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何家有了何子衿,尤其是何子衿大些时,诸多人都喜欢带着孩子往何家串门子,当然,这还得是何子衿在家的时候。因为何子衿是出名的带孩子小能手,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殊技能哪,反正小娃娃往何子衿手里一放,那叫一个听话呀。

江氏把儿子们带来也一样,根本不必她操心,何子衿就帮她看了。每天看何子衿昂首挺胸的带着一串儿弟弟进进出出的模样,江氏就从心里想笑。

何子衿小课堂办的如痴如醉,沈念的表现也很令沈氏江氏满意,由于何子衿的特殊爱好,每天学习不好的那个都要被打肥pp,沈念这时候就说了,他是做哥哥的,要打就打他吧,他替弟弟挨打。当然,由于沈念比较要面子,沈念要求私下进行。

连沈氏这等对沈念不喜的都暗地思量:这小子倒还有个眼力劲儿,知道自己主动去替打。

当然,何子衿还有个特殊爱好,谁念书念的好,都要被啾啾啾。沈念就更当仁不让了,他那叫一个刻苦呀,于是,每天都是他被啾啾啾。这一行为,沈念就不要求私下进行了。他还极臭美的对弟弟们说,“你们也要好生念书啊。”因他上知努力念书,下知爱护弟弟,还被子衿姐姐任命为小课堂的班长啦~

何冽对他姐啾啾啾的没啥感觉,他自小被他姐啾啾着长大的。倒是沈玄,晚上回屋都要求他爹给他补课,沈玄气呼呼的,“我总是念不过阿念哥,子衿姐姐一次都没亲过我!”

沈素偷笑,说儿子,“叫你娘亲你两下子,一样的。”

沈玄童言无忌,“我娘那么老,子衿姐姐多好看!”

江氏只觉天上一神雷霹下,顿时不能淡定了,她指着儿子,“我,我,我老?”手指都是颤啊颤的。

沈玄再补一刀,“没事儿,娘你不是比我爹小么,你没我爹老。”

沈素&江氏无语凝噎,执手相看泪眼:方知原来在儿子眼里,他们竟是一对老爹老娘来着…

沈玄拿了书用功,催他爹,“爹,快教我念书啦!”

何子衿的补习班办的热闹,沈素来县里,几家交好的朋友家还有许先生家都是要走动一二的。再者,还有人主动来拜访的。

这其中便有陈大奶奶与四小叔子陈四郎带着长子陈志过来请教文章的,这事儿,原该是陈大郎带着儿子过来,之所是陈四郎出马,主要是陈大郎在州府操持生意,故此,家里外交事宜便由弟弟代劳了。这种事,原不必陈大奶奶跟着掺和的,之所以陈大奶奶亲自来,主要是挨了陈姑妈一顿骂。

沈素一来碧水县,陈家与何家是实在亲戚,他家又是做买卖的,消息灵通,自是闻了风声。且陈家这一二年越发阔气,也学了些个附庸风雅,譬如对读书人格外客气啥的。沈素是货真价实的举人老爷,自然与寻常的读书人还不同。且说陈家如今发了财,吃穿自高人一等,但其中却也有诸多不足。头一条就是门第,再有钱,人家也得说是商贾。这年头,你纵做了皇商,在面前还是略低一头的。故此,陈家有钱了,进一步的要求便是求名。陈大郎五个兄弟念书是迟了,孙辈的陈志陈行陈远等人,皆在念书。陈姑丈就盼着孙子辈争气,考出个功名来啥的,也可告慰祖宗。

故此,知晓沈素来碧水县后,陈姑丈就跟老妻商量着,“志哥儿明年就要下场一试,沈举人不是外人,叫老四带着志哥儿过去拜访,记得带上文章,也叫沈举人帮着瞧瞧,指点一二什么的。”

陈姑妈自头两年的事后,与这老贼就有些不睦,好在闺女在宁家得宁太太青眼,这老贼也不敢再做怪。这是正经事,事关孙子前程,陈姑妈道,“再带些礼物去才好。”

“这是自然。”陈姑丈道,“读书人好风雅,什么茶啊砚啊墨的备一份就成。也别太过贵重,毕竟不是外人,太贵重也显得生分。”

陈姑妈点头,这上头她还是信得过老贼的。陈姑妈也不傻,她道,“你教一教志哥儿,叫他机伶着些,沈举人已是举人了,说不得往后更有前程。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多亲近些,于志哥儿没坏处。”

陈姑丈拈一拈花白胡须,笑,“岂止于志哥儿无坏处,我早叫你们得把眼光放长远,就是咱家,多几门举人进士的亲戚,难不成有坏处?”陈姑丈感叹,“说来阿恭这举业上没啥进益,运道却是极好的。”姐夫是进士,小舅子又中了举人,陈恭的运道,便是陈姑丈说起来,也是极羡慕的。

陈姑妈脸一臭,啐他,“个乌鸦嘴!恭儿才多大,你怎么就知道我侄儿以后中不了举了!”

陈姑丈忙笑,“我也就这般一说,你可发什么脾气。难道我不盼着阿恭有出息,我是最盼着阿恭有出息的,说来,他才是咱家的正经亲戚呢。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是不是?”

陈姑妈哼一声,“这还用说!”陈姑妈内心深处是极看重这个娘家侄儿的,别看何恭是个老好人,该给姑妈出头的时候都是当头顶上的,特有用,特能给姑妈撑腰,陈姑妈也待何恭跟亲儿子是一样的,这时候自然容不得老贼说自己娘家侄儿半句不是。

几十年的老夫妻,陈姑丈犯浑的时候六亲不认,这会儿狐狸精早叫陈姑妈打发到不知哪儿去了,且闺女在宁太太面前似乎还有些脸面,儿孙一大群了…狐狸精虽好,奈何富贵更是命根子,离了狐狸精,陈姑丈这脑子便又清明回来了。陈姑丈叹道,“志哥儿他们几个,但有一个能念出书来,我死也冥目了。”

陈姑妈啐道,“要死自去外头死,别在我跟前儿说这晦气话,我可不想死,我得且活着呢。”遇到这种老贼,真乃前世不修,若非儿子还撑不起来,家里还需这样个人,陈姑妈早恨不能一棍子把老贼敲死了事。

陈姑丈笑一笑,知老妻就这么个脾气,他倒又自说自话起来,“这人家儿,终归得有个做官儿的,门第上才好听呢。”

陈姑妈问,“你看阿志可是这块材料?”

