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是做粮食和花草生意的,同时也帮朝廷控制粮草,提供军粮,时下还没有词概括这一功能,而后世称之为“皇商”。

真正不能惹花氏的缘由,是因他族中有人位列九卿之一,恰好又是太常卿,掌天子祭祀、礼仪,博士考试考官,太学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即便花荣把那个姹弄死了,也不敢有人出言斥责。

“是太常丞示意管事把姹分给我的吧”白苏淡淡道。

那个老头,好似不问世事,忽然一下便来个自裁劝谏,这等行事风格,保不准他便会找茬,最好能逼她自动离开太学。

左竖明怔了一下,旋即也明白了白苏的意思,“这个,我不知,不过我们管事从来只认官位不认人,若是太常丞大人示意,他必然会照办了。”

白苏点点头,便不再做声。

绕过一段回廊,眼前一片开阔,最前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石砖铺就,打磨的十分平整,便是一般人家屋内的地板也没比不上。

穿过这块空地,白苏便看见两排房舍,最右边门前的牌子上挂着“上舍、甲”的牌子,依次向左,是乙和丙。

白苏为太学博士,只是为了搏一个地位,她对教书育人没有丝毫兴趣,只保证不尸位素餐即可,没什么更高追求。

几间房舍内的生员大约是已经听到风声,心知今日会来一位女博士,便纷纷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白苏暗暗掂量一番,这太学之中的水也够深的啊,如此复杂的关系不说,便是这些生员也没一个省油的灯,他们均是官员子弟,依旧是一个也得罪不起。

她走进丙舍中,舍内安静非常,可是那各色打量的目光,简直比吵吵嚷嚷还热闹。

几十双神色各异的眼睛盯着白苏移动,直到她在主位上跪坐下来。

“我是师云,从今日起,教授诸位茶道,可有疑问?”白苏目光淡淡的扫过所有人。

丙舍内居然有四名娇娇,而其中一人,正是李氏婞女,她的目光在李婞身上一顿,对上李婞的目光之后,算是打了招呼。

白苏全然无视那些不屑、鄙夷的目光,气度淡如云卷云舒,她人在此处,仿佛又不在此处,这般姿态,便让那些比她年纪要大的生员不敢小觑。

“听闻姬精通茶道,不知姬如何看待茶道?”一名红衣华服青年倚靠在窗边,形容散漫,口口声声唤她“姬”而非“先生”,明显是不屑一妇人为师。

白苏目光移向他,便看见了一张俊美的脸,小麦肤色,乌黑柔细的青丝,身材却已显壮实,脸庞虽还有少年人的柔和,却隐隐形成了气势,而整张脸上最耀眼的边是那一对墨玉似的眸子,在黑凤翎似的睫毛掩映下,光彩夺目。

白苏心中微微一跳,眼前这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是像极了顾连州,尤其是那对墨玉眼。

“姬,莫不是看见美少年,便移不开眼了?”他嗤笑道,墨玉眼莹莹生辉,却又与顾连州不同,顾连州的眼中只有波澜不惊,只有淡漠。

“风雅公子说笑了,素自家夫主已是容色无限,自是无暇去看旁人。”那一对墨玉眼,想不猜出他身份都难。

白苏也不去看他怒气迸发的模样,淡淡道,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仙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

茶叶气味芳香,形态楚楚,诗人喜欢,仙家也喜欢,饮茶之时,应是夜后陪明月,晨前对朝霞,如神仙般的生活,而不论古今,饮茶都能令人抛却烦恼,而且喝茶有助于醒酒。

师掩常常强调,茶道是:廉、美、和、敬。而白苏这一首诗词就明快的多,内容浅显,并未强求什么品德,有意思的多了。

白苏看着下面一群怔愣的生员,心知目的达到了,便顿首道,“素今日只是同诸位见礼,既是见过来,素便先告辞。”

她起身出门,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顾风雅面色铁青,跟着后面便追了上去。

李婞见顾风雅杀气腾腾,顿了一下,也起身跟了出去。

第144章冤家

“你给我站住”顾风雅冷喝道。

白苏回过身,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顾公子有何指教?”

