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很硬,坐着并不舒服。驾着马的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亦是那样冰冷。若非骏马飞驰呼啸生风,空气也要为之凝固。

抚平心绪后,余眸再觉马后时,众铁骑早已无存。马后,只有尘烟直。

勿庸细想也知,他的亲侍,被姓铁的家臣谴了去。真不知他是怀了怎样的心思,要知道,我并不想单独面对上官砷,尤其,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

对大都的地理位置,我并不熟悉,更何况,我还是一天生的路盲。

他依是双拳紧握缰绳驾着铁骑,而我,在铁骑的驰骋下,早已是颠簸难耐。

他依然,不懂怜香与惜玉。

二十日来的温存,何以又换作了这凌迟的暴戾?

就因为,看到了我正向另一男人送上香吻?

到底,是他专横的占有欲和桀骜的自尊在作乱。

看到我有献吻的举动他已经这般,倘若,适才我成功地献出了香吻,真不知,他又会怎样!

我怎的,摊上了这样的良人?!

“呃!”颠簸中,我的身子倾斜乱向,险些跌下马去。

他勒住了铁骑。然而,并未有要扶住我的身形的意思。

他的眉宇间,是吹毛断发的锋利。不容缠绵。

厉与荏,再是荒唐,人也只均衡相择。不是色厉、内荏,便是色荏、内厉。他,却是丝毫不吝惜去摈弃。他遗荏而留厉。他将那一“厉”字的韵味延绵余长。

牧野空旷上,一鞭残照里。马微昂,人静僵。

虽未看他,我仍可感到他那双冷厉的眼眸。那眼眸,也曾有过温柔得化开去的时候。只奚笑,那时光委实太短。装出来的温存,又怎会长长久久?他的本性残暴,已是难移。温柔终究不属于他。适于他的,只是高傲扬厉和阴厉狠绝。

我故作闲适地放眼天际,长虹映落日,夕阳正辉煌。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说么?”我心中冷笑。

今日虽没有让他颜面受损,却也成功地触怒了他。

“你和阿喀汗是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阿喀汗?他也认识?呵,倒真不愧是无所不知的砷亲王爷,他那一帮神出鬼没的侍卫也不是白拿朝廷俸禄的。阿喀汗,他和我自是没有丝毫关联的,萍水相逢而已。岳池然还太年轻,她喜欢的男人还没有超过二十岁的。阿喀汗虽然不是太老,亦是不符合标准。

“初次相识。”我的话,语轻音淡。

“是么?”他的眼眸中射出嘲怒,“初次相识,你便要在众目睽睽下去吻他?你真就低贱到要人尽可夫吗?”

人尽可夫?!

这一属于妓女的专用名词,你竟用到了我的身上,上官砷,你真是太卑劣了!我至少也是你的女人,你却当我是什么?在你的心中,我的身份地位就等同于青楼中的一个陪床的妓女么?

是在何时,在你的心目中,我由一花瓶降级到青楼女妓?

人尽可夫?上官砷,也只有你才说得出!

我轻笑着,“‘人尽可夫’是侍床,侍妾也是侍床,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么?如果说有区别,便是侍床对象的多与寡,便是侍床对象的流动性和单一性。妓女要侍侯的男人是要多那么一些,只要男人给银子,她们便会宽衣解带,便会在他们的身下婉转承欢。然而,她们还有适度的自由,她们还可挑选自个儿中意的床伴,偶尔还可以使使性子不出阁接客。可侍妾呢?她们名为侍妾,实为奴隶,她们便是你的奴隶,你是她们的主人。她们没有自由,她们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对她们而言,你的话,就是她们要遵行意旨,你的宠幸,便是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希冀。您说,是妓女可怜,还是侍妾可悲?”

“哼。你是说,若能选择,你宁愿不做侍妾,也要做青楼女妓?”他冷眼斜睨着我。

他问这话,可是要“成全”?

“人尽可夫,我很有做青楼女妓的潜质。或许,我还能成为京城青楼中的头牌呢。到时,王爷莫忘前来捧场。”

他的眼神决绝,决绝看到了底,也不过是狠狠的怨愤。

我是盈盈地笑着的,可是有谁知,笑靥下的心伤!

心伤,在他说出“人尽可夫”四个字时,便已创痕累累。

舞池上风情万种冶艳妖娆的岳池然,在世人眼中,不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么?那世间,有谁懂我?在那世间,我一直在找寻一双能读懂我的双眸。那款款情深的双哞,没有。

这世间,亦是没有。

没有人懂岳池然。

没有人懂我。

款款情深何处寻,牧野城外云深深;

云深情深都是深,对仗相较触伤心。

我的心伤掩于笑靥下,他看不到。

[第一卷 美女篇:第33章 汤池]

他看着我的眸子越发地深邃,越发地阴沉,“你以为,我会成全你?”

