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人们的侧身和恭立之下,他驱着那匹良驹风驰电掣般地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直至出了城门。

这郊区,完全地自然纯净,不带一丝的化工污染。空气是醉人的清新。细长的河流,空阔的草地,绿油的田野,原始的丘陵,它们都一一奇迹般地印入了我的眼帘。此情此景,真让人心驰神往。

倘若与我共处于这里的不是他,我或许会在这古代的草坪上跳一支二十一世纪的探戈。

他没有再勒动那缰绳,任马儿自由的行走。他问我,“到大都后,可曾去这附近踏足过?”

“妾身是以前朝亡国之奴的身份入的大都,无自由之身,何来自由之行?”我带着略微凄然的语气说着。

“我倒忘记了你是一个舞奴。”他奚落着。末了他又补充道:“一个不会跳舞不知管弦的舞奴。”

“妾身无德无才,让王爷见笑了。”我故做作赧然。

他微微搂紧我的腰身,在我的耳畔轻语,“可你还有这我见犹怜的美貌,做我的侍妾,是绰绰够了。”

“蒙王爷不嫌弃,妾身感激涕零。”我顺着他的意释放着他要的温柔。

他温声言着,“爱妾身着这蒙古骑装,越发显出了脱俗的好风神。娇妾美艳如你,我怎会舍得嫌弃?”

“没看出来王爷竟还是一生情的种子,可是要‘誓天不相负’?”我依是温声柔语。

他优雅地笑着,“爱妾还读过《孔雀东南飞》?我之前可真是慧眼也误识了爱妾的才气。我该罚。”

“罚什么?”我装作饶有兴致问着。

“罚我今晚继续接受你的暖床。”他低柔地说着,“这连着的三晚,可真是冷怕了我。”

我笑笑,“王爷对自己的惩罚还真是不折不扣,王爷与妾身,一视同仁。”

我的笑里掺杂着冷谑的意味。那晚他对我的惩罚,我刻骨铭心誓不相忘。

他付诸于我的残忍和狠绝,能忘么?又忘得了么?

他下了马驹,转而扶抱着我下了马。他握着我的纤手走向那一带带的草坪。河岸垂柳微扬,桑枝正茂。马靴踩着绿油的草儿更觉柔软,我新奇于这世纪的金秋仍有这许多的翠绿。转而问他,“这便是踏青么?”

他看着河岸两侧的桑枝,又笑看着我,“你和这一带桑枝并于一处,倒让我想起了三国时以七步成诗闻名天下的曹植的那首《美女篇》。”

美女妖且闲,采桑岐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

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我笑,“纵使妾身的姿容称得上艳惊世俗,王爷则更是真贤士。有君如王爷,妾身此生足矣。”

[第一卷 美女篇:第14章 暖床的女人(三)]

文书载要: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笛里番腰。街头戏鼓,不是歌声,哪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谁写的词?”他拿着桌案上的文书,问着家臣。

家臣答着,“回王爷,这是亡宋遗民刘辰翁新近之作。臣看刘辰翁怀怨在心,似逆于我大元。”

“这事先搁一边吧。”见我手捧茶水行了过来,他将手中的文书递于了儒雅的家臣。

走近后,我微微欠身,奉上了茶水,“王爷,请用茶。”

“小心,别又烫着。”他温和地说着。那温和,便是些微的淡淡的寒气也冲不开。

我柔顺地说着,“谢王爷关心。”

“在我这砷亲王府住着还习惯么?”他问我。

我笑,“有王爷的关爱,妾身觉得一切都好。”

哼,岳池然来自那信息科技高速发展的网络时代,来自那随心所欲的物质世界。在这地儿,能习惯么?纵然身处的这是钟鸣鼎食之家,纵然每日有锦衣玉食供养着。内心的空虚依然如影随形地存在着。

那虚拟的网络游戏,那便捷的电话传真,那琳琅满目的商物新品,那夜色下的霓虹闪烁。岳池然的生活中,怎可缺少它们?

他呷了一口茶水,说着,“你既不知管弦,也不知琴瑟;既不知女则,也不知女红。在入我大元前,平日在相府里,你都做着些什么?”

平日在相府里,我都做着些什么?

