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蚊虫泛滥的季节,一夜没关窗,车内飞进不少蚊子。他这人很奇怪,从小到大就跟被蚊子屏蔽了一样,可他忘记了美景不是,这会儿美景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脸蛋上,全是红肿的小包,夜里她肯定不老实地乱挠过,才会变成这样。

如果照镜子,她会惊声尖叫出来吧…

腿早就麻木了,他试图把她的头挪一挪,美景就跟诈尸一样突然睁大眼睛醒过来:“天哪,我忘记接矫情的蔚爸爸了!”

矫情的蔚爸爸眉头一挑,目光冷到让她怀疑人生。

美景嘴巴半张,眨了眨眼,脑海里浮现三个疑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断了片的记忆慢慢恢复,她惊悚地坐直身体,看清当下的形势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昨天,嗯,就是…”

腿上突然轻松起来,蔚青城调整坐姿,手肘搁在车窗处,冷冷地斜视她:“矫情的蔚爸爸,是什么意思?”

“嗯?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刚刚是这么说的?”她故作一脸天真,“你听错了,我做梦梦到玩游戏,游戏里有一个buff,我们都叫它蓝爸爸,蔚蓝色的,爸爸…”

似乎很牵强。不用他说,她自己也深深地感觉到了。

两人大眼瞪大眼,互相看了好一会儿,眼看着美景就要张嘴说话,蔚青城先发制人:“闭嘴,宿醉的口气实在让人反胃。”

美景捂着嘴巴灰溜溜地爬到驾驶座位上,发动汽车带他回家。

胳膊上的小红包奇痒难耐,挠着挠着,脸蛋和脖子也跟着痒,她扳动后视镜看了一眼,险些没从天窗直接蹿出去。

这条街的蚊子也太欺负人了,把自己叮得跟过敏似的,和自己一样在车里睡了一夜的蔚青城却全身而退,脸上什么也没有,难道是他皮肤太滑,蚊子站不住脚?

除了揉揉脖子,蔚青城一路都没怎么动过。美景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瞄他,大概因为没有休息好,他的肤色略显苍白,眼睛下面还有了淡淡的黑眼圈,淡粉色的唇也微干,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憔悴。

即使憔悴,也好看得一塌糊涂,难怪何培那么中意这个人。

“你在偷看什么?”他犀利的目光突然在后视镜里将她锁定。

偷窥被发现难免尴尬,美景的脸蛋飞快地红了起来:“我没偷看,我是光明正大地看,再说,你长得好看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吗?你要是不想给别人看,你用丝巾把自己围起来就好了。”

“强词夺理。”他冷哼一声,“不过,没毛病。”

电梯里,蔚青城双手插着口袋看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又看了看美景的后脑勺,头发乱糟糟的一团,内心又忍不住嫌弃:“你根本配不上我。”

美景正低头研究自己掉过马桶的手机,一头雾水地抬起头:“这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是在理,我确实配不上你,云泥之别吧,可以这么说。不过,配不上就配不上,我也没想配呀,其实,我告诉你啊,作家大人,门当户对的爱情过起日子来才没那么辛苦,真的。”

从蔚青城不以为然的表情里,她读懂了一句话:他的世界里没有人与他门当户对,更加没有人能与他相配。他娶谁,那都是纡尊降贵。

美景突然想起何培,面露三分谄媚,阴阳怪气地笑两声:“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见他伸手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美景猝不及防,哐当一声撞到电梯壁上,一脸茫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几个意思?”

电梯停下,门自动打开,他冷冷地暼她一眼:“一嘴的酒味,我下不去口。”

美景挠挠眉毛,继续茫然地跟在他身后:“什么叫下不去口,难不成你还要用嘴打我…”

回到家里,美景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好,端庄得跟蜡像一般,蔚青城随意地横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扭头看向偷偷摸摸挠胳膊的美景:“你是想让我铭记你此刻丑陋的模样吗?”