“我自是盼着他是的,不是也无妨,多读几年书,起码考个秀才出来。这寻常与咱们一流的人打交道无妨,唉,越往上走官儿们就多了,说起话来之乎者也,偶尔拽两句文,娘的,听也听不懂。”陈姑丈叹,“到底还是小时候没念书的缘故。”

陈姑妈道,“只是一样,我看许多人念书多了倒显得不大灵光,大郎他们不在家,你可得时常提点着些阿志他们,别念成个呆子,又有什么用?”

“这我能不知道。”陈姑丈相当自信,“我陈某人的孙子,哪个能呆呢。”他抬脚去调理孙子了。陈姑妈这里把陈大奶奶拎出来叫给沈素备礼。

事关儿子前程,陈大奶奶自是不会小气的。只是陈大奶奶这头儿去备礼了,陈二奶奶早瞧陈大奶奶独揽家中大权不顺眼,如今天刚良心,不给给陈大奶奶下了几句小话简直对不住这机遇,便私下同婆婆道,“唉,前儿二妞不说我还不知道,要我说,既备礼,也给子衿丫头备一两件玩物罢。”

陈姑妈待娘家人素来大方,只是,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给何子衿送东西?陈姑妈瞅二媳妇一眼,问,“这话打哪儿来?”

那日何子衿没告状,陈二奶奶竟替她陈情了,陈二奶奶还是劝慰的口气同婆婆说的,“孩子是自家的好,我待大妞,再越不过子衿去的。只是要我说,大妞这脾气是有些大了,阿念才几岁,何况咱们是亲戚,外头都说阿念是沈举人的私孩子来着。那孩子不过刚来县里,离不得子衿,叫他在身边跟几日,大妞做姐姐的,委实不该这样撵了阿念。我时常想着,什么时候过去瞧瞧,虽是孩子间的事,可咱们两家孩子间也亲密的。二妞有什么好的都忘不了子衿,子衿也是一样。这事儿,也就孩子间的事儿,谁还记心里不成。要依我的意思,给她小孩子两件东西也便掀过去了。”

陈姑妈当下就有些不高兴,道,“子衿倒没同我说过。”怪道那日把阿念送她屋来央她看了一日呢,后来再过一二日,沈念便不来了。

陈二奶奶道,“子衿不说,正是她知礼的地方。”原就在人家附读,难不成还能说人家的不是,此话要从何子衿嘴里说出来,有理也变没理。何子衿不能说,陈二奶奶可不是不能说,更兼陈家暴发出身,当日娶的这几房媳妇也不是什么有积蕴的人家,便是宅斗手段,也十分低端。陈二奶奶捏了陈大妞的短,能挨到今日方说,已是耐性不错了。

陈姑妈脸一沉,骂一句,“这死丫头,发的哪门子病!”打发了陈二奶奶,把陈大奶奶连带陈大妞叫来骂一顿,“目中无人的东西,叫了子衿来念书,原是叫你们和睦的,你倒去欺负她!你眼里还有谁!叫你读书,是叫你明理的,非但理不明,反是发昏,受些小人的奉承,你就不知几斤几两了!正经亲戚不去亲近,你反将人撵走,你腔子上长的是脑袋还是屁股?”

别人家姑嫂都天敌一般,陈姑妈与何老娘却是不同,她们两个倒亲如姐妹一般,能亲成这样,必不可少的条件便是:得透脾气。

这二位壮士,不要说脾气了,人生观也相仿。而且,都没念过什么书,说话便是直着来的。只是,何老娘嘴臭吧,家里连媳妇带孙女带侄孙女,心理素质好,你骂你的,咱浑不当回事儿。即使何老娘骂得对,咱私下改了,也落不下心理阴影。陈大奶奶、陈大妞可不一样哪,这两位委实没有沈氏母女的修行,当下就给陈姑妈骂懵了。

待两个闹明白怎么一回事,陈姑妈又指着陈大妞一顿说,“早前我就说你,什么狗屁诗会,天天弄些酸不拉唧的东西,你要弄个好名声,家里也由着你。只是怎能这般不识好歹,二梅那丫头你都请,偏不请子衿,你是不是傻啊你!前头我刚给你提个醒,你不学着机伶些,倒拿阿念的事来说道,你说什么说,阿念跟子衿念几日书怎了?就碍了你的眼!你非要撵了他走才痛快!个猪脑袋!你怎么就这么分不清里外哪!啊?!”陈姑妈自认不是个蠢人,偏有这种蠢孙女,简直气的头昏眼花。

陈大奶奶身为陈姑妈的媳妇,虽说如今要装一装阔奶奶的款儿,一着急也便忘了。陈姑妈无非是拍桌子骂陈大妞一顿,陈大奶奶更直接,挽袖子就给了闺女一巴掌,抽得陈大亏头上钗都歪了,陈大奶奶更直接,指了闺女道,“傻蛋!我没早跟你说过么,沈念可是沈举人的私孩子,你是不是脑袋发懵了!你哥这秀才文章还得指望着沈举人指点呢,你背后把他儿子给撵了!你不是我闺女,你是我前世冤家投的胎吧你!”

陈大妞是哭着跑回闺房的,半府的人都瞧的真真儿的。陈大奶奶气的直倒气儿,倒了一回把气儿倒匀,也不去理闺女,跟婆婆商量,“这事我竟不知,我要知道,早打了那死丫头!怎地这般没个轻重!”说是私孩子,那也是人家的骨肉。人家自己瞧不上送到何家养倒罢了,你去欺负人家,人家又不是没爹,何况人家爹是举人哩!蠢材!

