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进门都是客,即便是置办不起点翠首饰,可临走的时候能买一支银簪子也是好的。

于是掌柜的便堆了一脸的笑下来,上前春风满面的招呼着林氏。

他殷勤的推荐了好几支最新式样的银簪子,但林氏全都是不感兴趣的模样,目光时不时的还是会瞥向那几支镶着各色宝石的点翠簪子和珠花。

掌柜的心中了然,于是就笑着问道:“这位夫人喜欢小店里的这几样点翠首饰?”

但他口中虽然这般问了,却并没有要将这几样点翠首饰拿出来给林氏看的意思。

左右他已经料定眼前的这位夫人是买不起点翠首饰的,所以何必要拿给她看?且点翠首饰贵重,若是碰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林氏也晓得自己买不起这点翠首饰,不过是过一过眼瘾罢了。所以听得掌柜的这般问,她也没有回答,只是随后带了丫鬟要出门。

但掌柜的这时却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忙开口唤道:“夫人,且等一等。”

林氏应声回头,问着他:“什么事?”

掌柜不答,却是转身在一个柜子里找了一会儿,随后便拿了一对点翠勾莲寿纹的簪子和一支点翠云头步摇出来。

他将这三样首饰放在柜台上,笑着对林氏说道:“夫人请看,这对簪子和这支步摇像不像点翠的?”

林氏原本只以为他拿出来的这三样首饰都是点翠的,这时听得他说到像不像这三个字,方才晓得这并不是真的点翠。于是她只疑惑的望着柜台上的这几样首饰。

而那掌柜的也在笑道:“我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两个字,是怎样便怎样,从不说一句虚话。这对点翠勾莲寿纹的簪子和这支点翠云头步摇,虽然一眼看上去也和点翠的一般无二,但其实并不是用翠羽做的,而是用孔雀羽做的。若是搁在其他的铺子里,指不定就要按着点翠首饰的价格来卖呢,左右面上看起来和点翠的首饰是一样的。但我做不来那样欺心的事,所以我也就实话实话,这三样首饰,是正常点翠首饰价格的十分之一,夫人若是想要便拿走,若是不想要,那就只当我多嘴。“

林氏自然是心动。

能用正常点翠首饰价格的十分之一买到这三样首饰,那岂不是好?左右首饰戴在头上,旁人也不过是随便的扫一眼罢了,谁还会真的盯着一直看呢?而这三样首饰粗粗一眼看上去确实像是点翠的,旁的不说,方才这掌柜的拿了出来时,自己不也以为是点翠的吗?

而自己若是能置办了这几件首饰,六月二十日宁远侯府徐老太太的寿宴上戴了去,至少能给自己长一长脸面。

但是她没曾想,这都能被吴夫人给看破了。

于是林氏当下便撂下了脸来,说着吴夫人:“吴夫人可要慎言。我这几样首饰明明就是真的点翠,如何会是仿的?”

吴夫人闻言,便嗤的一声轻蔑的笑了出来。

她自己发间戴的是一对赤金镶各色宝石的牡丹花簪子,也并没有一件点翠首饰。于是她在林氏周边望了一望,可巧坐在林氏身旁的薛氏头上就戴了一对小巧精致的赤金点翠凤凰牡丹纹样的簪子,叶明月的头上也戴了一支赤金点翠的蝴蝶发饰,并着两朵蝶恋花纹样的点翠珠花,于是她就伸手指了指林氏和叶明月的发间,对林氏笑道:“真的点翠首饰是薛夫人和她女儿头上戴的这样,你头上的那几样,边缘都受潮翘了起来呢,还能是真的?依着我看哪,定然是用了孔雀羽做的。”

在座的都是豪门贵妇,谁都有几件点翠首饰。头先是并没有人细看林氏头上的那三样首饰,谁能料想到一个武安伯世子的夫人会戴了仿的点翠首饰来赴宴呢?而这当会听得吴夫人点破了,众人忙展眼细看,然后立时就有一位夫人笑道:“吴夫人若不说,我是再想不到林夫人头上的这几样首饰会是仿的。可是现下仔细一瞧,胎体轻薄成这样,上面粘贴的羽枝又粗软成那样,可不就是仿的?”