美景摇摇头:“不是,我这不是等着受审嘛!你要打、要杀都趁早来,我可不想提心吊胆地工作…”

蔚青城挑眉,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回想起昨夜她抱着自己的大腿号啕大哭、撒泼打滚的模样,跟如今乖巧的小女孩真是判若两人:“我没什么想问的,也丝毫不好奇你去哪里鬼混了,你最好立刻马上去洗澡、刷牙、换衣服,你的味道熏得我头疼。”

一声气吞山河的“遵命”之后,美景消失在客厅。

第五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何培的事,是三天以后,美景从电视里看到的。

她的手机跟马桶水火不容,彻底报废,自己刚刚把钱汇给母亲,也没什么积蓄来买个像模像样的手机。除了偷偷用蔚青城的手机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外,她基本处于与外界失联的状态,如果不是她一时无聊打开本地的新闻台,不知还要多久才了解到何培的不幸。

她手里正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龙骨汤要给坐在沙发上的蔚青城,手指突然就没了力气,砰的一声,整碗热汤悉数倒在他的脚边,还好只是有几滴汤溅到他的裤脚上。

蔚青城不悦地皱眉:“你越来越放肆了,不想干就不干,怎么还倒在这里了,这是给我上坟吗?”

美景低头看看面前的地毯和碗,又抬头看了看电视,就算眼睛打了马赛克,她还是能一眼就看出电视里的受害者是何培,可她希望那不是。

抽风似的扑到蔚青城的身边抢走手机飞快地按下何培的号码,美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也许那个人只是刚好长得像何培呢!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

美景双眼瞪得跟灯笼一样大,恨不得把他的手机盯穿,直接顺着信号爬到何培的身边。忽然,手中一轻,蔚青城从美景手中轻巧地抽走手机,顺便暼了一眼电视:“别告诉我你是刚刚那起强奸案的目击证人,打算向电视台提供线索。”

美景没心思和他周旋,伸手去抢手机,他高高举起,她就跳上沙发:“借我用用!我有急事!那个人好像是何培!”

“何培?”他听这名字耳熟,又想不起是谁,“你说的是受害人还是记者?”

美景继续扑,他一个闪身向后退开半步,美景直勾勾地从沙发上栽了下来,就像接抛过来的麻袋一样,他一把将美景搂住,顺便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亲了一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美景还没有从在电视上看到何培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吻给吓到僵硬。

他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上一秒还被他抱在怀里的美景突然触电似的弹起来,捂住自己被吻过的左眼,满眼惊恐,就好像刚刚不是被亲了,而是被他狠狠地打了一拳。

“你…你,我…我,你…你是不是亲错人了?”

“??”他鄙夷至极,“这里还有其他人选吗?”

美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狠狠一跺脚:“你别闹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再闹!”

蔚青城眉头轻轻一挑:“怎样?”

“你再闹,我就不给你做火辣辣的水煮肉片、辣子鸡块、杭椒牛柳等一切有辣椒的菜了,饿死你算了!”

“很好,岑美景,你威胁了我。”他很不高兴地递出自己的手机,一脸恩断义绝的模样。

美景躲到窗边去给另外的好友打电话,对方听到美景的声音立刻就炸了:“美景,你终于活过来了!何培出事了,你知道吗!出大事了!那天你走以后,没多久何培就跟了出去,说不放心你一个人,然后她就再也没回KTV。第二天我去找她,才知道她在半路被人强奸了…”

“强奸”这两个字跟“杀人放火”一样,一直只存在于美景眼中的新闻里,遥远到她从没想象过这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最要命的是,发生在她最要好的朋友身上,而其中的缘由,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美景很慌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甚至无法集中精神继续听她说下去:“她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她在哪?”

“很不好,快要崩溃了,在市一院…”

“医院?她受伤了?伤到需要住院?人抓到了吗?”

“她割腕了…”

哐当一声,手机落地。

刚刚回到书房的蔚青城听到声音又折回来,走到美景面前拾起手机,看到满是裂痕的屏幕后,眉头紧锁:“摔碗不过瘾,还要摔手机是吗?”

