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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从生到死不过短短呼吸间,有人陪伴着自己如此平静等待死亡,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但是我煌吟绝不是如此轻易认输的人,死易生难,我从来就是个迎难而上的人,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也不放过。

当一道缝隙从眼前闪过,我手中的“独活”剑飞快送出,准准地插进山壁间的缝隙里,手臂上剧痛传来,眼前一阵金星乱闪,两人下坠的力量太大,强行运气的下场就是我听到了筋脉寸断的声音。

血上喉头,我顶着一口气支撑着,想也不想地甩出左臂,将沈寒莳丢了出去。

那是一个细窄的山洞,上面突出下面凹进,将沈寒莳安稳地丢进这个地方,需要对力量有着极强的掌控,否则他就将坠下悬崖,当初在悬崖边查探的时候,我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但是为了生,我唯有一赌。

他的身体在空中打了个滚,堪堪落在山洞的边缘,我心头一松,吐出一口气,这一场赌,我又赢了。

坠崖,止住落势,抛人,都在短短呼吸间完成,这最后一抛,几乎崩散了我所有的气息,强大的力量震散了我的内腑,冲上脑门。

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手腕也再没有力量,握不住“独活”的手松开,拼尽所有朝着他的方向跳去。

可惜我再也没有半分力气,脚没能踩上山洞的边缘,腿却重重地磕在了山石上,身体反弹到空中,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洞旁滑过,人犹如秋日的枯叶,朝着山崖下残破地落去。

心头浮上最后一个念头:这该死的武功太霸道了,居然能把我震到七窍流血,死相未免也太难看了点。不过幸好,沈寒莳安全了。

身体飘飘浮浮的,飘飘浮浮的,始终感受不到落地的最后一刻。

难道我已经震到灵魂出窍了吗?

耳边,微弱的声音传来,“煌吟,你给我上来。”

这是沈寒莳的声音,莫非我幻听了,还是他陪我一起死了走黄泉路?不对啊,我明明把他安全地丢在了山洞里。

还是说我力量过大,把他摔死了?

“醒一醒,你快醒一醒!”那声音从远至近飘来,好像就近在眼前。

为什么我看不到?难道黄泉路还有好多条道,让我能听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人?

“你要再不醒,我就要陪你跳下去了。”这声音带着几分决绝,拉扯着我的思绪,“快睁开眼看看我。”

是啊,他在哪,我要看清楚找到他。

眼皮沉重的几乎无法打开,我极艰难地才让自己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依旧红彤彤的,倒是他的身影渐渐清晰,沈寒莳半趴在山洞口,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洞外,一条手臂死死抓着我的胳膊,臂弯上青筋爆出。

我说怎么始终没能感觉到落地的疼痛,原来他捞住了我,正在努力地把我向上拉。

但他也没有力气,半天也没能扯动我分毫,我就这么被悬在了半空中,破布袋一样晃荡着。

“松手吧。”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有蠕动着嘴比划着口型说着我的想法,“撑下去你也会力竭,终究拉不住的,你安全了也不枉费我这场赌注。”

他没说话,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我听到沙沙的声音,他的身体又探出来了少许,我的身体下坠的力量已经完全牵扯了他,如果他再不松手,那就将跟我一起坠下这悬崖。

若此刻是我与他互握,我一定毫不犹豫松开自己的手,可是现在完全是他抓着我,死也不肯松手。胸前的伤口被挣裂,那一道由肩而下的血痕狰狞着,血珠一点点透出,凝结着,滴在我的脸上。

这个倔强的男人,真是犟的让人讨厌。

“松手!”

我以为我能大喊出声,出口却是气若游丝,连声音都没有,但是他一定看懂了,因为我看到他笑了。

这笑容我见过,也没见过。

没见过是因为我从未在相处时的沈寒莳脸上看到过,见过是因为那梦境中的他,在许下誓言时,亦是这般的笑容。

看破生死,无畏轮回,从容潇洒的笑。

这笑容,遏制了我的呼吸,乱了我的心,开始泛起丝丝的疼。

不是筋脉的疼,是仿佛记忆深处的情思泛起时,千年沧桑后的感慨,悲凉的疼。

他张开口,这一次不是咬我,而是狠狠咬上了自己的胳膊。

雪白的齿间沁出血丝,沿着他的唇角和手臂淌了下来,在山风中吹上我的脸颊,热热的。

他没有停口,而是愈发深入地咬着,牙齿几乎陷入了肉中,当他抬起脸时,血珠飞起,我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嘶吼,野兽垂死挣扎般的吼声。

身体被猛地拉起,半个身体攀上了山壁,他拉拽着我,生生将我拖了上来。当我半个身体安全滚过他身边时,他身体沉落,彻底昏了过去。

我趴在洞口边,紧紧贴着他无力的手,想要爬过去查探他的情形,奈何还没有移动半分,就被黑暗掩盖了所有神智。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呼吸间仿佛嗅到了什么香甜的味道。

