嘴!”荣树怒吼。

凤青默了。

荣树冷哼了一声,起身,拂一拂衣袖,语气不善:“那疼你得受着,你得了她,她又那么好,疼你个千千万万年,也是应得,你得挨。”

凤青垂眸不语。

确实,甘之如饴。

荣树揶揄,满嘴玩味:“七日后便是北赢冬盛,好好撑着,别让我来给你收尸。”

留此一句,他闲庭信步,懒懒地出了明华洞。

------题外话------

去做头发,店里小哥说六点半能搞定,结果,搞到九点半,这简直是诈骗!字都没时间码了,这也就算了,还巨丑……

☆、059:亲亲亲亲呀

“今天我吃了蜜,明天我还是吃了蜜,好甜呀~”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荣树揶揄,满嘴玩味:“七日后便是北赢冬盛,好好撑着,别让我来给你收尸。”

留此一句,他闲庭信步,懒懒地出了明华洞。

冬盛三荀,三年三轮,乃北赢极寒之时,这凤凰心脏固然金贵能耐,大抵能压一压凤青这剔骨之疼,只是这金钟罩应该也盖不住那专门嗜骨的冬盛极寒。

千千万万年,年复一年的冬盛时,这缺了十二根妖骨的疼,凤青得受,灼灼桃花,择一朵芳华,倾其生世苦痛,有何妨?

“妖尊。”

“妖尊。”

鸣谷在洞口唤了两声,得了凤青回应,这才进去。

凤青盘腿座着,收了周身萦绕的妖气,问鸣谷:“她怎么样了?”

鸣谷回:“萧后来把过脉了,已经无碍了,等妖骨长合了,几日后便能醒来。”打量审视了一番自家大人,脸色仍是不见血气,鸣谷便叮嘱道,“有萧后在,妖尊您不必担心,倒是妖尊您的身体?”

凤青微微往后靠,依着石壁:“无事。”

怎么会无事。

这心脏就算挖回来了,这妖骨也长不出来啊,能不疼?光看凤青那还未来得及自愈的指甲便知道,他都是在咬牙忍着。

鸣谷咽下满腹的忧虑,询问道:“霍狸姑姑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埋了。”

凤青垂了眸,眉宇间尽是倦怠,似有些虚脱,闭目养神着,说到霍狸之事,也无神色。

鸣谷又问:“埋哪?”

若是他没记错,霍狸生前有个很荒诞的愿望,就是死后能埋在听茸境境内。

沉默了片刻。

凤青似睡了,许久,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远离我听茸境境内。”

似梦,轻语呢喃,不冷不热,似无关紧要,似置身事外。

“鸣谷知晓了。”轻叹一声,鸣谷摇摇头,有些惆怅。

诶,情之一字,玄乎啊。

同是两百年,霍狸有多痴念,凤青便有多无关痛痒。

鸣谷从明华洞里出来,便匆匆追去了境口。

“荣树妖主。”

“荣树妖主。”

鸣谷喘着粗气,大声唤住前头那一袭绿影:“荣树妖主请留步。”

前头懒懒散散的步子停了停。

鸣谷追上前去,气喘吁吁地道:“我家妖尊有一物相赠大人。”

荣树眯了眯眸,一副兴致缺缺的神色。

鸣谷立马将袖中玉盒奉上。

荣树凝了两眼才接过,晃了晃玉盒:“什么东西?”

鸣谷恭敬回道:“是芳离果。”

听茸境的芳离果还未成熟,是凤青特地用了药,催熟至瓜熟蒂落,这才方采摘下来。

自然,这芳离果有何用,荣树一清二楚。

他掂了掂手里的玉盒,舌尖无意地舔了舔上嘴唇:“凤青什么意思?”

芳离果,亦唤忘情果。

那老凤凰,倒是想让谁忘情,又与他何干。

鸣谷原话复述:“我家妖尊只说,怕有一日,他会入魔不醒识人不清杀戮成性。”

哦,给小桃花备的呀。

那老凤凰,在给小姑娘铺路呢,他素来老谋深算,喜好万无一失,不过如此安排,荣树倒与老凤凰一拍即合。

假若凤青真渡不过劫数,除了他荣树,谁都没有资格了,凤青只信他,荣树他自个儿也只信自个儿。

针锋相对了几百年了,倒破天荒地默契了一回。

荣树打开盒子,指腹碰了碰那个红红的果子,笑:“我收了。”