儿媳妇虽势利,好在脑袋尚清楚,陈姑妈简直要给这蠢孙女愁死,对陈大奶奶道,“多备些小女孩儿的东西,就说是给子衿的。不是大事,你也不要再提,你舅妈不是小气的,何况子衿没跟我说这事,想她不是个多嘴的脾气,给她些东西哄她高兴便是了。大妞那里,你多留心,她这眼瞅着就大了,再这么傻蛋一样,以后怎么说亲,说亲也是叫人坑死的料!”

陈大奶奶也愁,“我跟她爹都不是笨的,怎么养出这样的傻蛋来?”

陈姑妈白媳妇一眼,迁怒,“你自己生的,倒来问我?”

陈大奶奶受了婆婆一噎,还得打起精神,道,“我这就拿两块鲜亮料子给子衿吧,快过年了,叫她裁衣裳。”

陈姑妈没说什么,摆摆手叫陈大奶奶下去了。

陈二奶奶知道陈大妞跑回房的事儿,情知陈大奶奶也讨不得好,心下一乐,回屋看闺女绣花去了。陈大奶奶忙忙叨叨的备了礼,又决定第二日随小叔子带着儿子一并去何家说话儿,还是这通事了了后,才想起,沈念是早些时候就不再跟着何子衿来陈家了,若婆婆早知此事,定不能忍到现在方发作,想是有小人告状。陈大奶奶再查“小人”,不料竟是二妯娌,顿时气个死。此后妯娌斗法,又是一通热闹,暂且压下不提。

话说陈大奶奶与小叔子带着儿子去了何家,自少不得一通见礼热闹,陈大奶奶有个好处,她虽势利吧,但只要对她有用的人,她都是相当客气的。见何子衿小小人儿一个,也不像会记仇的,且在言语试探间,沈氏与何老娘都不像知情的,陈大奶奶便也放了心,想着何子衿小小人儿倒是不赖,并不是胡乱告状的性情,便将此事放下,一心一意的奉承起何老娘与江氏来。

倒是沈氏素来精细,觉着陈大奶奶特意给何子衿两块料子做衣裳有些不对头,待陈大奶奶走了,晚间有了空闲唤了闺女到房里问个究竟,何子衿略一思量便知道,笑,“兴许是为着那天大妞姐的事。”便将那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沈氏一听气便上来了,她是不喜沈念,但陈大妞这样,明明是针对她闺女。陈大妞年纪较三姑娘还长一岁呢,足大何子衿五岁,何子衿又没招惹她,她倒这样。沈氏这是亲闺女,自己疼的跟什么似的,听陈大妞平日竟是这般作派,沈氏冷笑,“我说呢,怎么好端端的给起你衣裳料子来。”原来是赔礼!身为亲娘,都是宁可不要这两块料子,也不想闺女去吃亏受欺负的。

何子衿天生乐观派,笑,“不知谁令大伯娘知道了,也是凑巧了舅舅过来,不然再得不了这两块料子。”

沈氏心思缜密,一想便知,道,“再无旁人,定是二房捅出去的。你也想一想,当时大妞说阿念时学堂里可有外人,你回家没提这事,难道大妞自己会说,余者便是二妞她们姐妹了。二妞年纪小,不见得能憋到这时候。”这一二年,沈氏与陈二奶奶来往渐密,于陈家这几房妯娌之间的事也知道些,沈氏一猜即中,“定是你二伯娘借这事儿下的套儿。”虽说陈二奶奶也可借闺女的口,只是若此事由二妞来说,陈姑妈该问她怎么当时不说反到此时来说了。沈氏十分明白陈姑妈的性子,简直同何老娘像一个人教出来的,十分沉不住气。若陈姑妈早知道,断然等不到这时才给何子衿两块料子的。

何子衿点了点头,“我觉着也是。”

沈氏又问闺女,“当时二妞是为你说话了?”

“说了。就是大妞姐可得听她的呢。”

“后来她又叫你去你姑祖母那里告状?”

何子衿道,“我没说,我就把阿念托姑祖母照看了半日,我哪儿能去告大妞姐的状呢,我又不傻。”

非但何子衿不傻,沈氏更不傻呀,她简直气个死,骂陈大妞,“这是个傻蛋,你不要多理,避她一时,把书念好是正经。”

再说陈二妞,“这丫头你给我小心着些,说不得就是心里藏奸。要真是仗义,她早去跟你姑祖母说了,怎会只撺掇着你去告状,无非也是想借你手给大妞个厉害罢了。何况事后许多天也不见说,偏生到这时给大房个暗亏,可见不是真心待你。亏得你没听她的,你本就是附学,哪里能去告说主家的不是,你姑祖母同咱家关系再好,大妞也是她亲孙女。她知道倒罢了,只是再不能从你嘴里知道,不然人家要说你不识好歹了!”

陈大妞是个棒槌她是知道的,何子衿倒没想过陈二妞是想坑自己,何子衿想一想,她娘说的也有理。倘陈二妞待她真心,便是当面不好去驳陈大妞,私下也可去与陈姑妈说一说的,毕竟她们是亲祖孙。当然,她跟陈二妞也没这么深的交情。陈家二房拿住此事给长房一个亏吃,不过是两房之间的事,只是三番两次的挑起她这炮灰来说事儿,便委实可气了。

何子衿郁闷,“今年风水不好怎么地,就是姑祖母嫌大妞姐诗会不请我说了大妞姐一顿,大妞姐才记恨我呢。如今他们两房争斗,倒又拿我说事儿,虽得这两块儿料子,恐怕以后麻烦更多。”

沈氏说她,“你又不是个傻的,左右逢源难道都不会?”

何子衿还真不会,问她娘,“这要如何左右逢源?”

