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挑战?

依然是打,任何认为自己有能力履行侍卫职责的人,都可以挑战。胜者自然是夺得称号,败者……

族长的侍卫只有两个,失败者是没有活路的,他们的骄傲也绝对不允许他们在失去了封号的同时还苟活着。

当年父亲有了我,要么承认勾引族长的罪名,要么挑战侍卫的身份。若是挑战,三人中只有两人能够留下,因为这是他们身为侍卫的尊严。身为正室的两人一无所出,无名无份的外人产下族长继承人,无论从哪一点上他们都无法面对自己的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父亲以挑战的名义将其中一人赶下台。

而这一点,也是神族乐见其成的,毕竟长老也不愿意看着族长继承人之父是没有身份的下等人。

母亲她,以自己的地位强力压制了二位侍卫和长老,甚至一心想要将族长之位传给我,或许就是想解脱这族长的身份,自然也就不需要受这残忍规矩的束缚,她心中,是不舍那二人的吧?

辜负了二十余载,让他们守了二十多年,又怎么忍心再取他们的命?

一直以来,我看着她抓心挠肝的守着三个人,就怕阳檀和陵迁一个脑子抽筋,不是求她革除自己的侍卫身份,就是找爹爹挑战的行为偷笑,今天终于到了我笑不出来的时候了。

神族的长老,对莫沧溟当初协助任幻羽的事已有不满在心,若不是看在助我恢复功力以及最后以命赎罪的份上,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可是如今,一晃四年,莫沧溟依然杳无音信,这种失职的态度再一次让长老们愤怒。

是啊,一晃四年了,四年间他不曾回到神族,也没有半点音讯回来,仿佛就此从人世间消失了般。

当年,尊重他放他走,如今想来多少也有些心头涩涩。

一个如此刚毅的男子,一个敢于挑战世俗眼光的男子,是应该值得人好好珍惜的,只可惜我纵然想给,他也不屑。

他不屑我的怜悯,不屑我的施舍,宁可独自一人狂妄张扬的行于天地间,就像一匹孤狼,潇洒却悲壮。

如果我点头选择了卸下他玄武侍卫的职位,他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神族的长老定然会派出大队的人马寻找他的下落,然后取他的性命,因为这是神族侍卫交替的规矩。

原来最初的想法,在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后让我选择了放弃,宁可保留他身上的职位。

一朝为侍卫,终生难弃。在了解了所有的背景后,对他当初为何杀我争夺族长之位的野心,反而更加释然了。

回神族,只是为了交代长老们不必再费心了,我没有更换玄武侍卫的打算,至于那个人,只当是我偿他“冰涧火莲”的情。

不知道是不是秋日的萧瑟,让我想起了那个人,想起曾经在他的指引下,第一次踏上回归神族的路。

不知道是不是悠闲的生活过的太久,让我想起了与他争吵骂战的日子,鸡飞狗跳的闹腾。

不知道是不是骨头痒了,让我想起了和他无所顾忌的对战,打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总之一句话,我犯贱了,想找人松松骨头动动嘴巴了。

那张扬的性格,那毫不顾忌的脾性,就像一坛深藏了数十年的老酒,淳厚辣口。不懂得欣赏的人固然被他的浓烈呛的无法呼吸败下阵来,懂得的人则是驾驭那烧烫的同时细细品味那余留的甘美。

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树林前方的路渐渐开阔,再向前便是通往神族的悬崖,宽厚的视野可以遥遥望见天际流云,霞光落日。

本该一路疾奔冲入悬崖下的我,却在视线展开的一瞬间蹙了蹙眉头,脚步也下意识的放缓了。

在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一个小小的身影端坐着,紧身的小衫更显得那身子的纤小,双手环搂、不,是抱着一柄剑。那三尺青锋相较而言,实在是有些大的离谱。

这还是个孩子吧?

三岁?还是四岁?