美景不知该怎样形容此刻的感受,身体一阵一阵发冷,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震惊而恐惧,难过又迷茫,大脑一直停留在“自杀”那两个字上。

肢体突然变得迟钝起来,她呆呆地和一脸嫌弃的蔚青城对视片刻,慢吞吞地道歉:“对不起,摔了你这么贵的手机,看在我为你当牛做马的分上可不可以不让我赔了…”

此刻的岑美景,就像悬崖边上一朵摇摇欲坠的小花,好像随便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等待良久,蔚青城迟迟没有开口,美景正要重复,就听到他无情地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小气!”

“你给我当牛做马是白做的吗?”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让你白摔我的手机?”

美景的心情差极了,她一点也不想和他胡搅蛮缠下去。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安静地走回厨房拿来扫把和抹布,把碎掉的碗、洒尽的汤都收拾干净,又重新给他盛好一碗龙骨汤:“我要请一会儿假,有很重要的事情,会赶在晚饭之前回来的。”

说完,她就回到那个从来没睡过的客房去换衣服,准备去何培那里一趟。

美景满心想的都是该如何安慰和面对何培,已经无暇顾及他会不会不高兴。

蔚青城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一本英文原版科幻小说,这是他最欣赏的一个科幻作家写的,没有美景的时候或者美景在默默地围着他前后忙碌的时候,他可以专心地阅读一整个下午,完全沉浸在作者非凡的想象力之中。现在美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把他也带进沟里,他无法全神贯注地阅读下去,视线随着她飘来飘去。

美景回到房间后,他将书扔到一旁,起身大步走向她的房间,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推门而入。

美景刚刚脱掉自己平时穿的居家运动衣和运动裤,此时身上只有一身纯白色的蕾丝内衣和内裤,一条腿上套着牛仔裤,正穿到一半。他的突然闯入,令她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躲、往哪里躲。她一边飞快地穿着裤子一边慌张地逃避,咚的一声,屁股撞在柜子上,软软的屁股又把她弹回来,再一次,咚的一声她单膝跪地,疼得直冒冷汗。顾不上揉膝盖,她抓起床边的运动上衣直接捂在胸前。

“不用捂了,我已经看完了。”他悠闲地插着口袋,肩膀轻轻地倚靠在门边,语气十分坦然,仿佛看到的不是活色生香的一幕,而是一筐大白菜。

她岑美景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耍流氓还耍得如此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看完了就赶快出去呀!”她有些气急败坏,还是慌张得哪里都想遮住。

“没看够,要再看一会儿。”他仍然保持着那副理所应当的态度。

美景感觉自己又要阵亡了,貌美到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到底是怎样做到如此厚颜无耻的?

“凭什么你没看够,我就要给你看?你这是耍流氓,你知道吗!”

“我在我自己家里看我自己的人,叫什么耍流氓?”

“你的人?”美景圆润的小脸皱起来,自己怎么就成他的人了?如果他的员工也要定义成他的人,这话没毛病,“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女孩子换衣服,就算你是老板,也不能偷看!”

“我并没有偷看,是光明正大地看。”

“光明你个头!”

蔚青城十分不悦,他觉得美景近来越发放肆了,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虽说她现在已经升级为他喜欢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提升家庭地位,就像儿子,一日是他的宠物,终身都是。

“很好,岑美景。”

“好你个头!”美景气呼呼地怼回去,抱着衣服单腿跳到他的身边,豁出老脸用身体狠狠地撞向他,“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蔚青城大概没有料到美景会有尥蹶子这一招,迷迷糊糊地就被推了出去。

美景关上房门,用力地拍了一下门把手,小声地嘟囔着:“你们家穷得连个带锁的门把手都配不起了吗!”

为了防止蔚青城再次冲进来,她是倚着房门穿好裤子,又飞奔向衣柜拿出衣服飞奔回门后倚着门穿好的。

挎上自己的小包,她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地打开房门,仰着下巴背着手,走到站在落地阳台旁的蔚青城身边,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作家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须郑重地告诉你——男女有别,虽然我们有了非常深厚的革命友谊,但是,你还是应该尊重女孩子的隐私,进女孩子的房间前,应该绅士地敲门,在女孩子换衣服、上厕所、洗澡等时候,如果不小心闯入,要真诚地道歉并且绅士地退出,这是品德问题、是教养问题,你晓得了吧?”