是的,他是不会的。

这世间像是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即使有,他也不会让它存于世,也不会恭手送于他人,也不会无视于它。他会毁灭它。

他,可是要“毁灭”我?

我平静地,等着他做出判决。

早在恨绝他的时候,生死就已被我置之度外。

在我的耳畔,他轻吐着危险的气息,“我已说过很多次,你是我的,只是我的。正如你看到的,这世间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群臣对我跪拜,百姓也对我顶礼膜拜。这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包括你。”

原来,我只是一个,他还没有得到的“东西”。

只是一个,物品。

在他的心中,我已连人都算不上。我已彻底的,没了尊严。

我僵冷地坐于马鞍上,那晶莹的泪早在眼眶里转悠。此刻,它们如决堤的水,忽地涌了出来,我的思绪浓缩成一意识:我只是一个,他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只是一个物体。

我恼恨我的泪,它们不知安分守己地存于我的体内,它们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它们在昭示着,岳池然的脆弱。

这已是我第二次流泪。每一次,都是因为他。

我努力地想要止住,它却越发来势汹涌。无言的流泪便成了声声的啜泣,因为声声的啜泣,我的双肩也跟着颤动起来。

他又一次,成功地让我的情绪失控了。没错,他真的是我命中的劫数。

我真的,已是怨绝了他。

我的啜泪,并未让他生起丝毫的怜惜之意,他倒也很“仁慈”地没有再说狠绝的话。他淡淡地看着我,鬓边的一缕黑发,在微风中飘摇百转。白衣庄严洁净恍如观音般静美,又如忍者一样的冷血无情。

一旦啜泪,要停止便是很困难的。到后来,泪干了,啜泣声却依旧不断。

自始自终,他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做出一点安慰的举动。他更像一个油画家,在端详啜泪的模特。模特的心思意想,与他都是无干的。他看着的,只是一副油画。

女人这样的哭,他还是第一次见吧。

女人的眼泪,并非让他手足无措。只因他不想理会,只因他冷血无情。

自在赛场拉我上马后,他再也没有靠近过我。纵马驰骋时,也任由我在马鞍上颠簸。他想是看我这啜泣看得累了,他的手圈住了我的身形,让我依靠在了他的怀中。

抬眼看着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月光样的清冷。那深邃的眸子中,隐约现着一丝玩味。我这楚楚可怜的梨雨满面,在他看来,就这么让他开心么?真有那么值得人一笑么?

他极少笑,偶尔温和时,微笑也是轻的,也是淡的。此刻他的面容上更没有笑意,只有清冷,他那抹笑意,写在了他那双如天幕般漆黑的瞳孔里。

这样的他,怎让人不心生怨怼?

我的怨怼,让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缕邪气的唇弧线。这魅邪而冷残的男子,这桀骜而轩昂的男子,这清俊而冰漠的男子,这俊逸而倜傥的男子。他,仿佛天生便是一个身着观音外衣的恶魔,仿佛,只为折磨我而活。

我的怨怼,他想是不屑吧。不过这带雨梨花靥实在是惹人爱怜。他邪恶地俯下面容,轻佻地吻上了我的唇,欲将我隔进怀里似的紧掴着我的,允着我唇中的甜蜜。

坐于马鞍上的生涩与顾虑,让我完全没有反应和自主的余地,只得任由他炽热有力的唇不住地索求。熟悉而强烈的男性气息渐渐地吞噬了我的思绪。

我没有想过要抗拒他,抗拒也是徒劳。他的亲昵与占有,我已然习惯。

思绪游离中,竟浑然不觉他的手早已穿越层层衣物,抚向我细腻光洁的腰身,不可自制地游走于更深侧。

余眸微瞥下,我的思绪紧绷得不敢呼吸。他却带着某种粗鲁的细致,半是爱怜,半是凌虐的左右我怕坠于马下的脆弱神经,贪婪地享受着我残存的意识在他的唇齿之间产生的微妙变化。

残阳下,马鞍上,人轻狂。

残色里,余辉中,人微漾。

他轻柔地托着我的娇躯,眼眸邪气地看着我一脸的嫣红。我奇怪的,在他的唇舌缠绵下,我的面色竟会浮上嫣然。嫣然何来,岳池然亦会羞涩么?即使羞涩,又怎会被她恨绝的人轻易挑起?

真是羞涩么?不,不是的。当是碰巧被落日余辉染上的。

他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桀骜的笑,“我的爱抚,治好了你的眼泪。”

一尘不变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被占尽便宜的是我耶,你还如此妄自尊大揽恩居功。真是出于好意么?一开始你便一直在淡然地看着我楚楚可怜的啜泣,泪流到尾声的时候,又被你专横恣意的吻着,你却还说出这般话来!

你的“医治”,我受之不屑!

“因为我的一句话,你便哭得这么伤心?我之前的话说得并不过分,是那其中的字句触痛了你的记忆?”

触痛了我的记忆?他说这话,是什么用意?

