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启程的时候,因为萧慕时的身份太引人注意,早已由人护送换路秘密回到“紫苑”,按照约定,她先行汇报,做好前期安排。

城门前没看到她,倒是有些意外。

士兵猛然醒悟,“您稍等,萧员外郎这几日都在城门前等候诸位驾临,没想到诸位却晚到了,萧员外郎有交代,一旦看到诸位,立即通知她,请稍待片刻,我们这就去请萧员外郎。”

她飞快地跑进城,丢下我们十余辆车在大门口堵着,徒惹无数人好奇的目光。

沙漏在慢慢淌泄着,我在车上安静地等待萧慕时,唯有合欢,一点在意,吃完了苹果,又拿起一块糕点,老鼠似的啃着,吃的饼屑簌簌地落在衣衫上,他随手拍拍,又继续啃了起来。

“姐姐,这就是‘紫苑’?”偶尔他勾起帘子看一眼,百无聊赖地放下。

我笑笑,“是啊,你的家乡,有没有亲近的感觉?”

他撇了下嘴,一副没兴趣的表情,继续咬着手中饼。

我十分肯定而且坚信,“紫苑”的皇帝宝座对他来说,都不如眼前这饼有吸引力。

城门突然大开,沉重的门轴响动中,一列人马整齐快速地从里面奔了出来,最前一名女子端坐白马金鞍,富贵潇洒之姿在顾盼间尽显,左右伴随着十余人的护卫,罗伞顶盖,气势好不威严。

隔着车帘的,我透过缝隙发现女子并不是我熟悉的萧慕时,有一点意外,但是看他们不是出城而是径直朝着马车而来,心里马上有了计较。

这女子不过二十上下,与生俱来的官家之气萦绕周身,脸上自有一股得天独厚而来的傲气,只怕地位非比寻常,黄罗伞盖,这皇家御用的颜色,她也敢大张旗鼓地用,地位自是不同。

果然,她的马行到车前,一勒马缰,马儿停下脚步,她漂亮地甩蹬下马,站在车前,“段海墨迎接卿公子入城,特备好黄披金鞍,请公子移驾。”

段?这个姓可算是皇家的姓了。

“紫苑”的皇族姓为赫连,但是赫连千笙当年夺了帝王之位时,靠的是他姨娘的扶持,而这姨娘并非赫连家的亲生,却是由赫连皇家封的外姓之王,这姓,就是段。

段,是赫连家凤后的娘家,段氏自从立下大功,就享有与皇家一样的地位与敬礼,难怪她敢黄罗伞开道,以黄金为马鞍。

看她眉眼间的睥睨之色,在段家,这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家主人物了。

在出来之前,我收集了所有关于“紫苑”皇家的资料,但任何资料,都不及面对人物时直接的评断来的准确。

合欢,只在对方喊出卿公子的时候停了下,再然后,又专注地啃起了他手中的饼,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哎,如此出色的女子,竟然没有一块饼重要,不知道她如果见到了车内的情形,会不会忧伤。

沈寒莳跳下车,落点的位置恰巧挡住了段海墨前进的脚步和目光,“这位姑娘……”

段海墨完全没有看一眼沈寒莳,倨傲的神情里闪过一丝不耐,脚下偏了偏,绕过沈寒莳,又往前挪了两步,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段海墨亲迎卿公子,请卿公子随海墨入城。”

看来,合欢的无视让她多少有了些许不悦。

这一次,合欢连头都没抬,三口两口吃掉手中的病,脸颊鼓鼓的,好像根本没听到。

我相信,他是真的没听到。

赫连卿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太陌生,他太容易忘记这个名字是属于他的,至于那女人……对于一个吃货来说,任何人都比不上食物重要。

空气,仿佛就这么僵持了。

我没开口,沈寒莳也懒得说话了,合欢是完全没空开口,嘴巴都被吃的填满了,说的了话才怪。

那段海墨就这么僵立在那,身后黄罗伞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一干属下瞪着眼,不知道该怎么做。