旁边就有几位夫人用手绢捂了嘴,嗤嗤的轻笑起来。

不说林氏的面上此刻青白一片,便是蒋氏等人的面上也不好看。

堂堂一个武安伯府里的宗妇,头上竟然戴了假的点翠首饰?林氏这当会丢的已经不是她自己的脸面了,而是整个武安伯府的脸面。

这若是在自己家里,见着林氏戴了仿的点翠首饰,薛氏早就已是出言好一通奚落了。但是这当会在外人眼中,他们却全都是武安伯府里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自然得一致对外,维护着武安伯府的脸面了。

而蒋氏身为长辈,自然不好就此事说什么,叶明珠和叶明月身为小辈,也不好说什么,所以这个圆场也就只有她这个做妯娌的来打了。

于是薛氏忙转头,对着林氏说道:“大嫂,那日你说要出去买几样时新的点翠首饰,好配你身上的这件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的褙子,那当会我就同你说过,现下的世道不比以往了,专一有那等黑了心的铺子,拿了孔雀羽来仿了翠羽,最后却当做点翠首饰卖给人。你那时还不信呢,只说哪里会有这样黑心肠的人。结果你看,你这可不就是遭人骗了?若是早知道如此,你今儿还不如戴了你原先的那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来呢。虽然你嫌着那副头面式样过时了,可到底那也是内务府流传出来的。“

其实林氏以往的那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也不是内务府流传出来的,不过是薛氏这样说罢了。

内务府流传出来的东西那自然不会是假的,至少能多多少少的让旁人相信林氏头上现下戴的这几样假的点翠首饰是遭人骗了,并不是真的她自己买了假的戴了出来。

而薛氏说到这里,又转头打量了一打量头先说话的那位吴夫人,随后就笑道:“吴夫人一定是很喜爱自己头上戴的这对赤金镶各色宝石的牡丹花簪子吧?都戴了这么些年了还要一直戴着,可真是长情。只是您瞧瞧,那牡丹花蕊里的珍珠都泛黄成这样了,怎么不该将这些珠子换一换呢?再有左边那支簪子上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可是各掉过一颗?虽然是各寻了一块红蓝宝石原样镶嵌了上去,可到底纯度是比不上旁边的那几颗,一眼就能瞧得出差别来的。”

她这番话一说完,周边的几位夫人便转移了注意力,转而去望着吴夫人发间戴的那对牡丹花的簪子了。

吴夫人没想到薛氏竟然是这样的厉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祸水东引,让旁人不再关注林氏,转而来关注她了。可薛氏又说的一句话不差,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当下也只得青白了一张脸,气愤愤的起身出了屋子。

这时蒋氏也略略的回了头,在低声的呵斥着林氏:“你还傻坐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人接着嘲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呢。今儿咱们武安伯府的脸面可全都是被你给丢光了。”

林氏面上讪讪的,一张脸通红的就仿似被火烧过一般。

当下她便低低的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起身,带了丫鬟出了这水坞。

叶明珠见她走了,自己也起身带了浅碧和轻红走了出来。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坐在那里,听着各家的夫人窃窃私语的说着方才的事了。

她是这样眼高于顶的性子,可今日自己的母亲却是当众丢了这样大的一个脸面。虽然后来三婶母及时的说了那一番着补的话,可这事到底还是会沦落为旁人口中的笑柄。到时自己身为母亲的女儿,旁人会怎么样看她?

自己竟然是有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叶明珠紧紧的捏着手里的手绢,一时心内就有些发狠的在想着,她还不如死了呢,这样至少不用带累到自己的名声受损。

浅碧此时就在旁边问着:“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叶明珠沉默了一会,随即就道:“咱们去看看长姐吧。”

她的长姐叶明云,嫁的是这宁远侯府的嫡次子。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刚生了孩子,所以即便今日是徐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但叶明云依然是在自己屋子里面坐月子,并没有出来招呼客人。

叶明云现下住在宁远侯府的一处二进的院落里。等到叶明珠带着浅碧和轻红一路逶迤的走了过去时,见着林氏竟也是坐在那里。

而叶明云此时正头上扎了宝蓝色绣金鱼的抹额,坐在雕着牡丹穿凤的花梨木架子床上淌眼抹泪的哭着。

早先蒋氏一行人过来宁远侯府的时候,她已是遣了自己身旁的大丫鬟春桃过去,一来是服侍蒋氏等人,表达自己对她们的重视,二来也是指引,怕蒋氏等人失了礼数,丢了自己脸面的意思。而先前水坞里发生的那些事,春桃方才已是回来一五一十的都告知了叶明云。

林氏丢了这样大的脸面,可不也是会连累到她在这宁远侯府里被旁人笑话?所以叶明云如何会不恼,如何会不哭?