有些懵懂了。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我只得考虑着瞎舨。

相府的小姐,当是德容言工,体态尊重,不离闺门半步吧。可惜,我并非是他们知道的前朝相府的小姐。我是岳池然,被一个叫作“苏钦云”的男子带至了这异世往年。

“小姐家教保守。平日里都是侍侯在夫人身前,端茶递水,恪尽孝道。”见我神思游移,绿珠适时地替我回着话。

“是这样。”他放下手中茶水,看着我的神色不疑不惑淡定自若,“这几日,我是从不见你读书习字过,你是真不打算学了么?”

“妾身懒惰了,谢王爷教诲。从今儿起,妾身绝不懈怠。近日妾身想学做女红,王爷觉得可好?”

“也罢。我虽是不懂你们女人的针线活儿,但诒情养性总是好的。你这就学去吧,我正好和帖大人有军事商议,分不得心的。”他拾起舒卷自顾自地说着。

“那,妾身暂且告退。”

我说想学织锦原只想去会会那舞乐娘。自从我住入了他的府院,便再也没见到舞乐娘过。砷亲王的私人府院,没有他的特许,旁人是不容进的。

曾经轻率地想着通过自己的美色虏获砷亲王爷的心,来测度一点关于苏钦云的蛛丝马迹。自从那晚遭受不堪后,我在他的面前再也没有忸怩做态妖娆风情过,我将那怨恨放在了心底,故作温和柔顺遂着他的意。此番的忍辱负重,只为自己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只为将我重返二十一世纪的意想从长计议。

通过这半月多与他朝夕相处,我自是不甘一辈子都与他这阴厉狠绝的王爷当奴为妾,受着他的驱使,也更是深知要让他这高傲扬厉的男子动情委实不易。可是,旁无选择,再是难于上青天,我亦要尽力争取那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我知道,在这异世能助我得宠的只有那英武的将军和舞乐娘,虽然他们是同一国的,且都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费尽心力将我安置在砷亲王的身边。

不管他们是何心思是何居心,只要有着共同的利益,便是我岳池然的盟友。

就如同高三政治课本中所讲的,国家之间的利益决定着国家之间的关系,国家之间的共同利益是国际关系的基础。

只要目的一致,和谁都可以成为同一国的。

侍女已在绿珠的吩咐下去请舞乐娘了,我把玩着绣针和彩线在后花园等候舞乐娘的到来。是午后,金秋的阳光正好,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

“大半月不见小姐,小姐是越发娇艳了。”舞乐娘在侍女的随侍下扭了过来。

我起身相迎,“这半月来,池然每日都念叨着您呢。”

摈退了绿珠以外的侍女,我和舞乐娘拈着针线坐下。

“小姐好福气,竟住进了王爷的私人府院。他的那些侍妾可是从未有过这等殊荣的,王爷对你跟一般的女子有着不同。听说自你住入了王爷的府院后,王爷这半个月未曾在其他侍妾的别苑留宿过。这,都是真的么?”舞乐娘说着。

我微露赧色,道:“这半月来,他确实每夜都留宿在他的府院里。”

“哦?”舞乐娘言道:“这些年来,王府中还未有哪一个女人能将王爷留在身边这么久过。王爷对你,应该是动情了吧?”

我垂眉低语,“舞乐娘有所不知,这半月来,我和王爷虽然每夜同床共枕,可他对我,却是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赧然点头。

“这倒是奇了,他每夜怀里搂着温香软玉,难道就没有一丝的邪念?要说是一日两日,旁人也还是相信的,每夜都仅此这般,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我道:“池然不敢欺瞒您。他的脾性亦是喜怒无常。对我,有时轻柔温和,有时揶揄嘲弄,有时玩味奚落,有时甚至还是冷厉和狠绝的。前一刻还温风和日,后一刻便高傲扬厉。他的心神,实在是阴晴不定难以测度,池然亦是捉摸不透。”

“你且莫灰心丧气。”舞乐娘恐我意志消沉,不禁劝慰道:“你既能住入他的私人府院,在他的心目中,你和那些寻常的佳丽必定有着大大的不同。即使他对你是钟情了,像他那般深沉、内敛、冷漠和高傲的人,也绝不会轻易地对你做出任何的表示。”

我笑着,“池然谢过您的安慰,舞乐娘久居京师,对王爷的知解定然比池然要详尽的多。要蒙得王爷的宠爱,还得仗您多多指点。”

