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禄全的事就被暂时搁置在了一旁。

肃亲王府里开始了有史以来最彻底最血腥的一次大清洗,从他养的死士到亲卫再到各处侍卫,甚至大都督府和军中也一并被牵连。

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短短数日,内军人人自危,甚至惊动了朝野,六科给事中和督察院立马又开始借题发挥连夜参折子。

反正如今天下太平,灾情稳定,他们无事可做,平日里自然没事找事,借此营造出一种朝中事务繁忙的盛况。

这段时日,王府的暗牢里哀嚎声就没停过,高远在外面听着总觉得瘆的慌。

他其实才是最忐忑的那一个。

虽说是王爷的心腹,然而并没跟随他出征打过仗,军营中的各将士和王爷好歹有过命的交情,自己在他眼里就是随时可能倒戈的一堵危樯。

来回琢磨,越想越不寒而栗。

再不把王爷这气消下去只怕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正思索对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他拔腿就去账房找管事。

午后夏日炎炎。

书辞带着裁缝来王府交差,折腾了快有半个月,王爷的这身袍子总算是大功告成了,眼下只看有无不合身之处,再做修改。

刚到侧门,高远已经在台阶下来来回回的踱步了。

书辞远远地叫了声高大人,后者像是被绳子拎住似的,瞬间直挺挺回头,那眼神简直如见救星。

她走上前去,示意身后的锦盒,“我来给王爷送衣裳的。”

“好好好,来得好,来得正好。”高远感慨不已,“眼下府里出了点事,王爷在里头正大发雷霆呢。”

书辞一听就明白了,立时严肃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过几天再来。”她赶紧朝高远行礼,“多谢高大人提醒,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说完转身就要走。

“诶——”高远忙拦住她,“我不是让你走!”

书辞不解道:“可王爷不是在气头上么?”

“就是气头上才叫你来的。”他无奈,“你得让王爷消消气。”

书辞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对,就是你。”高远把她往门内推了几步。

书辞当下如临大敌,“您搞错了吧,王爷发脾气我能有什么办法……”说着意识到了什么,“您该不会是要他拿我来出气?”

高远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沈怿没发话,他不敢多嘴胡说八道,万一被他知晓了,只怕自己又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见书辞这样误会,索性也就不解释了。

“牺牲你一人造福所有,这可是积功德的大事,咱们府上近来已经伤亡惨重,再这么下去没准儿还会殃及池鱼,你也不想看见你爹有危险对吧,就当帮个忙了姑娘……”

书辞几乎是被他拎着衣襟提起来的,一路推推搡搡进了王府。

“高大人,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弱女子,这么大的重担,我担待不起的!”

“可以的可以的。”高远满口鼓励,“此事非你不可,全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书房内,沈怿拧着眉头正在翻看文书。

一页揭了过去,上面的字却一个也没印象。

他双目定定的瞧着一个地方,满脑子在想手下背叛的事。算起来,自从他征战南蛮回来之后,这种情况便层出不穷,军中的士卒虽与他一条心,可是身边的亲卫却屡次被人收买。他也曾疑惑过,究竟为什么这些人会对自己不忠。

威吓,警告,杀鸡儆猴,全都没有起到作用。

那一刻,淳贵妃的话在耳畔清清楚楚的响起。

——没有人真心爱你,没有人站在你这边。

——你这一辈子将孤独终老,永远活在杀戮、血腥和残暴之中。

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把他心口揪紧,一切的一切宛如命里注定的一般,分毫不差。

脑中嗡嗡耳鸣个不停,他正心烦意乱,此刻偏又听到走廊上传来的吵杂声,当下抄起手边的茶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砸了过去。

没有碎裂之声,知道来者是谁,沈怿颦眉冷声道:“我有让你进来么?”

一抬头,只见高远稳稳地接住了那只茶杯,而茶杯刚好在书辞的头顶,他一副好险的神色松了口气。

“……王爷。”

视线落在书辞身上,他瞬间一怔,似是感到意外,随后又轻轻拧起眉。

“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带来给你泻火的呀!!!

果然有个贴心的侍卫才是把妹的第一步!

活在人们口中的肖大人终于出场了……

没错,肖大人的嗜好就是集卡牌,集齐七张可以召唤神龙的那种。。

以及不要想歪啊!我们男二绝对不会是什么阳痿肾虚之类的病。

他身体好着哪,一夜N次都木有问题,不过女主不是他的所以也没有什么L用。

我现在已经可以预测到每天评论的走向。

类型一:老王今天掉马了吗?