沈氏对陈家有气,道,“陈家二房告长房的状,难不成长房不知道?”

何子衿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要是不知道,你就跟长房说明了,那事儿你可没在你姑祖母面前说过。要是长房知道,你就什么都不要说。有空便往你姑祖母面前多走走,你去念书又不是看他们长房二房的面子去的,是你姑祖母让你去的。”闺女连婆婆都能哄乐,难不成哄不住一个陈姑妈,沈氏与何子衿道,“别搀和他们两房的事儿,你只管专心念书,闲了也只往你姑祖母那里去。在你姑祖母面前有了脸面,她们哪个还敢当面儿轻视你。你自己也得机伶着些,在别人家,人家都是姓陈的,就像你前番就很好,宁可吃些小亏,轻易别过叫主家的不是。但要真有人欺负到你脸面上来了,你也不要怵她,顶多以后不去念书,反正你如今也识字不少了。不然,若一味退让,别人只当你好欺负,也总要欺负到你头上的。”

何子衿应了,说,“等我书念差不多,我就不去了。”

沈氏道,“再念两年就甭去了,等大些,该学学针线理家啥的了,一味念书也没用。”看陈大妞就知道,越念越傻。何家是不比陈家有钱,哪怕叫闺女去附学听课,也不是就要奴颜婢膝,低他家一等。何况亲戚家,沈氏还真不觉着自家比陈家差多少,陈家是有钱,可何家亲戚得力,冯姐夫正经的两榜进士,先时入过翰林的。就是沈素,也是新中的举人,说不得过两年更有出息。有这两门好亲,沈氏颇觉着底气壮,更兼她闺女在陈家这无妄之灾,沈氏晚上可是好生同丈夫嘀咕了一回。

何恭听的头大,“怎么丫头间还这么多事儿啊。”

“丫头就不是人了?”沈氏没直接说陈家的不是,她道,“唉,以往我总说咱们子衿呆,如今看来,还是呆些的好。吃亏就是福气呀,若不是今天大嫂子无端的送料子来给她,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以往瞧着姑妈家还好,怎地如今日子越发好过,倒不若以往和睦了?”

何恭叹,“还不是钱闹的。”

沈氏跟着叹,“要不说,这忒有钱了也不是好事。别不信阴私报应,姑丈因盐引发家,表妹一辈子算是搭进去了。如今这刚好了几年便家宅不宁,倒不若咱们小家小户的,太太平平过日子倒好。”

何恭是正经的读书人,人不甚精明,不过,心肠却软,一般心肠软的人是非观便强,沈氏一提小陈氏之事,何恭又想起陈家这般乱糟糟的,道,“睡吧,不行就别叫子衿去念书了,倒叫孩子受欺负。”

沈氏笑,“若不让她去,姑妈和大嫂子该多心了。其实就孩子间的事儿,我也叮嘱她了,叫她只管用功念书,闲了就去跟姑妈跟前儿说话。”

何恭道,“极是,姑妈是有见识的。”

沈氏想,见识不见识的,起码陈姑妈心正,这一点就强出儿孙许多了。

沈素原是厌极了陈家的,可如今陈家这带着礼物过来拜访,且有何恭的面子在,也不能不理会。瞧了一回陈志的文章,沈素原就是八面玲珑的人,何况又是举人出身,给陈志瞧一瞧文章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且,他指点一二,还把陈志哄得挺乐,竟深觉沈素沈举人乃可亲之人,回家没少跟他娘说沈举人的好话。

陈大奶奶听儿子这般说,愈发后悔闺女没轻重的撵了沈念之事,又将闺女拎出来说了一回,陈大妞气地,“还要说几遍,难不成非逼死我才罢!”

陈大奶奶骂她,“看你这是什么嘴脸,你也读了这好几年的书,大家闺秀的嘴脸,学不会,装一个成不成?”

“娘要我装什么嘴脸,我不都认错了,还怎么着?祖母骂完不算,你还骂二遍,这都第三遭了,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不就把那小子撵走了么?本来就是,何子衿一个来蹭课听便罢,还要带个小的来,她以为咱家是什么地方?要是她自家开的学堂,她愿意叫谁来便叫谁来?明明是咱家地盘儿,她叫个私孩子来就行,我想叫二梅来便不成!这究竟是我家还是她家啊!”陈大妞也不知是犯了啥病,总之是百般看何子衿不顺眼。尤其她想令陈二梅一道来家念书未果,而何子衿随便就能带沈念在求知堂出入,陈大妞简直要气炸了,多日不能平复,方在课堂上发作将沈念撵走了事。如今又因此事挨了打骂,心下更是将何子衿厌到极点。

陈大奶奶这作亲娘的,有这样的闺女真是前世不修,给陈大妞吼的眼前一黑,陈大奶奶险当场就厥过去。眼见闺女傻到如斯地步,陈大奶奶当下这捶胸摧肺的一通哭呀。

陈大奶奶这一放声,陈家可还没分家呢,陈姑丈陈姑妈都还活着呢,且陈大郎陈二郎陈三郎去州府打点生意,其余陈二奶奶到陈五奶奶四个妯娌,连带着陈四郎陈五郎两个叔子可都在呢。陈大奶奶这一哭,将全家人都给招来了。尤其陈二奶奶连忙扶了陈大奶奶起来,嘴里还假惺惺,“大嫂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痛快了,大嫂子只管跟我说!”

陈大奶奶到底不傻,她一见阖家人都到了,惹知道是闺女给气的,岂不坏了闺女的名声。陈大奶奶当下嘎了一声,眨眨眼,收了泪,哽咽两声,随口扯个理由替闺女圆场,“没啥,就是突然想起我娘来了,这不是我娘的忌日快到了嘛。”

陈二奶奶&陈三奶奶&陈四奶奶&陈五奶奶:…

陈四郎&陈五郎:…

陈姑丈没好当面说大媳妇是不是犯神经了,抽袖子走了,留下陈姑妈,陈姑妈道,“哭的好,到时我死了,你也照这样哭,啊!”