她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还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看起来还挺滑稽的。

美景的衣品很好,至少关于她对衣服的审美,蔚青城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衣服的颜色虽没有特别的限定,黑白的或者其他色彩,都是剪裁简单而利落的款式,像现在这样,穿上牛仔裤就会搭配简单的白衬衣,领口绣了一朵小花,简约又不失俏皮。她这样干净而富有朝气的模样,他是喜欢的。

美景见他不说话,忐忑地咳嗽一声:“好了,今天的思想教育课就先上到这里,下课。”

她继续背着手,准备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才走三步,就被他拎小鸡一样揪住衣领拽了回来。

美景一边尴尬地挣脱,一边逞强道:“道歉就不用了,我原谅你了!”

“你又开始自顾自地上演弱智戏码了,让我道歉,你做梦都梦不到。”他顺手扳过美景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关于你请假一下午这件事,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现在给你答案。”

美景屏住呼吸等待,顺手将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之后,他突然冷硬无情地说:“不批准。”

美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一句骂人的话不知当不当讲,上下来回扫视他两圈,见他人高马大、身强体壮,打不过,算了,还是不讲了。

委屈来得有些措手不及,美景突然就红了眼眶。她什么都没说,分外冷静地扭头看向落地窗外,对面高楼耸立,这些宏伟的建筑物看起来与渺小的她格格不入。

蔚青城抬起的手掌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落掌点,最后,两指并拢,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给谁看?”

他这样一推,美景绑得松松的丸子头就随着她的脑袋一晃。

蔚青城似乎发现了新的乐趣,接二连三地戳她的额头。

脑子里的悲情瞬间消失,她愤怒地抓住再次伸到自己面前的魔爪:“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也是会武功的,我跟你讲!”

她的手指圆圆的细细的,此刻有些微凉,蔚青城的视线停留在她葱白的小手上,忽地就心生喜欢,故意与她纠缠:“你会什么武功?醉拳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所谓——”

“没听过。”他及时打断。

美景四肢发抖、七窍生烟,怒吼道:“我还没有说完,你让我说完!”

“我不想听。”

“我偏要说!”

“说。”

这一步退得太突然,美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明明已经做好了跟他死磕到底的决心,谁知道他立场如此不坚定,压根没按常理出牌。

“快说。”他耐心渐失。

美景甩开他的手,接着自己的话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说短!”

“怕人说你短,就做到无短可说。”

虽然很没面子,但是他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一想到自己这样一个机智聪慧的美少女竟然被蔚青城这种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人给教训了,美景的心里多少会不舒服。

她正了正衣领,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作家大人,除了那次喝多了我没有守约,任何时候我都是说到做到的,我今天是真的有事情。我最要好的朋友受伤住院了,我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吗?换作你,你不会去吗?”

蔚青城理所当然地一点头:“不会。”

“你这叫薄情寡义!人情味儿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他继续点头:“你有,所以你适合当保姆。”

美景:“…”

岑美景最终还是离开了蔚青城的家,在经历种种谈判失败之后,她选择以死相逼。她指着落地窗台告诉蔚青城,要么让她从这个门出去并且不反锁门,让她晚上能回得来,要么她就从这里跳下去,永远都回不来。

美景认为,这是破罐子破摔的行为,不见得有用,但试试无妨,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结果,还真有。

临走之前,她收回了刚刚对蔚青城的刻薄评价,他不是没有人情味儿,只是少了一点,至少他还在意她的死活。

美景走后,蔚青城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久久不曾挪动,只是左边看两眼,右边看两眼,最后掏出手机给表哥打了电话。

对方连招呼都不打,上来就数落他:“怎么?助理又跑了?你是用人还是吃人?”

蔚青城无心应付他的揶揄,开口便说:“找个人来把阳台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