“小姐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舞乐娘笑着。

也奇怪,自我表明态度遂着舞乐娘的心意要赢得砷亲王的宠爱后,舞乐娘之前对我的尖刻和奚落的态度便不复存在了。看来,利益真的决定着一切。

“小姐辜且顺遂着王爷的心意去将他讨好。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让王爷能够迷恋上你这千娇百媚的身子,与他有肌肤之亲是切切要行之的。倘若怀得一子半女,你在王府的地位也便不只是一侍侯妾了。即便将来你做不了砷亲王妃,也是名正言顺的姬妾娘姨;即便得不了独宠,也有了一个好归宿。”

舞乐娘在出谋划策的同时,不忘因势利导为我设想也替我坚定着决心,虽然她的目的亦不单纯。我嫣然道:“舞乐娘您言之有理,剖析得头头是道。可是,要得到那情欢爱苗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半个月来,王爷夜夜与池然拥眠共枕,却无丝毫的欲念。”

舞乐娘笑着,“王爷本就不是个重色轻淫之人。王爷不做他想,小姐你可就得动点心思和伎俩了。谅他再是心如止水,也绝禁不起你这冰肌玉骨的身子的诱惑。”

舞乐娘的话又让我想起那夜我的不堪,心中禁不住凄然。楚楚地言着,“您有所不知,与他共室的头一晚,池然便曾引诱过他。他也看似沉醉其中,却在突破最后一层防线时,他停止了所有的爱抚。对我的温存转为了冷厉狠绝。那夜,我已是万分的受着奚落和不堪。”

“哦,竟有这种事?”舞乐娘道:“到没听说过王爷对女人会这样,王爷对待侍妾虽是不贪恋,却也从不曾。”

“他,难道?”我欲言又止,面色羞赧。

舞乐娘却是已猜到了我的心思,“小姐且宽心,王爷绝对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王爷虽不是寻花问柳之辈,却也绝非身居药花世界而守身如玉的圣人。”

“可是,那夜引诱以自寻难堪告终后,池然实在放不下身段对他再有非分之想。王爷清心寡欲坐怀不乱,池然当如何是好?”我道。

“这事可万万急不得。若操之过急,反倒会弄巧成拙。王爷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欲念的男人,只是‘目欲其言,心顾其义’,对美色把持得很好而已。小姐惟有再等上些日子。这床第之欢,男人不行则已,一行之便陷迷其中,覆水难收。那时,便是小姐你备受宠爱之日了。”

我笑应着,“您说的是,好事须多磨。”

“小姐且安心地在王爷的府院里住着吧,陪着王爷于青灯之下,丹黄之侧,红袖添香也是好的。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王爷再是性冷欲淡的人,终究也经不起你这样绝色的姿容。”舞乐娘说着。

我笑着感激,“您的所言极是。舞乐娘的再生之德,池然无以为报,心中实觉过意不去。惟有蒙王爷恩宠之日,再来相报。”

“小姐真是太言重了。我所做的,都是将军的意思。小姐若有心感激,日后报答将军便是。”

“还烦您代池然向将军问好,将军的救命和再生之恩德,池然他日再言谢了。”我道。

伪装,真是累。我开始佩服起二十一世纪里那些演绎圈里的艺人。他们扮演着形形色色的角色,比我,应该更累吧。

我虽演绎着两个表里不一的角色,可我终归还是岳池然。而他们,却未必。

伪装只是一种姿态。一个人的时候,我无须伪装;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二十一世纪里那个真实而形象的岳池然。

只可惜,岳池然在,属于岳池然的那个时空却不复存在了。

还好,岳池然始终有一股不屈不挠的斗志。那斗志和我的青春一样昂扬。虽然,命运总是捉弄人了些,岳池然的男朋友从未超出过二十岁的。

而现在,我却是费尽心计要让这时空里那个年老的男人做我名副其实的良人。

更可恼的是,他对我的绝色姿容,竟然无欲无念。

恨入骨子里的是,他付诸于我的形秽和不堪。

心中凄然的是,在那不堪之后,我还要忍辱负重,为了有朝一日能重回到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了我有过的不堪而对他加倍奉还。

[第一卷 美女篇:第15章 挽歌之一]