第46章 母女离心

叶明云虽然说起来是武安伯府里的嫡长女,但嫁到这宁远侯府之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人原就这样,最怕比较。她上头有一个出身梁国公府的大嫂,人生的相貌明艳大气不说,进门次年就生下了长房长孙来。而她自己相貌虽然生的也不算差,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大嫂的。且她的肚子也很是不争气,进门三年才怀了一个,结果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好不容易的去岁七八月间又怀了一个,满心欢喜的只以为会是个儿子,结果生下来的却还是个女儿。

可偏生方才林氏还在水坞里当着众家女眷的面出了那样一档子掉价儿的事。

于是叶明云这当会就一面哭,一面数落着林氏:“旁人家女儿的母亲到了女儿的婆家来,只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的女儿挣脸面,可您倒好,却是巴巴儿的给我丢脸面来了。水坞里那样多侯府的丫鬟仆妇,方才的事她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待会您拍拍屁股就回去了,左右她们笑话这事的话您是听不见的,可我呢?我在这侯府里日子原就难过,现下又有了您这样的一出事,往后让这府里的丫鬟仆妇怎么看我?老太太和太太怎么看我?大嫂怎么看我?可不要把我往泥土里作践呢。母亲,您是不是还嫌我这日子过的不够难,所以想方设法儿的还要给我添堵?“

说到这里,她就拿了床头栏杆上搭着的一条银红色绣梨花的手绢握了嘴,低低的哭了起来。

林氏的心里也不好过,面上的神情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我这不还是想着要今儿给你挣脸面,所以才特地的做了这样一件簇新的褙子来?便是那首饰,你让我能怎么样呢?现下我的情况你也晓得,不买了那几样,难不成我还买的起真的点翠首饰不成?”

说到这里她又埋怨着叶明云:“你出阁的时候,为着咱们武安伯府的脸面,公中可是给你陪嫁了不少的嫁妆,老太太私底下也给你添了不少,这是瞒不过我去的。我也给你添置了一些,好歹也是给你一总凑了六十四抬的嫁妆出来。这些嫁妆里,什么没有?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金的,银的,玉的,足足有好几匣子呢,头面也有好几套。怎么这两日就不见你遣人给我送一套头面首饰过去给我今日戴呢?何苦来,到现下却又来嫌弃我给你丢人来了,早那会子你做什么去了?宁愿将那些个头面首饰都捂在箱子里生锈了也不给我这个做亲娘的戴。我戴了出来有脸面,那也是你有脸面,你如何就看不透这个理儿?难不成做娘的没钱了,落魄了,出来被人笑话了,你在后面就有脸了?””

一面又口中咕咕哝哝的埋怨着叶明云,意思是这几年自己手头艰难的时候来找叶明云,实指望她能拿些钱出来帮自己一把,可叶明云竟然是个心狠的,一枚铜板都不给,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做娘的日子过的那样的艰难也无动于衷。然后林氏就又说着自己那些年是白疼了叶明云了。就是一只乌鸦,见着自己的娘没有东西吃了,还知道自己拿了自己找来的食物给自己的娘吃呢,可叶明云竟然只顾着她自己,一点儿都不管她,可见就是连乌鸦都比不上的。

叶明云原就在坐月子,情绪不稳。又加上这第二个生的也是个女儿,自己满心的希冀都落了空,前几日也没少受婆婆的白眼和奚落。这当会又听得林氏这样的数落着她,她由不得的就大哭了起来。

一面哭,她一面又说着:“我为什么要拿了钱来给您?若是您拿了自己去用倒也还罢了,可您以为我不知道呢,但凡您身上有了一枚铜板,最后不还是都拿去贴补给了外祖父家?旁的不说,您的那些个嫁妆呢?您当年可是有个八十八抬的嫁妆,庄子铺子田地都有的,衣裳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可现下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合着您自己的嫁妆都变卖贴补给了自己的娘家,最后还要来挖自己女儿的嫁妆也贴补给自己的娘家?天下间有您这样做母亲的吗?就知道自己的娘家,一点儿都不体惜自己的女儿?就是我的那六十四抬嫁妆,您这当会也好意思提?当初我临出阁的头一晚,您可是偷偷的在我的嫁妆里拿了好几样值钱的东西走了,您当我不知道呢?不过是瞧在您是我母亲的份上我没说什么,只当做不知道这事罢了。只是现下我倒要问一问,您可真的是我亲生母亲?”