段海墨眼见着没人鸟她,脸上的表情不是太好了,不自觉地又超前行了两步,停在了车面前,近到我能透过车帘看到她脸上的一颗痘。

“段海墨……”

“别喊了,再喊全京师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了,卿公子就算是聋子也被你吵死了,为什么不下车你能不懂?就是不想理你,别自讨没趣了。”远远的声音飘来,带着几分调侃,几分不羁,充满笑意。

那段海墨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不怎么好看了,拉沉了脸,回过头。

城门口又行出一队人马,与段海墨的黄罗伞金马鞍不同,那是一列车队,精致到华贵的车队,最前一辆车,绿檀木打造,鎏金云龙纹,车上的伞盖旁,挂着玉质的风铃,随着马蹄声,清脆的叮当声传来。

与那白马金鞍相比,这辆车似乎更讨喜些,绿檀有着独特的幽香,沁心舒缓,而精巧的风铃既显独特,又展示了备车人的用心,让人心生好感。

段海墨冷哼了声,眼底闪过不屑,“施淮溪,你来干什么?”

在她指名道姓里,车帘被挑起一个角,一柄纸扇勾着车帘,女子半张含笑的面容露了出来,“卿公子回归故国,当是举国欢腾之事,你出城恭迎,我也当十里护送,不是吗?”

巧笑的话里,是充满火药味的针锋相对。

那名唤施淮溪的女子,在车夫的搀扶下,慢慢从车内行了下来,长长的一群流泻于地,温柔的笑容挂在脸颊,纸扇轻摇,书卷气十足。

大家闺秀,说的就是这种人,端方如玉,说的就是这种气质。

她脚步缓缓,走到车前三尺远的地方,停在沈寒莳的面前,微一颔首,“劳烦通传卿公子,护国将军施淮溪愿亲身护送卿公子入宫,唯恐公子被人惊扰,特备车辆相迎,车身备有软榻,淮溪亲身相试,应不至于颠簸到卿公子。”

声音不大不小,说给沈寒莳听只是礼仪,足以我和合欢听的清清楚楚了。

从听到她名字起时,我就在笑,一直噙着笑。

施淮溪,“紫苑”响当当的人物,若不是“泽兰”出了名沈寒莳,这七国中最有传奇的战神名字,只怕就要落到她的头上了。

少年成名,叱咤疆场未尝败绩,有人甚至说,“紫苑”的崛起,只怕就在这个天纵奇才的身上了。

昔年赫连千笙坐稳帝王宝座,将段家人立为凤后之后,段家为外戚,又仗着夺权有功,实力逐渐做大,不得已之下,赫连千笙只好分化兵权,将另外一半兵权给了当时为她征战的施氏,而施淮溪正是施家长女。

段家与施家,本就是朝中最重要的两大势力,我知道他们会为了这皇位而斗争,只没想到还没入京师,这斗争就已经开始。

一个被封为皇家侯的女子,没以文官之态来,却是高头大马。而一个以战场扬名的将军,穿着优雅,说话文绉绉的好似读书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合欢停下手,拈着咬了一半的饼,眼睛直勾勾地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施淮溪。

怎么,这女人竟然能勾引他的注意力,某非合欢对这女子有好感?

我还在思量,合欢的嘴巴张了张,满面莫名,“秋天了,扇扇子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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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奶奶走了,我要赶回家奔丧,稿子放在后台定时发布,如果没有没出来,大家等我闲下来了弄。

☆、紫苑城门外的暗战(二)

紫苑城门外的暗战(二)

我噎住了。

而合欢重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饼,居然叹息着放下了。

看来这两个人,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连饼都不吃了。不料合欢忽然凑过脸,贴上我的耳边,“姐姐,好臭,吃不成了。”

我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他皱着鼻子,嘟着嘴,眼睛指了下车外,满面不爽。

车外,段海墨的马队最少是四十人的仪仗队,段淮溪的车队只有十辆车,却都是四马驾车,再加上我的十余辆车,这城门口活生生挤了百余匹马,把个大门挤的水泄不通。

一番言语停留,有些马早已开始就地拉撒起来,一个城门口刹那间多了无数马粪马尿,风一吹,味道迎面扑来,当真醒脑提神。

合欢能吃得下去才怪!

