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那好,你说一会的哟,我等你过来好好的休息。”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和刚才慢慢挪过来的样子相比,现在才是他明显的惊喜。

我敢肯定,在他心中,我一定没有药草来的重要,只是我愿意尊重他的喜好,至少他心中活着的人来说,我是排在第一,就行了。

这么多年相处,我改变不了他烂好人的性格,改变不了他动不动就要行医治病的风格,那我能做的就是盯着、看着、守着,别让人丢了就行。

这个让人不能安心的男子,还真是让人牵肠挂肚,也不知道他之前二十多年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

想着那个带着淡淡药香的身体贴着我的时候,那平日里呆呆的目光闪着奇异的光芒,赧然的红色从脸上一路染满整个身体,那种风情想起来就让人变得暖暖的。

我抿着唇,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着两人翻云覆雨的场景,幻想着一会他回来后两个人头并头休息的画面,就忍不住的牵起了笑容。

温暖的风拂过身体,吹的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我幽幽的闭上眼睛,竟然不觉睡了过去。

无人打扰之下,这一觉睡了数个时辰,待我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西边的天空紫微星闪闪。

我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目光下意识的寻找着那个在地上乱刨的身影。

前方,草尖飘动,一片片在风中低头,犹如波浪般曼妙,可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只有绿油油的风景,灰扑扑的土老鼠却再也不见踪迹。

左边,没有。

右边,没有。

身后,也没有。

我站起身,有些急了,扯开嗓子叫嚷着:“呆子,你在哪?”

回音阵阵,告诉我空旷毫无一人的事实。

内力施展到极限,却没有半分感应,那个初始在我身边刨坑的人,就象是平地里消失了般,只留下地上数个地鼠刨过的洞,告诉我他曾经存在的痕迹。

我跳了起来,身影飞速掠过,朝着院落而去,人未到院前,声音已远远的送了出去,“呆子回来了没有?呆子,你在哪?”

一通乱吼把屋子里正在吃饭的大大小小人都给喊了出来,小迷糊蛋甚至还叼着个馒头,忽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含糊着说道:“你们不是一起出去了吗?怎么跑回来找他?”

我猛站住身,收回四下搜寻的目光,眉头紧蹙,憋哑着嗓子:“你说什么,呆子他没回来?”

咬着馒头的人双颊鼓鼓,用力的摇摇头。

“糟糕!”我跳了起来:“呆子丢了。”

“丢了?”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我烦躁不安着:“我在树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算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去找找他。”

“我也去!”馒头狠狠的塞进嘴巴里,纤细的人影跳了出来,“给我个方向,我去找找。”

“确定不见了吗?”流波冷静的开口:“神族我更熟悉些,我替你去找,要不要我通知神族长老们,大家一起去找找?”

通知神族长老?

思绪在权衡间慢慢冷静了下来,我慢慢的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暂时不要通知任何人,等等看。”

我仰首天空,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中星星闪烁,一轮明月清辉撒向大地。

“我给过他烟火弹,如果他又迷路了应该会放烟火吧。”我有些不确定,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安慰自己。

“那要是摔到山下昏了,或者被猛兽咬了……”迷糊蛋抓着脑袋,自言自语的说着,把我强压着的镇定一下就给驱散,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手腕一抖,一粒烟火弹飞向天际,飞焰炸开,半个天幕都被照亮了,“如果呆子丢了,看到这个就能找到方向回来了吧。”

大家陪着我在院子里等待着,水漏一点一滴昭示着时辰的流逝,但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慢慢的过去,那个呆呆的人影还是没有出现。

“我还是去找。”等待的时间更加的挠心,简直是度日如年,“如果明日还未找到,再去通知神族一起找。”

跳起身,我再次飞掠回大树下,望着地上一个个的坑,开始沉思。

家有一宝(二)

方才是我过于激动,才没能看清楚状况,此刻仔细观察,不难看到些许蛛丝马迹。

这扇状的坑洞,一直朝着眼前青翠的山脚下而去,密密麻麻的小坑洞,新挖的泥土痕迹,还有残留在洞边一两根草药,都在若有若无的指引着他的去向。

若不是心头挂念,我只怕要好好的感慨一番,这家伙的速度真是够快的,不小心就成百个窟窿了。

身形展开,顺着这些新掘的洞追了下去。

天色已黑,荧色点点飘飞在空中,粉紫嫣然,绿色透闪,如絮似烟,盘旋轻舞,悠悠荡荡在夜色中,神族静谧美妙的夜晚,洋溢着清新的香气。

但是这美景我已无暇欣赏,因为本该与我一起欣赏这景色的人不见了。

身为神族族长的我,武功当世已难逢对手的我,竟然在我自己的地盘上,把自己的男人丢了。

这实在是太呕了,娶过门了,若是他有闪失,我直接一掌劈死自己算了。

我实在是太放心了,睡觉睡的五感都放任了,这样的错误都会发生,别说没办法面对我那个把呆子当宝贝的老娘,就连我自己,都面对不了。

习惯了保护,习惯了纵容,习惯了放松,太久没入江湖,那些提防那些警惕早已经化为了对他们溺宠的水波,荡然无存了。

我的呆子啊,你到底去了哪?

