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赖了三年,三年都是在他的怀中高枕安睡,之前的一年,白天不曾离开过他的背,晚上没有离开过他的怀,实在是太熟悉,太了解,太习惯了。

被他保护了太久,也就喜欢上了被他保护的感觉,女子与男子身份的倒置,也唯有我和他能做的如此自然。

这辈子,怕是无法改变了。

即便我爱调戏他,即便他在我调戏的时候不言不语不回应,看似我争了上风,实则不过是在逗弄中想争取一丝主动,心理上占点小小的便宜聊以自我宽慰而已。

我与他之间的主导,一直都在他的手上。

一波火药在身侧炸开,他带着我翻倒在地,两个人狼狈地滚着,但是我知道,有一双手,将我抱的死紧,不留一丝缝隙,那四溅的热气,没有能沾上我半分。

耳边各种轰响犹如炸雷,一声响过一声,我被他压在地面与他的胸膛之间,那双铁臂的力量,让我的手都抬不起来,只记得那胸口的温热,还带着汗意。

他,是匆匆赶来的吧?

当那震响终于尘埃落定,那箍在我身体两侧的手才松了,我扯下脸上的布,迎面就是一张脸,悬在我头顶上方三寸的地方。

他的额头上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随着他的喘息淌下,滴在我的脸上,他的衣衫上、脸上满是灰尘,被汗水冲地一道道的。

我伸出手,擦过他的额头,把那粘在额际的发给捋平,才露出了满意的笑。

手未抽回,就被他抓着。那瘫着没表情的人皱着眉头,眉间皱成深深的川字,满是不悦地看着我。

他一向不多话,也少有表情,我见得最多的便是这个神态了,每当他用这个眼神看我,就代表他对我的做法很深的不满了,但我通常的做法是……把手从他掌中重又抽出,按上他的眉心,撇了撇嘴。

以前,我就是以这个表情嫌弃他丑的,明明是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非要把自己弄的象个忧国忧民的老者,心事重重的。

当初,知他心事重重,却不愿知他心事。

现在伸手,与当初嬉笑间的伸手,感触却是大不相同了。

他要么没表情,有表情就是这表情,哎……

他眼皮垂下,看着我袖口上汗水带着灰尘的脏污痕迹,我笑笑,“习惯了。”

习惯了替他擦汗,也习惯了为他抚平眉宇间的愁绪,没有任何事会比这个更重要。

“你太莽撞了。”一出口,就是指责。

从来都是这样,我做什么他都能挑出错来,总之就是不对、不好、不行。

“我知道。”我回答的满不在乎。

“知道你还来?”他口中的指责更深了,“理由呢?”

我能说来的理由是因为对七叶临走前的怀疑吗,我本意是想打探她究竟为什么来去匆匆,更指望能抓到一丝马脚,看是否能制衡七叶,得到我想要的一双药。

我以为她急切,定然会留下丝毫破绽,却没想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她以别人昨天用过的计谋马上再施展一遍,狠狠地向我展示了她的心计。

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着前方星火燎原,一片荒芜,很是心惊。

心惊的不是这炸药的威力,不是侥幸自己逃脱了杀招,而是……我眼前屁都没有,除了火。没有宅院,没有庭落,没有回廊,有的只是一片野地蒿草,还有几个石头堆,一些断木残垣。

如果有宅院,只怕也不知是废弃了几百年的破砖残瓦。这突然看到,我突然想到传说中,被狐狸精迷了眼的人,一觉醒来身在荒郊野岭的故事。

当我在庭院中走不出来的时候,我也怀疑过我是在哪入了阵法中,猜过宅子前,猜过庭院中,没想到从我踏向小镇边缘的时候,就落入了七叶的阵法中,不仅我,还有我的探子。这么真实的幻境,纵然不喜七叶,我也佩服她。

见我不说话,他突然问了一句话,“因为你对那皇子动心了?”

与他相处这些年,他从不过问我的感情之事,“百草堂”中与那些人胡闹惯了,他也懒得多看一眼,就连他们跳上床对我上下其手,他也不过是抱肩在一旁,瘫着脸不管不顾。

什么时候,他也终于有了注意的人,让他在我面前开口的男人。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他难得地多话了,“与容成凤衣和沈寒莳相比,我更懂煌吟,与夏木槿和青篱相较,我也更熟悉你。”

三年的亲密相贴,他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只是三年的生死相伴,他不该说这句话。

不说,代表他自信,说,则暴露了他的忐忑。

“你未必爱他,却怜惜他。”最为了解我的蜚零,一语中的。

可怕的不是被他说中心思,可怕是他后面的话,“你当年有坚持,绝不为谁轻易所动……”

“现在我也是。”怕听到他的不满,我飞快地抢话。

“就怕你现在也是。”他的眉头依然紧蹙,“不轻易动心,也不会轻易起怜惜之心,一旦起了,你觉得还能回去吗,还能再压下吗?”