第80章 何.八哥.冽

陈家乱哄哄作一团,陈姑丈一个公公,寻常怎会说儿媳妇的不是,此次都些绷不住,私下对老妻道,“老大家的平日里瞧着还稳重,今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放声大哭,眼瞅就年下了,忒个不吉利。

陈姑妈哼一声,“谁知道她,教出那等傻蛋闺女,要我我也得哭。”哪怕当时不知,待回房一打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陈大妞那个大嗓门,半府人都听到了。

陈姑妈也发愁,同老贼说了大孙女的事,“眼瞅着转年就十三了,还想给她说户好人家,这可怎生是好?”

陈姑丈还不知陈大妞做下的蠢事,与老妻一打听便气个好歹,跺脚,连骂两声,“这蠢才!这蠢才!”陈姑丈别看人品不咋地,智商还是相当可以的,不然也不能把家业铺派到这般地步。就是拿闺女换盐引之事,天下卖闺女的多了,也不是是个人就能拿闺女换出盐引来的。故此,陈姑丈颇是自负于自己智商的,谁知竟有陈大妞这样的傻孙女。陈姑丈当即便道,“人不怕呆,就怕傻,傻成这样,如何是好?你把她给我拧过来!”大孙女的亲事他都有盘算了,倘这等心性,再好的亲事也没用!哪怕糊弄着嫁了,也不是结亲的意思!

陈姑妈冷道,“我生养了五子两女,哪个像她?难不成我调理了儿女,再去调理孙女?”五个儿媳妇都娶了,就不兴她享享清福了。

陈姑丈叹道,“就是看大媳妇那样,可像是能管教好孩子的?宁可教的笨一些,也不能傻了。你也说大孙女将大,这以后要如何说婆家?”

到底是自己儿孙,陈姑妈头疼的要命,抚着额头埋怨,“我真是前世欠了你们老陈家的,怎么今生这么当牛做马的也还不清。”

陈姑丈忙过去给老妻殷勤的捏一捏肩,陈姑妈打发他去了。说是老夫妻两个合了好,只是每想到在宁家的小女儿,陈姑妈这心里便不是个滋味儿,再怎么装也装不出先时的融洽了。

陈姑丈倒没啥,他吃得下,睡得香,有空还要练一练五禽戏来着。

只是何家,送走沈素一家,何子衿听说陈大妞这事后,当真是不好再去陈家念书了。事虽不由她起,可她是夹在里头的炮灰,陈大妞嚷嚷的阖府无人不知她与何子衿不对付了。何子衿原就是附学,若此事没暴发出去,她装聋作哑的去念书是无妨的,但此事陈大妞嚷嚷开了,她这个炮灰,委实不好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氏同何老娘商量了,“能念这两年书,也是丫头的造化了。她也渐大了,让她在家玩儿吧,什么书不书的,认得几个字便好,咱家又不是大户人家,这两年让她学学针线,或是带带阿冽阿念的,都好。”

何老娘叹口气,“算了,姐妹们合不来,强叫她去,也不好。我去跟你姑妈说一声就是。”

“我备了些吃食干果,都是挑的尖儿,我服侍母亲过去。”沈氏捧一回茶,道,“子衿能平白听这两年多的课,都是姑妈的慈心,她如今大了,即便不能再去了,也叫她去给姑妈磕个头,是这么个理。”

何老娘转手将茶放在手边儿几上,拍拍沈氏的手,心下熨帖,“这样才好。你心里样样明白就好。”发生这种事,何老娘也有些灰心,叹道,“我跟你姑妈活一日,是想两家亲近一日。这亲戚间哪,少不了这个那个的,可说到底,还是亲戚,是不是?”

沈氏自然应是,哄得何老娘乐呵了,第二日奉何老娘再带着闺女带着礼物,其间还有一份是特意备给薛先生的,一并去陈姑妈那里了。

何老娘与陈姑妈透脾气,沈氏素来会哄人,何子衿也不是呆瓜,开始陈姑妈还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一会儿话,到晌午时就乐呵乐呵的了,留了这婆媳孙三人用饭,直待下晌,何老娘方带着媳妇孙女告辞。其间,陈姑丈还出来见了见何老娘,与何老娘说了几句话,沈氏是女眷,避到里间儿去,倒是何子衿给陈姑丈见了礼。

待何老娘婆媳孙三人走了,陈姑妈叹,“我这弟媳好福气呀。”

服侍陈姑妈一辈子的老嬷嬷张嬷嬷劝道,“看太太说的,您五子二女,谁不说您福气最大呢。”

陈姑妈揉着额角,“福气在哪儿呢,我都看不到。”

主仆两个说着话,陈姑丈一时过来,笑问,“他舅妈走了。”

陈姑妈,“你又不是没长眼。”

陈姑丈赞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头一遭见子衿这丫头,委实吓了一跳,当真是粉雕玉琢,小小孩童就有一股子灵气。”何老娘生得那等形容,说丑吧说不上,可要说俊也违心,何恭也就个寻常相貌,只常年念书,身上透着斯文气,除开这个,就是个路人甲,可怎地养出这般灵透漂亮的丫头来呢。

说起何子衿,陈姑妈就想到陈大妞这个愁货,道,“聪明伶俐的,都生别人家去了。子衿非但伶俐,书也念的好,薛先生常赞她呢。”

陈姑丈一皱眉,“这一点子小事,哪就真放心上了,不如再叫子衿丫头过来念书,不然倒耽搁了她这灵性。”陈姑丈并不是有什么坏心,何子衿年方七岁,说不上什么美貌,但也能瞧出是个小美人胚子。陈姑丈在外头见的多了,殊知这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若相貌十分出挑,总是容易遇着些机缘的。甭看他敢把自家闺女换了盐引,他并不敢对何子衿起什么歪心,陈姑丈是生意人,生意人最会权衡利弊,他便是有些看不上何家,但冯沈两家越发兴旺,他如何会有他意呢?只是想着,这丫头小小年纪已能瞧出眉目不凡来,待得大些,还不知出落的怎样的相貌呢?别看何恭科举不得力,有这样相貌的闺女,说不得日后就有些运道。何况,何恭在陈姑丈看来的确是有些傻运道的家伙。陈姑丈这样的生意人,又有这样的家业,平常哪个穷秀才日子过的忒瘪了,为了邀名,他还着人送些个炭米呢,何况这是自家正经亲戚,不结着善因,难不成倒结怨么?