脚下如电,一路朝着山间而去。

虽说神族四季如春,夜晚不会寒凉难当,但是呆子不是神族的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间男子,既不会武功,也没有修习半点内力,这要是摔在坑里了,或者掉在山涧里了,那可怎么办?

越是想,越是慌乱,初始被他们安定下来的心,不自觉的又浮了起来。

不自觉的回首宅院,那个方向黑沉沉的,看不到半点灯火。

临出门前曾交代,若是看到他回来,就立即烟火弹通知我,看来那个家伙是没有回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来没发生过不告而别的事,他是个严谨又认真的傻子,虽然做起自己的事完全忘却身边的人,但是今天明明是和我一起出游,他知道我会担心,绝不会不打招呼就消失。

那他是发生什么了?

耳边是身影快速腾挪间衣袂带起的风声,我将内力提至最高,不敢放过半分声息,就怕错失了他的叫声。

衣袂之声远远飘来,我停下脚步,回首看去。

红似火,青如烟,黑隐墨,三人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已到了我的面前。

深吸了口气,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你们怎么来了?”

目光落下,看着那抹烟青之色,手轻握上他的掌心,感觉到一丝暖意,口气也不觉多了些无奈,“你怎么也出来了?”

眼尾斜挑,几分风情乍露,“你信不过我的武功?”

苦笑以对,“我只是不希望再多一个人让我牵挂?你回去安抚他们不是更好?”

耳边,媚笑丝丝,嘲弄着我,怒而回首,只望见金色的面具下,悠闲背手的人。

瞪眼,也就仅止于瞪眼了,换来更大的笑声,朝我示威般的扬起了下巴。

“少主,山中我熟,不如我去后山,你们在前山看看。”流波平静的站在一旁,恰到好处的打断了我与夜之间无声的小小斗争。

“不要。”我不等他动作,已然阻止,“你们在前山看看,替我照应幽飏,我绕去后山,一路朝山顶找,我们在山顶汇合。”

不再多言,我紧了紧幽飏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关爱,他浅笑点头。

腾身而起,在夜放肆的笑声中飞快的朝后山绕去。

我知道夜在笑什么,也正是这笑声,让我放下了一颗牵挂的心。

敢在我最烦躁的时候这么放肆,显然这个剔透的家伙必然看透了什么,而我身在局中,难以冷静。

到了后山脚下,我放缓了脚步,目光不敢放过每一处沟沟涧涧,哪怕是山峰拂过树梢,枝头一闪,也能让我心悸半天。

可是,我听到了树枝摇曳的声音,听到了风轻柔擦过花瓣的柔细,就是听不到半点他的气息,他的声音。

眼见着山间的路被我踏过,离山顶只剩下短短的一程路了,我的脚步更慢,更加的开始自我怀疑。

是不是刚刚有什么地方没看?还是我遗漏了哪里?或者,他是在树上睡着了,而我只顾着看脚下错过了?

在各种猜测矛盾中,我踩上了山顶。

说是山,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峰头。白日里看,景色秀美,奇花异草满地,郁郁葱葱,怡神平心。

这里,是素日他们最爱来的地方,远眺神族小屋,嗅着清新花气,鸟儿啾啾娓娓,很是惬意。

前山路平,便是沄逸轻步缓慢,也不难得上,一群人拎着吃食,悠闲散步上山,休憩玩闹片刻又施施然的逛回去,早已对这里是熟的不能再熟。

只有呆子,来了神族之后惊奇于这里奇特的药物,每日每夜窝着研究他的药,几乎少出大门,每每我们游玩,他都是蜷在自己的小屋里,要么就是缠着我娘问长问短,今日我实在是怕他闷坏了自己,才硬拽着出门,却把人丢了。

自责,内疚,都不及担忧来的浓烈,脚下踩着石头,朝着山顶一步步的行着,眼前只有飘飞的花絮,始终不见他们三人的信号。

前山也没有吗?

心情仿佛掂着铁块,沉重无比,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踩上了山顶。

草尖轻快,扬着荧荧光芒,飘散着透亮的点点,在空中播撒,长长的草叶在摇曳着,翠绿晶莹,就在这轻缓飘动的草叶间,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很均匀,细致,一下下……

鼾声!浅浅的鼾声!!!

脚步一停,我屏住呼吸,内力张开最大,探寻着。

“呼……”又是一下呼气的声音,真真切切的传入我的耳朵里。

不是夜,不是幽飏,也不是流波,因为这种呼吸声,绝不是身负武功者会有的吐纳方法,这绝对是不会武功人的呼吸。

而整个神族里,没有武功的人,除了家中的几个男人,就只有失踪的呆子了。

手中,内劲微吐,所有飘扬的星星点点顿时飘开,挺直的草尖被无形的劲气压的低低的,露出了茸茸草堆下的影子。

灰扑扑的身影,舒展的躺在草丛间,一条腿舒坦的半屈架在另外一条腿上,长衫下摆歪斜到一旁,露出下面月牙白的丝绸底色,他的手,懒懒的放在一旁,抓着他最心爱的破烂药篓子,药篓旁边零零散散落了满地的草药,还有柄小药锄。而他,就在这满地药香中睡的无比香甜。

所有的紧张在这一刻落了地,我长长的吐了口气,抖手弹出一枚烟花弹,这才俯下了身体。

“呆子……”手指拍拍他的脸颊,“这不能睡,我们回家去睡。”

当焦急散去,涌上心头的是一丝责怪,可是责怪中,又藏着不忍。

呆子啊呆子,你不知道你这么随随便便睡了,我找不到你会着急吗?不知道整个家里都成了一锅粥了吗?