“惹怒本公子你便想一走了之?”顾风雅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顾家的男儿都遗传了政阳王颀长的身材,便是连顾风雅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都比白苏要高上大半头。

“不知素怎样惹怒了公子?”白苏故作不解道。

“你”当众搏他颜面,居然还若无其事,该杀

顾风雅陡然欺身上前,一把扼住白苏的脖子。

他性子暴躁,加之又只是把白苏当个普通姬妾,出手便是杀招。

他从十岁便在军营滚打,手力比普通人要重几倍,白苏苍白脸瞬间涨红。

白苏却不曾挣扎,她断定这个少年不会真的杀自己大兄的姬妾。

于是她静静的看着他,清晨柔和的光晕下,她泪眼朦胧的模样,便就这么直直的闯入他眼底,顾风雅心中一跳,怔怔的看着白苏,甚至忘记收回手。

顾风雅正发呆时,脖子上多了一件冰冷的东西,一个冷硬的女声道,“放开”

不用看也知道,架在他脖子上的是剑。

顾风雅松开手,脖子上的剑已离开,他回过身来,那双墨玉眼几乎能喷出火来,“李婞你又和我作对”

“她是太学博士,你连先生都想杀吗”李婞嗤道。

白苏用宽大的袖子掩住面,猛咳了一阵,这才缓过过来。

而顾风雅与李婞之间已经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就白苏以为他们要打起来时,便听顾风雅吼道,“我立即回去请父亲去你们家退婚你这种女人没人要便罢了,休想祸害本公子”

“退便退,我李婞不稀罕你这莽夫”李婞也炸毛了。

白苏揉着额角,原来李婞与顾风雅竟然有婚约这回因为她要散伙,这要是给顾连州知道了,岂非不妙?

纵然以这两人的脾气,早晚会出事,可这事儿不能毁在她身上啊“请留步”白苏声音急切,有点嘶哑。

顾风雅顿下脚步,侧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甩袖而走,那墨玉眸子里的火焰几乎能灼伤人眼。

白苏心中暗叹,兄弟俩同样是墨玉似的眼,怎么会差别如此之大,一个似烈阳,一个似沧海。

“婚姻岂可儿戏,婞女,快追回他”以白苏这小身板,追上去也是被他掐死的下场。

李婞收起剑,淡淡道,“要退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休要理他”

白苏抽了抽嘴角,许多人结婚以后一言不合便嚷嚷着要去离婚,敢情他们这还没成亲便有了这种“情趣”啊“那便好。”白苏违心的说了一句。

李婞比顾风雅大两岁,大约也是不喜欢他这种火爆幼稚的性子,这两人日后若真是成亲,很难说会不会刀剑相向。

“一起走?”李婞道。

白苏道,“你不要去上课吗?”

李婞嗤笑一声,“反正每次我也都是睡觉,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不着。”

白苏点点头,“好,自景春楼那日之后,我便一直没得空去拜访,今日不如你随我去少师府做客吧?”

“可以?可我听说连州公子从来都拒绝访客…”李婞兴奋的神情一闪,便暗淡下去。

“无妨,他现在又不在府中,走吧。”白苏也不容她迟疑,便往外院走去。

两人一同上了少师府的马车,白苏便想法子开始打听巫首之事,她确实是欣赏李婞的爽快性子,邀请她做客亦是真心实意,并不想带有一丝谋算,可妫芷说回族中去几日,这一去便是半月,至今没有一点消息。

李氏同太常卿花氏有些来往,太常卿执掌皇族祭祀,巫首之事,花氏若是不知那便无人可知了。

白苏挑开帘子,车外人群吵吵嚷嚷,处处呈现一种繁荣景象,叹息一声,“任是边疆风雨飘摇,尚京从来都是如此繁华啊。”

李婞只觉白苏的茶极好,听白苏如此感叹,接口道,“尚京多的净是一群只知享乐的公卿权贵,非得等北魏铁骑杀到眼前才知道收敛”

“是呢。”白苏笑道。

转而她又问道,“我听闻烛武大巫猝死,京中没有皇巫震慑邪魔,权贵们便没有丝毫不安吗?”

李婞放下茶杯,冷哼道,“据说妫氏大巫回来了,否则那群贪生怕死的家伙哪里能安心?”