难道

“你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淡语。

他轻吐着优雅的气息,“我听说,铁连将军在雇医为你医疾后,你的记忆曾经丧失过。”

我并不否认。

“怪不得,堂堂相府的小姐,竟才疏学浅。”他轻笑。

“我很有自知之明,不用你时刻来奚落。”

“我不是在奚落你,我从未想过要你能七步成诗、才胜须眉。锦书秀迹只是凄艳的消磨,蓬莱题词也只是天上的传说。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直到身心惧属于我的那一刻。”他轻声温语。

他只要我在他身边,直到身心惧属于他的那一刻!

他留我在他身边,竟只为了得到全部的我!

如此而已。

我漠然说道:“那一刻,是不会有的。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经不起你这样循环往复的折磨。你若是想挑战爱情的极限,请选择女中的巾帼。我没有兴趣也没有耐心,去陪你玩这场荒唐的游戏!”

“你以为,我只是在玩游戏?”他的眼眸忽地重现暴戾。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你留我在你身边,只为了得到全部的我。一旦得到了,就是被你抛弃的时候。你根本就只是为了你的征服欲。你容不得别人对你的背叛,哪怕是女人情意的拂逆。”

他用探究似的眼神斜睨了我片刻,“我不想解释什么,我对你怎样,希望你用心体会。事实不是用来说的,是靠做的。以后,不要再这样偏执地对我下结论。”

适才哭得已够辛苦的了,我没有精力再去与他争执。夕阳只剩最后一丝余辉,凉风吹过,我的身子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看在眼里,将我更紧地搂在了怀里,然后调转马头,往回王府的路上行去。

砷亲王府的那条官街上依然是林立的精兵,府门外,早有他的亲侍候立着。见他归来,侍卫颔首作揖,“王爷。”

他微应后,抱着我的娇躯下了马。我是紧偎在他的怀中的,不是因为爱他依他,只因哭了一个下午,面容微微浮肿,实在难以示人。还好,他并没有要放我下来的意思,温柔地抱着我往府里行去。

“王爷。”侍卫紧跟在他的身后,似有话要说。

“什么事?”

“回禀王爷,客亲王爷已在大厅等候多时。”侍卫道。

他眉宇微凝,“客亲王?你先下去,迟些时候,本王会去见他。”

“是,属下告退。”

他一直抱着我到新也别苑中我的锦床上,才轻柔地放下我。

“你有事在身,去忙吧,我会很好地照顾自己。”

他并不理会,优雅地拈起香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王爷。”绿珠奉着参汤欠身道。

接过参汤后,他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唇边。我凝视着他,稍稍有些不解。“趁热喝。”他的语气中带着命令。

在他的亲喂下,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并不是因为摄于他的严威,只因为我确已又饿又渴。

“王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有四名侍女入了内纬欠身说着。

他复又轻柔地抱起我的娇躯,向外纬走去。

约十分钟后,他在一处小楼外停下。

“可以放我下来了。”我说。

他的神色微沉,依然没有要放我下来的意思。

小楼外冷风习习,小楼内却暖如春室。楼内,薄雾缭绕,淡香盈息,数十侍女恭立四围。房室的中央,是一个可容二十人横卧的汤池。那满室的薄雾,便是由这汤池升腾起的。

薄雾弥漫,室内的人与物却清晰可辨。池岸上有可供歇息的卧塌,有呈放衣物的橱阁,有垂掉的纱幔飞扬。池水淡淡,上浮有香草瑰瓣,满室的淡香,想必便是由这些瑰瓣散发出来的。在新也别苑住了一个月,竟不知有这等绝佳的沐浴之地。

可是,他突然带我来这里,却是为何?

不会是要

“你们都下去。”他睡于卧塌上,慵懒地说着。

“是。”

于是,暖如春宵的室内,便只剩下我与他。他的面容上隐约带着一丝邪气,看着我不言也不语。良久,我依然不明所以地凝视着他。

“这样傻傻地站着,是要我为你宽衣解带么?”他轻吐着优雅的气息。

“谢谢你为我预备的这洗浴的汤池。不过,请您暂时出去。”我淡淡地说道。

他优雅地起身走到我的身旁。他的手扯开了他的衣带,将褪去的白袍扔了出去。他的身上,便只剩下一袭白缎素锦,隐约现着他古铜色的前胸。

他的手开始去解我的衣带,动作却很悠闲,残忍中散发着温柔。

“你要做什么?”我没有与人共浴的习惯,何况是鸳鸯浴,更何况,与我共浴的人,是他。

“侍侯你洗浴。”他慵懒地说道。

“我受之不起,怎能要王爷侍候一个小妾沐浴?”

“不然,你侍侯我也行。”他不以为然地轻语。

我后退两步,将他已解开的衣带牢牢地系好,“你无耻!”

他不带一丝表情地前跨了一步,一手轻拈我肩上的纱衣,悠然地轻扯,纱裙便成了满地的碎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