类型二:女主今天揭露身世了吗?

类型三:男女主啥时候开车啊!

类型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第三十三章

一听这句话书辞就觉得接下来他说不定会徒手撕了自己, 于是艰难地保持镇定:“王爷……我是来给您试衣裳的。”

沈怿望向他俩。

一个小心翼翼, 另一个讪讪笑着,像是得了个挡箭牌, 怎么也不肯开口吱一声。

他心里闷得难受, 原有滔天的怒火,待看见书辞,满腔的暴躁却顷刻间凝滞住, 终究只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进来吧。”

知道今天这场劫数是逃不过了, 书辞迟疑了下,冲旁边的裁缝使眼色, 两人低头就要往里走。

沈怿瞬间皱起眉,微不可闻地啧了声,“不是叫他,是叫你。”

书辞愣了一愣, “可是尺寸得裁缝来测量呀,万一有哪儿不合适……”

话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打断:“不是有你么?”

“我不大会……”

“你不会?”他沉下嗓音, “我把这么多间铺子都交给你,你说你不会?”

觉得大事不好, 书辞忙正色又改口:“会, 只要是王爷吩咐的,不会也得会。”

沈怿:他忽感到有点疲惫, 没奈何地摁着眉心,“行了, 进来。”

她只好认命地把装有锦衣的盒子从裁缝手中接了过来,人才刚跨过门槛,高远就过河拆桥般的迅速关上了门。

与王爷独处一间房,书辞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偏偏沈怿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帘喝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在书页上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不敢贸然打搅,也就发着呆看他,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这只手很眼熟,它或许更应该在某个戴面具的人身上,不时把玩铜钱,不时放在她额上……轻轻一弹。

莫名其妙的,脑海里乍然浮现起那夜那时那刻的场景。

纸糊的灯笼在风中晃动,明月柔和的清辉洒在那张面具上,清冷的星眸在阴影后显得愈发深邃,仿佛夏夜星河,幽不见底。

她看见他的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鼻尖相触的那瞬,头顶绚烂的烟花就猝不及防地绽开了……

食指在纸上敲了数下,几乎快戳破了那页文书,书辞总算回过神,忙问:“王爷,您是要试穿衣衫?”

尽管对她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沈怿到底没有计较,只抬了抬下巴:“倒水。”

她闻言,忙乖乖地上去提茶壶。

他执杯抿了一口,仍静默地看书,半晌才又道:“研墨。”

书辞一言不发地低头照做。

沈怿蘸了蘸墨,铺平折子开始写公文,余光不经意瞥到她,唇边地笑意缓缓荡开。

面对这张脸,这个丫头简直听话得可以。

一想到曾在她口中听到的那些言不由衷的奉承,唇角的弧度便愈发涩然。在这个世上谁不是带着张假面具过日子,肉眼终究看不透人心,那些跪在地上对你言听计从的人,背后说不清打的会是怎样一个算盘。

就像她现在一样。

低眉顺目,乖巧听话,然而心里,八成已经把他家里的祖宗都问候过一遍了吧……

他停下笔,将折子搁在一旁等着墨迹干,回头看着书辞,淡淡道:“别傻杵着,说话。”

脑子没转过弯来,书辞琢磨了一下,试探性地说道:“……王爷您心情不好,我还是不说了吧?”

他有些不耐:“让你说你就说。”

也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抿抿唇,偷眼打量他,小声问:“那您……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个问题出口之后,就是漫长的沉默。

知道自己失言了,书辞暗道不好的同时,又感到憋屈,早说了不想说的……

过了很久很久,耳边都只有窗外清脆的鸟鸣,正当她想换个话题的时候,沈怿的嗓音突然低沉地响起:“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失败吧。”

那语气中有明显的怅然和孤寂,她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再悄悄去看沈怿时,发现他双目正望着虚里,眼神间带着荒凉。

不知怎的,书辞竟无缘无故生出些心疼来,不自觉轻声道:“王爷您战功卓著,名震天下,此前又平定了西南的战事,老百姓对您是感恩戴德,这怎么会失败呢。”

沈怿侧头瞥她,微微一笑:“真心话?”