回了他的府院,已是日落时分。

静静地坐在他的对边用着晚膳,我的唇边带着一缕微微的笑。

自吩咐过膳房的厨子后,饭桌上尽是我喜食的佳肴。每餐的进食,倒也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种乐趣。他的饮食极为清淡,最初几日见到桌案上摆着的炸蟹海鲜时,他的眉头会微皱。看我食得其乐无穷,后来便也试着尝试。

支着脸儿,我无意识地看着玉碗中的米粒和虾仁。它们真是让人怜悯,随时都有被人喂入腹中的危险。

该是同我一样的命运罢。

“在想什么?”他不愠不冷地问。

“没有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新也别苑’已建修完工,别苑内也已整理妥当,你明日就回别苑住去。”

我的唇上依是挂着一缕微微的笑,“王爷,妾身这半月来叨扰得你嫌烦了吧。您要驱奴妾走了?”

他并不看我。“想要你暖床的时候,我会去新也别苑留宿。”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的温度,微微透着些冷和漠。

“听王爷的意旨,妾身明日便回新也别苑去。”我微笑温语。

黄昏时分,王府上上下下早被盏盏笼灯照得通明。和往常一样,洗浴归寝对镜闲倚。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已在卧寝理着些闲卷闲事。而今夜,他却迟迟未至。

闲着无事,我把玩着一只白玉香炉,那缭缭馨香从炉嘴里轻吐了出来,那香淡馨,似是花影浮动。天完全黑寂的时候,他方着身雅洁的素袍至了来。外纬侍侯的婢女和绿珠在他的沉然斥令下退离了卧寝。他的心神似是不好,那俊绝的面容泛着月光样的清冷。

他的脾性一向如此,我已是习惯了,内心古井无波处之泰然。

我欠身见礼,他亦是未予置之。

“砌一杯请茶来。”他坐下。

捧着茶盏,饮一口,“茶太苦。入王府这许久了,你还不懂得怎样侍侯人么?”他面浮愠色。

“奴妾重去砌一杯来。”我温语。

他放下茶盏,“回来。我难以期望你会砌出一杯好茶来。”

我于是便默立于他的身侧。不虚于承欢,也没有像那夜受辱后的冷嘲热讽。默得平静,默得淡雅。

我温而漠地静视着他。而他,自进了卧房后,便未曾瞧过我一眼。往昔,他对我不是阴厉狠绝便是恩赐似的轻柔。像今夜这般的漠绝,倒不曾有过。

想想,今日并不曾惹怒过他,我若真是惹着他了,这卧寝怕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他这无常的性子,倒真是耐人寻味。

“奴妾知错,奴妾去吩咐侍女给王爷砌茶来。”我依是温语。

我转身行离时,他却钳住了我的手腕。反是一拉,我在那力道中一旋身,整个人便坐在了他的膝上。

我的手腕,微痛。

“我说了,叫你不要去。”看着我的面容,他沉沉地道。

我的手腕依是被他握着,我微微仰脸看着他俊邪沉然的冷傲面容。那冷傲,和二十一世纪里的岳池然的冷傲是多么的相似。

他深邃而冷沉的目光便那般地停留在了我的美靥上。看得久了,那面容便隐隐浮着他一贯的阴厉狠绝。他虽够残忍,却从不曾体罚过府中女眷。应该,也不会体罚我吧。

对他,便是予我以伽刑,我也接受了。绝不会,向他求饶!

却是猜错了。

他那俊绝逼人的面容离我越来越近,那桀骜性感的唇凑近了我的嘴唇。他的一只手仍是未放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撑着我的纤身。

他的面容还是适才那样的阴厉狠绝。而他的吻,却是异常的轻柔。那轻柔中,仿佛,增添了别的什么成分。似痛苦,又似痛恨。

在他的唇舌纠缠下,我消极地迎合着他这缠绵的吻。

因为我的消极,他的吻不复轻柔。那吻,变得恣意而深入,还有些微征服的意味。

哼,戏码要重新上演么?受过伤的岳池然全身的每个细胞的意识都在抗御着。你不知道么,同一种方法,切忌重复使用么?你没感觉到么,那夜你让岳池然遍体鳞伤。

冤家,你怎生的如此健忘?!

他的手终是放开了我的手腕。他斜抱着我,那雨点般的吻自我的嘴唇滑到了我的脸侧、耳垂、肩颈。他埋首在我的胸衣之间,他嗅着我身上的幽兰清香,吻着胸衣里侧那洁白无暇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