我的目光左右望了望,心中狐疑这突兀出现的人影。

神族的地界,从树林开始便设下了禁制与阵法,若是山野村夫误闯自然会被绕离,绝不可能出现在悬崖前。

那这个孩子的来历,就太奇怪了。

我慢慢的靠近,那孩子抱着插在地上的剑,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便是眼前氤氲缭绕深不见底,似乎也没有惊叫和哭闹,就这么坐着,面对着。

我走到孩子的身边,想要细细的打量,初始我甚至以为这孩子睡着了,直到侧面看到那双忽闪着的长睫毛,才惊觉这娃娃竟是醒着的。

如此冷静,如此从容,这是谁家的孩子?

正当我打量的时候,那孩子仿佛察觉了我的到来,抬起眼朝着我的方向看了看,正对上我好奇的目光。

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惊吓到,娃娃只是静静了看了眼,又毫不关心的挪开目光,将视线重新投回到深不见底的悬崖间。

反而是我,在这一刻被震撼了,深深的震撼了。

到了嘴边的话已然忘的一干二净,我定定的看着娃娃的脸,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皮肤如水晶瓷器般细致,吹弹可破。一双翦水大眼漆黑如墨,粉嫩嫩的小嘴巴紧抿着,两道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很有些装大人的意味。

孩子漂亮不足以震惊我,我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走样变形的,完全继承了自己爹爹们的良好传统,长大个个都将是人间绝色。这个孩子震惊我的,是容貌相似,与我极度的相似,这类似甚至超越了清音、浅雨和洛岚,几是八成的相似度了。

若说不同,就只有那发色了,不是我的银亮,也不是普通人的黑顺,而是红烈。如火一般的红,如霞一般的辉,在夕阳余晖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被风吹动着骄傲的姿态,配合着那沉着的表情,更是让我好奇。

他……

心头无数个可能转过。

一,人有相似,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二,我娘背着我爹偷吃,从哪给我弄了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家伙出来。

三,……

第三个可能是我最不敢猜测,又不得不猜测的。

“你……”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心头的悸动,我紧盯着孩子的脸,深深吸了口气,“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爹娘呢?”

猜测不如询问,结果来的最为真实痛快。

就在我心头扑通通连跳等待的时候,那孩子慢慢的抬起头,漫不经心的横了我一眼,就是一眼,又冷冷的低了回去。

好傲气的孩子,好冷漠的态度。

“你怎么会在这里?家在哪?”我又走上前两步,靠近了些。

就是这两步的靠近,孩子终于又一次抬头,瞪着我。

目光中写满了警惕,他下意识的想退开保持距离,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死死的抱着斜插在地上的长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他那样子实在太惹人喜爱了,我忍不住的又前行了两步,想要摸摸那故作老成的可爱脸蛋。

“你别过来。”他眉头一皱,目光盯着我的脚下,“不然丢了性命可不能怨别人。”

这,这是三四岁的小孩应该说的话吗?

老气横秋的透着一股子欠扁味,清澈的双瞳和那弱小的身躯,却让人心生怜惜不忍苛责。

看看他的脚边,几个石子几个土堆,看上去随意的排成,却是精密的一个小阵法,而这,正是神族的手法。

心头的肯定又多了两分,我脚下随意,踩着阵法的生门踏了进去,三两步之间已到了他的身边。

在娃娃惊诧的目光中蹲下身体,我的手指点上他的小脑门,“谁说的?我这不是进来了。”

娃娃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脚下,缩了缩脖子,咽了咽口水,显然以三四岁的年纪,完全无法理解我是怎么进去的。

顺势捏上水嫩嫩的小脸蛋,我笑着开口,“你是男孩女孩?”

狠狠的别开脸脱离我手指的掌控,清冽冽的嗓音扬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始终是防备的眼神,直接干脆的口吻让我不由的想起一个人,一个和他同样发色的男子。

诡异一笑,我手指一拎,小娃娃被我抱入怀中,横在我的膝头。

我手掌盖着小屁股的位置,“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脱了你的裤子看?”