不想陈姑妈却道,“都这样了,即使再叫了子衿丫头来也是两相别扭。罢了,我得先腾出手来调理大妞这个孽障。”

说到长孙女,陈姑丈一声长叹,道,“这两年你费些心,也勿必把她教好了。”又想到自家这些个孙女,在相貌上竟无一个能及何子衿一半的,真是无用。

何子衿由此便成了失学儿童,年前何恭带着年礼往冯家走了一趟,过得三五日带回了冯家的年礼并他姐的消息,何恭与老娘道,“姐姐说了,年底下冷,怕羽哥儿乍挪动不适应。待明年开春再来,那会儿天时暖了,姐夫明年出了孝,去帝都谋差使,姐姐也要带着翼哥儿羽哥儿一并去的。”

何老娘点头,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何恭将冯家年礼的礼单奉上,何老娘笑眯眯的收了,又叫儿子下去收拾梳洗,一会儿过来吃饭,再命余嬷嬷去厨下说加两个儿子喜欢吃的好菜。

何恭便与妻子回了房,何子衿带着沈念、何冽跟着,何恭换了外头大衣裳,洗漱后挨个儿抱过孩子们,又问这些天在做什么。

何子衿道,“爹,我找了个挣钱的营生。”

何恭笑,“干啥啊?是跟你三姐姐学打络子,还是学做针线了?”

何子衿得意,“都不是!包准爹你猜都猜不出来!”

不必她爹猜,家里有何冽这个八哥儿在,再存不住秘密的。这不,何冽已然抢着道,“抄书!”

何子衿对何冽举举巴掌,训他,“你再存不住话,我可拧你嘴了。”

何冽鼓鼓嘴巴,跑他爹跟前说,“姐挣了钱,给我买了两串糖葫芦吃。”接着他又补充道,“还给祖母、娘、三姐姐,阿冽哥都买了糖葫芦吃。”得,不必别人开口,这八哥儿把话说完了,当下把他姐一肚子想说的话憋了回了去,好不难受也!

何恭大为吃惊,瞧着闺女,“子衿会写字了?”这抄书不必什么太精妙的书法,但起码得清楚整齐吧。他闺女年纪小,字是认得的,只是还没令她拿过笔呢。

沈氏笑道,“是以前子衿捣鼓出来的鹅毛笔,拿那个写的字,我看还清楚。她自己订好了,难得人家书坊肯收。”沈氏很高兴闺女长了样挣钱的本事,也连忙说了。

何恭惊讶不已,道,“拿来给我瞧瞧。”

不用何子衿跑腿,沈念去给他子衿姐姐拿了,其实就在隔壁屋儿。何恭接了瞧,他闺女这字,风骨啥的委实算不上,但干净整齐是有的,难得字与字大小相仿。要知道,何子衿上辈子没啥大本领,平凡路人甲一个,却是练过钢笔字的,这时拿鹅毛笔一试,也差不厘。何恭自然高兴,将抄的书还给闺女,笑赞,“果然没白念这几年的书,写的不错。”

“我娘说了,我自己挣的钱自己存着。”何子衿嘴甜道,“爹,到时你生辰,我给你买好东西当寿礼。”

何恭乐的了不得,一路风尘的疲惫都消失了,正要感动一回,何.八哥.冽在一畔道,“我姐这话跟家里人都说遍啦,连余嬷嬷都听了一回~”

何子衿给人揭了老底,顿时脑羞成怒,指着何冽,“你这八哥儿!”

第81章 传染上了一种病

直至腊月底,该走的礼都走了,何家热热闹闹的过了个新年。窗花对联皆换了崭新的,门窗院落皆打扫的干净,到了年夜饭,虽只是小户人家,无山珍海味,不过,鸡鱼肘肉都是全的。还有,不论孩子还是大人,都换了新衣。如今孩子多了,单何子衿一个的时候,何子衿是一季一身新衣的,现在这许多孩子,就改为一年一身新衣啦。

衣裳是新的,而且,沈念何冽的小棉袄后面都有何子衿给他们做的贴布绣,一人一个虎头,简单,看着也喜庆。晚上年夜饭才叫热闹,非但有诸多好吃的,何老娘又开了回专场,只是为了以免第二日嗓子哑不好招待来拜年的亲戚族人,才允许何子衿三姑娘中间客串两回,一家子足热闹了大半宿,由于何老娘坚持守夜,沈念何冽都在何老娘屋里的暖炕上睡着了。到了子时,何恭出去放了代表“高升”的烟火,这年三十的守夜才算正式结束,大家各去睡觉。

过年绝不是一天的事,也绝不上何子衿上辈子一星期年假的事儿,在这个年代,从大年初一到上元节的十五天,都是属于年节的范畴。大家基本上就是吃吃饭,拜拜年,来回串门子,到处玩耍。还有县里大商户请来的戏班子来唱戏,然后,大商户炫富啥的。当然不是石祟王恺那种,只是在赏钱上的斗富,譬如,你赏十两,我赏十五两…这对于寻常人家也不是小数目呀。由于这两年陈家发了盐财,碧水县的另一富商何忻竟有不敌之势,最终还是叫陈家拔了头筹。