是花香,三月份是芙蓉花开的季节,这香气,是芙蓉花呢。

眼前圈圈的涟漪荡漾,依稀又是那镜像在浮现,但这一次不是朦胧的无法看清楚,而是清晰的展现在我的眼前。

绿草柔柔,天地广袤,蓝天白云看上去都低低的,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阳光暖暖的,舒服的让人想要叹息。

就在这绿草中,一道人影仰倒在草地间,双手背在脑后为枕,惬意地享受着,水色的长衫在暖风中飘动,仿佛要将他裹入这春风中带走。

光线打在他的脸上,那肌肤润泽的仿佛能被阳光穿透,高挺的鼻梁,微眯的眼角,露出魅惑的光芒,却有些涣散。

那半曲的腿边,一个酒坛半倒,残酒渗出,湿了旁边一片草地和他的衣摆,他也没察觉。

好醉人的丰姿,上次我被他迷倒,就是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还有这醉人的情态,只是没想到,无人时他的醉态,竟然可以如此不羁,更多了几分潇洒劲。

脚步沙沙,是裙摆拖拽在青草上的声音,银红色的衣裙飘摇着,偶尔拽下几朵白色的小野花,沾在银红的裙摆上,柔了几分张扬气,只剩下夺目的美丽。

那脚步停在他的面前,轻轻蹲下,“你又偷酒喝了?”

他醉眸半抬,嘴角浅浅笑意。

“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偷酒喝。”女子叹息着,在他身边坐下,扶起那个倒下的酒坛,晃了晃,发觉里面还有些许残酒时,索性仰首倒进自己喉间。

男子轻声哼了哼,手从脑后伸了出来,想要抢夺女子手中的酒坛,许是力量大了,这一伸手,带落了头上的竹簪,那发丝倾泻而下,批满肩头。

他摇摇晃晃的,似乎努力想要看清,几度眯了眯眼睛,然后朝着他认定的方向扑了过去。

可惜,他没能扑到酒坛,却扑到了人,双臂的力量将女子顺势推倒在草地间,他努力想要稳住身体,终是双头撑在了她的肩头两侧。

发丝从他的肩头滑下,打在她的面颊上,他醉眸迷离,笑容始终噙着说不出的诱惑。

“你啊你,每次喝醉就这样,醒了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女子叹息着,双手捧上他的脸,犹如捧着珍宝般,摩挲着,“既想在你醉后亲近你,又舍不得你醉,真是为难。”

掌心中的面颊带着醉后的浅粉色,让那容颜更加有种令人沉醉的美,她的手从腰际的香囊中取出一朵花,“方才我看到这芙蓉花的时候就觉得它像什么,现在看来,像极了你。”

那花朵通体白色,只在花瓣的边缘有一圈浅粉色,花朵半开,既张扬了美艳,又收敛了娇媚,倒有些说不出的英气。

他望望那朵花,勾起笑容,犹如这芙蓉初绽的笑,慢慢俯下了脸,鼻尖厮磨着她的脸,很是亲昵。

“寒!”她单手勾着他的颈,“做我的夫君吧?”

那厮磨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醉眸,沙哑的嗓音飘出,“好。”

她轻轻闭上眼睛,无奈自语,“若这是你清醒时的回答那该多好,可惜每次你清醒的时候,我甚至想要接近你都不能,你那不屑的眼神,老让我觉得你是厌恶我的。我能争这天下,我能平这万里江山,却独独不知如何靠近你,十年了……”

那唇瓣上忽的一暖,带着清浅的酒味,犹如粉蝶嬉戏花蕊的亲密,点点啄着她的唇瓣。

她猛地睁开眼,眼睛瞪的圆圆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那迟疑在如此热情中终于化为认命,她拥上这梦寐以求许久的腰身,回应着。

十年的等待,在这一吻中诉尽,她渴求更多,他给予更多,只在激烈中彼此都保持着一分小心翼翼,一分珍重。

风吹起那朵芙蓉花,在草丛中打着滚,翻卷着明艳,在阳光下释放着它的美丽。

当唇分,她望着那张更加红润的脸,语声更涩,“只希望你醒来时,不要更恨我才好。”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有些微肿的唇瓣,轻轻吻上她的耳边,“今天,我没喝酒。”

什么!

她再度瞪大了眼睛,看看那酒坛,又看看眼前人,“你明明……”

“我只是沾了一点在身上。”他眼中的诱惑转眼变得清明,不变的是眼底比酒还浓的情,“若非这样,你怎么会亲近我。”

“是我不愿亲近你,还是你不让我亲近。”女子无奈摇头。

“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身边的男子太多了,我不敢。”他的表情同样有些苦涩,“十年了,若不爱你,怎会与你并肩十年征战。”

“你今日是故意的?”

他点点头,“我已等了十年,再等下去,便老了。”

“怎会是这个理由,身边纵然人再多,我又何曾看过别人一眼,我这一生,只要寒你一人。”

那亲密的缠绵,低低的誓言,我看在眼内,浮现在耳边。

男子开口……

“放屁!”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

阳光正暖,落在我的身上舒服极了,山崖的峭壁间,竟然开着一簇芙蓉花,白色的花瓣,一圈淡淡的粉色,让我一时间竟然错愕了,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山洞壁上,沈寒莳软软的靠着,正用一双不屑的目光瞪着我,嘴角牵了牵,“果然连梦呓都能满口假话。”

我:“……”

☆、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我能说什么?难道说我又做梦,梦到那个和我一样的女人,和他一样的男人,他们在互诉衷肠,而我情不自禁把那女子的誓言给说了出来吗?