“啊……”娃娃的身体犹如泥鳅般的扭动了起来,在我怀里挣扎着,小拳头挥舞着力量打上我的腿侧。

手掌,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小屁股,我的声音威胁感十足,“你再动一下看看,我马上脱你的裤子。”

“男,男孩。”他不敢再挣扎,生怕我反悔般赶紧开口。

“是吗?”我的手掌照着他的小屁股又拍了拍,“你若是骗我怎么办?还是看看比较好。”

这一下,小娃娃不动弹也不出声,静静的趴在我的膝头,就在我心中奇怪准备一探究竟的时候……

“哇!”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声从他嘴巴里喊了出来,明显被吓坏了的哭腔喊叫着,“爹爹、爹爹,呜呜、呜呜,爹爹……”

这一嗓子,把我也给惊到了,本来是逗弄玩玩的心,没想到把人家孩子吓成了这样。

我抱着娃娃起身,手掌轻拍着他的背心,“不看不看,哭什么嘛。”

他在我怀里抽噎着,一哽一哽的好不可怜,豆大的眼泪珠一颗颗的滑下,凝结在下巴处,随着抽搭的动作掉落在胸前。

“你……吸……不……吸……骗人?”娃娃在我怀里抽抽的,大眼睛被水洗过之后更形清澈,趴在我的肩头软软的,可怜的样子让我的心都软了。

“不骗你。”我伸手擦着他脸上的泪水,轻拍了下他的小脸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水嫩嫩的唇瘪了瘪,他委屈的看着地上的石子土堆,吸了吸鼻子,“爹爹让我在这里等他,他说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只要我不走出去,就不会有人进来伤害我。”

他不说,我自也能猜到些,毕竟这种禁制的手法,不是一个孩子能做到的,可是……

心头的怒火腾腾的升了起来,我的口气不是太好,“你爹爹把你放在悬崖边,也不怕你自己不小心滚下去了?”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小声嘟囔着,“言儿很乖,言儿从来都听爹爹的话,才不会乱走呢。”

我手指勾勾他的小鼻子,“你叫什么?”

他歪着脑袋望着我的脸,小小的心思一览无余,在仔细的判断和抉择之后,他紧紧的闭上嘴,还嘟了嘟,再度摇了摇头。

“那,你几岁了,能说吗?”我摸摸怀中,还有几个夜做给我的糕点。打开手帕,拈起一枚放到他的嘴边,“肚子饿吗?”

他漂亮的眼睛顿时瞪大了,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面前的糕点,低头垂下了眼皮,“我、不、饿。”

一口大大的口水咽下的声音,还有肚子里骗不了人的鸣叫,他只是抱着自己的肚子,“不饿。”

倔强的性格,防备的心,究竟是怎样的教育才成就了他这样的敏感?

“我要欺负你,只要把你从这丢下去就行了,我要拐跑你,只要把你直接带走就行了。”手中的糕点凑近了些,“我现在想吃东西,可是一个人吃不完,你愿意帮我吗?”

“谢谢。”他有礼的道了声谢,这才双手接过,小小的咬着。

我静静的看他吃着,脸上不自觉的柔和,在他咽下手中的糕点之后,又递上一块,“几岁了?”

“三岁。”明显看得出他饿坏了,却还是在我提问的时候乖乖的回答。

三岁!我该为这个答案一大笑还是一大哭?

直到他脸上露出餍足的表情,小小的打了个饱嗝,我才试探开口,“你爹背心处是不是有个玄武图案?”

他不解的望着我,忽闪忽闪着眼睛,显然对我话语中的玄武有些理解无能。

“就是王八。”我僵硬着嗓子,呼吸也在这一刻停止,甚至就连抱着他的手,也不自觉的微颤了下。

“呀。”他惊的身体一抖,手中的糕点骨碌碌掉了下来。

只这一个反应,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望着怀抱中的孩子,眼前浮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手不由拢了拢他的小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爹呢?”