好在两家家主都是圆滑之人,并不因此就面儿上有何计较,依旧是坐在县太爷身边说笑。

由于何家是陈家的亲戚,也有一个比较好的看戏的座次,一家子都看的津津有味,连四岁的何冽都是如此,沈念两眼都放光了,唯何子衿,她真是宁可回家睡大觉。何老娘还特意照顾她,给她讲戏来着,何老娘越讲,何子衿越困,气的何老娘直说她,“真个笨的,怎么连戏都不会看,还不如我乖孙。”

何子衿就带一兜子零食去吃。

何老娘嫌何子衿看不懂戏少了个知音,可出门啥的,她还特爱带着何子衿,不为别的,何子衿生得漂亮呀。三姑娘也好看,不过,何老娘觉着三姑娘再好看也是姓蒋的,不是何家的正人。沈念生的也粉雕玉琢,偏是姓沈的,在何老娘心里比三姑娘还远一层呢。何老娘心里一本账门儿清,谁亲谁疏她老人家半点儿含糊都没有。她就喜欢带着何子衿、何冽出去显摆,三姑娘、沈念两个是顺带脚,瞧瞧,谁见了她家孩子不夸呀,生得好什么的,都是最普通的赞美啦~

这可不是虚赞,只要长眼的都知道何子衿生得多可爱,圆乎乎的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儿已经开始露出微尖的下巴了,一双大眼睛灵气十足,高鼻梁,小嘴巴,何况这丫头又不风吹日晒的,既白且嫩。可以说,如今的何子衿既符合老太太的微圆润的福气派审美,又符合正常人对五官的审美。她八岁了,个子较同龄人还高些,穿一身红红的裙袄,并不再扎包包头,而是梳成双丫髻,两边用绢花丝带并小银珠子装饰了,连何冽都说,“我姐可真好看。”逗得家里人一乐。

这样的丫头,谁不乐意出去显摆哪,故此,何老娘到哪儿都带着何子衿。

沈氏便多带着三姑娘,三姑娘原是打算过了初五就继续做针线的,沈氏仍时时带她出门,家里有客人人也叫三姑娘出去见面,并且将手头上的一些简单事宜交给三姑娘打理,沈氏道,“学针线是学本事,别的理家的事你也得留心,不然光会针线,这些你若不通,以后即使请了下人,也是给人一糊弄一个准儿。”

沈氏与三姑娘道,“你如今十二了,慢慢就是大姑娘了。针线再要紧,人情世故上也不能落下,知道么?”

三姑娘心下感激,道,“我以为要过两年才学呢。”

“傻孩子,东西不用赶到一处学,慢慢来,由易到难。”沈氏笑,“别的都能丢,人情世故万不能丢,你平日间就机敏,我只给你提个醒儿。你想想,在绣坊,那些李大娘欣赏的绣娘如何,那些不受李大娘欣赏的绣娘如何?你虽拜了薛师傅为师,多少绣娘羡慕你,可越是这样,你越得懂得怎样与人打交道。不论是羡慕你,嫉妒你,还是想示好你,心里都要有个数。”

“再者,你也大了,还有些事,我一并与你说了吧。自来人家相媳妇相女婿,再没有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儿的,都是头三四年就相看。”见三姑娘面露羞涩,沈氏拉了她的手,笑,“也别总不好意思,你到底年纪还小,先透给你,是叫你心里有数。我都跟太太说了,你戴的这几样首饰,你自留下,以后不用交还太太了。”

“这怎么成?”姑祖母定会不高兴的吧。三姑娘有些担心。

沈氏笑,“太太的脾气,别人不知道,难道咱们还不知道?她就是个直脾气,不要说你,从你叔父到我到子衿,谁没挨过她的骂?不过,老人家心地是极好的。你也大了,是该打扮的时候了。这打扮,不仅是打扮给别人看的,也是打扮给自己看的。以后,不论出门,还是在家,还是见客,都不要太寡净了。你这个年纪,哪怕枝头上掐一朵花簪了,也是最好看的时候。千万别辜负了呀。”

三姑娘心里既羞且喜,道,“婶婶,我,我,我现在就要开始说婆家了么?”她无父无母,这样的事,便是羞些,也只有问沈氏了。

沈氏笑,“现在还早,但也得准备着,你放心,女孩儿不及笄是不能出嫁的。可要是及笄再想这事儿,便迟了。你只管该做什么做什么,你的相貌在这儿摆着,与咱家来往的人都见过,你的本领,薛师傅都收你为徒了,谁不夸你能干呢。再者,太太嘴直心软,你没娘家,这不就是你的娘家么,就是以后你出嫁,不好说有多少嫁妆,也有你的一份。”

三姑娘听着,眼泪都下来了,沈氏给她拭泪,道,“说这个,不是叫你哭,是叫你心里有数,不要总觉着自己不如人。你既有相貌且有才干,你的日子啊,才开个头儿,谁能说得以后?你只要自己争气,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三姑娘抽咽两声,点点头,半晌道,“婶婶,不论给我说哪儿,我都不想离了你们。”

沈氏自己是嫁的有些远了,与娘家来往不便,可也比大姑子何氏强些。何氏幸而是嫁得好,丈夫有出息,自己也能干,不然离娘家这老远,还不知要如何惦记呢。到了闺女这儿,沈氏是舍不得闺女远嫁的。三姑娘如今,娘家早已无人,户籍都迁到碧水县来了,她不想远嫁的心,沈氏也能明白。沈氏笑,“好,就是子衿,我也不欲她离得远了,咱们一家子,哪怕以后你们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也都在碧水县,离得近,亲热不说,娘家也有人撑腰,到底气壮。”

三姑娘又笑了。

沈氏自有儿女,她自己向来节俭,三姑娘嫁妆的事,沈氏也是辗转好几宿才下的决心。主要是三姑娘争气,又生得好模样,这些年相处,不声不响的还很有眼力…这样的好姑娘,不要说别人,沈氏自己心里就疼她。沈氏也是女人,情知三姑娘这情形,差的就是个娘家了,可死了的爹跑了的娘,只得当没了,对外一致宣布死光光。女人没有嫁妆的话就太难了,哪怕当初她与丈夫夫妻恩爱,就因她家条件有限,嫁妆稍薄,何老娘可是没少说嘴。将心比心,三姑娘纵有天大本领,若真的光着身子叫她出门,到婆家日子可怎么过。