他靠在山壁旁,艰难地扯下里衣,想要裹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我看到那咬痕上深深的两排血洞,皮肉翻卷,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量,而他受伤的手软软地垂在身侧,甚至无法抬起,一只手裹着伤口,拉拽了几次那布条都滑脱了,姿态分外狼狈。

几次之后,他索性一扔布条,“算了,反正没药,也不用裹了。”

“你是拽我的时候拉伤了胳膊吧?”我很轻易地判断出他手臂无法动弹的原因,“我来给你裹吧。”

我想撑起身体,结果几次用力,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别说起身,就连动动手指都不能。

再提气,心口一片剧痛,险些让我再度闭过气去,但是我熟悉的那些纯气,却是半点也感应不到。

这感觉我曾经有过,在三年前,我就是这样躺在崖底的,我清楚的明白,我又一次筋脉寸断,成了废人。

从今日起,只怕我又要过回死狗一条躺在床榻上的样子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我用一年的时间坐起来,两年的时间下地,三年的时间才勉强如正常人一般的坚持恢复,才短短几个月,又回到了那瘫软的状态。

不过,换回了我和沈寒莳的命,还是值得的。

他似乎看出了不对劲,慢慢蹭了过来,“你怎么了?”

“脱力而已。”我状似无所谓的开口。

“只是脱力吗?”这个理由明显瞒不过他,“只怕你的筋脉受损严重吧?”

之前的吐血无力坠崖,都是事实,筋脉受损他是亲眼见到过的,只是他肯定想象不到,我的伤会如此严重。

“会武功的人都知道,筋脉受损不是大事,调息几天就能恢复,顶多修养一两个月不用内力。”我摊平在地上,“如今我是帝王的身份,一两个月不用内力,还有暗卫保护,你不用为我的安危担心。”

初升的阳光很暖,只是当日头渐起,就有点……刺眼了。

现在的我,就好像一条咸鱼,被摊开晒着,完全躲闪不了,我依稀都嗅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咸鱼的味道了。

可怜的我,就连别开脸躲开日光都做不到,僵的像块木头,再多晒一会就裂了。

而他,似乎也没有过来把我挪一挪,拖到阴凉处的意思,就这么盯着我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

“我和你一样,满脸黄土一身血迹,就是看的眼珠子掉出来,也不能让你喜欢。”我只能尽量用轻松的语调缓和此刻诡异的气氛,还有他那诡异的表情。即便我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那如针尖麦芒似的目光,戳的我难受。

那刺人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挪开了,我偷偷睁开眼睛,发觉他正仰着头,以同样的目光盯着我们头顶斜上方。

岩石的缝隙里,插着“独活”剑,我松了手,它却依然牢牢地嵌在石缝中,依然陪伴在我的身边,只是可惜我现在拿不到,只能和沈寒莳一样,干瞪眼看着。

“这剑我看的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它。”他仍然看着剑,好像是对着它说话一般。但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喘气的只有我们两个,应该是对我说的吧。

我呼哧地吐着气,艰难地回答着,“不可能,它一直在我身边,你不可能有机会见过它。”

“独活”剑是“青云楼”的镇阁之物,这么多年从未离开过“白蔻”之境,他又怎么可能见过。

他很笃定的回答,“我真的见过,那浓烈的杀气,我很熟悉。它的剑身上,是不是有暗红色的血槽?”

这……他怎么知道的?以他的年纪,绝不可能见过“独活”,可他如何知道这剑的特色?

“可是,我的确没见过它。”不等我说话,他否定地摇摇头,将脸转向我,“这剑只有你能拔出来?”

“算是吧。”我想了想,决定瞒下那个冷邪男子的事。

“它叫‘独活’?”

我呵呵干笑了下,“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是么?”他不提醒我自己都快忘了,那时面对范清群脱口而出,倒是把剑名也报了。

他轻轻笑了笑,幽幽地开口,说出一句话,那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我听见,即便有一句不甚清晰,我也清楚的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因为那句话,我太熟悉太熟悉了。

“汝运即吾命,以汝之名为吾之命,血脉相依,不离不弃。”当一句话说完,他转头看向我,“你是‘独活’?”

我没有否认,只是抽了抽嘴角,“你也知道这句话啊。”

“一个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暗杀者,任何军中将领都知道好么?”说话似乎又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他的声音又弱了不少,“何况这人是‘白蔻’的人,怎敢不妨?”

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起来,笑到忍不住咳了几声,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你笑什么?”

“你知道吗,我带兵平定胡人之乱时,蔡黎她们那时候整天守在我的帐前,四个人像四个木头桩子,轰走轰不走,她们说怕‘独活’行刺我。”

我也翘起了唇角,“如果她们知道让他们提心吊胆的‘独活’就是和她们眼中最高贵的帝王,那表情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这样才是证明自己安好的唯一证据。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