不仅马堵着,这么多人,又是皇家队伍,百姓根本不敢招惹,唯有远远地站开等他们离开,这一僵持,道路两边满满的全是人,远远站着,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

我不介意他们等,合欢也不介意他们等,就算等成了木头桩子石头人,合欢也只在意自己面前的食物,但是堵着别人行进的路,就有点缺德了。

那两个人,站在车前,真是碍眼无比。偏偏她们似乎要较一个高下,谁也不肯走,谁也不愿挪开半步。

这……如果没有结果,她们会不会站到海枯石烂?

正在两个人暗中较量的时候,从城门处又奔出一个人,衣衫凌乱,头发上的钗都歪了,身后跟着几个人,抬着一顶小轿,一路狂奔而来。

嘿,这不是萧慕时吗?

三方聚会,加上我,可以开桌麻将了。

萧慕时跑到车前,呼哧呼哧喘着气,张开嘴想说话,又是一阵狂喘,我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厥过去了。

“姨。”合欢低低喊了句,探了下身子,又缩了回来。

谁说他只知道吃东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个小子明明低着头,有点风吹草动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慕时一到,看着左右两个人,脸上满是惊奇,“段侯、施将军,你们怎么在?”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么,这明摆着就是她被人监视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或许说那城门口的士兵,最先通报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这两个人,最后才轮到她,否则她怎么是衣衫不整一顶小轿狂奔而来,人家却是高头大马精装马车,齐整整地人马队列而来?

两个人面对萧慕时,只是拿眼角扫了下,根本不屑正眼瞧她,段海墨就像没听见般,连回应都没有。

那施淮溪本也不想说话,眼睛在看了眼我所乘坐的马车后,才开口应了句,“身为将军,当然要护送卿公子安全。”

萧慕时的地位还真低,这两位标准的皇亲国戚都懒得和她说话,如果不是看着合欢在场,只怕她连和她们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说话了。

“啊……”萧慕时呆呆地张着嘴,看看段海墨,又看看施淮溪,“这、这,不是、不是让我迎接卿公子的吗,你们如何、如何……”

话到了最后,声音直接没了。

傻子都知道她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你们如何得知的。

这还要想吗?这京师都是人家的,消息不用探听自有人送上门,这世界哪都不缺抱大腿的人。

再是秘密的消息,到了“紫苑”皇家,都跟长了翅膀的鸡似的,飞的满大街。如果她要知道我们一路上受到了什么样的暗杀,只怕真的昏过去了。

她是镇不住这两个人了,那就只能……

我一伸手撩开帘子,沈寒莳立即让开身体,双手垂下侍立一旁。

帘子才动,三个警惕的人同时抬起脸,是完全不同的表情。

段海墨和施淮溪是希冀,还有好奇,想要知道这传说中的赫连卿是什么样子,更有些表现的意味,姿态都拿捏的极好,什么家主气场,宫廷仪态都摆了出来,只求在第一眼博取好感。

这目的太明显了吧?

当看到车里出来的是个粗布衣衫,手脚绵软的女人时,两个人同时脸色一沉,那倨傲之姿又出现眼底。

唯有萧慕时,在期待之后突然看到是我的脸,张大了嘴巴,手指伸在空中,“‘泽兰’皇、皇……”

在出发前,我只答应她会用以精锐护送,从来没说过会自己来,可怜的人,又被我吓着了。

“黄侍郎。”沈寒莳适时的打断她的话,冲我拱手,“这是迎接卿公子的人,请您示下。”

这家伙,还记得当年我冒充兵部黄侍郎的事呢。

他一开口,那萧慕时又是一噎,眼睛盯着沈寒莳,眼神不断地瞟着,想要从那帽檐下看清楚这马车夫的脸。

看什么看,你到时候再喊一句沈将军,老娘拿什么圆回来!