至于,留不留,留多久……

荣树勾勾唇,将那殷红的果子放在手里把玩,摊摊手,步履肆意。

鸣谷站在原地,摸摸头,想不明白。

你说,该有多情深,凤青才会舍得赠一颗芳离果,又有多情深,荣树也甘愿收入囊中。

你说,该有多玄幻,这一凤一鹿,怎就突然好得跟什么似的。

老话果然说的不错,越是相杀,越是相爱……

哎呦喂,这都什么跟什么,鸣谷拍了拍胡思乱想的脑袋,抖了抖身上的雪这才折回去。

风雪清尘,漫漫而过。

这一觉,桃花不知道她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娘亲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还依稀记得做了个梦,梦里有凤青,一只漂亮的青凤,那时他还年少,那时他笑起来眼里有万千星辰。

醒来时,她睁开眼,眼里有凤青的影子,他睡在她榻旁,睡意昏沉,眉宇紧蹙。

她张嘴,声音很哑。

“青青。”

“青青。”

肯定是倦了,桃花喊不醒他,便那样趴在枕头上看了他许久,他眼下的青黛很浓,眉头一下都没松开过。

桃花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凤青眉间。

他拧了拧,睫毛微动。

“青青。”桃花喊。

凤青徐徐睁开了眼,片刻惺忪,眼底便清明了,将正眨巴着眼看着他的小姑娘映进眼底,竟是看了许久才找回声音。

他问:“还疼不疼?”

声线沙哑,像烟熏后撕裂了声带,语调很低,说不出的轻柔。

光是听他的声音,桃花便觉得心尖有暖暖的潺潺流水淌过去,舒坦不得不了,她笑着摇头:“不疼了,一点都不疼。”

凤青不放心,为她诊脉。

大抵萧景姒悉心照料,用了极好的药,也大抵是他予她妖骨时,纵化了所有的反噬力,总之,桃花恢复得极好,十二根妖骨长合了,脉象不似以前先天不足时的虚弱轻微,强劲了不少,许是妖骨起了作用,先前身上的伤痕也愈合得七七八八。

凤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青。”

桃花脑袋清明了一些,也不晕了,将连日来的缘由都想了一遍,眸眼亮了亮,雀跃了不少:“以后我也是妖了,娘亲说,我现在是人形妖骨,也可以活很久的,还可以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我会很努力修习,你以后都别让我走了好不好?”

前日夜里,她迷迷糊糊,似醒非醒,娘亲同她讲了许多,也忘了许多,只记得她已经是妖了。

与所有预期都重合,桃花只觉得,她的世界像开了花似的,闻着都是香的,至于受的疼,便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值得,不是吗?

凤青却好像不开心,凝着眸子,目光深深,有着灼烫。

“桃花,以后别这样了。”

他一定担心坏了。

桃花小心地问:“你生气了吗?”

她伸手,扯了扯凤青的衣袖,带着几分撒娇讨好。

凤青掌心突然裹住了她的小手。

他说:“心疼了。”

桃花:“……”

好愣神啊。

好像做梦哦。

耳边像情人间的低语轻言,他眼神太温柔,像裹了一层旖旎的水光,桃花只觉得心驰神往,被那潋滟水光荡漾得不得了,那芳心,跳个不停不停的。

她想,她需要清醒。

桃花喉咙下意识滚了滚,哑着声儿说:“青青,我渴。”

凤青掖了夜她的被角,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来,坐回床边,一只手绕过她脖颈,揽着肩抚她靠着他,把茶杯端到了她嘴边。

他说,声音很轻:“还不能喝水,只能舔一下。”

桃花愣愣地抬头看着凤青的下巴,觉得他瘦了,瘦了好多的样子,刀削斧刻的轮廓硬朗了几分,下颚线条分明,像一笔勾勒出来的水墨丹青,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下意识吞咽。

凤青将杯子往后退了退,说:“只能舔。”

“哦。”

桃花用粉粉的舌尖舔了舔茶水,微微的甜,干涩的唇顿时湿漉漉的,她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凤青,半靠着凤青,小半个身子都没有骨头地窝在凤青怀里。

桃花说:“可我还渴。”

吧唧吧唧嘴,是真渴,不知道自个儿睡了多久,嗓子里火烧火燎的,而且,看着凤青,更是浑身发烫,很渴。

“不可以喝水。”凤青将杯子放在旁边的矮榻上,环着她的腰,拢了拢被子,裹紧她,然后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头含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