“爹爹……”他抓抓脑袋,“爹爹说去看一个人,带着我不方便,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他。”

“你爹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我的口气渐渐沉冷,若不是娃娃漂亮的脸蛋让我挤出柔和,只怕早已经拉长到地上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想了想,“前几日和爹爹在一个漂亮的城里住,后来听说皇上的妻子来了,爹爹就说这是回来的好时机,来探望他的师傅。”

手指捏的咔咔响,我咬着后槽牙,愤然怒吼,“该死的莫沧溟,你个混账王八,背着王八图就算了,行事也藏头缩尾,老娘今天一定要把你的乌龟脑袋揪出来!”

他居然就在“九音”的京师!当听到我在皇宫小住的消息后,不是见我,不是告诉我他隐瞒了我四年的事,而是火烧屁股的带着孩子赶回神族,因为没有我在的神族,以他的熟悉,定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探望任幻羽而不被人发现。

这个混蛋,他不仅仅没有半点负罪内疚感,居然还想躲,如果不是我临时被召回,岂不是一辈子都抓不到他?

“你个该死的王八!!!”

衣袖,被小小的拽了下,护卫意味十足的人瞪着我,“姨姨,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

“我说错了?”又拿了块糕点喂进他的嘴里,“他带着你四处躲闪,难道不是缩头藏尾的王八?”

从只字片语中,我已能推断出莫沧溟这几年依然是单身漂泊,不然他不会冒着危险将孩子放在悬崖边,而不是托付他人。

“那我是王八蛋了。”小小的咕哝声击碎了我所有的愤怒,看着他委屈的脸,再多臭骂之言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他抓着我的头发,银色的发丝在肉包包似的手中顺过,他喜滋滋的玩着,脸上还残留着糕饼屑,“姨,你又怎么会在这?”

“因为我是神族的族长,你爹爹……”我迟疑了下,看着娃娃漂亮的脸蛋,浅浅一声叹息,“你爹爹是我丈夫。”

那双清亮的眼睛眨了眨,迷糊糊的抓着我的头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又努力的消化着什么。

看看我的头发,看看我的脸,他吸吸鼻子,短短的手臂忽然搂上我的脖子,嚎啕撕破我的耳膜,“娘亲……”

那种撕心裂肺,那种期望已久,那种深深的思念尽在一声中被嚎出,瞬间捏酸了我的心。

莫沧溟他应是对孩子提过我的,否则这短短的一些讯息,不可能让他猜懂了我于他而言的身份。

小小的身子拱在我的怀里,脑袋埋在我的胸前,哇哇的哭声中双手紧紧揪着我的衣衫,软软的蹭着。

仿佛受尽了无限委屈般,他哭嚎着,比刚才更甚,只是那抽噎中不时传来的两个字,却在酸中带了丝甜,“娘……亲……”

似乎我就是他的天,那种依赖,那种寻求保护的撒娇,让他彻底湿了我的前襟,暖暖的潮感一直到心口。

“你知道我?”抱着他,感受着挂在身上的重量,那么小小软软的,把我的心都哭酸了。

肉包包似的手扯着我的衣衫,捏的太紧,连前襟都被扯皱了,他眼巴巴的望着我,孺慕之情写的满满。

“爹爹说过……娘是世间……绝顶的女子,是令人……敬仰的……人物,还说过娘有……漂亮的……银色发丝,有……惊艳绝伦……的容貌。”

一段话说的结结巴巴,努力的想着。

我知道,这段话不假,因为三岁的稚龄孩童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无疑,这一切都是莫沧溟的原话。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对我的评价,听到他心底的声音。

“想娘亲么?”我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滑嫩的感觉让我忍不住的蹭了蹭,换来他咯咯的笑声。

“想。”他低下头,小声的回答,捏着我的头发把玩,“但是爹爹说,娘亲有很多孩子,而爹爹只有我一个。”

该死的莫沧溟,看来他真是笃定瞒我一辈子了。

“告诉娘亲,言儿全名叫什么。”我擦着他的眼泪,也顺便擦擦嘴巴边上沾着的糕饼屑。

“莫言。”他窝在我的怀里,小声的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