但是看他憨憨的睡容,沉睡在莹亮的草木丛中,脸上红晕染开,发出轻轻的呼声,我竟然有些舍不得叫醒他了。

这家伙,睡的如此深沉,就连我的拍打也没能叫醒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依然静静的呼着气,发出他的鼾声。

我皱了下眉头,手指推了推他的身体,“呆子,醒醒,回家再睡。”

手下的身体,顺着我的动作软软的动动,待我手抽回,又恢复了他的平静,而那舒坦的呼声,则一直都响着。

抽了抽鼻子,我的手飞快探出,抓上了他的手腕,一股内劲透进他的身体里,探查着。与此同时,三道人影飞快的上了山顶,方才堪堪落下,夜抽了抽鼻子,丝丝笑着,“哎呀,好弄的酒香啊,不知是谁家醇酿呢?”

我忽回头,“你也觉得是酒香?”

从我靠近呆子的时候,就闻到了浓浓的酒香味,可是这山中,又怎么会有酒?

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夜修长白笋的手指同时扣上柳梦枫另外一只手腕,一股内息在他身体内飞快的流转,与我的内息对撞,然后彼此各自抽回。

两个人目光交换,读着对方的心思。

柳呆子的体内,气息均匀,脉搏平稳,根本就没有半点喝过酒后的加速和紊乱,但是……

那味道,的的确确是从他的身上传出来,更正确的说法是,从他的呼吸间传出来的。

我再次推了推他的身体,“呆子,起来。”

回应我的,是轻轻的鼾声。

流波和幽飏也同时伸出手,在一番探索后,拧着眉头站了起来,表情的结论显然与我和夜是一样的。

脉搏内没有酒过的痕迹,但是吐露的气息,分明又是酒气,还有脸上的痕迹,也是醉酒的样子。

想也不想,我一把抱起他的身体,“我去找娘,你们慢慢来。”

无暇去想其中的怪异,我身型如电,直奔山谷悬瀑轻潭旁的小屋,人到屋前,我扬起声音,“任幻羽,出来。”

声音落,手指间的力道弹出,紧闭的大门应声而开。

而同时,床榻上的帷帘猛然落下,一声不算文明的咒骂响起,“兔崽子,你还想偷看老娘的男人?”

我飞快的开口,“我数到三,你要是不出来看看我男人怎么样了,我就上床,现在的我可不是两岁的年纪了,不过父爱还没享受够,我不介意在父亲的臂弯里感受宠爱的。”

“你……”里面的人一阵气结。

我飞快开口,“一……”

“够狠!”帷帐中传来咬牙切齿的两个字。

我似笑非笑,“二……”

“咻!”任幻羽的人影从帷帐中穿出,随手扯了件衣衫披上肩头,呼吸凌乱……

而凌乱落下的帷帐晃动瞬间,我看到我的美人儿爹爹肩头衣衫滑落,雪白的肩头如玉显露,肌肤泛着奇异的淡粉,发丝披满床榻间。

抱着柳梦枫,我坦然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可以赶紧诊断,然后继续你们未完成的事。”。

家有一宝(三)

床榻上的人手指无意识的勾了勾,幽幽然的打了个呵欠,细长的睫毛颤抖,好梦刚醒的慵懒在喉间流转,别是一般勾魂蚀骨的风情。

听到这样的声音,几日来的担忧终于是沉入了腹中,随之而起的是升腾的怒意,只是这怒意,又被心疼和无奈占据了太多,最终化为心头一声沉沉的叹息。

这个混蛋小子,是必须要给点教训的。

远离床榻,保持着独坐一隅的距离。身侧妆台上的镜子闪过一抹亮光,照着苍老佝偻的身影,我的身影。

夜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我虽然没有他那种鬼神般的手法,勉强算江湖中的普通,看上去倒也惟妙惟肖。

皱皱鼻子,镜子里的人老树皮的脸庞堆起十几条褶子,比姑娘我的乳沟都深。

满意的笑了下,镜子中人的表情阴森森的,我双手抱肩,静静的望着床榻上朦胧乍醒的人。

他显然仍带了些睡意未醒,傻傻的揉着眼角,红扑扑的脸色水嫩剔透,红唇莹润,泛着水渍秀丽。

看着他迷茫的转动眼珠,看着他漆黑双瞳恍惚的流转目光,有些可怜有些莫名,清澈见底的瞳仁轻易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