说罢,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右手捶着床沿,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忙上前解劝着。

叶明珠原本是站在槅扇外面沉默的听着母亲和长姐说话,可是这当会听得长姐哭了,她忙推开帘子走了进来。

虽然是仲夏,但叶明云毕竟还在坐月子,怕风,所以门口的帘子还是冬日里用的厚重的夹棉帘子。四壁窗子也是关的紧紧的,一丝风都不让透进来,所以屋子里的气味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大好闻。不过好在桌上的三足掐丝景泰蓝香炉里正燃了百合香,清甜的百合花香味略略的可以冲散一些屋内原本憋闷的感觉。

而林氏被叶明云这一通数落,正觉得面上讪讪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可这当会又见着叶明珠走进来了,且瞧着她面上不虞的神情,想来是将方才自己和叶明云说的话都听了去。

于是林氏面上就越发的讪了起来。然后她就说着叶明珠:“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儿。好好的一个伯府出身的大家姑娘,倒学了那起不长进的丫鬟仆妇在外面偷听。”

叶明珠也不来睬她,只是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了叶明云在捶打着床沿的右手,然后头也没回的就说着:“母亲,姐姐正在坐月子,不宜动怒,更不宜哭。您还是先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去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林氏离开这里。

林氏听了,由不得的就大怒。

她猛然的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一张脸因着恼怒而通红一片:“反了,反了,做女儿的倒开口撵起做娘的来了。天下间哪里有这个道理?”

但叶明珠只是坐在那里,垂头望着床上绣芍药蝴蝶的薄被,一句话也不说。叶明云则是坐在那里哭的声哽气塞的,一张脸也是挣的通红一片,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氏见了,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想自己一辈子就生了这两个女儿,末了却是两个都跟自己不亲。

于是她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着:“罢了,罢了。我也晓得你们两个现下都嫌弃我没银子,不能给你们挣什么脸面,又嫌弃我没能给你们两个生一个能让你们靠得上的兄弟,所以你们就都嫌着我。既然如此,算了,我也不待在这里碍着你们姐妹两个的眼,讨着你们的嫌了。我走了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一双眼圈也红了起来,泪水更是滚珠似的落了下来。却又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转了身就走。

她这些年为娘家所累,又为自己夫君和婆婆所不喜,又要管着武安伯府的一应庶务,每日熬油似的,早就将自己的身子熬的瘦成了个纸片人一般。现下她转身就走,那背影单薄瘦削的仿似轻轻的吹一口气就会飘走一般。

叶明云见了,眼中的眼泪水一时就越发的流的凶了。

她待要开口将林氏喊了回来,但叶明珠却捏了捏她的手。

叶明云晓得她的意思,于是便用手里的手绢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嘴,只哭着,但到底还是没有喊出声音来。

一时等林氏走了,叶明云方才沙哑着声音问叶明珠:“二妹,你为何不让我将母亲喊了回来?她方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我听着,心里实在是,实在是难受啊。”

叶明珠依然垂着头,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她方才抬起了头来。

叶明云见着她眼角也是有些泛红的,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依然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淡漠,仿似她说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母亲,而只是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路人一般。

“喊了她回来有什么用呢?这些年我们姐妹两个那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接济外祖父家是应当的,但也要有个适当的度,不能外祖父一家来找她要钱就给。外祖父一家子谁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出去想方设法的挣钱,反倒只依靠着她?他们其实就是懒罢了。可这样的话母亲何曾听进去过半句?甚至上次为着这事她还打了我一巴掌。姐姐,自那一巴掌之后,我便心灰意冷了,也想通了,在母亲的心里,我们再如何,那都是比不上外祖父一家人的。”

“母亲竟然打你?”叶明云惊呼一声,“她竟然舍得打你?”

叶明珠自小便懂事,相貌又生的好,乖巧伶俐的,谁见了不喜爱?这些年在京里更是声名鹊起,旁人家有这样的女儿只会觉得自豪,还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是呢。”叶明珠闻言就苦笑了一声,“她打了我。从小到大,她这是第一次打我。为了他们林家的人来打我。”

叶明云见着她这样,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了。

她双手伸了过来,握了叶明珠的双手,哽咽着说道:“怎么我们两姐妹偏生就是这样的命苦?说起来我们也是伯府里的姑娘,可父亲不上进,母亲又是这样只会贴补娘家。我们,我们......”