“能!”我坚决回答。

蜚零万年不动的瘫脸难得地挂起了一丝涟漪,笑的我心惊,“口是心非,逃避。”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能让我无言以对,面对一个对你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摸过无数遍,乃至直接摸进心里的男人,说什么都是徒劳。

“你满面风尘而来,就为了问我这个?”我不想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只能让他打住。

“是!”

这答案,我的额头隐隐疼了起来。

他太干脆,太了当,太直接,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对于凤衣他不屑,对于寒莳他不在意,对于木槿,他也深知自己的地位,那日山门前,一人独立树下,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我与凤衣寒莳执手同行,身上怡然的气势不受半点影响。

因为他自信。

就是这么个自信的男子,为了个落魄皇子而耿耿于怀,简直让我难以想象。

“若不问清楚,怎知道值不值得我交出某样东西?”他话有所指。

不同于凤衣的温柔,每一句话都象是在耳边低诉,说不出的风情呢喃,蜚零是完全的硬邦邦,声音和表情一样瘫。

就连这极带猜测性诱惑性的话,也象是石头丢在我的面前,啪啪地响,勾不起人半点探究的**。

蜚零的手从怀里掏出两个玉盒子,“不回答吗?”

我的眼神顿时亮了,死死盯着这两个玉盒子。

盒子精巧,通体润滑,是难得的珍品。但让我真正眼神明亮的原因,是这两个盒子我见过。

从七叶手中到我手中,再回到七叶手中,那两个装着“日阳花”和“五色寒溟草”的盒子。

“你从她身边偷来的?”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我要从她身边拿些东西又有什么难?”他平静地说着。

“她戒心那么重,竟会被你得手?”

蜚零的脸上难得地露了抹笑,熟悉我的他,从这微小的变化里,顿时读懂了他的得意和小小的算计,“她不在。”

我看得懂,也明白他不会说,索性不问。

他将盒子放进我的怀里,仔细地掖好,“你要的,我替你拿到;你想的,我替你实现;你渴望的,我替你达到。”

依然平静的语调,没有多余感情。

我双手环上他的腰身,轻喟,“蜚零,谢谢你。”

“时间还早。”粗糙的掌抚上我的脸,“天明时再回去可好?”

他留我相伴。

与当初决然而去时一样的语气,却是不一样的心情了,我知道,他想我陪他。

“好。”我缓慢地点头,答应。

☆、久别重逢 一夜叙情

久别重逢 一夜叙情

断壁残垣,星火点点,空气里飘荡着的都是野草燃尽后的味道,热气未退,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噼啪声,马儿在不远处踱着步,马鞍旁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水囊。

“你从哪赶来?”他的衣服上,额头上,处处可见风尘痕迹。

他哑了会,“你知道,我不能说的。”

我忘了,他有他的坚持,他说不说,我就别指望能从他嘴巴里撬出半个字,对于他的身份、来历,蜚零是始终避忌的,即便是现在的我,他依然不愿意说。

“那好吧。”我表示理解,“那你能告诉我,赶了多少路吗?”

这一次的回答更干脆,“没必要说。”

他来,因为他想来,因为我需要他,又何必说那些惹我心疼的话。

这就是蜚零。

“那……”我的手本是抚上他的背心,却摸到了一片热烫的肌肤,掌心下的布料破破烂烂,脆到触手就碎散了。

他的身体绷了下,眉头不自觉地凝了起来。

我猛地推上他的肩膀坐了起来,“给我看看。”

他张唇,才欲说什么,就被我快速地挡了话,“你不会想说,这个也没必要吧?”

他迟疑了下,转过了身。

我的面前,男子紧致的肌肤上,处处都是火爎过的痕迹,衣衫早就破烂不堪,只剩下一些残余的布料挂着,大半个背都暴露在空气中。

刚才的爆炸,他以身体护卫了我,所有的火药四溅,都被他那宽厚的脊背挡了下来,我被他压在下面,根本看不到他背后的伤势,还与他随意地聊了那么久的天,该死的蜚零,也没有一点表情。