我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握上萧慕时的手,“萧员外郎,分别十余日,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手掌捏着他的手,揪了下。

她一龇牙,总算把那嘴巴闭上了,干巴巴又有点瑟缩地笑了笑,“好、好、好。”

真亏了她这一激动就结巴的性格,不然刚才喊句“泽兰”皇帝驾临,我就哭死了。

我极为官家客套地冲段海墨和施淮溪行礼,“在下‘泽兰’兵部侍郎黄英,受主上之托,护送卿公子前来,却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段海墨的目光极快地从我身上挪到车帘上又挪回来,双手一握我的左手,口中极为热情,“黄侍郎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同时,施淮溪握上我的右手,也是同样的热情,笑眯眯的样子比段海墨还多几分亲近,“未曾远迎,罪过、罪过。”

我一左一右被两个人牵着,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我顿时觉得握着我的手力量大了几分。

侍郎是文官,科举出身,即便是兵部侍郎,也不可能身怀武功,这两个家伙用这么大力气想干什么?

两个人谁也没撒手,各自拉这我一只手,眼神在空中较量,我的手越来越疼。

我的手脚行动因为药而有些慢,看上去就像个文弱之人,她们两个这力气,是要把我扯成两截?

你们内斗就内斗,扯上我干嘛,我真无辜。

沈寒莳马上察觉到了她们的不对,脚下一迈,被我微微摇头制止。

“你们就忍心卿公子一直在城门前等着?”我笑盈盈地开口,“卿公子千里而来,早已是入城心切,赶紧先去驿馆吧。”

两个人这才松开了与我“热情”相握的手,我低头看去,手背上各有两道捏出来的紫青色的印记。

心里叹息,垂下衣袖。

“黄侍郎。”段海墨率先说话了,“卿公子身份不同,既然回来,就该让百姓知道这个好消息,白马黄披接受百姓景仰回去才是最好,您说是吗?”

“黄侍郎。”施淮溪抢过话,“卿公子地位独特,岂能随意抛头露面,骑马不雅,坐车平稳舒适,也免了被人评头论足,您觉对否?”

这两位感情是找到了做主的人,要我给个公道做个选择啊?

或者说,他们不仅探的是合欢的意思,还有“泽兰”的意思。

我还没进“紫苑”的门,就感觉到了针锋相对的气氛。外加萧慕时插着话,“皇、黄侍郎,我、我才是被、被委派的人,理、理应我迎接,您……”

她下面的话,被我瞪回了肚子里。

我慢悠悠地看着面前两个女人,“卿公子虽然身份高贵,但毕竟还未尘埃落定,此刻就接受百姓景仰似乎不妥哩。”

我这话说完,段海墨的表情阴沉了,施淮溪却有些喜悦了,“就是,就是,自当是坐车隐蔽些好。”

“可现在换车,您不觉得还是会被人围观吗?”我以眼神示意两旁黑压压的百姓,我们在城门口堵了快一个时辰了,人早已经排的不见尾了,有好奇者甚至爬到了旁边的树上,伸着脑袋看热闹。

“不如……”我看看三人,“直接让我的车进去,卿公子也免了换车之烦,更不用被人围观。”

段海墨和施淮溪看了眼对方,这个选择虽然没有满足他们,但同样也没满足对方,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同时点了下头,“好。”

倒是萧慕时讷讷的,“可这是、是我、我的职责。”

“您那轿子。”我指着萧慕时带来的软呢小轿,“就一顶,难道要我们全部步行?”

她看着我,缩了缩脖子,摇头。

马车长驱直入,奔着驿馆而去,合欢吃饱了,正靠在榻上休息。

我坐在一旁,心里各种念头闪过,当初七叶曾暗示,刺杀合欢的人中,有来自皇家的势力,如今“紫苑”最有势力的两派,就是以段海墨与施淮溪为首。

那下手的人,是她们中的谁?

☆、赫连千笙认子

赫连千笙认子

进驿馆是我的决定,合欢不反对,就没人能阻止。无论是段海墨还是施淮溪,被我一句身份未明,不宜大张旗鼓,全部堵的死死的。

几辆破旧沾满灰土的马车在前面跑着,后面黄罗伞队护送,紧跟着檀木香车,玉铃清脆,最后是一抬四人软轿,跑的那叫一个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