说到这里她只哭的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方才用手绢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又哽咽着说道:“二妹,你是不晓得我心里的苦。我说起来也嫁到了这宁远侯府来,外头看着是风光无限,可上头有一个家世那样好的大嫂,老太太和婆婆自然是对她青眼有加,对我就有诸多不满。偏生我的肚子又不争气,第一个生的是女儿,这第二个生的还是个女儿。头先两日婆婆就将她房里的丫鬟拨了两个长的标致的到你姐夫的身边伺候了,说是赶明儿等她们谁怀上了,就正儿八经的给开了脸,抬做姨娘。你说,我这还在月子里,她就给我这样的脸子瞧,给我这样的气受,我真是,真是......”

说到这里,她又用手绢握着嘴,哭的说不出话来。

叶明珠见了,就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劝慰着:“姐姐,我晓得你心里的苦。只是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姐妹两个就是这样的命。容做妹妹的说句残忍的话,往后咱们两个是谁都指靠不上的,也就唯有指靠着我们自己罢了。”

叶明云点了点头,哭道:“我也晓得这个理,只是,只是总归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去。若是那两个丫鬟真的有一个生下了儿子来,纵然是往后我能生了个儿子出来,可长子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总归是有诸多不好。”

“这个我也明白。”叶明珠沉吟了一会,随后便低声的说着,“姐姐,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正室夫人的位子,至于其他的,你便看开一些吧。再有,便是那两个丫鬟有谁生了个儿子下来,这事也容易办。我有个法子,保管能让这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叶明云晓得自家的这个妹妹虽然年纪小着自己几岁,但城府却是较自己深了许多。于是当下听得叶明珠这般说,她一时也顾不得哭了,忙抬了头,问着:“好妹妹,快告诉我,是什么法子?”

第47章 去子留母

叶明珠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留子去母。

这样的事大户人家也不是没有。有那等狠心的主母,自己生不出来儿子来,就让丫鬟或是其他的女人去生。等到生了下来,将儿子留了下来记在自己名下,自幼就亲自抚养。随后再将那个女人和其他晓得这事内情的下人全都找个借口远远的打发走了,那这儿子和自己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但叶明珠还要更狠心一些。

“......女子生产原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儿,为免往后再有什么事,索性生产的时候就买通了接生婆,不拘用了什么法子都能将她给弄死。随后姐姐再将这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养大。姐姐可是会担心,若是往后你自己又生了儿子下来,可这孩子却占了嫡长子的名分?这也没有关系。将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养在自己身边,原为的也是预防自己万一真的不能生儿子这事。若是往后姐姐再生了儿子下来,那还要这个长子何用?左右日夜养在你身边,你便是想动什么手脚也好动的,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到那时,嫡子的身份依然只有姐姐你自己生的儿子才能有。”

叶明云颇有些目光惊悚的望着叶明珠。

她如何就能这般若无其事的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的妹妹吗?

叶明珠如何会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她唇角微扯,露了一抹极苦涩的笑意出来,说道:“姐姐可是在心里想着,没想到我竟然是这样一个狠心的人。几条人命,在我的口中说起来倒一点都不值当什么。”

叶明云抿着唇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中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叶明珠也不以为意。她只是慢慢的用食指绕着手里攥着的浅碧色绣兰花的手绢,转头望着藕荷色纱帐里侧挂着的香包,一脸平静的说着:“不狠些能怎么办呢?咱们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咱们狠。这样的事,原就该早早的打算才是。像母亲,她就是一直以为着自己一定能生个儿子出来,所以总是不肯未雨绸缪的记一个庶子到自己的名下,亲自抚养他长大。现下好了,临了到这个年纪,她依然还是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出来,可庶子都大了,即便是现下记到了她的名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人家照样不会和她亲。这样等她往后老了,日子该有多凄凉?”

长房里虽然没有嫡子,但有两个庶子。一个是姨娘所生,一个则是通房丫鬟所生。林氏是瞧不上这两个庶子的,所以就直接让他们的娘将他们抚养长大了。而这两个庶子现下都有十来岁的年纪,早就是懂事了,所以自然也就跟林氏不亲。

叶明云听得叶明珠说起这事,久久的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她方才长叹一声,说着:“是啊,你说的对,咱们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咱们狠。二妹,还是你看事情通透啊。咱们两个,确实也都只能指靠着自己了。”

说到这里,她又望向叶明珠。

远山眉,秋水眼,肤色皓白如雪。这样好的一个容貌,若是但凡家中父母能多给些助力,往后定然能嫁一个好人家。可是偏偏父亲那样的不上进,母亲今日又闹出了这样一档子掉价的事,怕不是会连累着叶明珠在外面的名声也要受损?这样那等好人家的子弟谁会愿意来求娶她呢?