“唉,这便好了,京中有了皇巫,想来我家夫主在北疆的战事应当顺利。”白苏得知消息便不再继续试探,李婞虽然心直口快,却也不是痴傻之人,不能操之过急。

李婞看着白苏美眸中流露的忧心和思念,笑道,“之前我听齐氏几个**说连州公子宠你,还不信呢,如今却是信了。”

白苏正欲答话,外面忽然轰动起来,马车的速度也被人群挤得缓慢下来。

只听车外道,“首战大胜,首战大胜大伙陆将军真不愧是铁血将军啊首战不到半日,便逼退敌军”

“啊胜了”李婞竟比白苏还要先激动起来,掀开帘子便要跳下车去,被白苏出言阻止,“他们都是胡乱传的,若想知道更确实的消息,不如去景春楼吧”

“是呢是呢我欢喜的糊涂了。”李婞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缝,显得讨喜而明丽。

白苏深深觉得此女配顾风雅那个毛头小子,实在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而她有这种感觉,其中多半是因为方才顾风华掐的而产生的恶感。

白苏吩咐完车夫改道景春楼,回头便听见李婞道,“陆将军真不愧为大丈夫”

她欢喜的坐立不安,直恨不能手舞足蹈,白苏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便察觉到她的异样,“你,心慕陆将军?”

李婞怔了一下,旋即面上浮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白苏身上的八卦因子隐隐活跃起来,不由自主的往她身边凑了凑,“嗳你喜欢他哪儿啊?”

李婞没有闺中密友,从未与人分享过心事,可是白苏的样子虽有点贼眉鼠眼的嫌疑,却令她莫名的感觉到一种新鲜和亲切,遂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他…哪儿都喜欢,他的长相,他冷酷时的气度,还有他笑起来的样子,都喜欢。”

“冷酷时的样子啊,我也喜欢我家夫主冷酷,端得要人命”俊的要人命,冷的也要人命。

八卦的因素之一:不能一味的打听,适时的分享一些,会有更多回报。

果不然,李婞立刻兴奋起来,点头如啄米,“是啊等他归来,我便去寻他,若是他不嫌弃我粗鲁,便将处子之身给了他。”

诶?这个回报也确实多了点。

白苏不语,秉着不鼓励也不反对的态度。她若支持,等顾连州知道此事后,必然没有她好果子吃,可是…实在不想便宜那个臭小子。

然而李婞哪儿容她撇清,又凑近一些,羞涩的问道,“你说,他看得上我吗?”

白苏很为难,李婞的做法在尚京是很寻常的事,贵女们嫁前多半都不是处子了,她们的婚姻通常都与政治挂钩,把自己的初次送给心慕之人,算是把美好年华画上一个句点,这也无可厚非,但白苏个人更倾向于从一而终。

“陆将军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子,或许,你正合他喜好。”白苏只能这么说了。

“是吗实在太好了”李婞雀跃。

看来是当真很中意陆离的。

“姬,景福楼到了。”车夫提醒道。

李婞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车,白苏身子弱,又无人搀扶,只能慢慢往下移。李婞看着不耐烦,于是一把扯过白苏的手臂,背她下车。

“快”她拉着白苏朝楼中跑。

门口负责答题的小厮见是李婞,立刻拦着道,“**,繁大夫吩咐了,只要是**前来必须答题”

“凭什么不是一行人有个人答题就行了?”李婞拽过白苏,“睁大你的狗眼,看到没,这是我太学博士,不是说博士进入景春楼都无需答题吗”

白苏苦笑,她在伸手矫健的李婞手里,便如包袱一样,可以被甩来甩去。

小厮也不惧她,态度恭敬,说出的话一如从前那般令人出闷火,“奴的狗眼自然是瞧见了,可李太尉特别让繁大夫照顾您,奴也不敢自作主张放您进去”

李婞蛮不讲理,“我不管,我今日非要进去”

小厮也不退让,“**想进去便答题。”

李婞唰的一声把青铜剑架在小厮脖子上,“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欺负到本姑娘头上”

那小厮依旧秉承作风,“奴的命现在值钱老钱了,太尉说,若是**杀了奴,便给奴一家脱离奴籍,再赏几亩地,**也要禁足半年。”

那模样直是恨不得直说:求你赶紧杀了我吧

怪不得,这小厮敢找李婞麻烦,还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

白苏暗笑,原以为这李婞性子爽直、沉稳有度,原来是和顾风雅一个路数,都是暴脾气,他俩若是成亲,那日子必然精彩的很。

“唉”李婞重重的叹息一声,收起长剑,无奈道,“你先进去吧,出来同我说说便是。”

“不如,你还是答一答吧?若是答不出,我们便不进去了。”白苏道。

我又萌上李婞了~~呜呜,我是个善变的女人~~

第145章巧入景春楼

李婞凑近白苏,小声道,“不用答了,我从来没答出一题”

白苏走到小厮面前,压低声音道,“小哥,你看,我将这所有题都答了,便让我两人进去,如何?”