沈氏真是心疼她,方与丈夫商量了,“再薄,也得给三丫头一份嫁妆。”

何恭素来心肠软,如今为人父为人夫,人情世故也懂,一听便应了,“是这个理。这样也不枉她在咱家这几年了。”

沈氏叹口气,“不知谁有福气,得了这丫头去。”别看三姑娘年岁不大,经的事正经不少,爹死娘跑路,她竟能打听着跟了车找到这多少年未曾来往的姑祖母家来,那会儿,三姑娘可才九岁。这几年,既是三姑娘自己肯干,也是她的机缘,拜了薛千针为师…实在太争气,倘三姑娘真是一滩烂泥,沈氏又不是开济善堂的,根本不消理她,随她是生是死。只是三姑娘这样争气了,沈氏反是怜惜她,这会儿咬咬牙,给三姑娘预备嫁妆的心都有了。

罢了罢了,沈氏自认不是个烂好人,只是跟着烂好人久了,似乎也传染了一种叫烂好人的病。

第82章 这才叫金手指

何子衿也觉着三姑娘越发漂亮了,主要是三姑娘真的是到了少女的年龄,何子衿呢,她还是小小少女,可爱更多一些,但三姑娘身上已有浓浓的少女气息啦。虽然身材只是刚刚发育,少女的清丽却已然开始显现,一如初露枝头的花苞,青嫩中带了一丝天然的潋滟。

尤其三姑娘坐在太阳下绣花的样子,何子衿若有相机在手,都想给她“咔嚓咔嚓”几下子,简直太美了有没有。

年节是十分快活的日子,小孩子有鞭炮放有糖果吃,何子衿也高兴的每天随着何老娘出去臭显摆,三姑娘则矜持一些,因她得薛千针青眼,也得了不少称赞。

直到上元节。

这年代,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都偏于贫乏,在何子衿的前世,中的西的古的今的,节日多了去,便不是节日人们也能造一个出来,譬如“光棍节”啥的。那时候,什么上元不上元的,她是个阿宅,多少节日都是在家宅着。可这个年代不一样,寻常百姓家,平日间并没有多少游戏玩乐之时,因此,每一个节日,都会得到郑重的期待。

因孩子们都大些了,说好了上元节一家子去看灯的,大家把新年那天的衣裳都拿出来穿了。傍晚太阳刚落,何冽与沈念第二趟从街外头跑回来了,两人脸跑的红扑扑的,何冽进门便道,“祖母,芙蓉街上都开始支摊子挂花灯啦!咱们什么时候去呀!”

何老娘笑呵呵的给宝贝孙子擦脸上的汗,笑,“别急,周婆子已经在煮汤圆了,吃了汤圆咱们就去。”

沈念也学何冽那样,只是,他仰着小脸儿站在他家子衿姐姐面前,闭着眼睛一脸期待的样子。何子衿黑线:你这根本没出半滴汗,擦个啥子哟。

相较于何冽跑两下就出汗的体质,沈念并不容易出汗,就像现在,不过小脸儿微红而已啊。不过,何子衿自诩教育小能手,沈念小朋友已经摆出要擦擦的模样啦,沈.教育小能手.子衿是不会叫小朋友失望滴。于是,她拿用小帕子轻轻的在沈念在脸上擦了两下,笑,“晚上有花生馅儿的汤圆。”

沈念眼睛弯弯,他喜欢吃花生,子衿姐姐也知道哟~何冽大声道,“我爱吃红豆沙的!”

何老娘呵呵笑,抚弄着何冽的胖脸,“都有都有!”

何子衿觉着她弟有些超重的嫌疑,说何老娘,“别总给他吃甜的,牙坏了不说,胖成这样了都。”

何老娘先第一个不乐,道,“胖怎么了?胖是福气!我乖孙有福气,才长得这福态!你也才瘦下来就嫌别人胖!你小时候那胖样儿,我都不乐意提!”这年头,能把孩子养胖,谁不羡慕呢,死个头不知好歹!

何子衿给何老娘噎死。

何冽问他祖母,“祖母,我姐小时候也很胖么?”

何老娘一撇嘴,“她可没你好看,祖母的乖孙最好看!”又亲何冽的胖脸一口,何冽米分开心,“那我以后肯定比我姐更好看!”

何老娘鼓励且笃定,“这还用说?”

何冽美的不得了。

沈念悄悄同何子衿说,“子衿姐姐最好看。”乖巧的样子让何子衿忍不住在他小脸儿上啾了一下,还说,“我家阿念也最好看。”沈念脸红红的,弯起唇角,又不想别人看到他欢喜的样子,低下头,脚尖儿踩两下地,听到余嬷嬷说,“开饭了。”

热腾腾的汤圆香扑鼻而来,周婆子带着翠儿捧上刚刚煮好的汤圆。这是主家吃的先盛上来,另外余嬷嬷带着周婆子、翠儿、小福子三个在厨下吃,除了吃的地方不一样,东西其实都一样的。

今儿是大节下,何家从不刻薄,下人们也一起吃顿好的。

汤圆饲料不少,有黑芝麻、糖桂花、花生碎、五仁、榛果、莲香的、红豆沙的,这年头,绝绿色无污染纯手工,何子衿足吃了两小碗才算过瘾,何老娘还笑话何子衿,“刚还说我们阿冽胖,你才该少吃些,丫头家,谁有你这大肚皮。”

何子衿感叹,“幸亏我心胸宽广,要不然早叫祖母你折磨出心理疾病啦~”

何老娘笑斥,“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心有病就去吃药,少诬到老娘头上!”还心里有病,真个刁钻~

两个小男孩儿其实没啥吃汤圆的心,他们就一门心思想去逛灯市呢。