叶明云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不管如何,到底还是嫁入了宁远侯府,可叶明珠只怕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是没有的。真是可惜了她这样绝佳的一个相貌了。

叶明云想了想,随后就说着:“我听得说,二叔现下做了户部郎中?大堂弟在翰林院为庶吉士?二叔倒也还罢了,可这庶吉士就了不得呢。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庶吉士可是被号称为储相的,往后平步青云的机会很大。二妹,依着我说,往后你不妨同二房多接触接触,总归是对你有好处的。毕竟说起来你和大堂弟都是姓......“

一语未了,就被叶明珠有些不耐烦的给打断了。

“那又能怎么样呢?再怎么样都是姓叶,可我和他到底也不是嫡亲的兄妹。再者说了,我和他自小就没有见过面,他对我能有什么兄妹情分?祖母和母亲又和他们闹成了那样,他们还会管我?我也不会腆着脸去他们面前卖好。”

叶明云晓得叶明珠心高气傲的性子。

二房再如何,那根上也是个庶子出身,只怕叶明珠的心里是多少有些瞧不上他们二房的。

但是谁又能想到,现下武安伯府里,嫡出的大房和三房都混成了现下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独独只有这庶出的二房却是混的风生水起。

叶明云便不再就此事说什么了,她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昨日我听得春桃回来同我说,这府里都在说这样的一件事,当今皇帝近来有意要择选一些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只是名义上是为公主、郡主伴读,但暗地里只怕是要相看一番,好给几位未成亲的皇子们择妃呢。春桃说,老太太和太太都将这事当成了大事来办,一早儿就去户部递了我那小姑子的名字不说,这几日又忙着给她做衣裳,打首饰,又花了银子在相关衙门里上下打点,务必是要让她中选的。二妹,这事你怎么说?你想不想入宫?”

当今皇帝虽然有五六个皇子,但适龄未婚的也就只有瑞王和景王了。太子倒是大婚了,但选几个侧妃也是有可能的。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嫁进皇家更为荣耀的呢?叶明珠自然是心动了。而且她觉得,以她这样的相貌才情,但凡只要被选中入宫为公主、郡主伴读,那随后被选为皇子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于是她便说道:“怎么这事我却是一点儿都不晓得?既如此,姐姐,待会儿祖母想必会来看你,你便将这事对她说了吧。”

武安伯府现下都落魄成了这样,若是能出了一个皇子妃,可不是会绝处逢生?蒋氏巴不得有这样的事。所以只要对她露了这个口风,接下来的事叶明珠觉得自己是不用操心的了。

想必蒋氏就是砸锅卖铁,那也会想方设法的让她被选中入宫。

叶明云自然也是盼着叶明珠能入选的。

若是自己能有一个做了皇子妃的妹妹,那在这宁远侯府中也是无人敢小觑她的了。

于是当下她便点了点头,说着:“好。待会儿等祖母过来了,我便对她说这事。”

*

林氏和叶明珠相继出了水坞之后,叶明月和薛氏却还继续坐在那里。

因着徐老太太这时又回来了。

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旁边还跟着一位同样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且看她们两个人的相貌生的倒还有几分相似。

叶明月原本还不识得这位老太太,不过当水坞中有人站了起来,恭敬的给那位老太太行礼,称呼着她为东平王妃的时候,叶明月就晓得这位老太太是谁了。

徐老太太有一位嫡亲的妹妹,当年同样嫁到了京城来。不过她嫁的是东平王的庶子。原本这位庶子头上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郡王这个爵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袭的。但人若是走运了,那真是挡都挡不住。不过三年的功夫,那两个嫡亲的哥哥一个出城骑马的时候摔下了马背摔死了,一个春日里出去踏青,包了游船游湖的时候掉水里淹死了,于是最后这世袭罔替的东平王的位子就落到了这庶子的身上来了,而徐老太太的妹妹就这样一举从一个庶子的夫人一跃成为了东平王妃。

今儿徐老太太七十大寿,东平王妃也带了自己的孙女儿来给自己的姐姐贺寿。

东平王妃的孙女儿名叫李明惠,现年十六年的年纪,生的容貌端丽,且眉目间隐隐有一股书卷的清气,极是让人过目难忘。

因着老郡王还在世,李明惠的父亲暂未承袭郡王这个爵位,所以大家暂且称呼她为郡君,而非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