“不可。”小厮斩钉截铁的道。

李婞是习武之人,听力自是好的很,见小厮如此态度,提剑便要去劈了他,白苏连忙拦住。

她怎么会看不出,这小厮今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找死,毕竟李太尉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白苏实在想打听打听顾连州的情况,便拽李婞回到马车,拿出一件男子袍子,“把这个换上。”

李婞知道白苏的意思,也不扭捏,二话不说的在车内换起衣服。

白苏不小心瞅见李婞胸口雄伟的尺寸,顿时想泪流满面,她因自己最近发育了点,而整日洋洋自得,睡觉前都要看好几遍,催它长快点,可是眼下在李婞的傲人胸姿下,一切都是虚幻啊“怎么了?”李婞换好衣服,发现白苏呆愣愣的神奇,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

李婞对白苏小脸柔嫩的手感爱不释手,“我还道你平日都是如云飘渺高洁的形容,眼下看了却更是引人。”

唉聊胜于无,白苏看看自己的胸,只好自我安慰。

“快别闹。”白苏从几下掏出化妆用具,在李婞面上涂涂抹抹,李婞本来就长得英气,只需稍稍改动细节部分,便已然是一位俊朗男子。

白苏只随便弄了弄,自然不会随便露自己的真实手艺,这可是她关键时刻的保命符呢“好了,你只管大胆的随我进去,其他事情我来办。”白苏道。

两人再次下车,走到景春楼门口,那小厮上下打量李婞几眼,正欲拦住她,白苏急急拉住他,偷偷从袖子里塞了四金给他,低声道,“小哥,你死固然可以换来许多好处,可是你却没命享受了,你也知道她是李氏贵女,太尉视为掌上明珠,讨好她也是一样的,而且,你也不必死。”

那小厮有些意动,在他迟疑这一瞬间,李婞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白苏道,“她现在已经进去了,你莫不是要将她赶出来不成,这样你让李氏一族脸面往哪里放?李婞怨憎分明,你这次通融,她定然会记得。”

小厮打了个冷战,李婞不进去便罢了,既已进去,他方才若真进去把她轰出来,李氏失了颜面,不仅他得死,而且半分好处也得不到。

“先生救了我啊”小厮感激涕零。

白苏笑道,“哪里哪里,我见你也是个机灵的,便再提醒你一句,脱离奴籍之事要徐徐图之,切不可急,最好多攀附几名权贵,以你现在的身份,很容易哦…”

白苏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我很看好你”的形容。

若不是在大庭广众,说的又是私密之事,小厮恨不能给白苏磕几个响头,“多谢姬提点,这金,奴不能收”

推脱了半天,白苏收回了三金,满脸狼外婆的慈祥笑容,一副长者语重心长状,“拿着吧方才还说你机灵来着,你以为巴结权贵这么容易么没钱哪行,这是我今日领的太学月俸,你也知道我是少师的姬妾,用不着这许多。”

小厮热泪盈眶,哽咽道,“先生先生的大恩大德,斥此生做牛做马不能报之万一”

白苏笑了笑,转身进了景福楼。

白苏行事便是如此,令人家放行不说,还非得顺手卖个天大的人情,不过她这人情可不是随便卖的,这小厮十分机灵,否则也不能在景春楼中负责如此重要的工作,而且难得的是做事也很有魄力。

从始至终她也只说了几句话,花了一金。一金虽然是个不小的数目,但白苏认为这小厮值的可不止这个数。

“怎么这么久可是那厮为难你?”李婞问道。

白苏决定好人做到底,“贵人有令,他一个小厮又能如何,况且,他早就认出你了,方才只是求我与你说说情,他也是不得已,你明面上过来,他自是不好不遵令,但凡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会为难你。”

李婞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旋即不知想到什么,又愤愤然道,“都是我父亲,幼时厌我哭哭啼啼不似李家人,非要将我养成女将,我吃了十几年的苦头,好不容易练成一身武艺,他现在又厌我成日打打杀杀,要我变成德才兼备的淑女”

两人便说边往楼上的茶座走去。

平日茶座很清静,可今天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正在激烈讨论的众人看见白苏,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先生。”

“各位无需客气,素也是听闻打了胜仗,特来听诸位讲讲详情。”白苏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