书辞未及多想就点头:“自然是真心话。”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两眼,对于这个所谓的“真心话”说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过了好半晌才把茶杯搁下,弹了弹衣袍站起身。

“衣服拿来试试。”

终于要办正经事了,书辞忙应声打开盒子,精致的长袍静静躺在其中,她悄悄左右环顾了,以为他起码会去屏风后面换一下,不料沈怿竟就那么朝她平摊开了手臂,动作自然又流畅,根本不容人拒绝。

四下里没人在场,替他更衣的活儿自然就只能落在她的头上了。

有种虎口里拔牙的紧张感,书辞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暗吸了口气,攀上他胸前的衣襟。

初夏时节,袍子都不算厚,王爷也是常年习武,隔着里衫,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紧实的肌肉。上一回有这种触感……好像还是在凤凰集,无名抱她的时候。

很奇怪,两个人的体型似乎差不多,靠近时有股温热的阳刚气息。

沈怿低头看她,她脑袋微垂着,专心致志在解腰间的玉带,双手环过去的时候,令人生出一种投怀送抱的错觉。她头上仍旧不见钗环,绑着发带的青丝细腻柔软,淡淡的体香萦绕在怀,莫名的让人放松,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他忽而懒洋洋的开口:“听说,你离家出走是因为镇国将军家的那门亲事?”

这人怎么还揪着这事不放呢!

即便忍不住腹诽,书辞嘴上还得恭恭敬敬地:“也不全是,这里面其实有很多的误会……”

“怎么。”他挑挑眉,“是看不上那位公子?”

他问这么一句,书辞不得不开始揣测这位亲王的用意。

镇国将军的官阶虽不及他高,但听说当年肃亲王初次领兵时颇受其照拂,如此说来,是在试探自己?

她立马见风使舵:“绝对不是的,傅将军的公子才高八斗,玉树临风,年纪轻轻就代父出征,一战成名,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早就倾慕许久,娘给我说这门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看不上呢。”

沈怿渐渐颦起眉,面色不大好看:“这么说,没高攀上,你还很失望了?”

“肯定失望啊。”书辞给他扣好玉带,开始诚恳的检讨,“都怪我年轻不懂事,一时冲动,害得与傅公子的良缘就此失之交臂,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定好好珍惜……”

他语气越来越冷:“真这么想嫁到傅家,要不要我替你说个媒?”

“那……自然好啊。”她未及多想就点头,“王爷您一片好意,我实在感激不尽。”

“你!”沈怿被她噎得不行,沉着脸侧过身,自行理好了衣袍,便下了逐客令,“出去。”

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恼意搅得一头雾水,书辞正往后退准备去开门,似想起什么,又试探性地问道:“王爷,您衣裳……合适么?”

他烦不胜烦地拧眉重复道:“出去。”

书辞忙拉开门往外走。

回廊下的高远还在翘首以待,一见到她,两人便不由眼神交汇了一番。

前者是疑惑性地皱皱眉,大概意思是问她情况如何;后者则是怨怼地狠狠皱眉,并跟着叹了口气,颇有些埋怨的意思。

“您这下可把我害惨了!”书辞压低声音。

“不顺利?”高远也跟着她压低声音。

话刚说完,门内便听得沈怿阴沉的嗓音:“高远,进来!”

书辞遂同情地望着他,“您自求多福吧。”

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怕凶多吉少。

高远艰难地抬起腿,拉开门,人刚站定,桌前一封信扔了过来,沿着地板一路滑到他脚边。

沈怿已在案后坐定了,身上穿的依旧是方才书辞给他披的衣袍,他头也没抬:“把这信,送到南疆边境巡防的谭将军手上。”

高远弯腰把信捡起来,“是。”

“脚程快点别磨蹭。”他说完,停了笔提醒道,“记住,必须得你亲自送过去。”

夜凉如水,城中连天的灯火在胡同的墙上映出一抹黄色。

沈怿走到言家后门处时,书辞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你又怎么了?”他撩袍挨着她坐下,淡淡问,“王爷这回,是把你吓到了,还是又让你当牛做马了?”

书辞侧目看他,“是你啊。”

沈怿在旁等着,已经做好了她把下午那件事添油加醋来诋毁自己的准备,却不想,书辞难得地摇了一下头:“我只是时至今日才发现,当王爷原来还有这许多烦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