好吧,他本就是个面瘫,能看出来才怪。

他的背心处,不仅有细细碎碎的伤痕,粘着木屑草灰,经过这一会功夫,有些地方已经鼓起了明晃晃的水泡,有大有小,零零散散布满整个后背,怕不有十几个。

“别动。”我叮嘱着他,站起身走向他的马旁,想要拿水囊为他清洗伤口。

拿起一个,轻飘飘的;再换一个,空荡荡的;直换到最后一个,才勉强听到一点点水波摇晃的声音。

七八个水囊,却只有一个里还残着几口水,其他都是空的,除此之外,甚至看不到一个包袱,一点食物。

他赶到连汲水的时间都没有,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也不知道他饿了多久,只为了在这个时候赶来找我。

扯下布巾沾湿,小心地擦上他的后背,轻柔的生怕重一点就会让他疼,可当我碰上他背心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紧了下。

常常刀口上混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伤相较起来,烧伤是最疼的,火辣辣的弥漫在肌肤上,一阵阵地抽搐着筋脉。

有的地方被划破,渗着血;有的地方又鼓胀着,我仔细地在他背上一寸寸洗过,挑出嵌在肌肤上的木屑。

记得与他初识的时候,他衣衫华贵,姿容秀美,透着与生俱来的富贵气,可想他先前的家境。自从遇到我之后,他吃苦劳累,这种细碎的伤痕也是不离左右,被我折腾成了糙爷们。

一边清洗着,我一边说着,“蜚零,你是从‘白蔻’来的吧?”

沉默是他一贯的回答,我也没指望他给我答案。

“六七个水囊都尽了,你在马背上颠簸了得有十余日了未曾休息了,这么远的距离,除了‘白蔻’,我想不出还有哪了,你是去她的别庄了吧?”

“她这种人,又怎么会把药随身带着给你机会?”蜚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趁她不在,才是盗药的最好机会。”

“你盗她的药,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不会放过你了。”我有些担忧。

他倒平静如常,“她不会拿我怎样,我有我的办法。”

我信蜚零,他不是空口大话的人。

“你有几日未进食了?”

“练武之人,几日不食又有什么关系?”

逃避的回答。

我掏出药膏,以指尖擦了,细致地抹上他的背,每一次落下,身前的他都是屏息的,然后慢慢地吐出。

这样的亲密,许久不曾有了,久到彼此熟悉的身体都无声地发出渴望的呼唤。

好想从背后拥着他,拥着这个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男人。但是他的伤……我收摄了心神,将药涂满,才收手,他突然转身,巨大的力量传来,将我扯入怀中。

他的胳膊,好紧。就像刚才抱着我逃命一样紧。

他的呼吸,好急。如同拥着我在火堆中打滚躲闪似的急。

为了擦药方便,那破烂不堪的衣衫早被我扔到了一旁,此刻的他精赤着上身,胸膛包裹着我,他的下颌厮磨着我的发顶。

这温暖的臂弯,这与我同床共枕裸裎共对了三年的男人,这让我趴伏着睡了一千多个日夜的胸膛,我们早已自然习惯地面对对方和自己的**,半点不会有不好意思,还真象是老夫老妻。

不需要语言,不用更多的动作,只这样轻柔的偎贴,就够了。

我抬起目光,他有力的下颌弧度,透着刚毅果敢的心,如雕刻般完美,唇角紧抿,也正低头看着我。

视线相触,我忽然玩心大起,“公子,何日回归‘百草堂’,没你这头牌,生意可大不如前了啊。”

那面瘫的脸终于有了表情,他嘴角一撇,低低哼着,“记得老鸨曾说,我的针太细了,若接客,只怕‘百草堂’要改名‘虫草堂’了。”

话语虽硬,眼神里却满是柔软。

我与他,都不是擅长玩笑的人,这是三年相处以来,我们唯一会对彼此开的玩笑,一用就是这么久,居然也不嫌腻。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的胸口,一点殷红刺目。

我抬起手,指尖点上那,“蜚零这是为我而留吗?”

那日盛大的迎接仪式,那声声犹在耳的主夫称呼,都是我心头的痛。

“我知你不在乎,但蜚零也不是能轻易任由人摆布的。”他是在告诉我他与七叶的暗战斗争吗?

蜚零不擅言辞,也隐忍,但骨子里是个极度坚持自我的人,若非如此,当年又怎么做得出跳崖的决绝之举。

“你还是没告诉我,是不是为我而留呢?”我眼中带笑,轻飘飘的声音里都是荡漾。

他不说,我就要逼他说。

“你都知道。”

这是不可爱的回答,我都知道,也想听他说。

“那我也不说我想不想你。”我赌气。

“你不用说,我知道。”

不解风情的男人,混蛋。

“蜚零,我们有多久不曾这样了?”无边天幕下,只有我们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小镇黑幽幽的在前方,既有被天地包裹的渺小感,又有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身边的人是自己的唯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